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柳风舞只觉两臂已酸痛不堪,几乎再也没力气了。他忽然眼前一亮,叫道:“快来个人,带卷绳子来!”
一个士兵走了过来,一臂上挎着一根绳子,到舵舱头却不知再要干什么。柳风舞道:“来,一头绑住这儿,右边的人马上都过来帮着拉。”
那士兵恍然大悟,扔过绳子来在舵柄上打了两三个死结,一手挽起绳子的另一头叫道:“弟兄们,快来帮忙!”
舱外的士兵都只能用一只手拉,但有了这五个人帮忙,柳风舞只觉手上的力道轻了许多,他长吁一口气,才扭头看了看外面。
现在,这水墙又已和甲板平齐了,也就是说,现在破军号重新回到了漩涡外围,再转一圈,只怕便可让破军号驶出漩涡。
柳风舞心头一宽,正想学着唐开说句笑话,忽然耳边只听得一声巨响,“砰”一声,又听得外面的士兵一阵惊呼。
舵柄断了!
破军号是用极为坚固的木料做的,舵舱作为最重要部位,更是做得坚不可摧。舵舱呈三角形,一个尖对着船尾,在这三角形尖端舵柄伸进来的地方,留着一条空隙,好让舵柄转动,现在舵断开的地方便几乎是贴着这伸进来的,舵舱里本来有五六尺长的舵柄如今只剩下一尺多。
柳风舞本已定下的心猛得提起。现在破军号正在漩涡边缘,如果失去了舵,那就前功尽弃,又要被带进漩涡中心去了。
在这一刻,他脑中闪过了许多,正待不顾一切冲上去用身体挤住舵柄,还不等他动,徐忠猛地冲上前去,身体已挤进舵舱前角里。舵正在直过来,那根舵柄也正急速被打过来,但徐忠的身体一挤进去,舵柄重重的压在他身上,发出了一阵骨胳断裂的声音,被卡住了,舵仍是保持着向右的角度。但这一记力量实在太大,徐忠嘴里一下喷出一口血箭,直射到船尾。
柳风舞叫道:“徐忠!”
这时破军号终于到了漩涡边缘。在漩涡中转了几圈,柳风舞只是改变它的方向,船速却丝毫未减,一冲出漩涡时,破军号被浪头抬得腾空而起,象是要飞起来一般,几乎是贴着水皮飞出了十余丈,才重又重重地落下水。“哗”地一声响,船两边溅起了数丈高的水花。
终于脱险了!柳风舞又惊又喜,道:“徐忠!徐忠!你办到了!”
现在浪涛虽大,却已脱出漩涡,舵已没有那等大力,已能轻易扳向右边了。柳风舞扳开舵,他伸手去拍拍徐忠的肩,道:“徐忠,你还好吧?”
徐忠一下瘫倒在地。柳风舞一惊,正待去看他的面色,唐开已低下头去试了试他的鼻息,摇摇头道:“柳将军,他被挤死了。”
适才在漩涡中,舵反弹回来的力量连铁木舵柄也能挣断,不消说徐忠这等血肉之躯了。他被挤得胸部塌陷,只怕刚才便已死了,倒在地上,却仍是二目圆睁。柳风舞心头一颤,弯下腰去,给徐忠合上了眼。
那些士兵被刚才一震,已停住了歌声,那些童男童女却还在唱。只是他们大概也被刚才这一震吓了一跳,歌声没有那么整齐了,“魂兮归来,以瞻家邦”两句显得有气无力的。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柳风舞默默念着这两句,心中也似流血一般疼痛。
唐开已走出舵舱,拉开底舱口,叫道:“会掌舵的,快来一个!”
水军团的士兵都会驾船,唐开和柳风舞这两个百人队在水上训练得更多,两队更有一两个掌舵的好手。有人闻言马上上来,唐开道:“你马上去掌舵。”
他说完,又叫道:“来人,把这舵绑好。”
断开的舵柄有四五尺长,绑好后,舵柄短了两尺,但勉强已可用了。等那个舵手掌上舵后,唐开拍了拍柳风舞后背道:“柳将军,别伤心了,战士临阵,不死即伤。这个舵手只怕也早有准备的。”
柳风舞抬起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现在除了船上的灯光,周围一片漆黑,象是封闭在一个铁盒里,四周都是巨大的浪涛声,震耳欲聋。离开漩涡,破军号不再随漩涡转动,但速度却丝毫未减,随波逐浪,起起落落,甲板上的人也被摇晃得东倒西歪。现在掌舵的人比徐忠要差一些,但船还是平安无事。
柳风舞抹了把脸,把打上脸的海水以及泪水抹去,道:“现在我们的方向对么?”
唐开看看装在舵舱前的指南针道:“还在向南,应该没错。”
玉清子的打算是穿过句罗岛和倭岛之间的海峡后,转而向东南方向行驶,因为他说的海上仙岛本是无根仙岛,只在海上随风漂浮,要找到仙岛,一半得靠运气。可现在天黑成这样,就算仙岛在面前也不知道了。唐开叹了口气,道:“真是九死一生,柳将军,等我们回帝都,这一趟出海可有得我们吹上两三年了。”
有两个士兵正在把徐忠的尸首拖出去,柳风舞急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两个士兵一怔,唐开道:“柳将军,别冲动,现在是给他海葬。”
所谓海葬,就是把尸首扔到海中。当船只在海中时,若有死人,必须马上扔掉,不然会使得满船漫延瘟疫的。柳风舞也知道这个习俗,但徐忠舍身救出了破军号,马上就要把他尸身扔掉,他实在有些不忍。他道:“可是,不能等风暴止了再说么?”
唐开看着天空。天空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笑了笑道:“柳将军,现在风高浪急,涛声一如战场上的金鼓,男儿尸身葬在这万丈波涛中,岂不得其所哉?”
柳风舞有些呆呆地看着船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向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老行伍,但和唐开这等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一比,自己就象昨天刚从军校毕业一般。他没说什么,只是向着徐忠行了一个军礼,唐开这时也站直了,几乎同时行了一个军礼,这时那两个士兵拖着徐忠的尸体,把他扔出船。浪太大了,本来在甲板站也站不稳,徐忠的尸体象个包裹一样扔出船,便无声无息,连入水之声也被隆隆的波涛掩去。
唐开看了看柳风舞,他仍有些木然,他摇了摇头,拍拍柳风舞的肩道:“世界上很多事原不是你想的那样。让这弟兄海葬,那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这时,忽然从天空中打了个闪电,照得眼前一亮,太亮了,柳风舞只觉眼前一花,反倒看不清楚。他忽然从眼角瞟到在船右方象是有什么东西,但刚要转头,眼前又重归黑暗。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转过头看了看唐开,却见唐开张着嘴,似乎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又是一阵响雷,几乎就是在头顶爆响,雨倾盆而至。在那蛟云边上,虽然声响很大,却最多只有些溅起来的海水,现在兜头浇下的却是冰冷的雨水。雨水把柳风舞本已湿透的衣服又淋得湿了一层,寒意爬上他的脊背,他小声道:“唐将军,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唐开这时一凛,道:“柳将军,你也看到了?那就不是我眼花吧?”
柳风舞只觉浑身都浸透了寒意。刚才,他看见在船右边,隐隐约约的,是一艘巨舰的影子。那艘船大得几乎和破军号相等,但船上却没有一盏灯。
在这海上,如果碰到一艘别的船,那并不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可是在这样的夜里,在狂风暴雨中,这艘船妖异之极地出现,实在让人担忧。柳风舞道:“我也看见了,那是……”
这时,一个水兵大叫道:“是艘船!”
甲板上的水兵一下都挤到了右舷,柳风舞和唐开也转到舷边,向暗中看去。天太暗了,雨又下得大,根本看不清什么,可是在疾吹过来的风中,柳风舞闻到那种咸腥的海风里,有一丝腐坏的气味。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随着那金色的闪电下击,甲板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这道电光照出了一艘巨船的影子,就在破军号右边约摸五六百步处,船头对着破军号船身,直冲过来。尽管闪电只是极快地一闪,但他们也都已看到了那艘船,绝不是某个人的错觉。
柳风舞和唐开面面相觑,不知这艘船到底是什么底细。这时唐开突然冲到舵舱边,大叫道:“转向!发信号!”
那艘船正对着破军号过来,按理刚才这般有闪电划过,那船上也该看见破军号了,但那艘船却丝毫未变方向,仍是直直冲来。一个水兵已摘下挂着的一盏灯,做了个信号,但那船根本没有变化,还是直冲破军号。
海浪滔天,海面上溅起了一层薄雾,就算这等大雨也打不散。那艘船现在与破军号只有两百多步了,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它的轮廓出现在一片雾气中。
柳风舞喝道:“张帆!快!”
他一喝之下,几个士兵一凛,登时冲过去拉缆绳。要张帆,实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这许多人一起动手,主帆终于被拉起了一半。
即使是一半,兜住了风,破军的速度马上加快,也开始慢慢转向。拉到一半,柳风舞又叫道:“够了,快放下!”
风太大,拉得一半的主帆,船速几乎马上增加了一倍。现在破军号和那艘船几乎是相对而行,只是已经错开了两百步左右,看来已不会再撞上。若再拉上帆,只怕还没撞上,破军号反而会被大风吹断桅杆的。
主帆“哗”一声又落了下来,带起的风让柳风舞因为淋湿而变得沉重的外套也飘了起来。他手紧紧抓着扶手,只觉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气也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