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天城已被范书调教得严谨有序,即便发生了意外变故,也不再慌乱不堪。
牧野静风伏在瓦背上,仔细地捕捉来自屋内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声音。
忽地,他记起他初入江湖便进入霸天城时,便曾跟踪过范书,而且也曾如今天这样如野猫般伏在瓦上。
想到这一点,牧野静风不觉有些好笑,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所能听到的看到的本就是真的,就像那一次一样,范书可能再一次故伎重演!
正思忖间,忽听得下边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其中一个像是范书的声音,只听得这声音道:“是何处失火?”
另一个声音道:“回城主,是粮库失火!”
被称作城主的人自是范书了——当然,并不会是真正的范书。
“范书”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牧野静风一定已重新折回霸天城,而且这一把火一定是他烧的。”
牧野静风惊得几乎从瓦背上滑下来,道:“范书果然厉害,却不知他能否知道此时我便在屋顶?”
“范书”又道:“他折回霸天城自然是为了探听我的虚实,看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我又何尝不知道他已怀疑我?而且我知道他乘夜潜入霸天城一定不会带着蒙敏,他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孰不料此时蒙敏只怕已落在我手中。”
随后便是一声得意的冷笑。
牧野静风惊怒之极,他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似乎未经思索,内力疾运于双足。
“咔嚓”数声爆响,屋顶便塌了一个大洞,牧野静风的身躯飘然落下。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擒住了范书,就不怕他们敢对敏儿如何!
身在空中,他已看见屋内只有一人。
一个人又如何能对话?不等他有更多的考虑,人已落在地上!
那惟一的一个人仍静静地坐着,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牧野静风凝神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因为那人根本不是坐在那儿,而是被牢牢地困锁于一张特制的铁椅上,有精钢铸成的索链穿过了他琵琶骨,肋骨……乱发披散于脸前,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容颜。
铁链穿身,将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痛苦!
牧野静风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头皮也微微发麻!
这个人是谁?
范书又去了何处?难道刚才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虽然有太多的不明白,但有一点牧野静风却是已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定是范书的一个阴谋,他早已知道自己在屋顶上,才故意诱得自己进屋。
想到这一点,他反倒有松口气的感觉,因为如此一来,敏儿可能并没有什么危险,更不可能已被范书所控制!
正思忖间,被锁于铁椅上的人已慢慢地抬起头来,牧野静风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心怦怦乱跳!
终于一张苍老无血色的脸已现在了牧野静风的面前——牧野静风的血液在一瞬间全然凝固了。
他怎能想到此时他所见到的会是武帝祖诰?倍受武林中人尊崇的武帝祖诰本应是气吞万里,怎会被人如此可悲地拴着?
牧野静风觉得自己的思想似乎已不够用了,只能怔怔地望着武帝祖诰,望着这位在武林中地位无人能比的绝世高手!
武帝祖诰的容颇已极其的苍老,更无一丝血色,如枯草的乱发披散于他的脸上,还沾有斑斑血液,他的双目深深地凹陷,乍一看便如同两口业已干枯的井!
这还仅是武帝祖诰么?
可他的的确确是,牧野静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欲借此平定自己的心情,理清紊乱之极的思绪!
武帝祖诰的目光投向了牧野静风。
目光空洞甚至可以说呆滞,说不上有没有恨,也许仇恨太深,便成了一种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让人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荒无人烟只有枯骨的荒野!
牧野静风的心中凉意一阵阵地掠过,他强迫自己站着,望着武帝的双眼,希望能由此看出什么来!
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摇曳曳的像是随时都会灭了,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声音已停了,天地间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牧野静风与一个已不成人形的武帝祖诰默默相对。
倏地,武帝祖诰的眼中有一点亮光一闪而没,就像是无边的夜色中闪过一点点微弱的光,尽管很微弱,但却格外地引人注目。
牧野静风捕捉到了这一闪即逝的光芒。
只要眼中尚有光芒,便说明武帝祖诰的心还没有死!
能做到这一点绝对不容易,因为既然他会被区区铁链困住,说明他的武功极可能已被废了,对一个被尊为武帝的人来说,武功无疑便是他的第二生命!
牧野静风有些颤抖的声音道:“武帝前辈,真的是你么?我……我便是在青城山冒犯了前辈的牧野静风!”
武帝祖诰很难察觉地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牧野静风心知他已认出自己,同时在心中暗自惴度:难道武帝前辈他已不能言了么?
这么一想,他留心一看,骇然发现武帝祖诰的双颊果然异乎寻常地凹下去。
莫非他竟已被割去舌头?他在霸天城出现,无疑是为范书所陷害,可范书的武功与武帝相差颇远,武帝又是怎么吃亏的?一个个疑问闪过心头。
同时,他也意识到范书残害武帝祖诰之事,自然是不欲为外人所知的,如今他却有意让自己看见,说明范书一定是有计划地除去自己,而且范书对这个计划相当有信心!
范书不可能做蚀本的事,他只有在断定牧野静风不可能有机会把武帝祖诰被范书所困这件事传出去的前提下,才会让牧野静风见到武帝。
牧野静风顿时意识到自己很危险。
但无论如何,必须设法救出武帝祖诰,就算明明知道这样做可能正中范书的圈套,也要去做。
不仅仅是为了侠义,还因为牧野静风对武帝有愧疚之心,他曾伤过武帝,牧野静风缓步向武帝祖诰走去,他走得极其的谨慎,全身的每一感觉在这时全部启动,以便在任何突变来临之时,他都能迅速地做出反应!
尽管他与武帝祖诰之间不过只有十步之距,但牧野静风走得绝不轻松。
武帝祖诰似乎明白了牧野静风的心意,他显得有些焦急地摇了摇头。
牧野静风明白了他的意思,武帝显然是要劝止牧野静风。
这让牧野静风不由有些感动,武帝显然已原谅了自己在青城山对他的不敬之举,同时宁可放弃被牧野静风救出的可能,也不愿让牧野静风冒险!
这反倒更坚定了牧野静风救他的决心!
武帝祖诰见劝阻不了牧野静风,眼中便有了很复杂的光芒,他的头很奇怪地侧了侧,目视自己的身子,然后眨了眨眼。
显然,他要想借这些细微的动作告诉牧野静风什么,可惜因为没有语言,也没有手势,牧野静风根本领会不了。
牧野静风道:“前辈放心,我会小心的!”
他“铮”地一声拔出了腰中的“伊人刀”,屋内顿时增添了柔和的光芒!
牧野静风没有急着向武帝祖诰靠近,他在离祖诰数尺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了武帝祖诰身侧的一切,包括地面,包括他身下的椅子,包括他身前的一张长几。
但牧野静风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之处。
牧野静风皱了皱眉,“伊人刀”倏扬!
一道弧形的凌厉刀风倏然划出!刀风过处,地上顿时出观了一条碎裂的长线,地上方砖纷纷四裂!
并没有机栝被激发!
牧野静风心知此时必定有范书及霸天城弟子在暗处看着这一幕,他心道:便用这样的刀法吓吓你们也好!
地面上没有机栝,那么也许范书的杀着便在那张特制的铁椅上了。
牧野静风仗剑静立片刻,然后竟慢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将外衣脱下后,他用刀将外衣划成几块,拧了拧,成了布绳,再将它们串接起来,握在左手。
随后默默地将自己体内的真力提聚,凝于刀身,为了使成功的机会列大一些,他已把功力提运到极至。
刀身倏扬,无形刀气暴崩而出,奇快!奇准!其劲道更是惊世骇俗!
此时牧野静风的功力天下已难有人可以与他相比!相信就是武帝也不能!
刀气如闪电般划向困住武帝祖诰的铁索!
数声惊心脆响后,铁索已纷纷断开。
但却不会伤?武帝祖诰分毫!
突然失去铁索的困锁,武帝的身子竟失去重心,向一侧倒去,由此可见武帝所受的摧残何等可怕,一代绝世高人竟连自己的身子也已支撑不住。
这本在牧野静风的预料之中,见自己果然能成功地削断铁索,牧野静风心中才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左手的布绳已疾然射出,正好缠住了要倒下的武帝祖诰的腰。
布绳贯入内力,便已坚固如牛筋,牧野静风反手一带,祖诰的身子便已被他带得向这边飞来。
牧野静风心道:终还是没有中了机栝!
在武帝祖诰迅速飞近的时候,牧野静风左手疾抓而出,抓住武帝祖诰后,便将他移至背后,靠在自己的背上,他要用布绳缚住祖诰,然后设法救出去。
就在祖诰靠在牧野静风背上的一瞬间,牧野静风听到了极轻微的“波’地一声响,一愣之下,便闻到了一种奇异的气味!
祖诰的身上竟有乳白色的粉尘飞,牧野静风根本没有闪避的机会!
牧野静风暗叫一声:不好!心知有些不妙!
范书果然高明,竟在祖诰身上做了手脚,牧野静风没有忽视椅子,地面,铁索,但终究还是忽视了祖诰本身。
这时,牧野静风已明白了方才祖诰的动作的含义,他是要告诉牧野静风他的身上已被范书施以手脚!
可惜,此时明白这一点,却是迟了。
范书知道牧野静风无论用什么手段救祖诰,最后还是要与祖诰的身体相接触,所以范书的这一手,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牧野静风身上沾上乳白色的粉尘后,却仍是小心地把祖诰放倒在地上。
祖诰自己已无法支撑着站住!
就在此时,一声长笑,一堵墙上突然出现了一扇门,门那边走出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正是范书——当然,不会是真正的范书!
※※※
真正的范书此时已踏足于“齐云台”。
刚刚踏足“齐云台”的一瞬间,范书便被大大地骇了一跳!
因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又丑又高的“大呆”!
大呆一见范书,先是侧着头搔着腮,打量着范书,范书此时已看到大呆的上肢还抓着藤葛,立即猜出这大人猿是被驯养的,心知兽类的感觉有时比人还是敏锐,不由有些不安,深恐被它看出什么不妥来。
心中不安,脸上却有了笑容,并向大呆径直走去。
这时,大呆的目光已落在范书腰中所插的骨笛上—一原来骨笛最初是被夕苦所得,而后在地下山庄被范书将它及“平天六术”的武学经典一并取得,所以牧野笛在霸天城时,才会听到真正的骨笛的声音,大呆一见骨笛,原来的疑惑的表情立即变了,双爪抓着自己的前胸,发出奇怪的“嗬嗬”之声,然后向范书跑过来。
范书见这庞然大物向自己这边跑来,而且龇牙咧嘴,手舞足蹈,心中有些发怵,但他在心里一个动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在大呆跑到范书的身前,竟一把抱住了范书。
范书大惊之下,手已向自己腰间的刀摸去。
但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他凭着敏锐的感觉已意识到这大人猿此举止虽然古怪,但却是善意的!
范书心情稍定,便任大呆拥住,大呆与牧野静风共处十数年,彼此之间亲密无间,暂别后,再见“牧野静风”,大呆自然很兴奋,但范书并不会如牧野静风一般与它嬉闹,所以很快它便兴味索然,将范书放开。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呆!”
范书一听见这个声音,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他上了“齐云台”,第一眼看到大呆,第二眼便看到了依绝崖而建的小屋,断定这儿一定是牧野笛的师父所居住的地方,此时听得这苍老的声音,范书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说话的人是牧野笛的师父!
但“大呆”二字又是何意?是牧野静风的小名么?
范书一时难以决定究竟该不该应一声,正躇踌间,却见这高大丑陋的大人猿已飞快地向那小屋跑去,范书顿时明白过来,“大呆”原来是用来称呼这大人猿的。
范书一转念,已向小屋那边跪下,顿首道:“师祖爷爷,孩儿回来看你老人家了。”
他不知牧野静风是称空灵子为“爷爷”还是“师祖”,便将二者一并说了。
说完这话,他便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难捱的等待!
其实他所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因为一旦空灵子开口,便等于宣布他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努力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甚至不仅仅如此,空灵子的话可能还关系他的生或死!
齐云台身处高山之上,此时是秋夜,范书的身上却有冷汗涔出。
他不由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这时,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起,道:“风儿,你回来了,便好!”
范书狂喜,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轻颤,道:
“师祖爷爷,孩儿无能,虽然找回了六本武学经典,但却没能杀了夕苦……”
这时,“大呆”已推着一张简易的轮椅出了小屋,轮椅是用藤葛编成,轮子则用干戈树的树干制成,轮椅上坐的正是空灵子,只是因为是在夜间,星光颇淡,加上紧张,范书并不能看清空灵子的容颇。
空灵子很意外地道:“你爹说,夕苦他不是早在十几年前便死了么?”
范书一怔——他对此事的曲曲折折并不了解,但范书毕竟是范书,他一愕之下立即道:
“正是这诈死之计,使他成为隐匿得最好的人,而且武功也是他们当中最高的!”
空灵子“哦”了一声。
对范书这种说话他是相信的,他对夕苦颇为了解,知道夕苦天份过人,甚至在牧野笛之上,若说六逆徒中第一个死的是他,的确有些不正常,今日知道夕苦原来是诈死,这倒更合情合理一些!
当下空灵子道:“当年图谋弑师的六逆徒中夕苦出力最多,他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死去?”
范书不愿在此事说话太多,以免露出破绽,他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取出“平天六术”
的武学经典,微垂着头走近空灵子,道:“这便是孩儿找回的武学经典。”
空灵子乍见武学经典,心情之激动复杂,可想而知,为了这六部武学经典,他付出了五十年的呕心沥血,同样是为了这六部武学经典,他遭受了被自己徒儿背叛的痛苦,而最小的徒儿牧野笛又为此武学经典而把他的爱子自幼便送到“齐云谷”,而不能如寻常的孩子那样享受天伦之乐!
思绪连翩,空灵子久久无语!——破邪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