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总部的事务暂告一个段落,杜惜若把笑笑托付给耿绍昀,随即回国。蔡文涛来接班机,一见面就没好气:“我说,你一个女人逞什么强,好好在家照顾孩子,有空做做美容、逛逛街。冲锋打拚从来是男人的事,有绍昀那样的男人为你撑住天,你怎么就不懂得充分依靠,安心享受生活呢?”
杜惜若把行李扔给他,不屑的“嗤”一声,“男人要是靠得住,猪都会飞上树了。”
“这叫什么话?”蔡文涛认命的替她拿着行李,一边向停车场走去,一边说:“好男人有的是,因为一次无心的过错,就把别人全盘否决,未免有失公平。做人有时候不能太过于固执,你还年轻,难不成准备孤伶伶过一辈,到了晚年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
杜惜若瞪他一眼:“天下男人除了耿绍昀都死光了?”
“经历了太阳的光芒,你还看上萤火虫吗?”说着话,已经走了车旁,蔡文涛颇有风度的先为她拉开车门。
杜惜若不以为然的撇一下唇角:“什么太阳的光芒,顶多是一根小蜡烛。”转身上车,“砰”一下拉上车门。
蔡文涛啼笑皆非,转到另一侧拉开驾驶的门,上车启动,“我是站在铁哥们的立场给你一点善意的忠告,要换作别的女人,我甩都懒得甩她。”
杜惜若想起耿绍昀的话,不由笑:“有人对我说,他和女人什么关系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成为铁哥们。”
“男的?”
“嗯。”
“这个当然,如果不是欠了你太多钱,我也不可能和你做铁哥们,我们的铁哥秘系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
杜惜若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知道真正的铁哥们是什么样子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酒同喝,有床同睡。男人和女人做铁哥们,要么是男人身体欠安,要么是女人没有一点女人的味道。否则,嘿嘿——”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对着杜惜若比划了一个“S”型的曲犀“面对着这样一个形状的铁哥们,朝夕相处,不到去培养感情,还真对不起——”
看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杜惜若暴打他一拳,“混球,”
蔡文涛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说:“惜若,我和绍昀从中学时代开始相识,一起打球,一起泡妞,一起出国求学,十几年的老朋友,他的性情,我算是比较了解。他很受女人欢迎不假,但自从和你在一起,确实是对你一心一意;你不让他碰别的女人,他答应了你,就肯定会做到。既使被我们这一帮狐朋狗友强拉出去鬼混,他也不肯逢场作戏,当时我们都笑他是二十四孝未婚夫。几年前,你在结婚的前一天不知所踪,他托我帮忙打听你们父女的消息,要知道,他这个人向来沉稳冷静,天塌下来,照样能不动声色,那次,我是第一次看见他惶恐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暗暗瞄杜惜若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不置可否,继续说:“远的不说,就说上一次笑笑住院的半个多月,他处处顺着你,竭尽所能照顾你母子,老实说吧,当时局面一片混乱,我本根派不出什么多余的人手,在医院保护你们母子的人,全部是他一手按排,怕你不肯接受,还要顶着我的名号;你却对他冷冷淡淡,爱理不理;他那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天之骄子、世人景仰,如果不是十分喜欢,以他的骄傲,怎么可能会一直留在那里看你的脸色,忍声吞气。”
杜惜若剜他一眼,“什么叫忍声吞气,我有这么恶吗?别忘了,笑笑是他亲生儿子,他留在医院,是为了照顾儿子。”
蔡文涛笑:“你还真不了解男人,当年顾湘湘也声称怀上了绍昀的孩子,你看他在乎过吗?首先在乎孩子的母亲,才有可能在乎孩子。想嫁他的女人多得是,有了女人,还怕没有孩子?或许,你又会认为他对你不同于其他的女人,是因为你的钱。你们杜家固然财大势大,但他芒家毕竟豪门世家,这一辈子难道会缺钱,用得着低声下气讨好你吗?再说了,如果真的是冲着钱去接近你,在为你掌管杜氏企业的这三年,以他的能力,别说一个杜氏企业,就是十个杜氏企业也足够被淘空了,何必巴巴的守上三年,兢兢业业发展你们杜家的事业,然后,连带你父亲作为报酬送给他的股份一并双手奉上到你的面前,却还不能博得你一笑。人一辈子难得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待你的人,绍昀虽然犯了一个大错,但是如果你肯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他一定会加倍珍惜你,下半辈子肯定被你吃得死死,你说东,他不敢往西,你说站,他不敢坐,哈哈……”想象意气风发、潇洒从容的老朋友从此低眉顺目做贤夫良父的样子,他止不住畅快大笑,人生实在太美好,遥想当年,吃喝玩乐加泡妞,耿绍昀处处把他比下去,现在终于有机会出一口气,他更加卖力促成破镜重圆,煽情的说:“惜若,必要的时候,要懂得向生活妥协,给绍昀一个弥补的机会,等于给你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给笑笑一个完整的家,只要你幸福,我这一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杜惜若掏了掏耳朵,凉凉说:“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专心开车,我还没活够,不想英年早逝。”
“你这个女人——”蔡文涛气结,说了大半天,他自己都觉得被感动了,她居然没有半点反映,“要换作我是绍昀,一个女人而已,不领我的情,我立马转身离开,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么洒脱?”杜惜若斜睨他,似笑非笑:“真想得开,为什么要跟楚杰抢女人?”
蔡文涛一脚踩下刹车,眼神猝然变冷:“我没有跟楚杰抢女人。”
杜惜若沉默看着他,目光冷静锐利,显然洞悉一切。他渐渐气馁,仿佛严霜后的枯叶,焉了下去,半晌,他闷闷说:“我先认识舒娅,当时逃难,不能带着她,没想到等我回来,她和楚杰……”
杜惜若叹一口气,“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没有楚杰相助,既使有我的支持,你也未必能有今天;而那个女孩,在你危难时收留你,为你跑腿送信,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她喜欢你,我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她和楚杰两情相悦,你何苦横插一脚,惹得大家都不开心?”
蔡文涛苦笑:“道理大家都知道,做起来却很难,总之,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和楚杰为敌,让你难做”他重新启车子,“你要去哪里?回西郊别墅,还诗司?”
“先去离园吧,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拜祭舅舅了。”
到达离园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杜惜若让蔡文涛在车里等她,独自一人进了离园。苏步昌的墓前放着一束百合,花枝略有枯萎,但没有残败,大概放置了数日时间。她转眸向旁边看去,毗邻的王雪蓉陵墓前是一束乃馨,再过去是一座新起的陵墓,墓前也放着一束百合花。
杜惜若拿起舅舅墓前的百合花走了过去,站在新墓前,认真审视碑上所刻的字——“王雪莲之墓”,她冷冷的笑:“傅传玉,都说人死万事休,你害死我父亲,却还要让他死都不得安宁;你们欠我们父女的债还没有还清,别以为你一死,就一了百了,我要让你同样死也不能瞑目。”她甩手,把花束狠狠砸在傅传玉墓碑上,“你不是最重视亲情血脉吗?你们王家的血脉永远不要妄想再延续下去。”
转过身,她看见淡薄烟雨中沈嘉恒挺拔的身影,他没有打伞,雨丝飘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凝结成点点细小的水珠。
她傲倨的微扬起下颌,一双深幽的大眼睛毫不掩饰深切的恨,冰冷逼视着他。沈嘉恒只是微微一笑,仿佛面对一个任性的孩子,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
他抬步踏上墓阶,从杜惜若身前越过,把手中的花束依次放在母亲和傅传玉的墓前,手中还剩下一束百合,看一眼被杜惜若砸在傅传玉墓碑上的花束,他自嘲一笑,最终把剩下的花束放在了傅传玉墓前,“我阿姨是怎么死的?”
她看着他微笑,有一种快意的残忍,“我父亲怎么去世的,她就怎么死的,只不过死得更没有尊严罢了,你不用急,这一天很快会轮到你头上。”
雨丝沾染在她浓密欣长的睫毛上,渐渐汇聚成很大一滴水珠,随着睫毛轻轻翕动滴落下来,如同晶莹的泪滴。他有短暂的恍惚,记得孩子从她身体里剥离的那一刻,她呜咽着痛哭出声,不知道是缘于身体的痛楚,抑或是别的原因。她滚烫的泪水曾经熨热他的掌心,当时他只觉深切的恨意和无望的痛楚。
他不自觉抬起手,想为她拂开粘住颊畔的一缕湿发。她骇然后退一步,眼中流露出浓郁的厌恶。疲惫的感觉再次如浪潮般席卷全身,他缓缓收回手,“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你怎么样。”顿一下,又轻笑一声:“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如果我真想怎么样,你害怕也没有用。”
她轻蔑的说:“不是怕,是恶心,一想到被你碰触,我就觉得恶心。”
“好,”沈嘉恒点头,“够绝情,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情似海深,何况,我们现还是合法夫妻。”
“夫妻?”她冷笑:“未婚夫随时有可能弃我而去;丈夫随时有可能变成别人的丈夫;父亲永远是父亲,不离不弃;别的先不说,就凭你和傅传玉合谋害死我父亲,要是我还能若无其事的和你做夫妻,情深意切的和你谈夫妻之情,那我能算得上是人吗?”
他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雨越下越大,隔着雨帘,彼此的眉目逐渐变得模糊。她准备离去,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秋姐发生车祸那天,我就猜到了。”
他有些意外,随即失声笑:“不愧是杜修宇的女儿,我以为我的耐力够好了,没想到你更能忍耐。”近二年的时间,她该是恨透了他,却能不动声色的一味示弱,装作一无所知,不露丝毫破绽。
“的确,忍耐得很辛苦,多少个夜晚,我听见你在我身旁呼吸的声音,恨不得立刻掐断你的气息。”她握紧手,指甲掐住手心,“可是,我不得不忍耐,笑笑需要我照顾,父亲的仇等着我去报,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
曾经的小小,是那样的爱憎分明,从来掩藏不住任何情绪,而她,早就不再是原来那个明媚纯净如阳春的苏小小。
“所以,你说,你死都不会爱我,宁可死也不会要我?”
“爱?”她唇边漾起一丝笑意,仿佛是悲凉,“我很幸庆,虽然曾经一度心动于你的假象,但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和耿绍昀是我最好的老师,从你们开始,我才真正走出父亲为我构筑的水晶城,才明白人世间本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静默望她,曾经心动,果然曾经心动,倘若老天或者说是杜修宇,当年肯多给他一个机会,人生或许完全不一样。他突然上前两步,用力拥抱她一下,她猝不及防,正想使劲推开他,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小,人生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再走错,可惜,人生不可能重来,从此以后,我会牢牢记住,你是杜惜若。”他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
走下十来个阶梯,迎面撞见快速奔跑上来的蔡文涛。看见沈嘉恒,他急促止步,森冷的目光紧盯住他,手伸向别在腰际的手。沈嘉恒半侧过身,望了身后的高阶一眼。蔡文涛顺着他的视犀看见立在高处娇小的人影,青黑的天空下,狂风扯起大片的雨幕,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一人茕茕孑立。
蔡文涛莫明觉得心酸,几步冲到她身爆关切喊:“惜若?”
杜惜若对他温和一笑,摆了摆手:“我没事。”转眸远眺,沈嘉恒的身影消失在离园大门口。
车子开得极快,一路漫无目的向前疾驰,停下来时,才发觉竟回到了当初特意为她安置的宅院。沈嘉恒遥控打开大门,车子徐徐驶入庭院。自从她和笑笑被蔡文涛接赚这幢房子就一直被空置着。几个月没人打理,庭院里花枝凋零,杂草丛生,一派荒凉的景象,唯有花圃里生命力极强的仙人掌长成了半人多脯阴森森的尖刺交错。
沈嘉恒下车,慢慢踱入屋内,孤独的脚步声在空旷大厅里回荡。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曾经以为会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终究是与幸福失之交臂,在阴暗里成长的生物,果然不配拥有阳光。
他走上二楼,推开主卧室隔壁的婴儿房,“哗”一声拉开低垂的窗帘,雨天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婴儿室温馨的浅蓝色墙壁,壁上画满各种可爱的卡通图。做梦都要一个与她共有的孩子,得知她怀孕时,他亲手布置了这间婴儿房,满怀希望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甚至妄想着,从此花好月圆,幸福美满。世间的确有报应,只是报应落在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身上,失去孩子的一刹那,他只觉得万念俱灰,曾最为在意的身家利益、权势富贵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沈嘉恒在婴儿床边的摇摇椅坐下,微闭着眼轻轻摇晃,依稀间,仿佛看见小小站在门边的阴暗处,她从医院回来没几天,他恳求她:“小小,我真的爱你,就算我有千万不是,你已经报复了我,一切都过去了,你试着学会爱我,好吗,我们好好的在一起生活,我把一切还给你。”
她冷漠的扬起脸,一字一句说:“我死都不会爱你,宁可死也不会要你。”
沈嘉恒猝然睁开眼,怆惶四顾,空空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伴。他大力站起身,摇摇椅剧烈晃动。他快速冲下楼,启动车子驰向绝色酒吧。
酒吧领班看见他,满脸笑容的迎上前:“沈先生,好久没来了,您一个人吗?”
沈嘉恒说:“给我开一个单间。”
“需要找人陪您吗?”
“不要。”
他一下子点了好几种酒,自斟自饮。他一向自律,从不纵情声色,所有不良嗜只是点到即止。现在却很想肆意放纵一天,明天的事情明天说。墙上的液晶大屏幕里放着绯恻的情歌,他以前并不喜欢这种无病软绵绵的调调,此刻倒也觉得无所谓了。一瓶接一瓶喝下去,眼前的物体都在晃动,他知道自己喝多了,但不想停下。身体软绵绵滑下沙发,他躺倒地上,无力站起来。包厢的门被推开,有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盈的脚步踩上厚实的地毯,没有一丝声音,慢慢走到他身旁,俯身抱住他,温柔的喊:“嘉恒,嘉恒——”
反手搂住这具温暖的身体,醉意沉重,他低低的呢喃:“小小,痛——”
几滴温热的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