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中有了一种疯狂的光芒:“爹,今日你我父子相见,正是共图大业的大好时机!
他日整个武林在我们脚下时,一切在我们股掌之间,师祖之愿不是一样可以实现吗?”
牧野笛一声冷笑:“你越说露出的马脚越多!若是你已杀了师祖要找的五个人,那么你能拿出他们窃取的几部武学经典吗?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儿子,那么我的骨笛安在?”
提起“骨笛”,几位前辈高手都记起了二十年前江湖中的确出现过一位手持骨笛的少年,而且武功不凡!
只是他便如一颗流星般,仅在江湖中闪耀了极短的时间,便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二十年后他会重现江湖!
牧野静风一呆。
因为他身上的确没有骨笛,也没有“平天六术”的武学经典!他本已得到卓无名的一份“平天剑术”,以及从旦乐———亦即假作屈不平的人——那儿得到了另一本武学经典,但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却是一无所有!
这时,他不由又想起城伯、烟雨门门主及阴苍手中的武学经典。城伯即为朝莫,得了其中的刀法;烟雨门门主即为冬丑,得到了有关暗器的武学经典;阴苍亦即暮也,他的拳法如神,无疑当年得到的是“平天拳术”!
这三部武学经典如今又在何处?牧野笛见仳一时沉默不语,便冷冷一笑,道:“你根本拿不出这些东西,只能说明你并非我的儿子牧野静风!我儿子堂堂正正地做人,又怎会目无尊长、嗜杀如命、妄自尊大?”
牧野静风只觉心头火起,不由冷声道:“爹,你为何要把我往绝路上逼?”他的目光一寒,沉声接道:“如果你逼人大甚,可莫怪我翻脸无情!”
顿时响起一片指责喝骂声!
苦心大师诵声佛号道:“罪过罪过!老衲听说牧野少侠竟然攻击武帝,心中不信,因为老衲曾亲眼目睹枚野少侠之大仁大义。为防误伤好人,老衲便从寺中匆匆赶来,如今方知原来是有人在假冒牧野少侠之名!”
他与司如水两个人在英雄楼亲眼目睹牧野静风的不凡风采,所以对江湖传言牧野静风为恶江湖的事大为怀疑,如今自认已真相大白,倒是心安了不少。
有德高望重的苦心大师这一番话,众人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们心想:“以前将牧野静风视若后起之秀并没有错,今日围攻此逆贼,也是合情合理,两者间并不相互矛盾!”
牧野笛对牧野静风道:“风儿自死谷一战后,已有二个月未在江湖露面,说不定已遭了你的毒手,今日我必须为我儿讨回血债!”
自牧野笛出现后,心情最复杂的除牧野静风之外,莫过于敏儿与蒙悦。他们之所以心情复杂,是因为月刀司狐的缘故,他们都知道她对牧野笛的情意,也正是这种本不应该存在的情意才造成了他们一家人十几年的离散!
当然,这一切牧野笛并无责任。
自从苦心大师出现后,蒙悦赶紧重新替下敏儿,亲自以内家真力为妻子疗伤,让他隐隐不安的是将雄浑之极的内力贯入对方体中后,司狐的情况仍不见有丝毫的好转!
在听到“牧野笛”三个字时,蒙悦感觉到司狐的身子微微一震,并微微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这让他心中隐隐作痛:牧野笛对她竟如此重要,以至于过去了十几年,她还不能忘怀,以至于在生命垂危之时,凭着“牧野笛”三个字,便可以激发她残存的生命力!
身为人夫的他,又该作如何想法?
当牧野静风与牧野笛越说越僵的时候,司狐吃力地向敏儿招了招手。
敏儿赶紧俯下身子。
司狐的嘴唇翕动着,但敏儿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她强忍悲伤,轻声道:“娘,你的身子太弱,有什么话待伤好之后再说,好不好?”
司狐的脸上有了淡淡的哀伤笑意,她几乎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腰间的“碎月刀”!
敏儿见此情景,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如何不知这是母亲的最后话语?
她已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泪水已完全模糊了她的视线!
苦苦思念了十几年的母亲好不容易相见了,但转眼间又将成永别,这该是一种怎么样的伤悲?
忽然,她感觉到了母亲有些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地划动着。
好像是写什么字。
虽然暂时不明其意,但敏儿亦知道这必是极其重要的话,当下便默默地记下其中的笔划。
待司狐写完最后一笔后,身子一颤,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已软软地倒在敏儿的身上,慢慢转冷。
敏儿一声悲叫,紧搂着母亲,泪如雨下!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司狐一只手那么用力地握着敏儿。她本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惟一的女儿说,但最后所有的内疚、遗憾、十几年沉积的思念与牵挂都只能融入那饱含无限情念的一握之中!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蒙悦的。
蒙悦这位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不忍再看这凄楚的一幕,缓缓地别过脸去。他在心中深深自责,自责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却连自己的妻子也救不了!
妻子的最后一握让他的心隐隐作痛,他明白这其中包含了妻子难以言表的情怀。
蒙悦在心中默默地道:“我不会怨恨你弃家而走,你便安心去吧,我会好好地照顾敏儿,我要把我们欠她的都补上!”
群豪没想到连月刀司狐这样的绝世高手也会重伤而亡,想到继英雄楼卓无名卓英雄之后,武林七圣又失一人,都有些黯然。
苦心大师与悲天神尼默默地为司狐诵念《元旦寿经》,以超度她的亡灵。
就在这时,牧野笛与牧野静风已交上了手!看样子牧野笛已认定此牧野静风有诈!
众人发现牧野笛所用的剑法与牧野静风所用的剑法居然是一模一样!由这一点看来,他们岂非应该是真正的父子?
按理牧野笛也应该会注意到这一点,但牧野笛大概是怒极攻心了,只知一招紧似一招地进攻,出手毫不留情!看样子竟是一心要取被他认定假冒了他儿子之人的性命!
众人心道:“也许假扮牧野静风的人设法偷学了牧野静风的武功,或是谋害了真正的牧野静风然后夺得了牧野笛所说的武学经典。”
而牧野静风初时出手尚留有余地,但后来因牧野笛越逼越紧,于是出招也越来越狠辣,眼中亦有杀机涌动!
这哪像一对父子,分明是仇敌在作生死搏杀!
但见二人所用的剑法都是奇绝,有凌驾万物、囊括天下之气势,在场的人不乏高手,亦不由暗暗惊叹,为“平天剑术”这样的绝世剑法而深深折服!
牧野笛怒斥道:“小子,你怎么会使我的剑法?是否自我儿子手中窃得?”
说话间,便是一招“生死由剑”,快捷辛辣,令人目眩!
但牧野静风对这套剑法太熟悉了,他根本无需思索,强拧身躯,已让过惊人一剑,同时还上一招“魔消道长”,口中道:“爹,若你再苦苦相逼,可莫怪我大逆不道!我已让你三分了!”
因为施展出来的是同一套剑法,因此以招拆招都是奇快无比,旁人看来,但见两团眩目的光芒在闪掣、迸射。撞击,令人叹为观止!
而剑气划空之声如裂帛,声声扣击着诸人的神经!
唯有苦心大师、蒙悦等绝顶高手,方能看出牧野笛的剑法与牧野静风相比,尚少了些神韵之处。而且,牧野静风的内力似乎比牧野笛的内力还要深厚一些。
他们并不知绝心的五六成功力已贯入牧野静风的体内。
苦心大师心中暗忖道:“无需多久,牧野笛便会露出败迹!”于是暗自留神,一旦牧野笛有危险,立即出手相助。这些年来,他极少涉足江湖,只是潜心修炼,但牧野静风在英雄楼的举措,让阅遍沧桑的苦心大师也不由钦佩对方少年侠义,之后又听说牧野静风勇闯死谷,更是对这位武林晚辈青眼有加,所以在闻听牧野静风于青城山闯出大祸后,便匆匆赶来。
如今,他心想自己既已明白真相,无论真正的牧野静风如今在何处,是生是死,首先要保证牧野静风父亲的安全!
敏儿终于从巨大的悲痛中慢慢地平静了些,蒙悦从司狐的腰中解下“碎月刀”,亲手为敏儿佩上,他明白司狐在最后一刻指着“碎月刀”的用意。“碎月刀”是司狐心爱之物,生平从未离身,她把它留给敏儿,定是寄有她的情感。既然她已无法与女儿相伴,那只好让自己心爱的刀伴随着女儿!
敏儿又怎会不明白母亲的心意?
她忽然记起司狐在她手心上写的两个字,第一个字很简单,是个“有”字,而另一个字的笔划则有些繁杂,加上司狐在划写这二个字时,已是气若游丝,所以动作难免走形,给敏儿辨认这个字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敏儿心知这二个字一定很要紧,于是依着记忆,不断地揣摩、猜测。
“有”字后面是什么字?
“有罪?”
笔划不像。
“有情?”
也不像。
“有诛?”
笔划倒是颇为相同,但“有诛”又是什么意思?根本言之不能成文!
蓦地,一道亮光闪过她的脑际,敏儿几乎失声呼出:“有诈!不错,一定是‘有诈’二字!”
娘为何在最后一刻要刻意写下这二个字?她所谓的“有诈”指的又是什么?
所指是眼前的牧野静风有诈吗?可凭直觉,敏儿相信眼前的牧野静风一定是真正的牧野静风,尽管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那么反常!何况如果母亲所指的若真是这一点,那么这一点本就已由牧野笛指出来了,而且也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那她又何必再告诉自己呢?
一个个的念头在敏儿的心中闪过!
她又想到母亲对牧野静风本是一无所知,既然不了解牧野静风,又怎会看出牧野静风有诈?
“母亲不了解穆大哥,但却一定了解穆大哥的父亲!”
想到这一点,敏儿心中猛地一震!
莫非,母亲所说的“有诈”竟是指牧野静风之父牧野笛?
牧野笛是让司狐一见钟情之人,所以对牧野笛的了解,司狐必有独到之处!
若“有诈”指的的确是牧野笛,那么“有诈”的又是什么?
是指牧野苗明里进攻牧野静风,暗里却是要设法把自己的儿子救出去?还是干脆指此牧野笛并不是真正的牧野笛?
看起来,似乎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倘若牧野笛身份有假,那牧野静风又怎么会识辨不出?又怎么会反被对方逼问得无以应对?
“既然是前一种可能,那么母亲把这一点告诉我的用意又是什么?是让我当众道破牧野笛的用意,还是让我助牧野笛一臂之力,一起救出已经陷入重重围的牧野静风?”
“若从母亲对牧野静风之父的情感来看,母亲应该是欲让我助牧野父子一臂之力,若是以‘月刀’——武林七圣之一的身份,她又应该是让我道破牧野笛的计划左思右想,难以确定!
同时又想牧野笛若是想救出牧野静风,又怎能采用现在这种方式?这非但救不了牧野静风,反而更会把牧野静风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思路又回到了起点:会不会是此牧野笛并非真正的牧野笛?……
不知不觉中,敏儿的思维已陷入了循环往复之中,一次一次地把自己的设想否定。
正苦思冥想之际,忽听得一声闷哼,牧野笛已踉跄退出了数步!
他的右肋部多出了一道血槽!
牧野静风竟把他的父亲给伤了!
牧野静风伤了自己的父亲,竟是神情平静得很,分明已是无情无义!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这并非是牧野静风无情无义,而是易容成牧野静风的人出手狠辣歹毒!
当下戴可、庞予齐齐攻上!
也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中现出了一线微弱的曙光!
敏儿清楚地看到牧野静风的神色变了变,如同大梦将醒时的那种茫然!
戴可、庞予知道牧野静风剑法奇绝,所以他们一出手便是致命杀着!
而此时的牧野静风竟一反常态,有些失神地仗剑而立,似乎根本未在意迫在眉睫的危险!
他的意外之举反倒让戴可、庞予有些心惊,暗忖会不会是牧野静风欲使什么诡计!
因为心中有所顾忌,他们本是流畅凌厉的杀着变得有些生硬滞纳了!
就在这时,水红袖失声叫道:“小心!”
她与敏儿一样,自始至终都在为牧野静风担心着,只是碍于局面,只好把这种担忧藏在心中。对牧野笛的说法,她也是将信将疑,从理智上讲,她觉得牧野笛的话在理,但从感情上说,她却又站在牧野静风这边。
当牧野静风对迫在眉睫的危机一无所知时,她忍不住已脱口喊出“小心”二字!
话一出口,立即有目光“嗖”地一齐射向她这边!无疑这些人不满她的举止!
急中生智,水红袖紧接着立即又喊道:“此人诡计多端,莫被他骗过!”
听起来,她似乎是在提醒庞予、戴可,不要被牧野静风故作茫然的眼神骗住,众人听到这儿,纷纷收回不满的目光!
而牧野静风却在水红袖的一喊之下,霍然惊觉,不假思索,便是一招“逍遥容与”使出!
他似乎根本没去留意庞予、戴可是如何攻击他的,而只是依他自己的思路攻出一剑!
但他的剑法远远地凌驾于对方之上,加上内力又精进了不少,信手一剑,以攻对攻,后发而先至,庞予、戴可神色皆一变,已被逼退数尺!
当激战一开始时,司如水也忙得不亦乐乎!
他是悬壶老人惟一的弟子,此时自然责无旁贷地包揽了为他人疗伤之事,包括古乱、古治、悲天神尼及其他几个人的伤势都由他来料理,的确够他忙碌的了。
唯有敏儿与蒙悦方才明白牧野静风为什么会在天空中透出一线曙光时神情忽变!敏儿不由惊喜交加,默默祈祷牧野静风的正义之灵魂快快复苏!
戴可、庞予被击退之后,牧野笛已飞身再上!
但众人忽然感觉到牧野静风的招式杀机大减,虽然剑法仍是卓绝不凡,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围攻他的三个人中戴可武功最弱,好几次牧野静风的剑都有机会取他性命,但牧野静风总是有意无意地错过了这种机会。
众人不由有些疑惑!
牧野笛的攻势更紧!似乎急欲一剑便取了牧野静风的性命!
本是占了上风的牧野静风反而开始节节后退!
天空越来越亮,在绝谷的上空已有绚丽的朝霞浮现!
牧野静风挡开庞予的描金纸扇,顺势反撩,“嘶”地一声,描金纸扇已破碎如乱蝶飞舞!
此时,牧野静风只需再递进数寸,便可直贯庞予的胸口!
众人神色皆变!
苦心大师禅心一震,低喝一声:“小心了!”右掌翻扬之处,已有一股雄浑至极的掌力涌出!
以牧野静风剑法之精绝,完全可以在避让苦心大师的掌风前重创庞予,因为苦心大师与他相距不近,而且又是剑出在前!
倏见牧野静风突然闷哼一声,脸色一变,似乎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脚步一晃,已向后跌退!
庞予险险留得一命!他终是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无论牧野静风为何没有杀他,他已自知是从阎王殿中走了一遭回来,若再战,已有辱他的身份,当下默默地退下了。
而牧野静风向后跌退时,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佝偻了一些,似乎在忍受着难言之痛!
苦心大师以慈悲为怀,出手时留有后路,而且先以话语提醒,其用意只想逼退牧野静风,以防他伤了庞予。以牧野静风现在的武功,应当能够避过他的掌风,没想到牧野静风意外地踉跄而退,恰好与他的掌风迎了个正着,只听得牧野静风“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热血,迎风化为血雾,而他的身躯则被苦心大师所发之掌风击得飘出,落地的地方与敏儿所在之处颇近!
落地时,他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鲜血也已将他自己的胸襟染红!
苦心大师心中已无杀意!没想到今日一出手便伤了牧野静风,不由禅心震惊,叹息一声,沉声道:“罪过,罪过!”
自责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