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裂那深陷进去的眼神立即变得犀利,里面涌动着的是无限的仇恨,而语气却依旧显得极为平静,道:“因为他杀了我的主人!”朝阳看着镜裂的那双眼睛,无论眼前这个人有多少话是虚假的,但这句话却是真实的。很多东西可以欺骗人,但是这种来自骨子深处的仇恨,却是怎么也欺骗不了人的。
朝阳道:“日冥神知道你想杀他么?”镜裂道:“他知道,但他并不将之放在心上。他以为,我根本没有能力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他宁愿看着我一年一年、带着耻辱地活着,这比直接杀了我更让他感到痛快。他以他自恃无人能及的智慧凌辱着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他以为这样,才能够真正证明自己的强大——他鄙视着所有的人!”镜裂的话越说越快,也越说越激动。
朝阳这时却道:“但我见到的日冥神却不是你所描述的样子。”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日冥神与玄帝、风刹、弋游一起喝酒时的情形。
镜裂道:“是的,这就是他的厉害所在,没有人比他更善于伪装自己,而他所谓的智慧也就体现于此。”这时候的镜裂不能算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了,至少他的心不老!那是一颗年轻人才有的热血澎湃的心,可以杀人,也会杀人。
朝阳道:“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吗?”镜裂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朝阳,道:“是的,只有你才可以帮我杀了他,我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这样一个人,而你终于来了,我相信你能杀死日冥神,为我主人报仇!”朝阳道:“但我却败给了他,连一招都没有过!”镜裂道:“我们可以连手将之除去!”朝阳道:“就我们两个?”镜裂道:“还有他们——”茅舍的门口,两个小小的身影首先被月光投了进来,随后走入的两个人,是白天领着朝阳来此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只是此时他们的脸上不再有白天时小孩的天真稚气,四只隐含精气的眸子投向朝阳。
朝阳道:“他们?”镜裂道:“是的,他们。”朝阳望向镜裂道:“你认为可以吗?”镜裂没有回答朝阳的话,他的目光转向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已然明白镜裂的目光中所包含的意思,相互对视一眼,突然分头跑开,茅舍瞬即倒塌溃散。
朝阳只见两人在黑夜中如月光流泻朝相反的方向横向疾逝,待跑到废墟的尽头,又改为并排纵向疾逝,到达废墟另一端的尽头,然后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停了下来。
这时,朝阳感到一阵夜风拂面而过,有些微的粉尘吹到了眼睛上,不由眨了一下眼睛,当他再睁开看时,心不由得一阵剧震——在悄无声息中,废墟上的瓦砾、断石、残柱、杂草……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一层粉尘。
朝阳向前走去,踩进粉尘里,双脚陷入足有一米深,如下了一个月的积雪。也就是说,一米深的地面全都是细微若无的粉尘,而这一切全都是在眨眼之间悄无声息做到的,根本没有任何力场的波动。
朝阳心中忖道:“若是刚才站在废墟内的全都是人,那么他们此刻剩下的,也只会是粉尘。”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而这一切,仅仅是由两个看上去不到六岁的小孩在瞬息之间做到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是以强悍的力量做到这一点的。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用到力,而是根据相互间的某种内在维系造成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毁灭。朝阳自忖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做到。
两个小孩如两片轻鸿,从粉尘上空掠过,落在了朝阳的面前。
朝阳双脚从深陷的粉尘中抽离出来,眼前这两个小孩的表现实在大出他的意外。
朝阳对镜裂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镜裂道:“他们天生就具有毁灭的力量,只要他们的心在可以彼此感应到对方的范围内,就可毁灭一切,如同傀儡师对木偶的操纵。只是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是由谁操纵谁,而是相互操纵,因为他们的灵魂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出卖给了对方,直到他们死,终此一生。”朝阳知道,有一种人叫做傀儡师,利用死人的尸体造成木偶,然后出卖自己灵魂的一半给木偶,再以丝线控制着木偶,与木偶达到某种心灵的相通,然后以木偶去杀人。傀儡师操纵术有两种境界,一种是“裂”,即傀儡师虽然操纵木偶,但彼此还是两个人;另一种是“镜”,木偶与傀儡师宛若一人,不分彼此,此时的木偶已有灵魂,有时傀儡师甚至会被木偶所操纵。而这两个小孩所拥有的类似于傀儡师的先天特异之术,显然已经超越了“裂”和“镜”。
这种邪恶的杀人之术一直存在于传说中,朝阳没想到自己竟亲眼目睹了比这更高深一层的杀人之术的可怕。
朝阳望向镜裂道:“既然你有了他们两个,为何还要我帮忙?”镜裂叹道:“我已经暗中试过,但是没用,他太强大了,他的力量可以瞬间颠覆天地!”这是朝阳第二次听到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事实上他也亲自体验过。朝阳知道,以他的力量要杀死日冥神,突破最后一关,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甚至不可能,因为他与日冥神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要想击杀日冥神,必须借助第三者的力量。而镜裂所拥有的实力,足可帮他,虽然他对镜裂缺乏足够的信任,但是,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这一点勿庸置疑。
朝阳再一次问道:“你为何认定我一定能够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镜裂道:“你是谁并不重要,从你进入日冥城的那一刻起,我便感觉到了你体内燃烧着的毁灭力量。我知道,这种力量足够可以帮我。”朝阳忽然一阵冷笑,道:“你上次说我没有与落日一样死去,是因为诅咒无法加附我身,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仿佛找到了镜裂言语中的漏洞。
镜裂并没有如朝阳想象的显得慌张,他平静地道:“因为你是未来的神主!”
△△△△△△△△△
广场中央,高逾百丈的雕像耸立着,占据了天空约十分之一,巨轮般的太阳让雕像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现在,又是日冥神一天的开始。广场上,人潮如织,一角的杂耍表演如每天一样吸引着众多围观的人,推车小贩的叫卖声在嘈杂的人群中此起彼伏,四周大大小小的店铺相继打开,喝着早茶的人透过茶楼临街的窗户,悠然地看着广场上的繁华景象,以及广场中央的那尊雕像。十数个小孩在相互追逐戏耍着,那快乐而充满童真的声音,总是让人不禁想起生活的美好。
此时,朝阳坐在二楼临窗的一间茶楼上,静静地品着茶,而透过窗户,日冥城那偌大的广场则可以尽收眼底。
茶楼内,喝茶的人并不多,只是散落的几桌有几个银发白须的老人在喝着茶,下着棋,棋是那种普通的六子棋,规则极为简单,只要在一条纵向的直线上,己方的棋子有两颗,而对方只有一颗,那对方便输了,像自然界弱肉强食的道理一样,棋虽然简单,但在幻魔空间每一片大地,都同样受到众多人的欢迎,原因也就在于它的简单。简单的东西人人都明了,人们也就很乐意地遵守着游戏规则,就像人们愿意看到聪明的人比傻子有钱,有钱的比没钱的有权,有权的比没权的有地位,有地位的比没地位的更受到众人的尊敬和爱戴一样。但这一些还不是最简单的规则,更为简单的规则是强者总比弱者更能生存。由这样一条规则可以推演出,强者主宰着这个世界,而弱者连自己的生命都有可能不属于自己,他们活着,是别人给的机会,而一个弱者要想主宰自己的生命,惟有想方设法让自己变为强者,但游戏规则的另一条又规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少部分人,或是某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强者!而这条规则又注定了当一个弱者要超越公认的强者时,必须向强者发出挑战,或者直接击杀对方!而在此时,有人向日冥城的最强者发出了挑战的信号。坐在茶楼上的人,开着店铺的人,店铺里讨价还价的人,酒楼里唱着歌的女人,拉着弦琴的盲人……突然感到他们所处的世界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周围的一切突然消失,又仿佛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总之,与他们所熟悉的日冥城、与他们所熟悉的环境突然失去了某种连系,一切变得陌生,尽管眼睛所看到的环境仍是以前的环境。
一阵风吹来,许多人感到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待揉了揉眼睛再度睁开时,他们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薄薄地敷着一层细微若无的粉尘,不知谁突然惊叫一声:“你们看广场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间齐刷刷地向广场上望去,偌大的广场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阳光下那雕像投下的长长的影子,仿佛所有人突然间自人间蒸发。
所有人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刚才感到与世界突然间失去了连系,原因是广场上平日所熟悉的响亮的喧闹声突然消失,在他们心理上所形成的错觉。
人呢?广场上的人都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想从身旁的人脸上找到答案,但除了找到和自己脸上同样的惊骇迷茫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是一种何等的打击!
而这时,广场四周店铺内的所有人听到了充满童真和稚气的笑声自广场上飘荡开来,他们的心猛地一震,搜寻着笑声所发之处。
他们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绕着广场边戏闹追逐,笑声正是由他们所发。
在这巨大的死一般的寂静面前,这充满了童真和稚气的笑却让人感到心里发寒,毛骨悚然,他们的目光追逐着两个小孩戏闹的身影,这两个每天都可在广场上见到的小孩,此刻是显得如此的邪气和诡异。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不知谁突然出声叫道,然后,一个人从一家店铺里冲出,冲向那相互追逐的两个小孩,而随他之后,自广场四周的店铺里涌出的人都向那两个小孩冲去,嘈杂、喧闹的声音瞬间又充塞着偌大的广场。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广场瞬间像煮开锅的粥,成百上千的人围追堵截着的两个小孩,而两个小孩在人群中穿梭追逐,如同捉迷藏一般,却没有人能触摸到他们手上的衣衫。他们的笑声,天真而稚气,在嘈杂的人群中,在偌大的广场上,在日冥城中,来来回回地回响着,无拘无束,响彻云霄。
片刻,被呼喊和脚步声挤满的广场突然间又静了下来,那些自四周店铺中走出想抓住两个小孩的人又都不见了,空气中飘动着细微若无的粉尘,四周的店铺也如广场一样,空空荡荡,如死一般寂静,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还在广场上追逐戏闹着,笑声依然充满童真和稚气。
此时的朝阳仍坐在茶楼二楼那处临窗的座位上,他在喝茶……
△△△△△△△△△
要等的人来了,要来的人也来了,两个小孩的追逐戏闹也停了下来,他们分别站在广场两边,稚气的脸望着来到的日冥神和镜尘、玄帝、风刹、弋游。
此时的镜裂站在广场上那高逾百丈的雕像下面,等着日冥神的到来。
朝阳这时也茶楼里走了出来,走向广场。
空气中,仍飘浮着那些死去的人所化成的粉尘。风一起,容易迷茫人的眼睛。
日冥神在镜裂面前停了下来,他抬头望了一下那高逾百丈的雕像,眯着眼抱怨道:“每一次来到这里,总是给我一种压抑感,真不知当初将雕像建的这么高是为了什么。”说完,又把目光投到镜裂那张老得不能再老的脸上,笑了笑道:“镜裂,你又想弄什么鬼?”仿佛只是在开玩笑。
镜裂沙哑着声音道:“我是在报仇!”日冥神道:“这句话你说了一百年,我早就听厌了,我和你可没有什么仇。”镜裂道:“这句话我也听了一百年,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日冥神又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道:“没想到我当初没有杀你,却在今天害死了这么多人,看来我错了。”语气轻松自若,听来却没有半丝自责的意思。
接着,日冥神把目光偏向走来的朝阳,道:“你也是来为他报仇的么?”朝阳道:“我是来击杀日冥神的!”日冥神笑了笑,兀自道:“看来你们是结成了统一联盟。”转而又道:“但你们以为自己拥有这个实力么?我以前不喜欢杀人,也不愿看到别人在我面前死去,所以我给了你们机会,但是这一次,我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否则,我也不配成为日之神殿的主神!”镜裂道:“你本来就不配!”日冥神道:“是么?那好,看你们今天能不能杀了我!”他的表情陡然变得肃然,以一种王者的姿态看着镜裂与朝阳,目光是骄傲的,可以穿透一切,一下子就将他与朝阳、镜裂的距离拉得无限远,他们的存在就是他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二颗微尘,只要一口气就可让其永远消失的微尘。
朝阳的手习惯性地握了一下,但是他的手没有握到他想要的东西,手握空了,圣魔剑不在身上,他感到身体似乎缺了一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日冥神道:“你要的是这个吧?”说完手一扬,一物飞出,朝阳伸手将之接住,正是他所熟悉的圣魔剑。
日冥神笑着道:“没有它,你就不能战斗了。”朝阳忽然感到这笑声很温暖,像曾经的落日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镜裂这时突然暴喝道:“日冥神,你受死吧!”谁也不曾想到,他那苍老沙哑的喉咙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声音,如巨雷一般响彻整个日冥神。
镜裂攻向了日冥神,身形过处,广场地面硬冷的石板破碎后破土而起,如被飓风刮起,以无与伦比的气势撞向日冥神,以及日冥神身后的镜尘、玄帝、风刹、弋游,而他单薄瘦长的身形则完全融入了一股极大的黑气之中。
黑气结聚碎石成团,仿佛是天外殒星,尖啸之声凄然若鬼哭。
镜尘、玄帝、风刹、弋游四人皆吃了一惊,镜裂那强大的杀气如铜墙铁壁一般向他们挤压而来,黑气所卷起的风暴席卷整个广场,给占天空约十分之一的巨日蒙上了一层阴影,整个日冥城则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而黑气所卷起的风暴更使人有种强烈的意志压迫感。
朝阳站在一旁没有动,身上的黑白战袍被强劲的风扬起,猎猎作响,以傲然的目光看着日冥神的反应。
而日冥神的表现则如上次在城主府时一样,从容自若,嘴角浮出若有若无的讥嘲,似浑不知镜裂这致命的攻击已迫在眉睫。
攻击近身,间不容发的一刹那,日冥神没有挡,只是肩头轻轻晃了两晃,镜裂所有的力量仿似洪流遇到了巨大的山岩,自然地向两旁分流而开,不着半点痕迹。
碎石凝成的气团顿时莫名其妙地溃溅四散。
那是因为日冥神的身前陡然升起了一道光幕,不!并不是升起,而是早就存在于那里,是镜裂的攻击才让它放射出的光芒。
镜裂所有的力量不攻自破!
这次的情形,与朝阳在城主府对日冥神发动进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镜裂没有退,这种情形仿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在他那强大的力量不攻自破的同时,一声锐啸响彻天地,仿佛是自九霄之外悠然传下,又像是自冥府飘逸而出。
“啸……”一抹紫色突然从镜裂的掌心射出,刺破光幕,直取日冥神心脏!
“主神!”镜尘、玄帝、风刹、弋游四人同时惊呼,这突然出现的一抹紫色显然大出他们的意料。
朝阳亦不禁为之心中一震!
在所有的力量溃散至无、进攻不攻自破时,镜裂却能绝处重生——镜裂留给朝阳的印象不仅仅是力量修为,朝阳仿佛看到了那一颗藏在这具老得不能再老的躯体内的心,一颗让人防不胜防的心,而这比其自身所拥有的力量更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