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沧海领着田横进了一幢阁楼,沿途过去,田横虽然不见一个人影,却感受到在整个园林之中透露着一股森寒的杀意。
阁楼的一张案几上,放了一只火锅,烫了一壶温酒,显然是有人才准备停当,只等扶沧海与田横入座。
“请!”扶沧海将酒斟满,与田横干了一杯。
田横放下酒杯,一脸沮丧,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最终功亏一篑,今日若非遇上你,我们一行十九人便是全军覆灭。”
扶沧海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莫非认为,遇上我是一种运气?”
田横诧异地看他一眼道:“难道不是吗?”
扶沧海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一直就在你们的身边,只是没有露面而已,如果不是情况有变,我们完全有能力将虞姬劫持。”
“那轿中的人真是虞姬?”田横想到自己一行拼死拼活,竟然连轿中人的面也没有见着,情绪上不免有些黯然。
“你应该相信我,这个消息既然是我提供给你们的,就有十足的把握。也许你还不知,其实就在你们实施计划的同时,我也派出了不下于五十名高手埋伏在那条长街,只要我一声令下,完全可以控制住整个战局。”扶沧海淡淡笑道,他说的似乎很是平淡,但听在田横耳中,心里陡然一惊。
田横相信扶沧海所说的绝不是大话,事实上他心里清楚,这位海公子的背后,一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在支撑。可是他不明白,既然可以将虞姬劫持,为何这位海公子又选择了放弃?
而且,既然你海公子要选择放弃,就不该让自己来布置这样一个杀局。想到那十八名忠义勇士的惨死,田横的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悲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扶沧海看到了田横眼中的迷茫,也猜到了田横心中的所想,缓缓而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我没有料到,世事无常,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
田横知道他必有下文,只是静静地看着火锅中冒出的缕缕热气,淡淡一笑。
你离开城阳几天了?”扶沧海突然问了一句。
“十天。”田横答道,他的心里陡然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兆,不明白扶沧海怎么会问上这么一句。
“十天可以让很多东西改变。”扶沧海站了起来,踱至窗前,轻轻地叹息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又会在紧要关头放弃劫持虞姬的计划?”
“我也正想听听你的解释。”田横的大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之上,十八名勇士的生命与鲜血,足以让他作出任何疯狂的举动。
扶沧海浑似不见,道:“那么你能告诉我,劫持虞姬的用意是为了什么?”
田横冷然道:“虞姬既是项羽最宠爱的王妃,以她为筹码,向项羽提出退兵的要求,解我大齐军队的城阳之围。”
扶沧海缓缓地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田横一眼,道:“城阳已无围可解,那么我们劫持虞姬还有什么意义?”
“什么?你说什么?!”田横霍然心惊道。
扶沧海一字一句地道:“就在你们动手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消息:昨日午时,城阳已被西楚军攻破。”
田横脸色骤变,扑过来道:“这绝不可能!”
扶沧海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不仅如此,而且齐王田荣兵败之后,逃到平原,不幸身亡。”
“砰……”田横手中的酒杯坠地而碎。
田横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连连摇头道:“你在骗我!这绝不是事实!”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扶沧海的脸色肃穆,道:“我也不希望这是事实,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扶住摇摇欲坠的田横,一五一十地将城阳之战的经过悉数告之——
原来,就在西楚军包围城阳之后,陈馀、彭越等人各自在自己的封地纷纷起事,响应田荣,并且取得了一系列的大捷。
田荣接到战报之后,断定项羽必会在几日之内退兵回楚,就布置兵力准备追击。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事态的发展的确如他所料,未过三日,西楚军开始退兵,田荣下达了三军追击的命运。可是,当他率领人马追出数十里之外时,他却陷入了西楚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这正是范增所献的“引蛇出洞”之计,其目的就是故意让陈馀、彭越等人大捷的消息传到田荣耳中,使其不疑西楚军的退兵有诈,然后设下埋伏,诱敌深入,实施“围而歼之”的战略计划。
这个计划无疑是成功的,它不仅在一战中击溃了数十万齐军,更让田荣死于战争之中,达到了西楚军北上伐齐的目的。
当扶沧海接到这个消息时,连他也不相信这是一个事实,冷静下来之后,他才认识到了自己肩上的任务艰巨。
他是奉红颜之命率领一部人马赶到齐地的,他的任务就是相助田荣,抗衡西楚,把项羽的大军拖在齐国。
扶沧海不明白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什么,更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他只知道这个命令是来自于纪空手留下的一个锦囊,里面详细地对这个任务作了应有的交代,他只须照章办理即可。
自从纪空手离开洞殿之后,就一直没有了他的消息,作为他忠实的朋友,扶沧海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所以,扶沧海以一种神秘的身分来到了齐地,并且结识了田氏兄弟。
事态的发展一切如纪空手所料,进行得非常顺利,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田荣的大齐军队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战败于城阳,这使得扶沧海不得不动用第二套方案解决眼下的危机。
听完了扶沧海关于城阳之战的讲述,田横的眼中赤红,却无泪,他的脸庞棱角分明,显现出刚强的个性。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只有两字,那就是“复仇”!
然而,他深知要想击杀项羽,凭他一人之力,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他现在需要的,是一种冷静。
扶沧海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他的脸上,半晌之后,方道:“你现在最想做的,也许就是复仇,但是复仇的方式,却有两种,不知你会作何选择?”
田横的眉锋一跳,道:“哪两种?”
“一种就是行刺项羽。这种方式要想成功,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就算我倾尽所有财力人力帮你,恐怕都惟有失败一途。”扶沧海冷静地分析道。
“理由呢?”田横的话少了很多,使得他的思路变得简洁而清晰。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仅是西楚霸王,更是流云斋的阀主,且不说他的身边高手如云,难以近身,就算接近了他,谁也没有把握成为他的对手。”扶沧海说的是一个无情的事实,以项羽的武学修为,天下能够与之抗衡者又有几人?以田横的实力,不过是以卵击石。
田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种方式。”
“这种方式更难,却十分有效,可以让你的仇人痛苦至死,只是它需要太长的时间,你未必能够等待下去。”扶沧海肃然道。
田横斟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田横虽不是君子,等上五年也许还成。五年的时间,够不够?”
扶沧海点头道:“也许用不了五年。”
他顿了一顿,缓缓而道:“只要你接过你王兄的抗楚大旗,重新召集旧部,以你的军事才能,复仇之事便能指日可待!”
田横的眼睛一亮,复又黯淡,苦笑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我现在只是孤家寡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重振我大齐军威,谈何容易?”
“你至少还有我这个朋友。”扶沧海伸出手掌道。
“我能相信你吗?”田横的手伸至一半,却悬于空中,一脸狐疑地道。
“无论如何,你都得信我一次。因为,这是你惟一能够东山再起的机会。”扶沧海说出了一个事实。
的确,对田横来说,若没有扶沧海的襄助,他将一事无成。一个能够随时拿出十万两黄金的人,又能拿出当今最紧缺的大量兵器,他的实力足以让田横将之视作靠山。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扶沧海,至少,他相信扶沧海绝不是自己的敌人。虽然他不知道扶沧海的底细,更不知其背景,但他从扶沧海的目光里,读到了一股真诚。
田横的手掌终于拍在了扶沧海的掌上,两只大手紧紧地相握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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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习泗他们赶到惨叫声响起的地方时,于岳已然倒在了一滩血泊中。
在这位流云锤隐的咽喉上,赫然多出了一个洞!
习泗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以于岳的武功,任何人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击杀,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惟一的例外,就是偷袭。
从伤口来看,对手显然是用剑的高手,不仅快,而且狠,一招致命,绝不容情。
那么,杀人者是否就是刚才的年轻人呢?
想到这里,习泗这才看清眼前竟是一片密林。在夜郎西道上,道路两边不是峭壁就是峡谷,像这么一大片密林,的确少见。
习泗断定刚才那位年轻人一定已经隐匿到了密林之中,可是问题在于,这密林中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如果有,是谁?
他的心里隐隐觉得,刘邦也许正在这密林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过,否则,他根本无法向项羽交代。
虽然于岳已死,但习泗望着身边的这七名老者,依然保持着强大的自信。他坚信,不管这密林里暗伏着多么凶险的杀机,他们这一帮人都足以应付。
“习兄,我们现在是继续等下去,还是进去展开搜索?”说话者叫莫汉,他虽与于岳同列西楚八隐,也曾并肩作战过数次,但于岳的死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
“等绝对不是一个办法,看来我们只有兵分三路,主动出击。如果我所料不差,刘邦应该就在林中,大伙儿务必小心。”习泗叮嘱道。
他把己方的七人,连同自己,分成了三组。为了保持相互间的联络,临时规订了几个讯号,这才分头闯入林中。
这片密林的存在显然已有久远的年代了,是以一入林中,便见森森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枝头缝隙间透入,形成点点光斑,使得整个林中光线极暗。
习泗与一名老者从密林的正前方进入林内,一路小心翼翼,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时刻提防着敌人的袭击,显得十分警惕。
他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是因为从于岳的死中看出了对方的意图。
很显然,那位年轻人剑法高深,却败在于岳手上,这其中必然有诈。他的用意无非是将敌人引至密林里,而密林之中,肯定有他或他们事先设好的陷阱。
习泗明知这一点,却还是闯入林中,一来他深知己方人人都是高手,只要相互配合,谨慎小心,未必就不能破掉对方的杀局;二来他们的目标既是刘邦,没有理由看着目标存在而不去搜索。想到项羽临行前许下的重赏,他们更是抵不了这等诱惑,惟有铤而走险。
“刷啦啦……”原本静寂的林间,突然响起了枝叶摇动声,惊起无数宿鸟,扑簌簌地向空中飞窜。
“谁?”跟着习泗的这名老者霍然变色,惊问道。
声音传来的地方,除了枝叶摇乱的光影外,再也没有其它动态的东西。
习泗循声而望,摇了摇头道:“吴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我哪有闲情干那事情。”这名被习泗唤作“吴老”的老者脸色凝重,道:“当年我们被项爷派至死亡幽境去屠杀幽云十三狼,我都没有什么感觉,但刚才看到于老大的死,心中却有一种不祥之兆,所以我们得多加小心才是。”
“小心是对的,但不能过分,像你这样草木皆兵,早晚会被你吓出神经病来。”习泗的心里也有一丝紧张,看着这林间四处的暗影,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没有隐藏着敌人。
“习兄,我并未说笑,自从进了林子,我心中真的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你说这该不会是凶兆吧?”吴真揉了揉眼皮道。
“亏你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练成了这付胆量?早知如此,你就该呆在里,少趟这趟浑水。”习泗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颇不耐烦地道。
“我这不犯穷吗?归隐江湖这些年来,以前挣下的本钱也没剩下几个,趁着眼下自己还能动,被哥们几个一怂恿,就跟着跑来了!”吴真笑得有点窘。
习泗瞅了他一眼,摇摇头道:“这钱可不好挣……”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与吴真一前一后,向林子深处走去。
他的思绪还在继续,甚至想到了陈平与卞白的那一盘棋。他一生最爱的,就是弈棋搏戏,自问棋艺已经到了很高的水平,所以当项羽登门拜访,他二话未说,就一口答应下来。
可惜的是,他没碰棋盘,就已经放弃,但他还是觉得不虚此行。
他想不到围棋还可以这么下。陈平每落在棋盘上的一颗子,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细细琢磨,又似在情理之中。
在不知不觉中,他会让自己的意识进入到陈平所阐释的惟美意境之中……
“呀……”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左手方的密林间传来,打断了习泗的思绪,也让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吃一惊。
他听出这惨叫声依然是来自于自己的同伴,那种撕心裂肺的腔调,就像是骤然遇上鬼似的让人有极度恐怖的感觉。
习泗明白,敌人出手了,是在进行一场有目的的偷袭。
吴真的脸色变了,抬头循声望去,但因密林相隔,光线又暗,根本就无法看到任何情况。他忽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刀,正要赶过去,却被习泗一把拦下。
“现在赶去,只怕迟了。”习泗显得非常机警,而且精明。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吴真问道。
习泗沉吟了半晌,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道:“如果你是敌人,在偷袭得手之后,会怎么办?”
吴真的眼光扫视了一下地形道:“当然不会留在原地,而是逃窜。”
“逃窜的路线呢?会不会从我们现在这个地方经过?”习泗问道。
吴真能列入西楚八隐,无疑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好手,岂会听不出习泗的话外之音?会心一笑道:“这么说来,我们应该守株待兔,待在这里?”
“不,错了。”习泗摇摇头道:“应该是守株待虎,只有虎才会吃人,我们万万不可大意。”
两人刚刚藏匿起自己的身影,便听得有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蹑足而来,虽然他们无法看到来人,却同时感应到了来者的气息。
林间有风,枝叶轻摇,沙沙的枝叶摆动之声犹如春日窗外的细雨,使得林间的气氛显得十分静谧。
来人是纪空手。
他刺杀了一名敌人之后,迅即离开了现场,借着地势林木的掩护,悄然往这边而来。
他不得不有点佩服刘邦。
要想顺利地沿夜郎西道转回巴蜀,就必须解决习泗这批高手。凭他们三人的实力,要想对付这些闯荡江湖多年的老家伙,未必就有必胜的把握,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们引至这片密林。借助林木地形,分而割之,一一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