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五一回到发行站,罗站长一见他便堆出满脸笑容,啧啧赞叹:“你小子真给咱们发行员长了脸争了光啦,你提前准备一下,下次发行中心开大会,你可能得给大家作个报告。”
祝五一问:“作什么报告?”
“英雄事迹报告呀。”
“算了吧,这事有什么好报告的。”
“哟,你还挺低调。”
“罗站长,今天还有活儿吗?我今天特累。”
“有呀,你小子行,当了英雄还不忘本职工作。那你去一趟七间房吧。”
“干吗去呀?几点了这都……”
“那儿有个小卖部,以前是咱们的纯净水临时发行点,押了不少空桶在那儿。这都快拆了,也不见老板过来还桶,你过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祝五一不大情愿地点点头,蹬上三轮车,向七间房骑去。
到了七间房,祝五一一路打听着,拐进三十六条,向巷子深处骑行。一栋栋老旧的房子在他眼前呈现。墙上一个个“拆”字触目惊心。透过房与房之间的一线天,可以看到远处密集的高楼大厦正虎视眈眈地挤压过来。
巷子里大体空了,有人还在搬家,货车满载着家当穿过狭窄的巷子向外驶去。祝五一让开货车,继续前行。突然,一堆砖头如瀑布般从高处倾泻下来,他敏捷地闪开,砖头轰然砸在他刚刚停留的地面。他惊恐地抬头,只见一栋两层小楼的屋顶,几个工人正在盖房。一个工人连声抱歉:“对不起啊。”
祝五一喘着气,看着这栋还在加盖的小楼,余悸中又有些疑惑。
继续往前,果然看见一间小卖部,显然,它已经许久没有生意了。老板李树望坐在柜台里,无精打采地看着外面。祝五一说明来意,李树望指指墙角,一大堆纯净水空桶蒙满灰尘。
祝五一将空桶装上三轮车,随口问道:“师傅,你怎么还不搬呀?”
李树望语气生硬:“我不搬碍你什么事啦?”
祝五一愣了一下,悻悻地回嘴:“碍我什么事呀,你爱搬不搬。”
屋里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树望,谁呀?”老人站在李树望身后的阴影里,她头发尽湿,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洗发水泡沫。显然,她是个盲人,眼球一动不动,黯然无光。
李树望回过头:“妈,没事,你洗你的。”
李母又问:“怎么停水啦?”
李树望忽然骂了一句:“这不是他妈大道公司缺德嘛!”
祝五一手里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一下。他抬起头,看到李树望正冲他发牢骚:“那么大公司干的事,比他妈小流氓都流氓。前两天停电,今天停水。停水停电老子也不搬,老子挑井水点蜡烛!没有过不去的日子!”
祝五一注意到柜台上有一支点了半截的蜡烛。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李树望忽然问他:“小伙子,你住哪儿?”
“我?”祝五一犹豫一下,“我住附近。”
“附近?那你家也快拆了吧?”
祝五一还未回答,又传来李母的声音:“谁呀?”
“妈,没事,一个邻居。”李树望回过头又对祝五一说,“要是有人来拆你家,你就别理他……”
李母又问:“谁呀?”
李树望大声说:“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个邻居。”扭头又冲祝五一说,“我妈眼睛看不见,耳朵也背,你别见怪。”
李母继续问:“这儿还有人呀?不是都搬了吗?”
“妈,您就歇着吧,没您的事。”
“他是干吗的呀?”
“你管人家干吗的呢?邻居!”李树望继续对祝五一说,“小伙子,我告诉你,谁来轰你你都别搬。别怕!咱跟他们扛到底,看谁扛得过谁!”
祝五一正要解释,李母又插嘴:“请人家进来坐会儿吧。”
李树望不耐烦了:“妈,您不说话没人把您当哑巴。您别老插嘴了行不行啊!”李母终于没声了。李树望扭头对祝五一说,“你看,我这儿好久都没开张了,咱们都是邻居,也算是难兄难弟吧,你还不买点什么呀?”
祝五一摇头。李树望接着劝:“你干了半天活儿,肯定渴了。买点水喝吧。”
祝五一只好说:“行,来瓶水吧。”
李树望先拿出矿泉水,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包蜡烛:“你家也停电了吧?再买包蜡烛回家点去。点蜡烛多浪漫呀,把女朋友接来一起住……哎,你有女朋友了吧?”
祝五一摇头:“没有。”
李树望说:“赶紧找一个吧。蜡烛五块,矿泉水两块,一共七块。”
祝五一付了钱,随口又问了句:“这儿都要拆了,那边怎么还有人盖房啊?”
李树望一脸不屑:“还不是为了那点拆迁补偿费?多盖一间房,就多得点钱,小农意识。不过话说回来,这大道公司的钱,不赚白不赚!”
祝五一笑而不语,骑上三轮车走了。李树望的声音追在他身后:“小伙子,你千万记住了,要是有人来轰你走,你千万别理他,我陪着你!”
祝五一蹬着三轮车穿过巷子。路过那幢正在加盖的小楼时,他忍不住好奇,又看了一眼。出了巷子,只见巷口停着一辆汽车。他注意到车牌似曾相识——那是大道公司的司机左新光平时驾驶的汽车。
在祝五一看不到的一个角落里,左新光和工头莫长山正在密谈:“老莫,你让你的人赶紧,明天必须完工。”“明天?明天肯定不行。”“没让你们按百年大计那么盖,盖个空壳就行了。”……
天色已晚。马路上的车辆行人寥寥无几。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祝五一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那个曾经让人惊心动魄的街角,从他的视线中慢慢滑过。白天发生在这里的劫持场面在他的眼前重新闪现,祝五一惊悚瞬间,定神再看时,街角如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仅仅一场噩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