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子最后评价说:当时四大绝世枪手中的“破月枪”谈易已退隐江湖;“怒枪”柏杨的枪法自狂暴如排山倒海,但总嫌其太过浮躁;“枪鬼”席再的枪法绝对的刁钻如鬼,万变莫测,但因为过于追求精绝,反倒有“入相”之嫌,百尺竿头,难以再进。唯有“乱枪”胡深的枪法,可谓隐然与世道、人道之所言“大乱方大治”相吻合,以乱通治,枪法已至通明之界。他们四大绝世枪手虽然不曾相搏,但空灵子断定若是有朝一日四枪相争,必是“乱枪”胡深独占鳌头!
未了,空灵子轻声渭叹:“我所揣摩的武学中没有枪法,否则必在‘乱枪’胡深的枪法上大下工夫,以他的枪法为体,再以天下诸般枪法之魂为魄,必是最完美的结合了!”
此时,牧野静风听到身后枪尖破空之声,似乎隐隐有“乱枪”之风格,心中不由一动,暗道:“惊魂年方五旬,与‘乱枪’胡深的年龄自是不符,却不知他会不会与‘乱枪’胡深有何渊源?”
如此转念,仅是电光石火之间,同时牧野静风已身形斜偏,视线一瞥,只见枪尖搅起森森寒茫,眩目惊心!
手无寸铁,要与对方颇为狠辣之枪法相抗衡,的确有些危险!
牧野静风无暇细想,身躯突然凭空向前倒去,如同一棵被伐倒的树木一般!
如此看似拙劣的身法,却已闪过了惊魂必杀之一枪!
牧野静风在身体即将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双掌疾拍,人便如同一片叶子般贴地飘出!
身形之快之巧,让人目眩!
“扑扑扑”数声暴响,惊魂如影随形般的枪尖已将地面击得火花四溅!
惊魂目光一闪,左手一托,右手在枪尾一拍,便见黑黝黝的枪尖如同中了魔咒的毒蛇般飞噬而出,直扑身形未定的牧野静风1牧野静风的轻身功夫可谓已至化境!他的身躯如同一条鱼般的奋力一扭,竟以一种曲线反向掠出!
不但闪过了枪尖的袭击,而且还如同另外一根缠绵的枪一般贴着惊魂的枪暴进!
因为贴得太紧,惊魂那神出鬼没的枪一时反而没有办法伤着牧野静风了。
这其中,大概也隐隐合有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层禅意。
惊魂神色一变,枪身暴沉!
牧野静风一拧腰身,双足在枪身上一点,人便借力疾进!
他右拳倏出,拳风凌厉,似乎要摧毁一切!
惊魂却不惊慌,手中长枪在地上一点,突然反弹而回,整杆枪竟弯成一个大大的弧线,如同一把弓!
枪尖从背后向牧野静风扎来!
牧野静风没有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手!此时,他若不收势,自然可以一拳击中惊魂,但同时他自己也势必被惊魂的枪扎个透穿!
如此两败俱伤的局面对牧野静风来说自是不甘心的一—他没有必要在这时候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此豁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牧野静风不可思议地突然转身!
他的右手竟奇迹般地握住了惊魂的枪身!
但同时他的后背也卖给了惊魂!
如此近的距离,惊魂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他的右掌倏然挥出,虽然他的拳法远不如牧野静风,但其力道之猛仍是不可小觑,若是被他砸中,一样会断筋折骨!
牧野静风怎么会忽视这一点?
他已算准在他抓住对方的枪身之时,枪身已达到了它所能弯曲的最大极限—没有哪一杆枪可以持续地保持着弯曲状态的,如此大的弧度,靠的完全是疾然振腕之力。
枪身不可避免地要重新弹直。牧野静风便像系在这杆枪上的一条白布般被弹开这自然是得益于他惊人的轻身功夫。
惊魂的拳劲理所当然便走空了。
牧野静风被“弹”出了二丈之外,飘然落地,神色不改!
惊魂心中暗暗吃惊,因为对方自始至终未曾用过任何兵器,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他二人谁也没占上风,而事实上显然是牧野静风压着他一头!
却听得:‘酒窝”在一侧道:”惊魂老儿,人家仅凭着一对肉掌你也奈何不了,那你还有何脸面再打下去?”
她是要激起惊魂之怒焰。
牧野静风也明白她的心思,这反倒提醒了他,便道:“在下的确无意与不惊堂结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此罢手。”
“酒窝”咽笑道:“你这不是占了便宜又卖乖吗?
人家十几条人命能这么白搭进去?再说他这杆枪也不是豆腐做的,若再打下去,说不定他能赢了你,岂是你说罢手就能罢手的?”
牧野静风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他知道她这么一说,惊魂就算想知难而退也不可能了!
果然,惊魂那本是已如枪尖般尖锐的目光,这时收缩得更厉害了,就像一枚可以锥破一切的针尖!
显然,他与牧野静风已是势不两立,必定有一个会倒下!
牧野静风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却见“酒窝”在腰间一拍,“铮”地一声,突然有一柄软剑在手!剑光闪颤如秋水!
牧野静风心中一动,他从她拔剑的动作已看出她的剑法绝对可以济身一流剑客之列,这时,他方相信她先前所说凭她的武功也完全可以对付不惊堂的那一批人的话了。
如此看来,她所做的一切,其的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一步一步地被迫与不惊堂结下怨仇!
“酒窝”对牧野静风道:“来,接着剑!”
她竟把手中的软剑掷向了牧野静风,看来,她是一心要他杀了惊魂!
几乎就在同时,破空之声响起,惊魂的枪已如流火掣闪般射出,直射尚在空中的软剑!
显然,他是不愿让这把剑落到牧野静风手中的。
其实,牧野静风本就不大乐意去接这柄剑,现在见惊魂相阻,就更是乐得不去理会。
惊魂的枪“铮”的一声,将软剑扫了个正着!
“唆”地一声,他的枪身一带,软剑已向“酒窝”
这边卷射过来,剑身在空中曲伸弹跃,若是被它扫中,只怕少说也得掉下一块肉!
“酒窝”长笑道:“原来你是个喜欢拣便宜的老头子!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了”字未落,一声机括轻响,她的手中赫然又有了一把软剑。一振腕,手中软剑发出尖啸之声,向正疾卷过来的另一把软剑迎去!
一阵绵绵密密的金属磨擦声后,她已借手中之剑接住了另一把剑!
惊魂没想到对方用的竟是双剑,一楞之下,反倒忘了连续进攻!
“酒窝”笑道:“你不知道‘冰水双艳’使的一向是双手剑吗?”
惊魂神色一变,沉声道:“果然又是你们!冰水双艳,一坚一柔,想必你就是水红袖那小娘们儿了!”
“酒窝”咯咯一笑—这一笑,就把她女儿家的本色笑出来了。只听得她道:“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如此满口难以入耳之言?不错,本姑娘就是水红袖水姑奶奶。”
她说完这不伦不类的话,自己也不由笑出声来。看她的动作言行,已完全是一个女孩的模样,偏偏仍是作男人装扮,这一切都显得很不协调,牧野静风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有‘惨不忍睹’之感。
惊魂目光一寒,道了声“好,你们窥觎我们不惊堂已久,处处与不惊堂作对,今日便让我与你作个了结!”
水红袖笑适:“恐怕是因为斗不过人家,只好拣我这个女流之辈吧?没关系,本姑娘一向有成人之美,这便陪你走几招!”
牧野静风心道:“他们之间果然是积怨已久!”
正思忖间,水红袖已抢先出手了。青莹莹的剑光在她手中吞吐着电光似的掣闪冷芒,幻作形形色色的光亮之景,以迥异的角度穿掠飞射,破空之声格外地尖锐,身形闪幻间,她已逼近惊魂!
惊魂半步不退,手中长枪宛如石火淬闪,已在瞬息之间暴扎万点繁星,真幻真辨,虚实难分,偌大一个酒楼,几乎已被他的枪影弥漫个严严实实: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犀利的光影翻飞,流闪的寒芒交织,两个人在死亡与生存的阴暗线条间闪掠腾跌!
转瞬间,两人竟已过了三十几招!他们相斗时,可没有牧野静风与惊魂相斗时那么“斯文”,只听得“乒乓”之声响成一片,两个身形翻飞穿掠之处,酒楼的物什已是四散飞射,满地狼藉!
牧野静风发现水红袖的剑法果然极其不俗,在对方似可穿云射月的枪芒中仍从容应付!
对于这样的局面,牧野静风是再满意不过了,惊魂与水红袖战得难分难解之际,他恰好可以脱身离去。
正当他悄悄转身,向门外走去之时,却听得一个如冰般有彻骨寒意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不惊堂已覆灭,你还负隅顽抗吗?”
声音不久,但每一个字都那么的清晰,像一粒粒水银般贯入人的思想,纵使有再多的喧闹声,也能清晰听闻。
连牧野静风这样的局外人听得此声,也是一怔!
此声刚落,便听得一声闷哼,惊魂已倒跌而出!
他是因为这冰凉刺骨的声音而不由心中一凛,他的武功本就与水红袖在伯仲之间,这么一分神,立即吃了大亏!
他的腹部几乎被水红袖一剑洞穿,而后背也被拉开了一道长长血槽,血肉齐翻!
他的脸一下子因为痛苦而扭曲了,本是挺立如标枪般的身躯终于弯曲了。
只听得水红袖高兴地道:“多谢如霜姐姐相助!”
牧野静风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不明水红袖话中之意。
却见一个窗户处,白光一闪,屋中便多出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只听她道:“这一次不是我设计帮你,我说的是一个事实。”
水红袖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地道:“不惊堂真的被灭了?”
白衣女子淡淡地道:“不惊堂的人只是一些跑跑腿的角色,如果在他们身上也费了那么多周折,我们还如何成事?”
牧野静风第一眼看到白衣女子时的感觉就像看到了冰雪雕就的丽人。
是的,唯有冰雪,才会有如此慑人之寒意!
被水红袖称作如霜的女子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清丽容面和高贵而不可侵犯的身姿,但她的目光极其的冷漠,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漠,似乎天地间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她的热情。
在淡漠之后,似乎还有永世也化不开的忧郁与痛她背上插的同样是双剑,奇怪的是她的剑一长一短,剑如她的人一般,古朴高拙,泛着冷冷的光芒。
牧野静风有些发怔地望着白衣女子,他深感奇怪的是惊艳与如霜都是绝世丽人,为何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不同?
他对女人的见阅几乎是一片空白!而一日之间,便让他见了二位姿色卓绝的女子,无怪乎有“惶然不知所措”之感。
如霜冷冷地扫了惊魂一眼,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听她的语气,似乎要杀惊魂只是易如反掌的事—也许这的确是事实,惊魂的伤口处鲜血一直在流,他能够站到现在而没有倒下,已是颇为硬朗了。
水红袖有些不解地道:“斩草不除根,必有……”
如霜轻轻地挥了挥手,水红袖立即缄口不言了,看得出,她对如霜是又敬又畏。
惊魂怨毒至极地看了水红袖、如霜一眼,然后踉跄着步子,将晕绝于地的惊艳抱起,跌跌撞撞地向外走水红袖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惊魂离去的背影,却听得如霜冷冷地道:“我怎么可能让他活过今日?”
水红袖与牧野静风都吃了一惊,水红袖愕然道:
“姐姐的意思是…—”
如霜不带一丝感情地道:“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这儿也不是杀他的地方,我要让他的死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水红袖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了。
牧野静风只听得心中泛寒,心想:“不惊堂已亡了,不管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是否过分,总而言之,对我来言,大概不会有什么坏事,再也不会有不惊堂的人对自己纠缠不清了。”想到这儿,他心中略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便径直向外走。
“请留步。”声音很淡很冷,说是“请”,却没有多少“请”的意思。牧野静风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不知为何,他还是停下来了。
这自然是如霜的声音。
只听得水红袖道:“他不是不惊堂的人,对我……对我帮助很……很大。”
牧野静风心中好笑,他何尝有过“帮助”之心?
如霜冷冷地送:“不惊堂如果有他这样的人,我们又怎能动得了不惊堂?我只是要与他说几句话。”
牧野静风只是缓声道:“我听着。”
如霜道:“无论你是什么来头,从今天开始,有二股势力都有能力要杀你。”
牧野静风沉默不语。
如霜继续道:“一股力量就是我们;另一股力量是不惊堂身后的势力。”
牧野静风轻哼一声。
如霜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我要告诉你杀人与武功高低并没有绝对的联系……
牧野静风听罢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如霜目光一跳,立即又恢复了原来的淡漠,她道:
“请便!”
却听得水红袖叫道:“等等,接着这个!”
牧野静风只听得身后有轻微的破空之声,从声音上听来,并不像暗器,他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抄,已有一硬物在手。
“人在江湖中,就要像一个江湖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到你是个初入江湖的人,所以才选中你寄放一下包裹,以后你若还是以猎物换取食物,那么你就永远别想真正地融入江湖!”
牧野静风手中握着的是一大锭银子。
水红袖继续道:“这是我借给你的,以后还我就行了。”
牧野静风奇怪地看着水红袖,半晌,方点头道:
“多谢了。”竟真的把银子揣入怀中,然后转身离去。
他在心里道:“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
为了做一个真正的江湖人,以利于完成自己要做的事,牧野静风买了一把剑,剑自然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但插在了牧野静风的腰间,给人的感觉就有些威武了。
后来,他又到药店配了一点金创药——虽然他并未大伤,但他觉得一个江湖人应该要带点金创药的。
光从外表来看,牧野静风与一个地道的江湖人应该没有什么区别了。让他苦恼的是就算很像一个真正的久历江湖之人,他仍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找他要找的人。
直到他碰见了一个说书之人——当然,那时候说书的人被称作“知客’,这种人知道的东西似乎特别多,在那时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书场,甚至连成套成型的话本也没有。充其量,这些“知客’只能算是比较专职的喜欢谈古论今之人,他们并不以此为谋生手段。
牧野静风是在漫无目的的胡乱走动时,在一棵参天巨树下看到这样—位“知客”的。
只见二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干巴老汉在树荫下坐着,只有干巴老汉的屁股底下垫了几张树叶,这也显示了老汉地位的“尊贵”。
其他人全席地而坐,一个个仰着脖瞪着眼,直直地望着干巴老汉。
干巴老汉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唾沫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四处横飞,然后落在了旁人的脸上、身上。
旁人一般是不去擦的,即使要擦,也是背过身去,偷偷地擦,大概是怕让干巴老汉见了会怀疑对他不够尊敬。
间或有人插问一二句,每当这时,干巴老汉就很是不屑地对着问话之人把眼一横,大概是鄙夷对方提出的问题太幼稚太浅薄太不值一答了,横了一眼之后,他又是一阵更为激昂的说词,听者无不唯唯诺诺。
牧野静风直看得深深折服,他心想:“这样的人只怕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我倒不如就向他打听打听。”忽然灵机一动,就到附近一家茶楼将一壶茶连壶带茶买了下来然后赶到“知客’那边,挤进人群,将茶恭敬地奉上,口中道:“你老人家渴了吧?”
干巴老汉一楞,待明白过来后就咧嘴笑了,接近茶壶,美滋滋地喝了两口,然后指了指一小块空地。
牧野静风明白过来,就在那儿坐下了。
干巴老汉又好一顿说,说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后,方道了声:“他奶奶的,这事不好说!”
这是他每次宣布静场时的一句话,一听这话,大伙儿就自觉地离开,今天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牧野静风,大伙儿都走了,他却留了下天。
干巴老汉眯着眼道:“是有求于我吧?”
牧野静风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想找几个人。”
干巴老汉嘿嘿笑道:“我是光说不练的主儿,你怕是求错人了。”
牧野静风道:“没错。我看你老人家是说古论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该你知道的,你就没有不知道的。”
牧野静风给他套上了一顶大高帽。
干巴老汉的眼乐得到小了,他道:“你且说说,也许我也能帮上一点忙。”
牧野静风故意漫不经心地道:“我想知道当今武林有哪些绝世高手。”
他相信以他师祖的武学经典,再加上他父亲的几位师兄悟性都极高,以三十多年的时间潜心研究,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已是绝顶高手。
干巴老汉看了看他,上下打量着,眼神有些古怪,半晌方道:“小兄弟,你是不是江湖中人?”
牧野静风心里没有多少底地道:“当然是了!”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故意把腰间的剑弄得响起声来。
干巴老汉道:“身为武林中人,这样的问题却还要问我这毫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倒是奇哉怪也!”
牧野静风忙哈哈一笑,借口掩饰道:“在下自然知道一二,只是所谓当局者迷,我想也许你们局外人看得比我们更清楚一些。”
干巴老汉听他如此说,语气有些松动地道:“你问他们为的是什么?”
牧野静风一转念,含糊不清地道:“人往高处走……再说我对自己的武功……”
干巴老汉以一位智者般的语气道:“年轻人啊,总是有那么多野心!待到摔得头破血流之时,想走回头路,已是迟了。江湖中多少人都像你这样想借名人出名,或依附于他们,或设法打败他们——可真正成功的又有多少呢?”顿了一顿,又道:“其实这与官场上倒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人是官迷心窍,你是武迷心窍……”
《正邪天下》卷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