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咒双眼渐渐眯起,似笑非笑地道:“法门元尊称你我二人之间,谁能先寻到天残,就支持谁一统三宗,重建玄流,而寻找天残的最有用的线索就在石敢当的身上。但本宗主却想不明白你让石敢当去观天台有何用意,难道要查出天残所在?”
妩月道:“这就不是你所需要操心的了!”
弘咒寒声道:“本宗主只怕有人要暗中借机放走石敢当。”
妩月大笑道:“可笑!若不是我说出一个与石敢当有关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有谁能断定自己定有对付石敢当的把握?更没有机会追查什么线索!弘宗主,该如何对付石敢当,其实与你毫无关系,你若能比我早一步找到天残,我自会依照前约去做,但若是因为你而破坏了我的计划,无法找到天残,看你如何面对元尊!”
弘咒哈哈一笑道:“本宗主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但你恐怕没有料到本宗主已知道石敢当是你昔日的情人吧?你与石敢当既然有这一层关系,我岂能不防?”
无论是妩月,还是蓝倾城,都大吃一惊。妩月在与石敢当交往时,在武界根本默默无闻,而且石敢当当时也不是道宗宗主,又是从来不喜张扬的性格,加上他们共处的时间其实极少,否则也不会有两个有情人不得不分道扬镳的事发生。妩月自进入内丹宗之后,更是绝不可能对他人提起这件往事,照理,是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当弘咒说破这一点时,妩月吃惊非小。
而妩月虽然曾把石敢当武学修为的一个致命弱点告诉了蓝倾城,但却并没有告诉蓝倾城是如何得知的,加上如今从容貌上看,石敢当与妩月也确实毫不匹配了,所以蓝倾城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事实上,又有几人会想到今日内丹宗宗主与昔日道宗宗主之间,竟会有这一层联系?
蓝倾城本还是将信将疑,但看妩月的神情变化,却又可推知弘咒所言非假。
弘咒一下子占据了心理上的优势,他进一步摊开底牌:“为防万一,元尊让本宗前来将石敢当带去青虹谷,有元尊‘天下令’在此,谅你们也不敢不遵!”
他的手中果真赫然有代表法门元尊旨意的天下令!
妩月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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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奇怪,为何有了示警之声,却又迟迟不见动静?”石敢当大惑不解地道。
“石爷爷还是放不下道宗?”尹恬儿道。
“道宗是成百上千的道宗弟子的道宗,而不是蓝倾城一人的道宗。”石敢当道,其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但石爷爷应该能够看出,道宗因为蓝倾城的缘故,已经暗中屈服于内丹宗了。”
石敢当摇了摇头,道:“不!就算屈服了,屈服的也只是蓝倾城,而不是道宗!”也许在感情上,他是永远不会承认这个事实的,尽管他已经由白中贻口中得知道宗已有不少人被蓝倾城牢牢操纵,不得不与蓝倾城上了同一条贼船。
尹恬儿催促道:“石爷爷,你还是尽早把天瑞可能出现的方位告诉他们吧。休说他们未必能得到天瑞,就算能够得到,也应该不会造成什么祸害啊。”
她在清晏坛亲耳听妩月说毒物在一个时辰后会发作,现在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所以心中万分焦急。
石敢当一时没有回答,她忍不住又道:“石爷爷不是说,天瑞的归宿自有天意,那石爷爷说出来之后,天瑞就算真的落入他们手中,也许这本就是天意啊。”
石敢当笑了笑,接道:“你这种说法,倒真的有趣得很。”
他异乎寻常的轻描淡写、谈笑风生反倒让尹恬儿惴惴不安,总有不祥之感。
正在这时,下面忽然传来兵刃相击声以及呼喊声,打断了尹恬儿的思绪。
石敢当皱了皱眉,有了担忧之色,正如尹恬儿所言,他终是放不下道宗的事。起初他还克制着自己不去理会那嘈杂的声音,但金铁交鸣声越来越密集,看样子冲突是愈演愈烈。石敢当再也忍不住了,对尹恬儿道:“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联系方才的示警声,石敢当自是猜测有外敌攻入了天机峰。由声音分辨,地点与观天台很近,也许就在三百六十级石梯之下,那岂非等于说对手很强劲很有实力?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快就长驱直达峰顶。
尹恬儿乃内丹宗之人,石敢当当然要让她留在这儿,即使有面纱掩饰,他仍是担心万一被道宗的人识出她是内丹宗的人,就危险了。蓝倾城屈服于内丹宗,也只是在暗地里,大部分普通道宗弟子对此并不知情。
但尹恬儿又怎会放心石敢当?他的体内可是还有用不了多久就将发作的剧毒。最终石敢当拗不过尹恬儿,答应了尹恬儿,同时叮嘱她一定要注意掩饰自己的身分,尹恬儿一一答应了。
石敢当与尹恬儿沿石梯而下,刚行至石梯最下方,便听得有人大声喝道:“宗主有令,未得他允许,不得擅自离开观天台!”
斜刺里有火光亮出,只见两名道宗弟子挑着灯笼出现在前方。两人都很年轻,一高一胖,神情之间既有年轻人的朝气,又有难免的蛮撞强横,他们当然知道石敢当昔日的身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有意要做出一副冷峻的模样。这几乎是每个年轻人的通病,对于前辈有身分地位的人,他们或是推崇至极,或是刻意不屑一顾,却很少有人能平和地对待前辈。石敢当沦为阶下囚是道宗上下皆知的事,所以这两名道宗年轻弟子当然不能对石敢当推崇有加了,剩下的惟一可能自然是刻意不屑一顾了。
石敢当看着两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心头隐隐一痛。他当然知道蓝倾城为什么会安排两个年轻人而不是岁数大些的道宗弟子守在这儿,蓝倾城知道真正能有效困住石敢当的,绝对不是武学,而是别的。
定了定神,石敢当道:“厮杀声为何而起?”他的言语神情很平和,但平和之中却自有宗师风范,让人不能不起肃然之心,尤其是辈分资历都低他一大截的年轻弟子。
硬撑起来的不屑一切一下子就瓦解了,两名道宗年轻弟子相视了一眼,其中那高个子道:“有……有几位……几位想见你,被栾师叔几人挡住了……”
那人说到“栾师叔”时,石敢当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五短身材、阔口阔脸的人的形象,此人名为栾大。栾大应该比已经自杀的白中贻大上几岁,不难猜知这栾大如今应与白中贻一样,是蓝倾城的心腹。
“看来,自从自己被蓝倾城在宴席中猝然发难困于清晏坛之后,道宗的确有人一直想将我救出。”石敢当心头不无感慨。
石敢当想了想,对那两人道:“是蓝倾城让你们守在这儿的?”
“是宗主吩咐的。”宗主两字,咬得很重。
石敢当淡淡一笑,道:“你们自忖能够困得住我吗?”
二人一怔,呆了呆,方肃然道:“宗主之命,我们誓死全力以赴便是!”神色变得有些警惕了。
石敢当喟然一叹,仰首叹道:“蓝倾城啊蓝倾城,你明知老夫绝不忍心对付道宗弟子,所以可以毫无顾忌……”
“嘿嘿,仅凭几句话就想收买人心?”忽闻有人冷笑,随后便见一矮胖老者自拐角处慢慢走出,气定神闲,目光投向石敢当这边,边走边道:“你可以不顾道宗大局安稳,悄然离开道宗,一去二十载,你就是道宗最大的叛逆者!根本没有权力再对道宗的事妄加指点!”
“是鄂师兄……”出现在石敢当面前的人,论辈分,石敢当该称他为师兄,名为鄂蟾。此人右手残缺二指,这事与石敢当有关联。
原来,当年鄂蟾在同一辈的道宗弟子中,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当他得知宗主之位即将传与石敢当时,心中很是不忿,所以就私下里纠结了一些同门,要坏石敢当的好事。
没想到他还没能有什么举动,事情就败露,石敢当的师父——也就是当时的道宗宗主尧师虽然没有加以惩罚,但鄂蟾的师父,亦即石敢当的一位师伯却一怒之下,令鄂蟾自斩右手二指。
虽然这只是外伤,但鄂蟾的兵器是剑,自斩右手二指之后,就再也无法用剑了,所以这种惩罚也不能说不重。
鄂蟾自斩二指之后,几乎就成了半个废人,从此变得规矩了许多,石敢当成为宗主之后,他再也没有给石敢当添乱。
现在,比石敢当高一辈分的人,都已作古了,鄂蟾就是道宗年岁最大的人,不过表面看起来却并不比石敢当更苍老。
“将宗主之位传给你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你与令师都是道宗的罪人!”鄂蟾年岁大了,火气反而也大了,目光咄咄逼人。
“不错!我的确有愧于道宗,但真正有罪者却是另有他人,便是蓝倾城!鄂师兄,我石敢当有罪,可以一死以谢道宗上下,但我希望在死之前,能让诸位知道蓝倾城的真面目,他已将整个道宗出卖!”
鄂蟾哈哈大笑,笑罢方道:“我知道你是不甘心失去宗主的位置,才恶言中伤蓝宗主,你以为现在还有人会信你的话吗?不错,是有几个顽冥不化的人还想追随你,但他们只是螳臂挡车!”
说到这儿,他一指身后,道:“你听吧,一切都很平静,想要见你的人都已被制服,他们违抗蓝宗主之令,会遭到严惩。石敢当,你根本已回天无力!”
那边的金铁交鸣声果然静了下来,鄂蟾所说的也多半属实。蓝倾城在道宗已是只手遮天,有谁能够拨开重重迷雾?
石敢当这时才意识到没有能够阻止白中贻自杀是件多么遗憾的事情,若是能够阻止白中贻,让他把真相揭穿那该多好。
石敢当实在不明白,白中贻既然不怕死亡,为什么却不敢面对蓝倾城?
而眼前的鄂蟾究竟是被蓝倾城蒙在鼓里,还是早已知道蓝倾城已屈服于术宗这件事?
鄂蟾慢慢地向石敢当走近,沉声道:“你不是说要以死向道宗上下谢罪吗?真是让人佩服!现在你就可以做到了,怎么?又改变主意舍不得死了?来人!把那些想见他们的老宗主的家伙带过来,让他们见识见识他们的老宗主是如何的贪生怕死,口是心非!”
一阵吵嚷喝骂声中,只见有五名年岁较大的道宗弟子被坚韧无比的牛皮绳捆绑着,在几名比他们年轻许多的道宗弟子的推搡下,出现在石敢当面前,那五人无不是浑身浴血。
石敢当目光在五人身上一一扫过,每一张面孔都依稀熟悉,但二十载过去了,他们已不再年轻。
当石敢当的目光与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心头一阵酸楚。照理,以这五人的年龄,在道宗应该有一定的地位了,但在石敢当刚回道宗的那次宴席上,石敢当没有见到这五人中的任何一人,由此可见他们一直备受蓝倾城压制,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可言。至于他们为何被压制,自是不言而喻。
在推搡这五人的人当中,惟一一个不年轻的人就是栾大,二十年不见,他胖了些许,脸与口都显得更阔了,加上他那永远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让人有不适之感。
石敢当望着最左边的被缚之人,稍加辨认,道:“李儿百?”
那人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宗主,李儿百不能向你施礼,请恕罪!”声音低哑。
石敢当目光微向左侧,落在第二个人身上:“宋老生?”
宋老生的耳颊之间有一道伤痕,污血染红了他的半张脸,他龇牙咧嘴地笑了一笑,含糊不清地道:“难得宗主还记得我。”
“元栽?”
元栽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湿润了,却未开口。
“高山流?”
高山流形如铁塔,立在那儿,将他身后的人几乎全遮住了。他粗豪大声道:“让老宗主见笑了,我等本应该捆了蓝倾城那狗贼来见你,结果反而……”他重重地一跺脚,不再往下说了。
石敢当心头咯噔了一下,猛然由高山流的话中领悟到:也许像高山流这些人并非没有察觉到蓝倾城投靠术宗,只是势单,无力反抗而已,否则他们再如何对蓝倾城不满,也不至于直呼其为“狗贼”。
而且从这五人身上的伤势来看,这哪像是同门之争?分明是在以性命相搏!
看来,蓝倾城一直以来只是顾忌不知石敢当的下落,如今石敢当已被控制,他已可以索性摘下假面具,对宗内反对他的人扬起屠刀了。
石敢当目光落在了最左侧的,也是受伤最重的那人脸上,良久方认出此人,因为此人变化太大了,不仅仅因为年龄上的变化,而是某种精神、灵魂深处的变化。此人名为侯厘,曾是出了名的乐观豁达,但此时石敢当却在他身上看到了看破一切的冷漠。
“是侯厘吧?”石敢当道。
侯厘淡淡地点了点头,与其他四人的激动相比,他的冷漠很不寻常。谁也看不透他既然为了见石敢当而不惜与蓝倾城反目,为何见到石敢当时却又如此冷漠。
石敢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错,就算你不回道宗,我们迟早也是要与蓝倾城拼个你死我活的,因为他早已沦为术宗、内丹宗的走狗!”说话的是侯厘。
果然如此!道宗内部果然有人早已知晓了这一内幕,而不是像石敢当最初所猜测的那样:道宗上下都被蒙蔽着。
或许,石敢当回到道宗,只是促使这一场冲突提早到来而已。而从结果来看,反对蓝倾城的力量对蓝倾城根本构不成威胁。
那岂非等于说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虽然石敢当先师——尧师曾说只有三宗合一,重立玄流才是惟一正确的出路,那么道宗最终就应该在玄流重立时消失,但内丹宗、术宗以这种绝不光明正大的方式吞并道宗,就算最后他们愿意建立玄流,那么玄流的性质也必然蜕变了。
石敢当忽然有些后悔了。
让他后悔的是不该轻易地服下妩月所给的毒物,当时他的确打算以死化解妩月对道宗的仇恨。现在,他才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简单,他的死非但不能解除今日道宗之厄,反而会让那些对道宗心怀叵测的人更肆行无忌!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像是五脏六腑在抽搐一般。
石敢当猛地意识到一个时辰应该差不多已经到了,心中不由倏然一沉。
他的神色变化落入在一旁的尹恬儿的眼中,尹恬儿立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急切中,她不顾一切地道:“带我去见蓝倾城!”
众人齐齐一怔!
在天机峰上,竟然有人敢直呼蓝倾城的名字!
在场的人当中,不少人已见到尹恬儿、妩月一起与蓝倾城出入,蓝倾城不许任何人过问她们的身分,自然就无人过问。此时尹恬儿的一声断喝,让所有人都懵住了,不知眼前这个看起来应该很年轻的女子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是一个连宗主蓝倾城也惹不起的人?
鄂蟾干咳一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家宗主?”
连鄂蟾自己都觉这话问得不尴不尬,对方乃一介年纪轻轻的女子,可以在天机峰重地自由出入,而自己身为道宗最年长者,却是在这种时候还不知对方的来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尹恬儿也真是急了,她就是要虚张声势,迫使这些人不得不带她见蓝倾城。当然,她见蓝倾城的目的自是为了见妩月,求妩月给石敢当解药,甚至在心中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石敢当不肯开口,那么她就假称石敢当已经告诉了她天瑞重现所在的方位,以此先骗得解药。
于是尹恬儿冷笑一声道:“本小姐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们问!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依我的吩咐去做,若是耽误了事,你们谁也担当不起!”
她本就是隐凤谷谷主的妹妹,平日就已经习惯了驱使手下的人,这时的气势,显得底气十足,倒真让人拿捏不定。
但鄂蟾毕竟是道宗长者,他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正要发怒,栾大已快步走至他的身边,附耳对鄂蟾低声说了几句。
鄂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憋着的怒气全都吐出,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极为不情愿地一挥手,道:“你们领她去见宗主吧。”
看样子,那栾大很机敏,多半已经看出尹恬儿是内丹宗或术宗的人了。
尹恬儿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石……石敢当的性命留着还有用,你们谁也不得轻举妄动!”她倒见好就收了,心头暗道:“石爷爷对不住了,我只能称你老人家名讳一次了。”
石敢当百感交集地望着尹恬儿在一道宗年轻弟子的带领下离去了,他虽然很为尹恬儿担心,但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开口叮嘱尹恬儿。
尹恬儿一离去,鄂蟾便望着石敢当冷声笑道:“你的性命当然不能就此了结,但我却要让你吃点苦头,以泄我断指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