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闻绝望的惨叫响起,那人已如陨石般飞速落下,因为高度太高,所以惨叫声久久不出,很难想象身在空中时,此人心中是何等的惊惧绝望。
轱辘一直飞速倒转,铁链与岩石之间发出刺耳的磨擦声,火星四溅。
牧野静风蹲下身来,用力捏着自己的左脚,一拉一送,便将自己的脚重新接上了。
这时,赶在最前面的几个地下山庄的人并未攻击牧野静风,而是抢先去抓那飞旋的摇把,因为心慌意乱,加上摇把转速太快,其中一人刚探身过去,便被重重撞了下来,顿时下巴鲜血直流。
但此人着实悍勇,仍是死死抱住了摇把。
数十丈长的轱链少说也有上千斤,加上下落的冲力,他竟能一人将摇把抱住,纹丝不动。
很快又有一个人扑上去。
牧野静风暗自好笑,心道:其实你们根本不需摇动轱辘,以黑衣人的武功,只要有索链在,他要上崖,还不是轻而易举?
思忖间,已有四个人如旋风般攻至,每个人都知道已是关系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所以一出手便是狠辣无匹的杀着。
牧野静风自然不愿因为被这四人困住而让黑衣人轻易到达崖顶,沉喝声中,他的“平天剑术”已绵绵而出。
生死由剑!
道长魔消!
大智若愚!
逍遥若与!
此冠世之剑法仅在一瞬间已完成。
剑尖已吻过每一个人的眉心处。
鲜血慢慢渗出,渗出,流过他们眉、眼、鼻,然后滑落……
他们的身子也缓缓向后倒去!
直到死之前,他们仍不明白牧野静风的剑是如何在那电光石火间的一瞬间插入他们的背心。
牧野静风的剑法已不是他们所能“读”懂的,当自己的生命即将消失的一刹那,却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惟一的活着的两个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变成了惨绿色,他们的躯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牧野静风的剑术微扬,淡淡地道:“继续摇,否则,便是死!”
他对地下山庄恨之入骨,所以说话间声冷如冰,让人闻之不寒而栗。
两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竟无法抗拒他的话,真的继续摇动轱辘!
牧野静风静静地站在崖边,等待着黑衣人的出现。
只要黑衣人一出现,他便给他致命的一剑。
虽然这似乎与武林正道所信奉的公平与光明磊落不相符,但牧野静风并不在乎这一点,黑衣人以非人的手段对待他,他便不会对黑衣人有一丝一毫的仁慈!
两名地下山庄的人神情极端复杂地机械地摇晃着摇把,此时他们最希望的就是黑衣人突然蹿上来,然后击败牧野静风。
否则他们必是性命不保,不但牧野静风可取他们性命,十大门派的人也可以将他们所有人围杀殆尽。
牧野静风目光一跳。
因为他听到了铁石相撞的声音!
就在距离脚下二十丈的地方!
※※※
绝谷中人听司如水说“有办法了”的时候,心中都一喜。
不等众人相问,司如水便道:“这些蝎子一味向东冲来不肯退却,势必是有什么力量驱使它们,倘若我等能破坏这种力量,大约就可以破去蝎群的进攻!”
众人一听,本是高涨的热情又冷了下来,因为谁也想不出会是什么力量驱使这些蝎子疯了一般一个劲地向东冲来,哪怕受到顽强的拦阻也不退却!
司如水心明时间不多了,所以长话短说,简明地道:“我想蝎群不会是被人以声音所驱使,而是因为蝎群之中,有一只蝎王——或是其他可以驱使蝎群之物,总之它极可能在西侧……”
话音未落,蒙悦已起身道:“我去看一看,倘若真有,我便将它杀了,或可拒退蝎群!”
这种时刻,已不是客套的时候,时间对众人来说太宝贵了!
敏儿将身上的“醉月刀”递向父亲蒙说道:“爹,快去快回!”
没有更多的话,而他心中却有千言万语,她甚至想说即便是死,也要父女死作一处,当然这种不吉利的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为了不让蒙悦担心,她甚至尽可能地将话说得缓慢而清晰一点,以免让蒙悦感觉到她中毒已颇深。
蒙悦又如何察觉不出,但他更明白此时不能仅仅关怀他女儿一人,虽然他恨不得把十几年来亏欠敏儿的在一年内全部补偿给她,也只能暂时地硬下心来离开她。
他在心中默默地说:苍天有知,就不该让敏儿她在我离开她的时间内再出什么差错,我若能与敏儿共享天伦,此生便再无他求了!
接过敏儿的刀后,他怜爱地拍了拍敏儿的头,只觉一股楚酸涌上心头,赶紧别过脸去。
因为牧野静风离去在先,而且那种方式颇为成功,所以蒙悦又从有限的可燃物中抽出两根树枝来。
他的武功列于“武林七圣”之中,牧野笛能做到的,他自然也能做到!
几个起落后,蒙悦也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
敏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父亲蒙悦消失的那个方向,其实她的神智已开始不甚清晰,体内的毒气因为没有蒙悦贯入她体内的真气的阻挡之后,已慢慢地向她的全身扩散。
但凭着残存的理智,她的目光始终不变地落在父亲消失的方向。
火焰又开始出现了几处缺口。
古乱不顾自己的身份,与悲天神尼一起合力阻杀蝎子的进攻,而司如水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几处缺口在古乱、悲天神尼全力封挡下,堪堪守住,但很快又有二个地方的火焰窜动了几次,灭了!
古治迫于无奈,只好放弃了为水红袖救护,加上封堵缺口的行列。
但他们不可能支持更久的时间了!
苦心大师心中暗暗叹了一声,他并非为自己而叹,而是为整个武林悲哀,此次隐于黑暗中的阴谋者一旦得手,可谓便是道消魔长了。
也许,这便将是一场武林浩劫的开始。
就在这时,忽听到古乱高声叫道:“退了,退了!”
果真如此,蝎群在即将击溃众人的防守的时候,竟不可思议地退了!
后退的蝎群如同一股泄去的灰褐色的潮流,若非亲见,谁会想到,小小的虫子,也可以形成如此壮观的场面!
古乱用力地拍打着地面,一连声地高声叫道:“退了,这些后娘养的终于退了!”
蝎子自然不知什么“前娘”、“后娘”,古乱是乐而忘形了!
就在这时,“咕咚”一声,敏儿已一下子栽倒地上,当她朦朦胧胧间听到古乱的叫喊声,心情便一下子松弛下来,再也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苦心大师见蝎群果然退了回去,如今已在二十丈之外,心想:大约是蒙悦得手了,心也宽慰不少,见敏儿倒下,赶紧招呼众人围作一圈,双掌分别与邻近的人相抵,然后苦心大师、古乱、古治、悲天神尼四人各自将体内真力自西向南,自南向东,最后又复回两侧人体内的次序循环运转!
数位当世绝顶高手的内力在诸人体内如同浩瀚江湖一般,冲荡着人的七经八脉五脏六腑,苦心大师与悲天神尼所练的皆是佛门武学,淳朴刚正,其内家真力过处,无不让人如沐阳光,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一盏茶工夫,司如水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随后水红袖的冷汗也退了下去,身子也不再颤抖,又过了片刻,敏儿“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终于缓缓地睁开眼来。
诸人此时总算脱离了危险。
再看蝎群,竟又退远了一些,远远望去,仿佛看到的是一块正在挪动的褐色布匹,想起方才惊心动魄,人人心有余悸,仿着刚从地狱中走了一遭回来似的,竟有不信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的感觉。
敏儿想要站起身来,没想到刚刚欠起身子,便觉一阵晕眩,竟不由自主地重新跌坐地上。
苦心大师心知她挂念父亲蒙悦,忙慈声安慰道:“姑娘体内的毒素已逼出大半,但尚有一些非强力可以快速逼出,需得靠姑娘自己慢慢调息运功,以天地之精气,逐步化去,蒙大侠武功卓绝,如今蝎群又已退去,想必他已有了退蝎之法,不会有事的,姑娘便安心疗毒养伤吧!”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慈和,让人一听,不由就平静了心气,敏儿顺从地点了点头,对苦心大师道:“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思!”当下便依苦心大师的话,与司如水、水红袖三人一道调息去毒。
绝谷中顿时沉寂下来,连蝎群发出的“沙沙”之声,此时也听不到了。
众人将火全灭了,以防万一蝎群折返回来,所有的可燃物已用完了。
这一番攻守,让众人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当时尚没有什么感觉,如今一松下来,只觉又累又乏,顿坐地上,谁也不想开口说话.蝎群是越退越远了,但蒙悦却迟迟不见回来,众人的心又慢慢地悬了起来。
敏儿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再一次变得焦躁不安,她忧郁地望着苦心大师道:“我爹爹他……”
她本是一个极有主见、极有心计的女孩,但事关她最亲之人的安危时,她便有些方寸大乱了!
苦心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等便向西而行,一来可以接应蒙大侠,二来也可让自己免于再一次立于无退路之势。”
众人皆都尝到了后无退路前有毒蝎之苦,对苦心大师的话自然赞同,如果再向西走一段路,就算蝎群反攻回来,众人还可以边打边退了。
经过一番调息,司如水三人都恢复了不少,众人便向西而行。
一路上,但见地上皆是零零落落、星星点点的死蝎于,只怕有约数千只,那皆是为众人所杀,脚踩在死蝎子上,发出了“啪啪”的碎裂声,初时踩上,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到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
走了约有二里路,“沙沙”之声又传入了众人耳中。
又行半里,己可远远看见黑压压的一片蝎群,好在它们仍是向西退去,既然蝎群仍是向西退去,众人自然也不会停下。
司如水是个细心之人,一路上留意寻找可化解蝎毒之物,可惜偌大的一个山谷,己焚烧殆尽,倒是在寻药时,找到了几只收野静风埋入土下的木箱子,便做为记号,以备后用。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古治低低地“啊”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众人心知有异,也齐齐驻足,顺着古治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北侧的岩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索链,索链上有一人,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越,离崖顶已不过十几丈,崖高数百丈,从这儿望去,那人的身影不过就是一个黑点而已,若不是他在动,而且场中诸人多是绝顶高手,眼力极好,恐怕是分辨不出他是人来。
此人究竟是牧野笛还是蒙悦?恐怕每一个人心中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牧野笛久久不回,加上司如水所说的话,已让众人对牧野笛有了一层担忧。
何况,无论此人是牧野笛,还是蒙悦,另外一个人如今又在何处?众人的目光在谷中搜索起来。
正思忖间,忽见得崖顶传来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之声。
众人的注意力不由再次被吸引了过去,此时,已看不见索链上的人。
百丈高崖上的金铁交鸣声犹能传到众人耳中,说明争战双方的武功都极为高深,攀上崖顶的人无论是牧野笛,还是蒙悦,都可谓是绝世高手,那么与他们对阵的又是什么人?
谁也不明白。
牧野静风在一个人影飞窜向上的一瞬间,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因为方才他山脚下传来的金石相撞的声音判断出黑衣人尚在比自己低二十丈的地方,却忽略了一种可能,那便是黑衣人在铁锁链的几番上下后,已可猜出崖顶有了变故,故他极可能会制造假象,让守在崖顶上的对手判断失误,误以为他尚在较低处,而事实上他已接近崖边。
牧野静风或许太过紧张,竟忽视了这一点,以至于当一个人影如同幽灵般突然窜起的时候,他竟不由愣了愣。
当然,在普通人眼中,这一愕神的时间短暂几乎无法察觉,只是在绝世高手之间,这么短的时间,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一愕之后,牧野静风的“有情剑”已脱鞘而出,刹那间光芒暴射,封住了对方所有可能下落的线路。
他决不放过这可以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
纵使对方使了一个小小的诡计,让牧野静风上了当,牧野静风随后的攻击仍是惊心动魄的,谁能在身躯凌空,后无依托,而且历尽辛苦攀上百丈高崖后,挡住牧野静风全力攻杀?
牧野静风的剑下不可逆转地刺向对方的心脏部位!
就在长剑即将饮血的一刹那间,牧野静风的动作突然凝固了.凝固了的不仅仅是他的动作招式,还有他的表情,他的血液,他的思想……
仿佛世界上的一切,在一刹那,已完全地失去生命,停止了运动,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声音在牧野静风的耳际回响: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等他回过神来,对方已安然落于崖顶上,似笑非笑地望着牧野静风,眼神中隐隐含有一种超越他人的傲慢之气,似乎方才一只脚踏在地狱边缘的不是他,而是牧野静风。
同时他亦显得颇为吃惊,大约是没想到牧野静风竟然能够活下来!
牧野静风变得有些口吃了,他显得颇为吃力地道:“你……你……”下边的话竟说不出来!
因为站在他对面的竟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一牧野笛!
十几年未见父亲一面,一朝在绝谷中意外相聚,虽然牧野笛对他百般责怪,但他都把这当作父亲对儿子的一种爱,一种“怒其不肖”之情,他自觉他在青城山所做的事,完全有理由让父亲牧野笛训斥他。
有时候,被自己的亲人责骂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父子重聚的喜悦之情蒙住了牧野静风的眼,本是心具慧根的他变得盲目了,以至于当真相暴露于他的面前时,他竟一时回不过神来,脑中一片空洞无物。
半晌,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道:“你……不会是我父亲!”是的,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是这样阴险狡诈?
“牧野笛”得意地笑道:“我当然不是你爹,否则我岂不为我有像你这般愚笨的儿子气得发晕!”
“哈哈哈!”牧野静风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他大声道:“骂得好,骂得好!”
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色。
这“牧野笛”也暗暗心惊,不明牧野静风的底细。
其实牧野静风是为眼前这人并不真的是自己的父亲而高兴,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事更让他开心了。
一旦知道对方并不是真正的牧野笛,牧野静风的灵敏心计又重回到了他的体内,眼前的人既然知道他身上有骨笛,而且又能使出“平天剑术”,就说明他正是地下山庄的主人“黑衣人”!
“黑衣人”曾牢牢地控制着牧野静风,所以牧野静风的骨笛以及卓无名交给他的“平天剑术”中记录剑法那一本武学经典,必也落入“黑衣人”手中,所以他能使出“平天剑法”
以至于轻易地骗过了自己!
“但他为何能以与我相像的面目出现?以至于连苦心大师他们也都信了他,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黑衣人’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才能易容成与自己相像的模样,让人一望而可知他与自己存在着某种渊源。”
想到“黑衣人”使自己陷入被武林同道共同围杀的境地,牧野静风心中恨意大炽!
就在这时,“黑衣人”已命令守在轱辘旁的两个人将铁链拔除,铁链一旦被拆除,谷中被困者一时就更难脱身!
牧野静风见状,大喝一声道:“鼠辈尔敢!”
剑光一闪,身如惊电,直取那两人!
几乎便在同时,“黑衣人”亦已掠空而出,迎向牧野静风!
两个身影以惊人的速度迅速靠近,金铁交鸣之声倏然响起,转瞬间双方已对拆了二十几招,双方用的都是“平天剑术”,但牧野静风的剑法果然更为精纯一些,显是因为牧野静风在这套惊世绝学中浸淫的时间长达十几年,而对方只不过是从牧野静风那儿巧取豪夺了几张“平天剑术”的武学经典后方习练的。
让牧野静风心惊不己的是虽然自己的剑法更为娴熟精绝一些,但相拆二十几招后,自己却丝毫未占上风,但觉双剑相击之时,对方的剑对自己的剑竟有一股隐隐吸力,使本是流畅已极的剑法亦变得生涩了不少!
而这种感觉,在绝谷中与之对阵时却没有,难道当时他有意相让?
转眼间双方又已攻守三十余招,但见两个身影在绝崖处腾走挪掠,奇快无比,肉眼凡胎恐怕是分不清战作一团的两个人了。
两个人都是暗自焦虑,牧野静风一时抽不出身来对付“黑衣人”的两名下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折除轱辘上的铆钉,而“黑衣人”已感觉到十大门派的人越逼越近,如何不心慌?
越是焦急,双方的武功招式越见精绝——这才是真正的绝世高手的风范,绝不轻易被外界的事物撼动自己的心神!
意动心静,魄疾神集——此方是武之大家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