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进驻单位,调查局长老袁的问题。带队的组长,是一位长得白净、没有胡子、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姓曲。据说,老曲跟新任部长关系不一般。新任部长在别的部当副部长时,他曾经给他当过十来年秘书。后来放到下边当过一段副局长;部长到这个部上任,也把他带了过来,在办公厅当副主任。现在来带队调查老袁的问题。老袁听说是部长的亲信来带队调查,头上吓出一层汗。看来部长亲自看到了那两份材料,并且很重视,不然不会派这么高规格的调查组。老王、老张看到这种情况,倒是非常高兴。老王上次身体不适住了医院;出了医院到家,身体依然没完全恢复;现在听说了这个消息,马上来了劲头,走路拐杖都不要了,准备调查组找他谈话,在屋里走来走去,并在心里准备到时候话怎么谈。老张听到这个消息,见自己的策略起了这么大的作用,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当时回家就喝上了古井贡酒,唱起了小曲。接着又想如何继续给老袁出难题,给下边哪些群众再加把火,让群众整天围着调查组的门不散,进一步揭发老袁的问题。只要把老袁的问题揭深揭透,让调查组带回去,老袁的局长这次就危险。老袁一走,下边几个副局长该退的退,留下的就是老张、老王几个;老张是常务副局长,这个局长还不是他接班?越想越高兴。这时又想起最厉害的炮弹是作风问题,最好能动员小女打字员反戈一击,亲自出来揭发老袁利用职权奸污她的罪行,那样老袁不但局长当不成,最后如何处理都难说;最好把他当成强xx犯抓起来,判个十年八年的;十年八年出来,已经快七十了,又是个刑满释放犯,还到哪里当局长呢?越想越高兴。又谋划下个礼拜天再约某部长的小秘书一家去郊区钧一回鱼,打听一下部里这次动作的背景、所下的决心及今后对局里的规划安排。由于一顺百顺,老张连脸都显得年轻了,天天上班开始打花格子领带。他还想什么时候再到老王那里去串通一下,解开前一段两人结下的疙瘩。老王虽然有些小心眼,但对付人还有一套。根据以往的经验,两人合在一起,威力会更大。老方听到调查组来调查,看到自己的材料起了作用,倒没十分高兴,只是用双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瞪着眼睛骂道:“妈拉个×,说整倒一个人难,看来整倒一个人也容易!”
老赵、老刘、老丰听到调查组进驻的消息,倒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递上去的材料真起了作用,引起这么大的后果:动真的了!老赵、老刘、老丰这时处境都很为难,说以前揭发材料正确吧,前两天老袁找谈话,大家已经向老表认错了,承认那材料写得不对,还准备到部里去肃清影响,谁知影响还没来得及肃,部里已经又派下人来调查,造成了更大的影响;现在调查组来了,如找自己谈,自己怎么表态?如果再反戈一击,再回头去打倒老袁,态度变来变去,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让人看不起。于是一个比一个尴尬,都躲在家不露头。当然最感到着急的还是老袁。上次部长已明确找他谈,说这次变动中不包括他,以后局里仍由他主持工作,没想到短短半个月,事情让自己弄坏了,没有未雨绸缨,出现了揭发材料,出现了这种局面,这不一下完了?调查结果怎么样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单是这种名声,某某某被调查了,名分上就够人受的。调查人还能调查出什么好东西?任何人,只要调查他,把他坏的东西往一块一集合,都够坐监狱枪毙,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何况他已五十七八了,这么多年的工作,谁能没个闪失,谁能没个缺点错误?这是部长的亲信,调查的一切不马上反映到部长那里去了?部长对你印象不好,哪里还有你的好果子吃?上次谈话说保留你,下次再谈话不保留你不就行了?何况调查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扯淡的事。老袁以前也在局里调查过几个处长,弄得几个处长都够狼狈的;因为调查者与被调查者之间,关系根本不是平等的,人家是从上边来的,想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想找谁调查,就找谁调查;而被调查者一直处于被挨打的地泣,却没有还手之力。这样调查,就像和王爷调查小鬼,让你小鬼三更死,你就肯定活不到五更。过去调查别人,老袁坐在上边听汇报,很有阎王爷对付小鬼高高在上、掌操他生死大权的感觉,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沦落成小鬼,被人调查,是谁造成的这种局面?如果是自己的对手老王、老张也还罢了,倒是过去的同盟者老方,几个糊涂虫老赵、老丰、老刘造成的,真叫人欲哭无泪,真是荒唐透顶。于是从心里恨老方、老赵、老丰、老刘的程度,比恨老王、老张还甚。虽然前几天已经分别把老赵、老王、老刘又拉了过来,但坏的结果已经造成了,再拉不拉还有什么用?特别是他看到调查组自进驻单位以后,老赵、老丰、老刘都躲开不露面,老袁没考虑到他们也各有苦衷,而是以为他们故意躲开,想看老袁的好下场、这又令老袁十分愤怒。上次拉他们时,他们一个个还表示要到部里消除影响,现在部里都派下人了,你们怎么倒一个个像老鳖一样缩回了脑袋?可见以前说的都是假话,想落井下石、看别人如何下场是真。老袁这么思前想后,想得脑袋发胀。不过老袁也知道老这么想也没有用,调查组就在眼前,现在首先要对付的还是调查组。在调查组中,老袁最怯的是组长老曲。别看老曲比他小十多岁,但现在自己的政治生命在他手里攥着,人家又是部长的亲信,你就不能不发怯。于是老袁见老曲,倒有些小学生见老师的样子,人还没见到,腿倒先有些发软。不过自接触几次之后,老袁倒是略略放心。原来老曲并不是那种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到底跟部长呆过许多年,虽然年纪轻,却是个极有涵养、极平易近人的人。老袁认为,新任部长有没有水平、处理问题慎重不慎重另说,这个秘书却还真有些水平。比如,人家见了老袁,一点没有调查、审问的意思,连忙微笑着站起来,给老袁让座,给老袁倒茶,一口一个“袁局长”,这就让老袁心里马上舒坦许多,精神受安慰许多,接着人家又坐在老袁身边说:“袁局长,我和几个同志这次来,主要是摸一下情况,并没有别的意思。您在单位的时间比我长得多,知道这一套,希望您能谅解!”
老袁见他并不说官话,尽说些真心话,肺腑之言,又有些感动,忙笑着说:“曲主任说到哪里去了,有人反映我问题,部里调查是对的;调查清楚了,对我本人也好嘛!”
老曲也笑着说:“有您这句话在,我们工作就好开展了。我还有一点想法,知道单位领导层中间有矛盾,这次我们就不找几位局长谈话了,主要找些基本群众,了解一下情况,袁局长您看行吗?”
老袁马上赞成,说:“好,可以!曲主任到底有水平,这样决定很好!我也说句直话,请你见谅。现在普天下是买卖好做,朋友难搁,在一起工作几年,相互之间就互有成见,积些怨恨。其实都是为了工作,并不是为了哪一个。有矛盾,有成见,向领寻反映,可以;领导要了解,要调查,也对;但像曲主任这种调查办法,实在是我党好传统的恢复:走群众路线,不然大矛盾体之间相互调查,不越搅水越浑?过去我们一些同志,就是这样处理问题,最后弄得不可收拾;毛主席也说过,遇到困难怎么办?遇到困难找群众,群众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
接着两人握手,相互微笑着告别。告别后老袁仍想,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部里派了调查组固然不好,但调查者中间有这么一个老曲,也是不幸中之万幸。你可不要小看这个调查者,如果让一个不怀好意、心胸狭窄、爱整人的人去调查你,你十有八九要尿脖。现在好了,可以放下一半心,这个老曲正派,懂得尊重人。
果然,老曲带调查组,绕过领导班子在群众中开始调查。既然他在群众中调查,老袁就开始在群众中做工作。张、王听到老曲这种调查办法,吃了一惊,没想到老曲是这种工作方法。老王还等着老曲找他谈话呢,肚子里的词儿都编好了,看来这词儿是白编了。老张倒没有措手不及。他本来就想在群众中做做工作,特别是在老袁作风问题上做一做,做一做女打字员的工作,让她出来揭发,才有说服力。于是有一天把女打字员叫到自己办公室里,曲折地把意思向她说了。这个女打字员长得有八分姿色,脸上几点雀斑,又衬出另一种风韵;别说老袁跟她好,就是老张背底里也对她动过心思;只是听说她已与老袁走得十分近,就不好再做什么动作。但也免不了在她送文件时,有意无意地按一下她的肩膀,或是拨弄一下她的小辫子。当然,人家也不在意。不按肩膀不拨弄辫子,它不也在那里白长着。这个女打字员十分了得,过去就是一家工厂的挡车工,两眼一抹黑,她竟自己把自己活动到一个学校,后来又活动到这个国家机关,连打字都是临时学的。现在各机关都暴满,历届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都不要,她一个初中生,竟自己把自己活动进了机关,厉害不厉害?但老张也禁不住要问:她凭什么?还不是凭一个东西?现在的男人都下贱,只要多少给一点便宜,他都死劲帮人家小姑娘。当然,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揭发;只要她这次揭发老袁,不管她以前怎么样,现在都是好同志。于是把揭发的意思向她说了,说现在调查组都来了,某些人不是要完蛋了?既然要完蛋了,以前与他走得近的同志,现在都要考虑考虑;有什么问题,就谈什么问题,诚实地向组织谈出来,一来是帮助组织工作,二来自己也争取个主动;这方面要相信调查组,那是部里派来的,有些问题不易外传,人家也会替你保密;但要诚实地谈出来,不然最后被人揭发出来,就显得被动了。谈了半天,小姑娘一言不发,见老张还要接着谈,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了,说:“老张,你不要谈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和老袁有作风问题?”
老张听小姑娘这么讲,倒有些惊慌,忙摇手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就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主要责任也在老袁!”
小姑娘说:“我和老袁没有什么不妥,他历来对我很尊重。倒是有别的几个局长,我去送文件时,常按我肩膀,拨弄我的辫子!调查组要找我,我就揭发这个!”
说完,站起身摔门而去。让老张人吃一惊。果然,等调查组找她谈话时,她真揭发了这个,说她对老袁印象很好,兢兢业业,像个领导的样子;倒是有些副局长不稳重,趁她送文件时,想沾她的便宜。这里沾便宜最多的就是老张。让调查组大吃一惊。消息传出,也搞得老张很狼狈。这小姑娘真是说得出做得出,本来老张想借她打一下狐狸,没想到狐狸没打着,倒弄了老张一身骚。不过老张倒也佩服这个小姑娘,做人情妇,做得真够仗义,到关键时候不落井下石,倒有点想与情人共生死的劲头。自己怎么就没有过这福气,靠上这么一个小姑娘?老张年轻时倒是有一次婚外恋,但最后搞得一塌糊涂,昏天黑地。老婆与他闹,外边情人也与他闹,两面夹击;老婆骂他忘恩负义,情人说他没有良心,让赔偿她的青春和名誉。搞得老张几年抬不起头。看看人家老袁这福气,快六十靠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就是不当局长也值得。当然,这只是老张一时的胡思乱想,他理智过来,还是对小姑娘挺恨,她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于是他不再考虑如何先整老袁,他首先要做的,是向调查组肃清小姑娘的影响,说明自己是一个正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