房子推倒以后,大家一鼓作气,开着三马子开始装土。那天正好有风,铲车一装就尘土飞扬,大家身上头上都落满了土,成了土人。志玲不断地过来捣乱,一看村干部开着三马子过来,她就开骂,骂得嗓子都哑了。杨抗不住地叮嘱大家不要理她,骂就让她骂,只管清理。她上来捣乱的时候,李平就指挥大家抬她到一边,等三马子走了以后,就不理她,随她骂。就这样抬猪似的,抬了志玲十几次,文秀看着滚成土人的志玲,心里恨恨地说,丢人丢大了。
拆除工作,在志玲的骂声中结束。
大家忙碌了将近一天,旧房子的土被彻底清完。地方给谁呢?牛二愣提议,先给了牛林吧,他家孩子大了,等着娶媳妇呢。李平说:“先拣着要紧的给。”然后李平问杨抗有什么意见,杨抗说:“我看这个得上会研究一下。”一个支部成员也说:“这件事情下去研究了再说吧。”
文秀听出来了,他们不愿意把地方给了姓牛的,多半还是迷信思想在作怪。她意识到,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越拖越麻烦。
牛二愣有点不高兴:“上会研究也行,现在大家都在这里,马上研究吧。”
杨抗瞪了牛二愣一眼,说:“你以为这么简单啊,这么多户,给了他家别人家怎么办?”
牛二愣红着脸说:“谁家的孩子比牛林的大?”
这个时候,坐在一边的志玲站了起来,哑着嗓子说:“房子拆了我的,我没办法,但是我的地方,给姓杨的行,不能给了姓牛的。”
李平也听出了端倪,他和文秀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说:“地方腾出来了,马上落实到户,以免夜长梦多。”
既然李平说话了,大家都不再言语。牛二愣大声说:“把地方给了牛林,大家有意见吗?”
牛林就在人群里站着,一个村的乡亲,村干部也不愿意当面得罪牛林,都说没意见。牛林一听把地方给了他,从人群里跑出来,激动得嘴直哆嗦,不住声地表示感谢,大声喊站在一边的老婆,让她去买烟。
大家都没意见,文秀就让当着牛林的面,丈量地方。杨抗虽然阴着脸,但什么也没说。
一看地方丈量了,志玲急了,过去就拽尺子,文秀把她推到一边说:“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可能变了。”
志玲仍旧大声喊:“我的地方是杨家的,不是牛家的。”
文秀斩钉截铁地说:“姓牛的和姓杨的都是太平庄的村民。”
文秀的话音刚落,志玲就上前给了文秀两巴掌,她说:“一巴掌是我的,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另一巴掌是代表我们姓杨的,太平庄的规矩坏在了你手里。”
李平赶上来一把拉住了志玲,大声喊:“你怎么随便打人?太不像话了。”牛二愣也围拢上来,拉住志玲斥责她。文秀制止了大家,然后说:“姐,你今天当众打我两次了,我都没还手,不管你认不认我,我还是你兄弟媳妇,你回去拍着胸脯好好想想吧。”
说完,文秀对大家说:“我们走!”
房子拆了,地方也落实到户了,工作圆满结束。
杨抗让大家到他家吃饭,李平说:“这么多人,都做好了?”
杨抗说:“我早就安排好了。”
大家一起到杨抗家吃饭。路上,李平悄悄喊小张,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元,让小张到村里的商店买一箱酒。李平这个举动让文秀看到了,她看了他一眼,内心充满了敬佩,敬佩他考虑周密有人情味儿。
到了杨抗家,饭菜已做好了,有两个妇女在帮忙。他们一进门,几个妇女都笑起来,大家相互看看,也都笑了,每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都是土,像刚从土里滚出来一样。
杨抗的老婆赶紧打水让他们洗脸,另外两个妇女看着文秀她们说:“平时看你们乡干部穿得挺展仰,没想到你们也有狼狈的时候啊。”
林丽说:“我们刚从战场回来,当然狼狈了。”
林丽把工作比做战场,好像老百姓成了敌人,文秀连忙看那两个妇女的脸色,生怕她们恼火。那两个妇女倒是根本没想那么多,笑嘻嘻地给她们倒水、递手巾。其中一个看到了文秀脸上的伤痕,心疼地说:“你们也不容易啊,是让抓的吧?”
文秀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脸。林丽在一边说:“她是被大姑子抓的,没便宜了外人。”
有个妇女问:“谁是她大姑子啊?”
林丽说:“太平庄谁最泼,谁就是。”
林丽说这句话让文秀有点下不来台,她不满地看了林丽一眼,没有说什么。林丽今天被志玲打了耳光,心里憋着气,尽管她也打了志玲,但林丽平时遇事都是占上风,她和志玲打了平手,就觉得受了委屈,没有闹出大的事端,已经算是难得了。
大家洗了脸,饭也端了上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大家都饿了,普通的馒头杂烩菜,都觉得好吃,都夸菜的味道好,听得三个妇女都笑眯眯的。
小张回来了,杨抗指着酒问:“小张,这是干啥?”
小张说:“李乡长让买的。”
李平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买了一箱酒犒劳大家,吃过饭都放开量喝,不够还去买。”
杨抗不住地说见外了。老孙说:“这是李乡长的心意,你就别叨咕了。”
刚吃过饭,牛林突然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品袋。大家都瞪着眼看他,以为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牛林把食品袋递给杨抗的老婆说:“我到菜铺买了两只鸡,一点小心意,没别的意思,大家吃苦受累,为我找了地方,我打心眼儿里过意不去。”
原来牛林是为了感谢而来,大家松了一口气。李平对牛林说:“你的好意我们领了,鸡拿回家给孩子们吃吧,工作是我们应该干的。”
牛林说什么也不肯,杨抗说:“既然拿过来了,就留下吧。”
杨抗招呼牛林到屋里坐,牛林扭身要走,杨抗出门送他,文秀也跟着出来了。到了门口,文秀喊住牛林说:“地方是给你丈量了,可志玲的脾气,你也知道,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话说得对不对的,你担待着点,有什么问题找我和杨书记,记住有一条,千万不能打架。”
牛林连连点头说:“你放心吧,人家把地方腾出来了,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哪能再找人家事呢?再说了,我和她家还是串弯亲戚呢,她婆家姑是我婶子,不行的话,我和婶子提几瓶酒到她家说好话去,她的脾气我了解,吃软不吃硬,几句好话就没事了。”
牛林这么一说,文秀放心了,刚想转回家,走了的牛林又返回来,杨抗问:“还有事吗?”
牛林吞吞吐吐地说:“杨哥,以前我做不对的……”文秀和杨抗都听出来了,他是说以前带头上访的事。杨抗连忙截住他的话说:“走你的吧,我早忘了。”杨抗这么一说,牛林抓着脑袋笑了:“大哥,以前的事前擦后抹,咱哥俩重打家伙另开戏。看以后吧,我牛林再做对不住你的事,出门让车撞死!”
杨抗笑了,推了牛林一把:“别胡咧咧了,走吧。”
回家以后,酒席已经开始了,酒是李平买的,菜有牛林拿来的两只鸡,还盛了两大碗吃剩下的杂烩,杨抗老婆又炒了一大盘鸡蛋。
老孙问杨抗:“你们两个在外面嘀咕什么,罚你们两个喝酒。”
杨抗把文秀和牛林的话说了一遍,并称赞文秀想得周到。杨抗端起一杯酒来,冲文秀说:“我很少服人,今天我服你了。你虽是个妇女家,却有男人的度量,你跳上铲车指挥,那个气度,让我佩服啊,今天我先不敬李乡长,先敬你!”说完,端起一大杯酒一口喝干了,大家都鼓起掌来。
李平也笑着表扬文秀,夸她工作细心,不怕吃苦,有韧性,能文能武,让人佩服。
文秀一杯酒也没喝,脸就先红了,她笑着说:“快饶了我吧,我都不知姓啥叫啥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杨抗喝了几杯酒后,又夸起了文秀:“我今天喝了酒,说句不该说的,文秀虽是个一般干部,可比你们班子成员强多了,什么副书记啊副乡长,比起文秀差老鼻子了。”
杨抗的这句话有点过了,大家听出来,他的话是在说以前的包村干部,可是他的“班子成员”包括的面太广了,眼前除了李平以外,老孙和林丽都是班子成员,老孙倒没什么,林丽就不行了,脸阴得跟发了霉一般,一向在酒场活跃的她,整晚一句话也没说。文秀心里说,坏了,杨抗的话让她的火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