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的曾叔公本杰明·里德尔的人生充满矛盾。身为木材财富的继承人,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与树木融为一体。热情洋溢而又能干的他有个关于“正业”的理念,与他父亲的理念大相径庭。本能理解打理业务往来和谈判的必要性,监理这么一大堆公司的日常运作需要无休无止的会议,还有沉闷冗长的交谈,人们不谈真实意图,都在环顾左右而言他。他理解这一必要。他只是觉得他不需要成为做这些事情的人。在里德尔木业拥有的奥林匹克半岛和内陆森林里徒步环山,体验树木的本质时,他要舒适得多。所以他设法把大量时间花在沿海地区,测量指定采收的广阔土地。
据我所知,本不记日记,但他写野外记录,他把这些记录送回给他的父亲。这些笔记带有一种惊叹和入迷的语气,以及一种信仰:万物都以一种我们难以捉摸的方式相连。我知道本在耶鲁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钻研超验主义者的成果——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亨利·大卫·梭罗、玛格丽特·福勒(1)——他对沃尔特·惠特曼的诗歌相当着迷,还有约翰·缪尔早期的作品。这是那个时代的潮流:精英青年默想自然及我们与自然的联系。
美国第一所林业学校是比特摩尔林业学校,1898年在乔治·范德比尔特(2)的资助下成立。很快,康奈尔大学和耶鲁大学的林业学校紧随其后,背后大都有大富家族支持,比如里德尔家族。对那些通过剥削森林发财的人来说,管理森林有很实际的商业价值。对那些把森林的健康看作人类灵魂健康的对照物的人来说,保护同等重要。
但本的觉悟代价极高。他无法使超验主义者的哲学及新型自然保护论与他父亲的使命达成一致,根据他的判断,他父亲的使命就是为了牟利而不惜摧毁自然。往轻了说,本和父亲的关系十分复杂。本坚信父亲是个好人,和他一样热爱森林,不过本以拯救自然为己任,而伊莱哲却非要消耗它不可。挣扎地调解二人的差异是本一生中的核心冲突。
“雨一直下,它填饱了我的灵魂。我感觉它冲净了我的身体,一部分的我随雨水缓慢滴入土壤,一部分的我化为土壤,被这些林木的根系饮下,我与它们合为一体。”
这个笔记是本写在一张会计账簿纸上的,账目估计某片土地采收了七十万板英尺的木料,被运去旧金山建造新城。
“都是上好的木材,”另一处笔记写道,“最佳的品质。住在用这些树木建造的房子里的人会欣欣向荣,永葆安康,因为木头会照顾好他们。”
这种理念确实稀奇,一棵好树能产出好木料,造出好房子,一栋能滋养住户的房子。这栋房子不仅充当遮风挡雨的庇护场所,实际上它还充满能量,能积极地促进人们的身体健康。一棵树的生命、个性和灵魂甚至在采伐、碾磨、干燥和利用后仍在延续。这些就是本的哲学宗旨,他感觉凭这些能拯救他父亲的灵魂。
只能这么说,志趣相投的精神容易找到彼此。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伊莱哲会发现自己被铁路大亨J.J.乔丹所吸引,他们一起发现了更高效的方法从树上摇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本发现自己被沿海地区一个名叫哈里·林赛的年轻切工所吸引。看起来,亲近森林不是本在沿海地区花时甚久的唯一原因。他探索的还有更加接近肉体本质的亲密关系。
两个理想主义的年轻人在林中独处时被唤起的激情不需他人认同。但决策当关乎爱情与生意,二者产生交集时,状况的确变得稍显复杂。因为伊莱哲·里德尔和J.J.乔丹已经密谋好,让他们的帝国发展壮大的最好方法就是合并。不只是他们的公司,还有二人的子女。19世纪后期的木材业出了名地爱搞联姻。所以就这样敲定了,本杰明·里德尔要娶可爱世故的爱丽丝·乔丹。
喝着甜酒、抽着上好的雪茄之际,里德尔和乔丹就握手成交了这笔交易。
不过,本杰明·里德尔对这件事有全然不同的感受。
(1)Margaret Fuller(1810—1850),美国作家、评论家、社会改革家、早期女权运动领袖。
(2)George Vanderbilt(1862—1914),艺术收藏家,美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范德比尔特家族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