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成了四面楚歌。这是老袁所没有预料的。遇到风波,张、王反对他,在他预料之中;但方、赵、刘、丰反对他,却大出他意外,因为这几个人过去与他走得还是比较近的。老方屡屡替他放炮,老刘、老丰也在会议上支持过他。老赵虽自成一派,老袁与他也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怎么现在一遇风吹草动,他们就成了一伙?而且据说往部里递的两份致命材料,都是他们提供的。他们对革命事业造成的损害,往往比外部的敌人危害还大。所以老袁也十分惊慌。他一边坐车出去活动,一边反思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这些过去的帮手。想来想去,没想出什么,自己从来坐得正,一碗水端平。至于他留下,其他人走,也不是他的主意,而是部领导的考虑。无非他只是赞成,没想挽留,为了将来一张白纸好画图画。现在看,这样做有些幼稚和失策,一下失去了大多数。据部里传来的消息,说递上去的两份材料(有的说是三份)都挺厉害,不但涉及到以权谋私,挪用公款等,还扯牵到和女孩子的事。前两点还好解释,大家都在官场混,后一点就不大好办,有点适应大家的好奇心,就会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同时老袁还感到委屈。因为真实情况是,他是和单位两个年轻姑娘关系不错,但都有一定限度,在一起摸摸手、说说知心话有,但都无进一步发展。你想,都快六十的人了,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上床,想想不也发怵吗?情况就是这样,但外边人如何知道?从外表看你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近,就断定你一定实有其事。哪个狸猫不馋腥?哪个狗不撵兔子?有便宜不沾,到嘴边的肉没吃,将心比心,如果是外人,说出来老袁也不信,于是就只好看着人家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不过老袁行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有发展就是没有发展。老袁历来相信两条,一、相信党,具体说就是相信上级;二、相信群众,具体说就是相信单位的大多数,也相信那两个女孩子,群众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女孩子的身子自然是清白的;看单靠你们几个,能把这屎盆扣到头上不成!于是倒有些气呼呼和理直气壮。不过他始终防着一点,不让这消息传到家里,不能让老婆知道。老婆知道就和上级、群众不一样,她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闹。前院正在起火,如果后院也冒狼烟,。就让人招架不了。不过前边如何招架,也够老袁头痛的。向部里去解释吧,部里没找你谈,你主动去解释,反倒显得心虚,让人看不起;找几个揭发者发泄吧,方式也太笨,何况人家材料已经递上,再发泄有什么用?想来想去,灵机一动,觉得还是将怨恨藏在心中,表面做出宰相肚里能撑船,受了委屈反倒去怀柔他们,效果会比较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蔺相如受了廉颇的污辱,反倒忍让廉颇,效果都比较好。于是就一边在外边活动,如仍去找了核心部门核心局的局长一趟等,一边在内部活动,准备展开对七个副手的谈话。这时老袁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大意,经验不足,遇事不老练,不能未雨绸缨,防患于未然。如果自己早想到这一点,早一点开展谈话活动,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于是在听到这个恶劣消息的第二天,便让办公室主任分别通知这七个人,一一与他们个别谈话。不过在谈话的次序上,老袁颇费踌躇。张、王与他是对头,不易放在前头。方、刘、丰过去与他不错,现在是对手,老方又是大炮,也不易最先接火;赵、李都是自成一派,可以作为突破口。按说赵也写了揭发材料,最适合的是李;但李是逍遥派,只热衷气功,保养自己,找他也用处不大;于是将突破口选在老赵身上。老赵是个老同志,老袁过去一直对他很尊重。按说他早已到了退休年龄,老袁并无逼他强退;他女儿有个工作问题,老袁也为他批过条子;本来无这次风波,他也该下来,有无这次风波,与他关系不大;过去看他挺软弱,被老王欺负得往头上拉屎;现在怎么一反常态,突然有胆量有勇气不看时机地加入事情了?对老赵的反常,老袁也有些好奇心,于是就把老赵安排到第一位。倒是老赵听说老袁要找他谈话,心里吓了一跳,以为事情发了,老袁要惩罚他。这时他在心里开始埋怨老丰和老刘;本来他是不反袁的,他只反王;后来被老丰老刘拉去,糊里糊涂加入反袁的行列,现在事情不是发了?老袁不要报复了?本来就得罪一个老王,现在又得罪一个老袁,不管他们以后谁执政,女儿工作的问题都没有指望了。得罪一个人打堵墙。于是就埋怨老丰老刘,他们为了壮大自己的队伍,拉一个不明真相的老头子,弄个当让他上,这不把他坑到井里了?但老袁叫他谈话,他又不敢不去,于是脸一赤一白,心里打着鼓去了。但一进老袁的办公室,见老袁满脸笑容,拉他坐沙发,给他捧茶,叫他“老同志了”,又感到有些奇怪,莫非他还不知道递材料的事?莫非他还蒙在鼓里,现在找我只是谈一般性的工作?但老赵又不这么幼稚,因为现在的机关哪里能保得住密?政治局正开着会,下边就知道了会上的事,何况下边一个局,于是一边接茶,一边还不敢把心完全放回肚子里。但老袁也端一杯茶,坐在老赵身边,开始东拉西扯,问起了老赵的身体,老赵老伴的身体,房子装修以后,还漏水不漏水?等等。又问:“孩子工作的事,还没有解决?”
老赵点点头。
老袁说:“这不对嘛,我以前就说过,老王这么做是不对的,同志之间有意见,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这事情再也不能拖下去了。这一阵单位乱些,等单位稳定了,应该立即解决!我批条子,直接让办公室和人事处去落实!”
老赵有些感动。说完这些,老袁又说:“您是老同志了,今天请您来,是想听听您对单位今后前途的意见!一些事情,可能您也听说了。我早就想找您谈,只是这些天忙些,就拖到了现在!”
老赵又有些感动这时禁不住说:“老袁,你这么说,倒叫我心里不安。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后悔,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老袁故做出吃惊的样子:“什么事?”
老赵红着脸说:“你看,老丰老刘弄了一个材料,是写你的,让我签名,我那天脑袋发懵,竟糊里糊涂给签了!”
忙又接着说:“不过我添上许多老王的问题,我签名主要是冲着老王的!”
老袁笑着摆摆手说:“原来是这件事,这件事我早听说了。这没有什么。老丰、老刘、您,我都是知道,和其他人不一样,肯定不是出于坏意,也是为了我好,为了把单位搞好!”
老赵拍着手说:“可不是!咱受党教育多年,决不会跟着整人!马上要退了,还整人干什么,多不划算!”
又说:“老袁你放心,我早后悔了,就是今天你不找我谈话,我也准备再到部里找部长一次,把这事说清楚,消除影响!”
老袁笑了,用手摸着老赵的膝盖说:“看看,我说您是老同志了。我们这批人,包括我,不都是您看着成长起来的?不管是以前、现在或是今后,我都是尊敬您的!”
谈话到这里结束。这个材料的情况老袁已经摸清楚。这个材料的威力不会太大。一个老糊涂,再加上两个没是非的,能量不会大到哪里。老赵心情激动走后,老袁就放心坐车回家了。第二天和第三天。他又分别找了老丰和老刘,效果也不错。说了几句好话,叫了几声“老同志”,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们俘虏了。都说是“一时糊涂”。特别老丰老刘听老袁话的意思中,老赵在他们之前,已经认错了,还准备找部里消除影响,就对老赵有些意见,怪他不打招呼,闪了其他两个人。将来老袁掌权,还不对我们有意见。于是也连忙向老袁表示,也要到部里消除影响。老袁也笑着接受了这番好意,大家欢快而散。欢快之后,老袁的心思又转到了下一步,转到了老方、老王、老张身上。老赵、老丰、老刘他们,从心里说,老袁看不起,这些人没有见识,没有立场,没有原则,一切都是从个人的一点私利出发,失去他们容易,收回他们也容易。只是以前不该大意,轻易地就失去了他们,使他们也给人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坏影响;而老方、老王、老张他们,就不是这样。老方还好说,一个大炮,容易办;但老王、老张就不好对付,他们与老袁相斗的出发点,就和老赵他们不一样,带有些根本性的问题,即不是为了一点如女儿工作的事,而是谁上谁下、谁做这个局长的问题。这就使斗争复杂、尖锐化了。他们也都有头脑、手段、斗争方法和策略,想像笼络老赵们那样去笼络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应该想的,是如何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去如何斗败他们。老方过去是自己这边的,有些感情基础,又是一个大炮,没有头脑,又和老王、老张不一样,可以用拉老赵他们的办法试一试,争取拉过来,多一个同盟军,少一个对立面。于是老袁制定了这样一个战略方针:团结老赵、老丰、老刘、老李,拉老方,斗败老王和老张。确定了方针,明确了方向,老袁又鼓起了劲头,准备上场真刀真枪干一家伙。可惜,没等老袁拉开架势干,他又遇到了另外一个大困难。这个大困难是外边来的,使他来不及进行内部斗争,还得先对付外边困难,即:部里接到老方和老赵、老丰、老刘的两份材料以后,谁知竟十分重视,几天之后,竟派来了调查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