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那天老头子的预备工作很到位,打开手里的塑料袋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三件工作服,刷白刷白的,白帽子往脑门上一扣,如果都在脖子上挂上听筒,俨然就是三位教授级大夫要开专家门诊了。我和老萧尾随在老头子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屠宰场车间,我特意留意了手表,大概是凌晨一点半左右。
等混过了门卫,我有些心虚地对萧大秘说:"咱这身装扮可别惹出是非来,露馅了被他们过膛了,宰红了眼六亲不认的。"
我这一提醒,真把秘书长给唬住了,敢情把笔锋当"匕首"投掷的杂文专家进了屠宰场也就缴枪投械了。其实我这话并不夸张,我老婆是记者出身,升官前为了拿一线焦点资料,经常模仿央视记者学啥针孔摄像暗访。有一回勾搭省电视台的记者一起乔装打扮,上A县探摸山洞里的假烟制造作坊,结果可好,让一条大狼狗给嗅出狐臭了,差点被山民堵在山洞里当狼狗夜宵给交代了。亮出记者身份也白搭,正好让狼狗吞食灭口啊。天公作美,那天碰巧也有当地便衣警察混在里头要端窝点,事先彼此并没通气,眼瞅着记者暴露在狼口之下,扮成烟贩子的警察只好亮枪提前行动。结果记者是搭救了,但前来提货的南方大烟贩子闻风而逃。警察向来对记者比较感冒,因为记者的针孔技术也常在他们身上实验,所以,那次他们也乘机报复记者同志,在冰冷的山洞里接受调查,等查实身份后天光大亮,两个记者冻得全身僵硬才被护送下山。警察友善地提醒道:今后万不可擅自行动,提防狼狗!
因为有老婆失败的侦探教训,尽管跟在两位首长后面,我心里还是没底,旁的不说,先一顿胖揍,然后才认你市长、秘书长,接下来再自我批评,跟皮肉之苦比较,等于是隔靴搔痒啦。谁能想到你市长同志凌晨时分微服私访咱肮脏的屠宰场啊?
老萧拽了拽老头子的衣袖,小声说这样进去有些不妥,万一造成误会,怕遭受不测。老头子嗓门丝毫没减弱,骂道:老子当年在前线做排头兵,啥阵势没见过啊?从死人堆里跨过去的,难道还怕等死的猪头了?笑话!哎,你过去不也做过杀猪匠吗?现在生手了?"
尽管在路灯下,我依旧能看出老萧的脸色涨得通红,没进车间已见血红了。
我听后实在太意外,实难想象我们尊敬的秘书长笔腕子竟然耍弄过尖刀。
我怪笑一声道:"想不到你留有这一手。"
老萧瞥了我一眼,脸色快成朱红了。
老萧闷头不再出声,老头子一路咋呼着,磨刀霍霍的,很像一位德高望重的杀猪匠。
"放心肉"是怎样生产的?列位看官随着我们一同查访吧。
再往前面走了几步,拐进一条宽敞的大道上,感觉两旁杨柳在风中摇曳下的不是白柳絮,而是黑猪毛。
就在我恶心之时,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叫声,惊天动地啊!
老头子事先踩过点似的,来得恰到好处,在杀声阵阵中,准时抵达屠宰场内的猪肉生产车间。热气腾腾里,我们好似雾中的游客,散步在阴阳两界,望着那条条生命在眼前凋零,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我只见过咱乡下人宰杀的场面,几个壮汉和一头肥猪玩耍完"猫捉老鼠"游戏之后,将五花大绑的肥猪捆在一条长板凳上,将一口瓷盆放在猪脑袋下,随后杀猪匠隆重登场,尖刀直捅猪喉,血浆成行喷洒进盆子里,嚎叫着的猪一声惨叫后呜咽气绝。这是熟手老匠的刀法,颇有"中原一点红"式冷酷一剑。若是遇到生手,合着肥猪要倒霉了,有时候挨过几刀也切不中要害,咱老猪不干了,使出天蓬元帅的力气,脱缰而逃,血迹斑斑,最终失血而亡。
过去的刀法是典型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地镇压,旗帜鲜明!
而眼前的"刑场"是讲究步骤程序的,完全是流水作业。
老头子有点猪老倌的味道,一路指点着把我们领到车间里头的大"猪圈",通过连向车间的一条狭窄路,就是养尊处优后老猪们赶赴"刑架"的第一层台阶:它们末路狂欢似的嚎叫着,挤兑着,退缩着,强烈地抗拒着前方那致命一击。在工人们手中棍棒无情追击下,老猪们嘶叫着被赶进了"电击区"。
车间工人按部就班地运作着工序,谁也没注意到身旁多了三个滥竽充数的闲职人员。我们站在一边观望时,老头子忽然转头问老萧:"死刑犯现在用电刑吗?"
老萧身子震动了一下,好似触电一般,麻木而机械地摇摇头。
"哈哈,这玩意儿一上身能省下弹药。"老头子把眼前的场景当成沙场了,只等着将"敌人"包圆消灭。
先电倒,后上铁套子拴在输送线上走向后一个工序。接下来的场面很震撼,明晃晃的尖刀切西瓜似的捅向了嚎叫者的颈部,鲜血伴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喷射而出,伤口处汩汩地冒着猩红的血泡。
场面是血色的,惨不忍睹,我脆弱的胃部开始倒江翻海着,而市长和秘书长好似熟视无睹,直面"屠杀"场面。接着老头子拉着老萧到了褪毛开膛区,就见一个澡堂似的热水池里浸泡着死猪,里面有个机械斗翻抛着死猪,将死猪抛到褪毛机里,工夫不大死猪便光条条,一毛不拔了。裸猪们冷却之后重新吊挂着,进入"开膛"环节,几个工人手抡大刀小片的,各尽其职,分工周密。
老头子看到这儿,压低了嗓音,略带玩笑的口气问:"知道少了点什么吗,专家同志?"老萧尴尬地笑了笑说:"按照检疫程序,这里没有对刚开膛的猪内脏进行检疫,直接输送到内脏加工间了。"
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领我们到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区——"肉检区"。
老头子继续向"专家"咨询:"这猪宰杀前后到底需要经过几道关口验收合格才能称之为-放心肉-?"
这场中毒事件也让老萧做足了功课,至少不是原始杀猪匠的原生态意识,略加思索后回答了市长的问题:"其实一头生猪采购进场前就应该在产地进行第一次检疫,进场宰前肉检人员要进行第二次检疫,等上了流水线,还要经过头检、皮检、内脏检、淋巴检,直到总检等诸多关口,最后才由检疫部门盖章入市。"
"那最后该怎样入市?"老头子成了考官,在给原始杀猪匠评等级。
秘书长显得底气十足,响亮地回答:"入市前要-开边-,用电刀剖开两半,然后按照序号交到旁边的批发市场,再由猪肉批发经营户们分批发给经营小贩。最后经过小贩流通到各市场肉摊上。只有经过这些严格的检疫程序和分批渠道,老百姓才能买到真正的-放心肉。"
"作为市政府秘书长,此时此景能让你放心吗?"老头子换了口吻,像个暗访记者,揪住了猪老倌的小辫子,开始严厉拷问。
"这……"秘书长朝身旁望了望,重重地摇头。
"好了,眼见为实,我两天后要看全市屠宰场的检查结果。"老头子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赶紧跟上去,只听身后传来"削一刀"后人的一声咆哮:"你们厂长呢?叫他滚过来!"
把一个大秘书长丢在凌晨的猪场里,我觉得老萧够可怜的,老头子坐在我旁边闷声抽烟,一言不发。
我想提前打破这晨曦中的死静,便故作轻松地说:"真想不到老萧还会宰猪。"
老头子终于干笑了两声:"他那弟弟在城管大队手一痒痒就下乡宰猪去,我也是听当地一个乡长说的,他家祖上就是杀猪匠,传到他老子这辈分上,老百姓生活水准提高了,杀猪手艺自然是发扬光大了,老子杀出了名堂,乡里人送给他绰号叫-萧(削)一刀-,生意很是兴隆,老子忙不过来,兄弟俩都曾给老子当下手,后来一个上了大学,另一个继续深造祖传家什活,我还真担心有朝一日这哥哥也像弟弟一样,有那么一天手痒痒了,下乡找老猪解气,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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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被老头子言中了,这老萧真的下乡扫荡拿老猪当靶子给练上了。这次会议的召开,估计他萧书记再没雅兴去练就祖传传统项目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有关陈书记被"双轨"的消息按既定风向在全市掀起了龙卷风,而老储正处于风窝中心地段,惶惶不可终日。陈书记的双轨和吴同学的会议主题显然是配套题材,一个对人,一个对事,但仅从"星级经济环境"这几个字就能挖掘出太多的人和事之间的龌龊勾当来。二者结合到一块儿,属于双管齐下的"硬着陆"了,眼下就看吴同学的手腕是否跟当初伸向"氮肥厂"一样温柔了。一手硬,一手软,符合"萝卜与大棒"的纲领,该硬的时候绝不手软。
老婆没跟我开玩笑,也正是在这样的风尖浪口时,从"水蜜桃"那儿带过来话:书记要见我。
诏书已下,我是没理由抗旨不遵的,壹号葫芦里到底装的是啥药,我还得向老头子当面请教,当然,现在跟老头子谋面绝对是要瞒着部长老婆的,她现在可是顺风耳朵,稍有风吹草动,她就能引出一条蟒蛇来,缠住我的手脚:上天入地任你选,就是不能靠近老头子,那是一枚定时炸弹,没准什么时候就被人遥控引爆了,炸得你车毁人亡。
老头子这次没在家里约我,而是丢开小姜和小车,徒步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茶楼,茶楼老板是文化局一名退休干部,属于老头子结交过的学究,所以,在这里找一间雅室主仆叙话最合适,至少很少有官家人光顾这里的。
老头子的精神头还是很足,好似置身于龙卷风之外,连银发都不乱出一根,整齐有致地倒背在亮堂的额后,呷着茶,悠然自得。
"你这次上A县收获不小吧?听说县委书记爱上乡下宰猪去,有没有给你捎几只猪耳朵当下酒菜呀?"
老头子一开场就很风趣,先拿往事逗乐。
我也笑了:"真给您说中了,他哥俩咋一样德性呢?"
"物以类比,这才叫哥儿俩,一个娘胎诞生的。跟猪较劲,其实是跟自己较劲。"老头子亲自给我斟上茶,说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让我品尝一下嫩尖。
我忙双手捧到鼻前,造作地深吸一口,赞叹道:"好茶,真香!"
"唉,你他娘的彻底被吴市长改造了,你啥时候学会识别茶道了?跟老子虚伪上了!"老头子一瞪眼,口里还是对老同学改不了称呼。
我讪笑道:"不瞒您说,自从老萧让我改口叫他秘书长,我就开始自我反省了,您批评的是,除了烟道,我小余没啥道道的。"
"嗯,难说呀,你现在有老婆背后掌舵,方向盘越发灵活了,没有拐不过的弯坎儿,是不是啊?"老头子笑里藏刀,一边喝茶,一边从小眼睛里渗出刀光来,割得我浑身一哆嗦。
也是啊,连"削一刀"的后人重操旧业他老人家都没放过眼里,何况眼前这个跟他南征北战多年的老脚夫啊。
我惭愧地低下头,说了实话:"是我老婆背后撮合的,连吴书记也这么说过,您说这女人真他奶奶的野心勃勃,非得把我往-书生-车子里塞,这不是让我迷失方向吗?"
我尽量让老头子心态平衡下来,不惜把高高的壹号贬低成他老头子的口头禅——"书生"。
老头子这个野战兵开始展开进攻了:"老陈的司机被省纪委人带走了,你知道吗?"
"嗯,昨晚上听说了。"我头皮开始发麻,哪壶不开揭哪壶。
陈书记司机被带走,是老白告诉我的,他从"徒弟"牛常委的口里得知,陈书记已正式接受省纪委调查,案外人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司机了,至于说前任秘书小李,省纪委早了解他只是个跟班打杂的,掌握不到什么线索,所以先从司机开始。听老白转述的口气,司机也只是协助调查,陈书记只在公众场合让司机开车。
"那司机是临时工吧?"老头子明知故问。
我跟陈书记的司机仅是点头之交,对他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临时工"的层面上。
我点点头回道:"好像是,以前没打过交道。"
"是啊,老陈自己驾技不错,很少让司机把握方向的,一比较,我算是把方向全权委托在你小余的手上了。司机没有正式编制好啊,不能适用-双规-,也无后顾之忧。"老头子今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带粗口不说,还暗藏隐语,话里套话。
我忙像过去一样,旗帜鲜明地向主人表态:"给您开车,我可从没撂挑子,从没偏离车道。"
"哈哈,我心里有数。"老头子紧绷的皱纹里终于绽放出笑容来,亲近地跟我碰了碰茶杯说:"喝茶,喝茶。"
沉默了一会儿,老头子才切入正题说:"-一把手-要见你,我看是醉翁之意,你可得提高警惕,他一句随意的问话,你回答时要拿出百倍小心来,-书生-嘛,喜欢做文章的。"
"明白。"
"既然决定跟吴市长,就不要拔出萝卜来还带着泥。其实呀,他叫你过去,谈车为名,套话是实,这叫啥,奶奶的,黔驴技穷,拿老子的司机当老鼠尾巴了!"
老头子最终动粗了,骂了对方也自嘲自己,我小余是尾巴,那老鼠非他莫属了。
也没冤枉壹号,壹号眼里的老对手是不折不扣的硕鼠!
主题谈完了,老头子显得轻松了许多,话题回归到老萧身上,埋怨他这个人就是沉不住气,当了土皇帝便觉得扬眉吐气了,其实A县那破地方就是一潭泥沼,稍有大意就拔不出脚来的。
"去过他住所吧?我可听说装修得很铺张,还叫来一个江湖骗子给他采风吸阳,搞起了风水,奶奶的,一个十几年党龄的老党员居然唤风招水了,你说是不是邪气呀?"老头子说到这儿,啐出一片茶叶。
"嗯,很豪华,那鱼缸可让我一饱眼福了,像只龟壳,屋内的摆设确实经过精心设计的。"我附和道。
"哼,最可气的还是他在立柜空调机上放了一个-杨梅-盆景,用意是指-扬眉吐气-,这不是瞎扯淡吗?老子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一通才撤下去的。唉,回头一想啊,没让他当副市长算是明智之举,否则现在尾巴早翘上天插进乌云里了。"
见老头子今天没喝酒,以茶助兴,高谈阔论,也不避讳政坛了,我也萌发出一种少有的冲动,忍不住问了句:"储书记没事吧?"
老头子将茶杯搁在茶几上,沉吟了片刻,恢复了原色,缓缓说道:"问题不大,我心里有数,吴副市长总不会拿老储来点火的。"
点到为止,主仆就此话别。在我出门时,背后传来老头子的粗口:"叫你那婆娘消停点,别娘的干那些献媚进谗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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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是过虑了,杞人忧天之嫌。第二天下班后在家刚丢下饭碗,吴同学就打来电话,让我跟她一同上"竹苑"一号。老婆事先好像是知道,所以满面春风地将我送出门外,叮嘱我到时候机灵点,别叫书记扫兴。我回头骂了句:操,把老子当三陪呀?!
在车上吴同学解释说,是壹号交代让她带上自己的脚夫一同朝拜的,并强调说,书记确实在物色司机,要你老余当面给他举荐一个。
我厚着脸皮问:"机关小车司机这么多,书记咋就相信我哩?我毛遂自荐,提拔我老余当机关事务局局长得了。"
吴同学笑了,然后又说:"毕竟你跟过老市长,书记让我们一道去,是不想让你太为难。"
吴同学是过去汇报工作的,属于公事公办,但司机的搀和让她这次"竹苑"之行带有私活性质。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跟壹号之间非一对一对话,拿她纪委书记当灯泡,亮度是超过千瓦度的,光明正大,不搞阴谋诡计。
我给她吴同学充当过太多的灯泡角色,每次亮度不强,但次数多了,也值得她纪委书记献身一回。
我忽然问:"吴书记啥时候搬进-竹苑-啊?这样便于工作,也不用来回倒腾车了。"
吴同学没说话,我立刻明白自己犯规了,真把自己当成机关事务局长了,干涉领导私生活。
快到"竹苑"时,吴同学才说:"住-小招-习惯了,我不大喜欢有竹林的地方,夏天虫子多。再说,这里不比-小招-清静,更闹腾。"
说得没错,一路上只见竹影晃动,有不少人从林边走过,三三两两的,也有单独行动的"夜行者",他们的影子都在"竹苑"一号的门槛上刻下了烙印,能不闹腾吗?
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彩王"的车从对面开过来,瘦瘦的市长在他背后只露出半张脸来。市长的车主动停下了,像是要和纪委书记打招呼。我忙停下车,两车在交错间都摇下了车窗。就见市长在车窗口冲吴同学一招手说:"清查工作领导小组我就不凑热闹了,我跟书记说过了,他也同意,需要我们市政府配合工作的,请吴书记直接联系杨秘书长,他负责这件事。"
吴同学道了声"谢谢支持",就跟市长挥手道别了。
擦身而过时,"彩王"诙谐地冲我笑道:"有空回娘家看看,同志们十分想念你!"
吴同学的电话再次响起,她恼怒地问道:"有完没完啊,不告诉你今晚没空,要上-竹苑-汇报工作吗?你怎么浑身冒出游击习气呀?"
随后我听到关机的铃声。我心里窃笑政委同志的脸皮也真厚,这一路上穷追不舍,至少来了四通骚扰性电话,难怪吴同学跟他急眼了,直接关机。
不过,这也不只是冲着政委同志去的,汇报工作嘛,为了尊重领导,最好是关机或是调为震动,以免干扰领导的耳垂敏感度。
我也早把手机直接关闭了。因为老婆告诫过我的,说现在太多人盯着老板驾驶室里的"书记"位置,不光是四大班子的小车班,包括下面的局、委、区单位,社会上的三大姑八大姨的力量更是无孔不入,见缝插针,反正她老班长"水蜜桃"的手机被打爆了,快成人肉炸弹的遥控器了。有关今晚上的书记与"书记"之间的高级会晤,无须宣传部门策划上镜了,因为早被关心的人群捕捉到了影子,直接了解到余"书记"在向书记举荐新方向盘,于是,遥控器从"水蜜桃"那里转到了我的手机上。
别无选择,今夜关机。
说实话,这一刻我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起来,难以想象跟壹号面对面时,自己的手该放在何处,那地方可没方向盘的,"方向"只握在壹号的手心,旁人只能附和尾随。包括另类的吴同学,反正她提到"书记"两字时,比"老市长"三个字要悦耳得多。
久违的"水蜜桃"出现在"竹苑"一号候客厅,很长时间没见了,原本消瘦的瓜子脸儿彻底改造成了宽硕的国字脸,从光泽度上看,营养很到位,红润中反照出强胜的气势。过去"水蜜桃"一直戴着副黑边眼镜,现在变成金色架子了,与气色相搭配,一看就是春风得意、一帆风顺的佳境。他现在兼任市委办副主任,但人们还是习惯叫他"水秘书",跟班的对象不同,秘书的分量就不一样,所以"水秘书"大于"水主任"。
见到我们,先是热情握手,并说今晚老板谁也不见,就等着吴书记你了。在吴同学进里边的办公室时,水秘书叫我坐下,小声说:"老余,你是哪里修来的造化,今晚你可是主角,刚才有好几拨人被我打发掉了。呵呵,让市委书记在百忙中给一个司机腾出时间来,只怕闻所未闻吧,好好珍惜机会。"
我还像过去那样称呼他为老水,老水没介意,我发现在称呼上,他跟小杨头有些共性,不太在意官谓。这点值得老萧学完后半辈子,越在乎自己的人往往被别人所遗弃,最后只好拿猪撒气。
我说:"自从你高升后,咱就瞅不着你影子了,往后多照应。"
"呵呵,老余你真会开玩笑,嫂夫人眼下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该照应的是我这老同学,你爱人同志忙乎得都不爱答理我这个老班长了。""水蜜桃"喜笑颜开,完全冲刷了过去满脸积云,活出了全新的自我,找到了早在校园就设计好的位置,现在终于坐上了,工夫不负有心人啊!
他说的照应也没错,没有我老婆从中撮合,他也没机会跟贾大记者完美结合到一块儿,贾大记者在省报总编面前的吹风,才使得他最终脱离苦海,如鱼得水了。
同样一个人,同样的单位,位置决定你是不是有才,而不是才能决定你的位置。道理就这么简单。
吴同学的汇报时间也不长,很快便从壹号办公室出来了。壹号对她礼节有加,特意把她送出门外,顺势瞥了我一眼,我真他妈窝囊,屁股居然本能地脱离了沙发,毕恭毕敬地站起了身子,太他娘地丢老头子面子了!
吴同学拿走了车钥匙,自己先走了。从打开手机的速度上看,极有可能要回复政委的呼唤。
得,政治委员就是会做策反工作,吴同学终于抛开老余这盏灯泡,勇敢地投入了黑夜的怀抱。
"叫老余进来。"壹号发号施令了。
"水蜜桃"做出"请"的手势,脸上浮出笑。
壹号也大不了我几岁,可从面相上看,绝对比我在部队时那些老首长还要有官态,军人看坐姿,官人看脸膛,腰板硬度决定军人的资历,而嘴角间的沟纹注入了官人的城府,沟越深,仕途越广阔。
壹号坐在大班桌旁看着文件,招呼我坐下。"水蜜桃"斟好茶后,就要出去,却被壹号叫住了,让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