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天尊与神水真君相互一使眼色,提起内家真力,运至掌上,然后吐出。
欧阳之乎只觉得掌心“少府”、“劳宫”二穴一热,两股热流沿“手少阴心经”而上,转眼间便到了腹下丹田。
两股热流在丹田处交汇后,又沿全身各大经脉迅速游走,欧阳之乎只觉得全身暖怡舒适,说不出的通泰!
如果此时他睁开眼睛,将会看到“水火双邪”已是头顶直冒蒸蒸热气,全身更是已被热汗湿透!
欧阳之乎闭着双眼,心道:“二位爷爷疗伤之法倒颇为神奇。”
倏地,他忽然听到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所发出的,但仔细一辨认,却不是。
若不是自己所发出的如此粗浑的呼吸声,那岂非……岂非便是二位爷爷发出的?
欧阳之乎如此一想,不由大惊,忙睁开眼来。
这么一睁眼,便把他骇得吓了一大跳!
因为他发现圣火天尊与神水真君头上有白雾在升腾。再看他们的脸色,已是显得极为衰颓,圣火天尊本就消瘦的双颊显得更瘦了,而神水真君那一把黄色的胡子显得更黄了,如一把枯草!
欧阳之乎何等聪明?一愣之下,便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急忙双掌内力一吐,身子便向后翻飞而出。
“水火双邪”吃了一惊。
欧阳之乎大声道:“孩儿怎可窃取二位爷爷的内家真力?”
“水火双邪”一愣,便知欧阳之乎已明白他们的作为。圣火天尊慈声道:“这怎可算窃取?此乃我们心甘情愿所为。”
欧阳之乎道:“在孩儿看来,却与窃取无异。二位爷爷的武功乃数十年辛苦修练而成,岂可为孩儿所占为已有?”
神水真君接过话头道:“你母亲丰红月武功已是不凡,那么你母亲的师兄武功定也是极为不错了。何况如今已是十七年过去了,他们的武功与十七年前自是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他们人多势众,又阴险毒辣,而你却是孤身一人,我们恐怕你万一有什么闪失。如今你体力已注我们三十年的功力,再加上你本身修为,功力已是可挤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若是再贯入我们二十年的功力,那么你……”
说到此处,却被欧阳之乎打断了,他道:“请恕孩儿无理,违背二位爷爷之意。即使二位爷爷怪罪于我,我也是不再接受二位爷爷的功力了。若是二位爷爷失了功力之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是有通天神功,又有何用?”
“水火双邪”听他如此一说,知道再也说服不了他,便道:“之乎,你只管放心离去,环视天下,能赢得了我们联手一击的人,还是屈指可数。”
欧阳之乎见事已至此,自责也无用了,便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悲声道:“孩儿这便下山了,二位爷爷请多多保重,也莫再整日争吵不休。孩儿除却仇人之后,定会回来,那时,孩儿再为二位爷爷劈柴做饭。”
“水火双邪”一闻此言,不由齐齐一颤,不知不觉中,两行老泪已流了下来。
圣火天尊颤声道:“快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能随便跪下。”
欧阳之乎道:“孩儿已父母双亡,二位爷爷便是孩儿的惟一亲人了。”
神水真君道:“乎儿……记住……那……那堆柴只……只够烧上半年,我们便……便等……着你回来,要不我们便不生火做饭。”
圣火天尊却道:“回来之后,也不要你生火做饭了,我们替你找个俏媳妇,那时,她也得称我为爷爷了,再养个大胖儿子,便叫我……叫太爷爷了。”
说到此处,他又破涕为笑了。
欧阳之乎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后,站起身起,道:“二位爷爷,半年后孩儿定会回来!”
说罢,他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他的双眼,已是泪眼朦胧!
身后有一声颤颤的呼唤。
欧阳之乎硬着心肠,没有回头,他的双唇却已被咬出血来!
此时,已是夕阳如血。
“水火双邪”静静地站在草庐前,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早已泪如雨下。
他们一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从不知何为“情”字,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牵肠挂肚”了。
※※※
欧阳之乎独自一个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他身上只有一柄朴素至极的刀,怀中揣着一本书,一本用血恨写成的书。
山路很静,只有欧阳之乎的脚步声回荡于幽谷之中。
夕阳已越来越贴近山梁,它将欧阳之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渐渐地走近山脚,岔路越来越多,欧阳之乎开始还犹豫着选择,到后来,便再也不去分辨,看见岔路,便拣最宽的那条路走。
这倒不失一个好方法,很快,他便看见一个村镇了。
镇子不是很大,但有酒楼,有客栈,有赌局,有店铺。甚至,还有一家青楼。
走近镇子时,天已全然黑了下来。
欧阳之乎不知自己应该走向何方,若是随便拉住一个人便问他是否知道十七年前的丰红月,岂不被人视为怪物?何况,如此一来,便极可能会打草惊蛇了。
他一人满怀心事地在镇子的惟一一条街上走着。
很快,他便被那浓香四溢的几家酒楼所吸引了。
他感到自己的肚子已在咕咕噜噜地叫了,但他身无分文,他便必须忍着,因为“水火双邪”千交代,万安排,却忘了行走在外不如家中,无钱寸步难行,而欧阳之乎此时若回头,便将会再有一次分离的痛苦,所以便直离而去。
可事实上,天下最难忍的,可能便是饥饿了。
忍了一阵,饥饿感不但未退去,反而越来越强烈。
欧阳之乎一口又一口地咽着口水,他觉得自己的腮帮都隐隐有点酸胀了。
酒楼里的欢声笑语,酒楼里的碗勺相碰之“叮当”声,酒楼里的灯光,无不在诱惑着他。
欧阳之乎避过那家最大的酒楼,在镇中踱着,踱着。
待他又在一片灯光前驻足时,抬头一望,竟又是在那酒楼门前了。
酒楼的名字很普通,便叫“客来酒楼”。欧阳之乎看着那四个浑圆的字,越看越像一个个的馒头。
他心中暗道:“总得想点什么办法。”
然后,他便看到一辆马车了。
那马车停在一个巷子前,马车很宽,竟比一般的马车宽上一半,当然,车也得用八匹马拉。
现在,正有两个汉子在扛着一个个的麻袋,往那马车上放。
也许那麻袋里面的东西颇重,那两个大汉显得极为吃力,旁边有一个精瘦的人已有些着急了,不停地催喝着。
欧阳之乎笑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晚餐!
然后,他便紧了紧腰带,向那辆马车走去。
还未走近,便有几声刀剑出鞘之声响起,那马车边上突然多出了四个黑衣汉子,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寒刃森森的弯刀!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欧阳之乎,似乎有点紧张。
然后,那个精瘦的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是出奇的温柔,温柔得让欧阳之乎有不适之感。
那人道:“你来得倒挺及时。”
欧阳之乎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精瘦之人会说这句话。
所以,他只有沉默着,嘴却微微张着,告诉对方,自己很奇怪,很惊讶。
那精瘦汉子接着又道:“我们万兽山庄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人敢动。”
欧阳之乎这才明白过来,于是他道:“在下只是想替你们将这些东西扛上马车,挣些饭钱,又怎么会去动这些东西?”
那精瘦汉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四个黑衣人又向马车靠拢了一点。
欧阳之乎见状,心知不妙,突然回头便走,那精瘦汉子厉喝一声:“哪里走!”语音未落,他的身子已平空掠起,如飞鸿一般向欧阳之乎当头扑去,手中一柄弯刀已赫然在手!
他的刀法倒也不俗,竟晃动如扇,映出一片莹莹青光,向欧阳之乎后颈狂卷而出。
欧阳之乎却似乎丝毫未觉得自己已危在旦夕,仍是那么静静地立着,腰中的那柄朴素至极的刀更未出鞘。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声,便在叹息声响起时,欧阳之乎出手了。
其实,精瘦汉子知道欧阳之乎出手了,是在自己身子突然一滞后。
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无形之劲力卷向自己的腰身,然后,他的身形便高高地抛起。
在空中,他至少使出四种身法想止住这飞抛之势。
但他失败了,他的每一种努力都无济于事,他的身子仍是无法挽回地重重摔在九丈之外。
精瘦汉子倒也强悍得很,竟一个鱼跃,站了起来。
但让他骇怕之极的事发生了,就在他刚站起身时,又一股急旋之力道袭向他,他竟再次砰然倒地。
然后,欧阳之乎平平静静地道:“在下只想以力气挣口饭吃,你又何必出如此辣手?”
那精瘦汉子躺在地上,咧牙咧嘴地嚎叫道:“并肩子上!”
那四个黑衣汉子齐喝一声,便向欧阳之乎这边疾扑而来。
倏地,一个清脆如银的声音响起:“全给我住手!”
那四个劲衣大汉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齐齐停住。
便有一个人从马车前边走了过来,那人方才隐在那片黑暗之中,欧阳之乎竟未发现。
待那人在欧阳之平面前站定时,他才看清这是一个小姑娘。说她小,是因为他的样子很小巧,小巧玲珑的身段,小巧玲珑的鼻子,小巧玲珑的嘴唇。
甚至,她腰上佩的刀也精致小巧,精致得像一件饰品。那刀的刀鞘大约是用什么动物的角制成,有一点韧性的光泽,但不是牛角,也不是象牙,刀柄上还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欧阳之乎却是辨不出了。
那小姑娘站在欧阳之乎前面,比欧阳之乎低了一个头,但她说话的口气却是老气横秋的模样:“为什么会想到替我们扛包?”
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但她的嘴角却分明藏着一丝笑意。
欧阳之手道:“因为我饿了。”
那小姑娘道:“那又为何不索性抢走袋中之物呢?这里边全是黄金珍宝。”
欧阳之乎有点吃惊,但他还是平静地道:“我并不知道里面是黄金。何况,我只是需要吃一餐的钱,而不是一辈子的饭钱。”
这样的理由实在太怪了,其实欧阳之乎完全可以说些“不义之财岂可图”之类冠冕些的话,但他却未说。
小姑娘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忽道:“这样吧,你为我们押车,押几里路,我们便给你几天的饭钱,好不好?”
那精瘦汉子一听此言,忙道:“小姐,不可!此人来历不明,恐怕欠妥吧?”
小姑娘望着他,冷笑道:“若是他要劫取这车财物,你自忖能挡得住他吗?”
那精瘦汉子沉默了。方才,他已领教过欧阳之乎的神秘莫测的武功,既然以他与小姑娘的武功拦不住此人,那么他若要劫财,又何须绕个大弯子呢?
欧阳之乎忽然问道:“什么叫押车?”
小姑娘奇怪地望着他,不知他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疯卖傻,但她还是向欧阳之乎解释道:“便是让你与我们同行,如果车子运行途中遇上什么拦路抢劫之人,你便出手将他们击退。”
欧阳之乎问道:“那车子要去的地方人多还是不多?”
小姑娘简直有点莫名其妙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问的问题总是如此古怪,但看他的眼神,却并不像是故弄玄虚。
于是,她只好照实道:“那儿是沧州府,人自然是很多的。”
欧阳之乎听了此言后,便点头道:“好,我随你们去。”其实,他是在想只有人多的地方,才有可能打探与丰红月及其师兄有关的东西。
小姑娘便道:“待他们搬完,我们便上路吧。”
欧阳之乎看了看她,道:“我尚还未用过晚饭。”
小姑娘一拍前额,道:“忘了,忘了。”
然后,她便对其中的一个黑衣劲装汉子道:“快去替这位少侠买三个油饼来。”
欧阳之乎有点吃惊,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便成了少侠,不过他还是道:“三个……恐怕有点不够吧,五个如何?我还可以替你扛几包东西。”
小姑娘“扑哧”笑了,道:“好,便五个吧。”
那精瘦汉子还想说什么,却被那小姑娘一瞪眼,给吓回去了。
欧阳之乎心道:“她小小人儿,倒也威风得很,却有些奇怪了。”
当车子驶动时,欧阳之乎在啃他的第二个油饼。因为没有水,所以他吃得有点艰难。
欧阳之乎与那小姑娘并排坐在前面的车厢里,车厢里敞开着,夜风吹来,颇为凉爽。
另外五人,则骑着五匹不知从何处牵来的马,分散在车前车后。
欧阳之乎坐在那儿,有点不自在,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与“水火双邪”生活在一起,从未见过任何女性,他只是在书中才了解到女人。但那与眼前活生生的人是不同了。
特别是当他闻到小姑娘身上好闻的香味时,他便有点心神不定,他暗暗奇怪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马车一颠一颠的,他的心也一颠一颠的。
那小姑娘忽然开口了,她道:“你为何不说话?只顾一个劲地啃着油饼,生怕别人抢走了似的。”
欧阳之乎忙将口中那块油饼用力咽下,方道:“在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姑娘道:“至少,你可以问我叫什么名字呀。”
欧阳之乎便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笑了半天,才直起腰来,道:“你呀……木木的。其实,我爹是不让我把名字告诉别人的,但你可以称我小六林子。”
“小六林子?”欧阳之乎奇怪地重复了一遍,问道:“莫非,你在家中是排行第六?”
小姑娘道:“那倒不是。”
欧阳之乎道:“奇怪,奇怪,不是排行第六,却叫个小六林子,真是有点奇怪了。”
小六林子见他嘀嘀咕咕的样子,不由好笑,于是问道:“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
这下倒把欧阳之乎问住了,因为“水火双邪”曾一再叮嘱他,不要轻易地对人说真话,江湖中有很多险恶之人,一不小心,便会上当受骗。
但看眼前的小六林子,却无论如何也不像个坏人,于是欧阳之乎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实相告:“我叫欧阳之乎。”
但他的那么一犹豫,却已被小六林子看在眼中,只听她道:“我知道这个名字是假的,不过我并不在意,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欧阳之乎不由苦笑,但他并不想解释,那只能是越描越黑。于是,他又低下头来,一心一意地啃他的油饼。
小六林子见状,觉得甚为无聊,便掏出那把精巧的刀玩耍着。
倏地,马车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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