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堂早看不下去了。这个光头也太混账了!怎么能这样羞辱人呢!如果放任事态发展,肯定会出大事的。他没有多想,不顾王贤荣的阻拦,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推土机旁,指着光头厉声喝道:“住手!快把她放下来!”
光头闻言有些惊讶,转头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白面男子,不由轻蔑地冷笑起来,嚷道:“哟嗬,还真有学那梁山好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啊!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吧,狗逮耗子多管闲事,给老子滚一边凉快去!”王贤荣早已站到了田晓堂身旁,气愤地叫道:“你嘴里放干净点,好不好?这是我们田局长,他就是管这个项目的。”
光头两眼上翻,耍横道:“老子不过是个打工的,才懒得管什么甜局长苦局长呢!老子只知道死婆子不让老子施工,老子今天的工程量没法完成,工钱拿不到手,就只能喝西北风。她这是在砸老子的饭碗,要老子的命!就是唐生虎亲自来打招呼,老子也不给他面子!”光头说完,那几个施工人员在一旁怪笑着附和。
这家伙居然也晓得唐生虎,田晓堂暗觉好笑。不过他一口一个“老子”,也确实让人恼火。王贤荣忍无可忍,卷起袖子,要冲上车去揍光头。田晓堂忙拉住他,把他叫到一边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别跟这个愣头青计较,你给王季发打个电话吧。”
王季发在工地附近租了间民房办公,接到王贤荣的电话就急匆匆地赶来了。王季发的身影刚进入视线,光头顿时像换了一个人,不再骂骂咧咧的了,慌忙将铁铲放了下来,周传芬这才回到地面。大概是受了过度惊吓,她的脸色刷白刷白的,站在那里有些神情恍惚,看见了田晓堂,跟他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王季发走到眼前,笑道:“田局长,王主任,你们过来了,怎么不早点叫我一声?”
田晓堂沉着脸说:“还没来得及叫你,看见这边吵架,我们就赶过来调解了。”
王贤荣将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了王季发。王季发脸色大变,冲光头叫道:“谁让你这么胡来的,真是乱弹琴!你过来,先给田局长赔个不是!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光头服服帖帖地跳下车,站在田晓堂面前,嬉皮笑脸地说:“田局长,刚才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不好意思啊!”
田晓堂用鼻子哼了一声,厌恶地把头掉向一边,对王季发说:“王总啊,你对这帮手下要加强管教哟。今天这个事,如果不是我们凑巧碰上,而是任其胡作非为,只怕是要闯下大祸的。”
王季发连连点头,说:“是我管教不严,都怪我!”
田晓堂说:“当然,这个事也不能光怪你的手下。起因还是周传芬做得不对,她不应该阻挠施工。不过……”田晓堂低声把周传芬家的情况作了介绍,跟王季发商量道:“我看这样吧,咱们特事特办,这块菜地暂且保留,让她还收获几季吧。反正要等修建附楼时,才会用到这片地,眼下平整了也是闲着!”
王季发很爽快,说:“行啊,田局长你发了话,就按你的指示办。”
见事情已定,田晓堂就走到周传芬身边,对她说:“我们已商量好了,这块菜地还保留一段时间,你只管放心好了。先回去吧,回去赶紧洗把脸,换身衣服。”
周传芬看着他,目光有点呆滞。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趔趔趄趄地走了。望着她佝偻的背影,田晓堂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有一种感觉,周传芬今天的神情真是不太正常。
跟王季发来到临时办公地,田晓堂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就说:“王总啊,我看你这儿还有近十个人办公,也需要雇个人来做做饭,打打杂,不如就叫周传芬来吧。”
王季发微微一怔,马上就笑了,说:“行啊,就让她过来吧。”
田晓堂说:“她家里有个病人需要照顾,只怕不能一天到晚守在这里。给她的报酬,还得请你关照一下。她家真是很困难。这事说白了吧,就是让你搞点资助,做点善事。”
王季发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我懂。这没什么,我一定照办。”
王季发为人处世还真是豪爽,这一点跟袁灿灿倒有些相似。田晓堂就想今后和王季发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相处应该会很愉快的。
这天下午4点左右,田晓堂正在办公室专心看文件,忽然听见有人在笃笃地敲门。他连头都没抬,就说了声“请进”。过了一会儿,未听见任何动静,他有些诧异,抬头瞟了一眼,这才发现门半开着,姜珊正亭亭玉立在门口,微微歪着脑袋,远远地望着他。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姜珊方才开口:“田局长好忙啊!”
田晓堂忙起身相迎,一脸欢喜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可忙的。快进来坐啊!”
姜珊落座后,田晓堂给她倒上水,笑眯眯地看着她啜了几小口。他发现,做了几个月局长,姜珊似乎褪掉了不少稚气,显得干练多了。正想和她叙谈,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改口说:“你是来向包局长汇报工作的吧?那你赶快过去,我们等会儿再聊。”
姜珊笑了笑,说:“跟你田局长汇报还不是一样的。”
田晓堂笑道:“那可大不一样。你先去见包局长吧,等会儿我请你吃晚饭。”
姜珊站了起来,说:“行啊,就这么说定了。”
下班时分,田晓堂驾车出了大院,在街上行驶了近两百米,在一家名为惠欣的超市门前停下,给姜珊发去短信:“我在惠欣超市等你。”姜珊很快回话:“好的。”田晓堂坐在车上静等姜珊过来,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偷偷摸摸,真的有些可笑。为了所谓的避嫌,他竟然不敢在机关院子里让姜珊上自己的车。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只怕是有点做贼心虚吧。如果他是把姜珊当做县局局长接待,那应该叫上几位同事作陪,至少也要带着王贤荣这个办公室主任。可他没带任何人,这顿饭局难免就有了私人聚会的色彩。
没过几分钟,姜珊徒步来到惠欣超市前,登上了车。姜珊显然已领会他的用意了,田晓堂却故意问:“你的车呢?”
姜珊笑道:“我早就打发司机去他父母家了。他父母就住在市区。”
田晓堂发动小车,直奔仙人居而去。上次他跟刘向来、袁灿灿在那里小聚过一次,感觉环境还不错,做的菜又淡雅可口,这回没犹豫就决定去那里了。
服务小姐把他俩带进一个雅致的小包间,田晓堂看了看墙上的装饰画,发现竟然正是上次待过的那间房。姜珊很随意地在上首一把椅子上坐下,却正好是袁灿灿上次坐过的位置。田晓堂心里不由异样地咯噔了一下,忙在姜珊斜对面落座,笑问:“也不知这儿你喜不喜欢?若不喜欢,我们再换个地方。”
姜珊莞尔一笑道:“师兄看中的地方,我哪有不喜欢的。”
田晓堂又笑了起来,说:“姜珊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你手下两个副局长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呢。”
姜珊刚担任局长时,部下们都不大买她的账,特别是两位副局长,一个姓兰,一个姓吕,都已四十出头,做梦都想去掉头上那个副字,对姜珊这个后来居上的丫头局长自然不会服气。姜珊叫不动两个副手,又气又急,夜夜失眠。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靠真诚和尊重,才能化解他俩的偏见与不满。这以后,她不仅大事小事和他俩商量,采纳他俩的正确意见,而且在私下对他俩总是以“叔”相称,一口一声“兰叔”、“吕叔”的。人家虽然年轻,毕竟是组织上任命的一把手,却能放下身份,把自己尊为长辈,可自己倚老卖老,和她闹别扭,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两个副局长这么一寻思,就感到过意不去了,便转变态度,决心拿出个“叔”的样儿来,用心辅佐这个年轻的领导。赢得了两个副手的大力支持,姜珊工作就好开展多了,局面很快打开了。姜珊将这种以柔克刚的驭人手段运用得如此娴熟,让田晓堂暗暗叹服,觉得她还是块从政的料。
姜珊只是苦笑,说:“没办法呀,我也是被逼出来的。”
田晓堂笑问:“摆平了两个副手,工作走上了正轨,你现在该不会失眠了吧?”
姜珊笑道:“我曾答应师兄,争取不要失眠,以免把自己催老变
丑,可我眼下还是做不到啊。我这人性子太急,心里总搁不得事。”
田晓堂问:“还有什么事惹得你睡不好觉?那个‘洁净工程’吗?”
田晓堂清楚,因质量问题一直没有真正解决,“洁净工程”现在已成了一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被引爆。姜珊作为县局局长,处在风口浪尖,无处可躲,急得睡不安稳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就在上周,姜珊打电话来告诉他,因为又出现了新的塌陷和裂缝,又有一拨村民跑到县里去上访,围堵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劝散。田晓堂觉得,这事再也不能拖了。他真想奉劝包云河,不要一味回避矛盾,赶快当机立断,拿出治本之策来,不然放任矛盾不断激化,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捅出个大娄子,那就更加不可收拾了。可他又知道包云河这人很难听进别人的意见,对他直言相谏只怕不会有什么效果。只有等哪天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委婉相劝,或许还能触动他一下。
姜珊叹着气说:“这‘洁净工程’已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想起来就头疼。上周那些村民到县里上访后,我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老在想这事该怎么办。我昨天已请华县长给包局长打了电话,今天又跑过来当面汇报,就是希望包局长能高度重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闻听此言,田晓堂不由有些怜惜她。他赞同世俗的偏见,觉得女人就应该安守家中,相夫教子,至于打拼天下,那应该是男人的事情。一个女人要想在男权社会里争得一席之地,那就得付出沉重的代价,承受巨大的压力,这对女人太残忍了。女人本来应该是柔弱的、小鸟依人的,可为了所谓的事业,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女强人的架势,像男人一样在各种矛盾纠葛中左冲右突,到了后来哪怕功成名就,女人味却被磨蚀得几乎无影无踪了。这对女人来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姜珊才不过二十四五岁,正是伏在男友肩头撒娇的年龄,却担负着如此重任,面对陈春方丢下的这么个烂摊子,也真够她操心劳神的。田晓堂真不敢想象,将来有一天,姜珊也变得跟男人一样泼辣强势,女人味消失殆尽,那会是什么样子。
田晓堂这么想着,嘴上只是问:“包局长答应你了吗?”
姜珊叹了口气说:“他还是下不了决心。我看他是顾虑太多了。”
田晓堂暗想,包云河难免顾虑重重。一方面是怕返工重建社会影响太坏,直接损害自己的政声,另一方面更是担心惹恼唐生虎,因为施工队涂老板只怕还真是唐生虎介绍去的。前不久包云河为那个主楼工程已得罪过唐生虎一次了,至今唐生虎都还不能释怀,这回若又冒犯,那他的处境将更为不妙。田晓堂不便多说,只是劝慰道:“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慢慢来
吧,我会去劝说包局长的。”姜珊无奈地说:“也只有这样了。有机会,请你好好劝一劝他。”田晓堂忙说好,忽然兀自笑了起来:“我们怎么净扯些工作上的事,现在又不是开会,实在是辜负了这么好的环境!”姜珊头一歪,幽幽地笑起来:“不谈工作,那我们谈什么?难道谈儿女私情吗?”这话够直露了,田晓堂心头微微一颤,道:“我们有儿女私情吗?”姜珊嘟起嘴唇,红着脸说:“怎么没有?师兄师妹,这不算儿女私情?!” 田晓堂大笑起来。师兄师妹,也是可以有多种理解的,难怪姜珊质问得那么理直气壮。笑过后,他突然问:“你曾经告诉我还没找男朋友。为什么不想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