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传说再一次被天司杀邀入天司杀府作客。这一次,战传说再也没有了上次的紧张不安,而天司杀也没有让他的手下作陪。将战传说领入一间密室中之后,他便禀退了身边一切人,只与战传说单独共处。
天司杀开门见山地道:“战公子知道昨日本司杀与千岛盟人一战之事吧?”
战传说见天司杀显得颇为兴奋,以为他是在为昨夜能找到千岛盟人所在并一举击溃而兴奋。他颔首道:“在下已听说了。”
天司杀望着他,笑得有些诡秘地道:“你托付本司杀的事,本司杀已经办了,你准备怎样谢我?”
战传说吃了一惊,他猛地想起外面已传闻昨夜一战无比惨烈,结果仍让小野西楼走脱了的消息。难道这消息有误?而事实上是天司杀为了自己曾让他留一千岛盟活口,而将小野西楼擒而未杀,却有意放出风声说小野西楼已走脱?
想到这儿,战传说忙道:“天司杀的意思是……”
“战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司杀所指是什么。”天司杀道。
战传说道:“莫非,小野西楼她……并没有走脱?”
天司杀哈哈一笑,笑得既得意又诡秘:“并非如此。事实上小野西楼非但走脱了,而且已经离开了禅都,相信此时她正在回千岛盟的途中。”
战传说隐隐觉得天司杀话中暗含玄机,似乎别有意味,但一时间却又分辨不出。
战传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知司杀大人之意了。”
“很简单,小野西楼虽然走脱了,但追随她的惊怖流的断红颜还活着。”
“哦,原来如此。”战传说道,他记起了那个冷艳无比的女子:“多谢司杀大人费心了。”
顿了顿,又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在千岛盟人眼中她并不重要。”
“你是说千岛盟会不顾惜她的生死?”
“有这种可能——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司杀大人。”战传说的确很感激天司杀,他知道这一次对付千岛盟人可非比寻常,若是让冥皇知道天司杀竟擅自作主不杀千岛盟的追随者,其罪名可是不轻。
天司杀成竹在胸地道:“此言差矣,如今惊怖流门主哀邪已死,扶青衣亦已亡,剩下的在惊怖流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断红颜了。千岛盟也许可以不在乎断红颜的性命,但他们却一定会想到如今能为他们控制惊怖流的,就只有断红颜了,否则惊怖流将成为一盘散沙。”
他看了战传说一眼,接着道:“其实真正在千岛盟眼中不重要的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断红颜。你的朋友虽然是殒城主的女儿,但如今的坐忘城城主已是原先的贝总管,殒城主被害后,他的女儿对千岛盟来说当然就不再重要了。而他们之所以要挟制殒城主的女儿,是因为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因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而不是殒城主的女儿。换而言之,如果她不是你的朋友,或许就不会被擒。”
战传说一怔,继而长叹一声。
天司杀道:“你也不必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与她在一起的初衷可不是为了使她被千岛盟人擒走。”
大概他自己觉得这句话说得很风趣,哈哈一笑,而战传说却殊无笑意。
天司杀道:“要想让千岛盟人感到以殒城主的女儿要挟你并不十分有效,有一个最可行的办法,就是证明她对你来说并不太重要,而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
战传说望着他,道:“那红衣男子以为殒城主的女儿小夭姑娘是……是在下的女人,又怎会认为她对我来说不重要?”
“但事实上她却只是你的朋友,是也不是?”
“是……”
“有一个可行之计就是你前去赴约之时,带上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而且要让对方感觉到你们的关系很亲密,从而发现他手中的小夭姑娘并不是你的女人。那时,你再告诉他断红颜在你的手中,也许,为了救出断红颜,他甚至可能不再与你决战,而直接将小夭与你交换断红颜也未可知。因为,这时他已感到小夭对你不再重要,而断红颜对千岛盟却还有利用价值。”
天司杀一口气说完这些后,静等战传说表态。
战传说暗自奇怪天司杀怎么会想出这种近乎儿戏的所谓“良策”,不由试探着道:“对方的目的应该是对付我,所以去见千岛盟人时将十分凶险,又有谁愿意与在下同去?”
“有!”天司杀道:“此人与你同行,非但不会拖累你,而且还可助你一臂之力!”
“竟有此人?”战传说道,他暗忖天司杀所指的是不是爻意?爻意虽然曾显露出惊世骇俗的玄级异能,但似乎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挥,事实上在战传说眼中,爻意甚至是一个不谙武学,需要他保护的女子。
“此人便是本司杀的女儿!”天司杀终于说出了答案。
战传说一呆,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忽然觉得这一对父女都很是有趣。
“战公子为何发笑?”天司杀惑然道。
“在下已见过令嫒月狸姑娘。”战传说道。
这次轮到天司杀发怔了,继而他哈哈大笑,以掩饰其尴尬,心中暗道:“这丫头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竟然这么急着见他……”
笑罢,天司杀调整思绪,道:“我女儿的剑法尚算不错,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战传说道:“令嫒的剑法在下也已领教过了,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天司杀顿时瞪大了双眼,半晌才摇头道:“我这女儿一向性格刁蛮,心性却又极高,倒让战公子见笑了。”
战传说连声道不敢不敢。
天司杀本来还有话对战传说说的,但得知战传说已见过了自己女儿,而且还见识了女儿的剑法,便改变了主意,不着边际地与战传说聊了一阵,战传说见天司杀再无他事,便告辞了。
待战传说走后,天司杀立即让人去将他的女儿月狸找来。
过了好一阵子,月狸才出现在天司杀面前,天司杀将旁人都支开了,把门掩好,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月儿,你见过战传说了?”
月狸点头道:“是啊,见了两次。”
天司杀不由哭笑不得,他道:“而且你还让他领教了你的剑法?”
月狸见父亲天司杀似有责备之意,便拉着他的衣袖,娇声道:“爹,你不喜欢月儿这样做么?”
天司杀尽量板着脸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何况你还是堂堂天司杀的女儿,这事若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月狸不以为然地道:“天下男人除了爹之外,没有一个称得上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儿,我是听爹将战传说描绘的那么出色,才去见他的,这有何不妥?”
天司杀道:“他若不出色,怎可能连殒惊天那样的铁铮铮的人物也对其信任有加?他与殒惊天本是素昧平生,但却都愿意为对方出生入死,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可惜殒惊天太快遭遇不测,否则爹一定全力救他……”
“爹,你说远了。”月狸调皮地笑道,此时看她,竟是一脸天真无邪。
天司杀的脸就再也板不住了,叹了口气,笑道:“都怪爹把你宠坏了,就算你想见一见战传说是否如爹所说的那样出色,也不必与之刀枪相见吧?”
“若是连月儿也胜不了的人,又怎能算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大冥以武立国,若无一身绝世修为,又岂能在大冥王朝建下伟业?”月狸道。
天司杀道:“照我看,这一点战传说或许不合月儿的心意了。他与我这天司杀大人相见时,也不知奉迎,这份直爽淳厚爹虽然喜欢,但要在王朝中立足乃至攀上高位,恐怕就不容易了,而且我见他颇为洒脱不羁,恐怕也无意于此道。”
“爹错了,真正能建不世伟业的并非善于阿谀奉承之人。至于说他是否会愿意步入宦途,只要月儿嫁给他之后,一定能说服他。”
天司杀一惊,道:“什么时候爹说要把你嫁给他了?”
月狸道:“月儿早已说过,此生若无能入月儿之眼的人,月儿便终生不嫁!”
“这爹知道,因为你这句话爹已听出老茧了。”与女儿在一起,无论怎么看,天司杀都不像是让邪魔之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而今月儿终于找到此人了,月儿不嫁给他,还会嫁给谁?”月狸一本正经地道。
知女莫若父,天司杀倒没有太意外,只是提出疑问:“战传说未必就愿意娶你。”
“爹,你不是说今天要向他提出这事吗?”月狸反问道。
“这……恐怕不妥吧,爹无论如何也是双相八司之列啊……”
没等他把话说完,月狸已站起身来,道:“爹若不便开口,就让女儿自己开口。”
天司杀大惊,忙一把将女儿拉住,连声道:“怎可如此?怎可如此?这岂非……”
“滑天下之大稽”这句话他总算及时咽了下去,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他若是这么说,敢作敢为的月狸受此一激,恐怕真的会去找战传说也未可知。
天司杀惟有施以缓兵之计:“这几日战传说需得去救一个人,正是心有所忧,岂能在这种时候向他提出这事?月儿放心便是,你是我天司杀的女儿,又美丽聪明,剑道修为亦很高,只要爹提出来,他岂有不应允之理?”
“不知他要救什么人?”月狸问道。
“殒惊天的女儿。”天司杀道。
月狸皱眉道:“爹,你不是说他未婚娶吗?”
“殒惊天与战传说是肝胆相照的老相交了,他救殒惊天的女儿小夭姑娘,不过是救故人之后罢了,你就不必多虑了。”
月狸自信地道:“月儿才不怕,就算他有情人,只要还没有成亲,月儿也有信心将他牵过来!”
天司杀惟有摇头苦笑,心头暗忖:“若战传说与月儿真的能结成一双,那倒的确是一对出色的人儿,只是不知战传说能否忍受得了月儿这刁钻古怪的性格。”继而想到此事尚毫无眉目,自己却想得如此远了,不觉暗自好笑。
只听得月狸微笑着道:“他的确是一个奇怪的人,昨日我还见他与一群孩子在一起!他竟把自己的绝世修为用在了为孩子放风筝这样的事情上,我以为他定胸无大志,有些失望,但今天忽然又听说他竟让勾祸知难而退,此事又有几人能做到?”
天司杀看她时,只见她一脸神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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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昆吾是在勾祸已退出天司禄府之后才回到天司禄府的,回到天司禄府时他向战传说问明发生了什么事,知悉多半不会再有变故这才放心。战传说知道昆吾若是知晓当时的凶险情况,一定会自责没有与他并肩对敌。而姒伊对昆吾有救命之恩,在姒伊面临生命危险时,他却未能相助,这也会让昆吾内疚。所以,战传说提及那一战的情形时,尽可能地轻描淡写。
今日天亮之后,昆吾放心不下师父,所以早早地离开天司禄府,前去客栈。他心中暗自决定,如果今天还说服不了师父住进天司禄府,那么他从今天开始便陪着师父住在客栈里。
天残的身分特殊,却偏偏没有丝毫的内力修为,昆吾的担心自是难免的。尤其是禅都连日来一直不安宁,更让昆吾深感这一点。
由于千岛盟人已彻底被击溃,所以街上已不再有不断穿梭巡视的无妄战士、禅战士,于是少了一份杀气,多了一份安宁。
出了内城,昆吾便拣了一家包子铺,让店家先包了几个包子准备带去给师父,随后自己也要了点心,在铺中坐下吃了起来。他是坐在一座凉棚下,与凉棚相挨着的还有一间屋子,里面也有几个客人,只是光线较暗,看不清面目。
正吃着,忽听得内屋有一尖锐的声音道:“总算将千岛盟的人杀尽赶跑了,这几日禅都既不许大批人马进入,更不许一般人出城,我还担心到门主寿辰,依然出不了城。”
另一沙哑的声音道:“门主见三位大哥久久不返很是担心,便让小弟来禅都打探打探,谁知昨夜到了禅都外被盘查了半日方得以入城,好歹总算见到了三位大哥。”
昆吾听出这大概是什么门派的人,见他们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也不甚在意。
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忽听得那沙哑的声音道:“……最大的事莫过于道宗宗主石敢当回到天机峰后不久突然身亡了……”
昆吾只觉自己头脑“嗡……”地一声,手中的筷子几乎失手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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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残正在寄居的客栈内推衍智禅珠时,昆吾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天残见昆吾神色有异,便问道:“莫非有什么事发生了?”
昆吾道:“师父,石师兄他……他已羽化而去了。”
天残一惊而起,失声道:“此言当真?”
“弟子也曾有所怀疑,因只是道听途说,由快意门之人听到此事的,随即弟子再细问快意门的人,从他们的言语来看,并不像说假。后来弟子又遇到几个武道中人,他们亦已知悉此事。石师兄乃一代宗师,而且又是失踪二十载后突然重现,所以他的哀讯传得格外地快……师父,你怎么了?!”
昆吾突然惊呼一声,却是天残气急攻心,晕死过去了。
昆吾好一阵忙乱,方将天残救醒过来。天残已是风烛之年的人了,而且又毫无内力修为,虽然救醒过来了,但却在短短的时间内一下子显得更是苍老了许多,昆吾隐隐有不祥之感,心头感伤,却不敢在师父面前显露出来。
天残极度失望地道:“为师本以为石敢当在失踪二十载后重新出现,便是重振玄流的开始,没想到……却会是如此结局,难道……真的是天要亡玄流吗?石敢当一离世,星移七神诀失传,你就再也无法成为拥有三大绝学的绝世高手,重振玄流……从何谈起?为天下苍生化解劫难……从何谈起……?”
昆吾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担心天残过于伤怀,便好言宽慰,可天残却一味哀伤。
过了一阵子,天残忽然振作了点精神,想要站起来,昆吾忙劝道:“师父,你就歇息片刻吧,有什么事弟子自会代劳。”
天残摇了摇头,喘息着道:“智……智禅珠……”
昆吾顿时明白过来,看来师父仍希望石敢当之死只是谣传,所以他要以智禅珠推衍真相如何。
昆吾忙道:“智禅珠极耗心力,师父身体虚弱,还是让弟子来吧。”
“不……”天残挥手拒绝了:“你虽曾随为师参悟禅术,但论禅术的修为,应该……不及为师,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为师自己……来吧。”
言罢,他步履蹒跚地走至桌前坐下,惶惶地摆下了一局智禅珠。
他的神情无比的肃穆,容颜虽然显得苍白而虚弱,但双眼却异乎寻常的亮,让人感到他所有的生命活力都已集中在他的双目,并且整个灵魂都投入了禅术的世界里。
他那枯瘦的手稳稳地抓着一颗禅珠,悬于空中,久久不落,竟予人以一种在无声中听风雪之感,有异乎寻常的慑人力量。
昆吾默默地望着师父天残,心头涌起一阵感动。清晨的阳光斜斜洒入,落在天残的肩上,为他踱上了一层金光,刹那间昆吾有些恍惚,竟感到眼前端坐的不再是他的师父,而是一尊心系苍生的神,一尊智者之神。
禅珠一颗一颗地落下,天残的神情忽喜忽忧,变幻不定,昆吾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起起落落。
倏地,天残身子一晃,竟喷出一口鲜血,鲜血顿时染红了微盘中的智禅珠。
昆吾大惊失色,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已被近于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天残颤巍巍地举着一颗智禅珠,再一次久久不落,神色凝重之极。
昆吾的一颗心也高高悬起,望着师父那凝重的神情,双眼有些模糊了,百般滋味齐涌心头。
他的灵魂仿若经历了一次洗礼……
天残的目光终于离开微盘,收回目光时,让人感到的是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现实中。他举起一颗智禅珠,缓声道:“最后这一颗,可以是‘拆’,也可以是‘重’,若落在‘拆’位,则是一局死局,若是落在‘重’位,则是一局活局——所以,石敢当定是处于极为危险之境,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既然天意混淆模糊,那决定石敢当命运的,就应是人的努力了!”
他望着昆吾,道:“只要我们全力以赴,赤诚感天,一定可以逆转局势,化解石敢当此厄!为师我今日便动身前去天机峰!”
昆吾沉默了许久,方道:“弟子可以随师父同去。”
他没有劝阻师父,因为他知道根本劝阻不了,虽然明知前去天机峰十分危险,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天残就绝对不甘愿放弃。这一点,昆吾从师父对石敢当的死讯的反应就可以深知。
天残本就已近迈,经历了今日的变故后,若独自一人前去天机峰,千里迢迢的一路奔波,昆吾绝对放心不下。
而天残决定前去天机峰的时候,却并没有提出要昆吾同行,显然是知道昆吾一直牵挂着小夭的安危。他已答应昆吾先救出小夭,再随他见石敢当,所以便不想让昆吾为难。
昆吾明白这自是师父的一番心意。
天残当然希望昆吾与自己同行,但他还是问了句:“那殒城主的女儿……?”
昆吾沉默了片刻,道:“昨夜我与战传说谈起此事,照他说的情形看,其实我即使留下来,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天残默默地点了点头,少顷方道:“既然如此,我们向战传说辞行后便前去天机峰吧。”
《玄武天下》卷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