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浪子道:“战公子,四年前你在令尊与千异一战后便向西而行,直入荒漠之中,不知你前去荒漠之中是所为何事?还有,灵使之子在四年前便开始假借你的名字在乐土为非作歹,为何整整四年都未见你揭穿此事?外人因为对你不熟知,也许无法由灵使之子的容貌上看出破绽,但你自身却是可以轻易指出其破绽的,但为何也迟迟未见你有何举措?”
顾浪子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却无一与晏聪有关。南许许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忖道:“顾兄弟是否对战传说的身分还有怀疑之处?”
战传说道:“在下是前去荒漠一座古庙中见一个人……”
顾浪子未等他说完,立即又追问了一句:“那随你同行的六名黑衣骑士同时被异域废墟的人所杀,为何惟有你一人脱身离开荒漠?”
战传说一怔,道:“不二法门的六名黑衣骑士被杀是真,但在下并不能断知这是异域废墟所为,凶手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而且当时在下也未立即离开荒漠。”
顾浪子笑了。
随后他道:“战公子,难道你已识不得我?”
战传说闻言一震,留心细看,只见顾浪子虽然因伤势所累已极为消瘦而虚弱,但掩于乱发后的一双眼睛仍是有着惊人的光芒!
刹那间,眼前的顾浪子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战传说脱口惊呼:“是你?!你是曾在荒漠中救过我一命的那个褐衣叔叔!”
顾浪子微微点头,无声地笑着。
战传说一跃而起,向顾浪子恭恭敬敬地施了大礼,道:“前辈当年的救命之恩,晚辈一直恪记于心,没想到事隔四年,我还能在此与前辈相见,晚辈实在……欢喜得紧!”
顾浪子看似平静,但他的眼神却显露出了他的激动,微笑着道:“很好……很好,四年前,我忽然听说战传说在乐土犯下了不少不可饶恕之罪,当时只恨自己有眼无珠,不该救你。现在看来,我是错怪你了。仅凭你先杀哀将,后重创恨将这一点,也不枉我深入荒漠所遭受的一番罪了。”
南许许见他们谈得投机,也是很高兴,大声道:“顾兄弟,这事你可从来没有向我透露过!”
战传说道:“恨将也已被除去了。”
顾浪子与南许许相视一眼,皆有惊愕之色。
顾浪子叹了一口气,对南许许道:“看来,现在不是战公子担心我们会连累他,而是我们应担心他会连累你我二人。我们老兄弟二人得罪的只有不二法门,而战公子杀了灵使之子,又与劫域结下了不解之仇,他的仇家可比我们还多!”
几人知道顾浪子是在说笑,皆会心地笑了。
顾浪子对战传说道:“你所说的与真实无异,自然就是真正的战传说,但当年我见你时的容貌,与今日并不相同。南老兄弟擅于易容之术,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般的易容术也能看破,但却无法看出你易容的痕迹——难道,你身上所用的易容术,是与灵使之子所用的易容手法相仿?”
这正是一直困扰战传说的疑问,他摇头道:“我也不知其中缘故。”
当下,他将四年前在荒漠中与顾浪子分手后前往古庙的情形大致叙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杀了六道门门主苍封神,巧遇晏聪为止。
听罢,顾浪子感叹地道:“我知道你进入荒漠之后的种种遭遇,所以才能确知你的确是战传说,否则换了他人,委实难以相信。单单以你今日容貌的变化之大,就足以让人起疑了,更勿论你所说的在古庙中沉睡近四年之久这件事,更是匪夷所思!”
小夭沉默不语,暗自发呆,心道:“那为何我对战大哥从前的事一无所知,却对战大哥的每一句话都相信呢?”
战传说道:“晚辈正是有这一层顾虑,所以才暂时对世人以‘陈籍’这一名字自称,晚辈想等到揭开一些事实之后,再将真相公诸于众,否则我根本没有任何方法证实自己才是真正的战传说——连不二法门都认定战传说已死,要改变世人的看法不知有多么困难!”
“那为何如今你又改变主意了?”顾浪子道。
战传说沉吟了片刻,道:“灵使图谋加害于我这件事使我意识到此事远比想象的复杂,如果我连自己都不以‘战传说’之名光明正大地立足世间,时间久了再说出真相,世人将会认定我是无中生有,不可信任。”
顾浪子点了点头,道:“你可曾想过灵使为何要让他的儿子假借你的名义为非作歹?或者换而言之,灵使为何要陷害你?”
战传说呆了呆,老老实实地道:“这个……晚辈倒未想过。即使想了,也是毫无结果,因为无论是我还是家父,都与灵使毫无宿仇。”
顾浪子道:“我却想过了,因为……啊……”
说到这儿,他忽停住了,脸色苍白,一脸痛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身子也佝偻起来,他声音低哑地道:“快……南兄弟,把你的‘快活丹’给我一颗……”
南许许立即道:“不行!”
战传说三人大惑!
顾浪子吃力地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道:“你我相交……近三十载,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受……受这苦痛……不成?”
南许许又气又急,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快活丹’只可止一时之痛,而且服几次后就会上瘾,旁人或许不知,难道你也不知一旦服‘快活丹’成瘾后其弊害有多大?”
顾浪子吃力地道:“无妨……我只服这一……次,我与战公子难得巧遇,话……话又投机,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不能迟说……”说到这儿,他忍不住一阵剧烈地咳嗽,咳得让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战传说忙道:“来日方长,晚辈可以在日后再听前辈教诲。”
他记得四年前在荒漠中见到顾浪子时的情景,那时的顾浪子锋锐逼人,一派高手风范,而今日却重伤缠身,憔悴不堪,相形之下,战传说不胜唏嘘。
顾浪子依旧坚持:“老兄弟,切莫误我……”
南许许神色惨然,连连苦笑道:“我莫误你?我莫误你?唉……罢了,罢了!也难怪你急于一时,二十余年之痒,不吐不快……”
他的身上像是藏有无穷无尽的诸如药丸、小银刀、银针之类的物什,当他将手伸向顾浪子时,手心中已多出了一颗暗红色、晶莹剔透的丹药,其色泽鲜艳美丽,煞是诱人。
顾浪子立即接过,抛入口中,一咽而下。
过了片刻,顾浪子不再咳嗽不止,连呼吸也平静了不少。
反观南许许,却开始显得有些紧张了。
顾浪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快活丹’果有奇效,此时我是周身舒泰。”
南许许“哼”了一声,没有搭话,显然对顾浪子不听劝阻仍有不满。
顾浪子对南许许的冷落不以为意,转而对战传说道:“当年千异挑战乐土武界高手,先后击败师慎行、微玄子、须弥城城主盛依、大侠梅一笑,天下震动,这时,令尊战曲横空出世,力挽狂澜,终使千岛盟染指我乐土山河的企图破灭!由于令尊在此之前从不为乐土武界中人所知,因此此事对乐土武界震动之大可想而知。世人皆在暗自揣度令尊的来历,这其中就有不二法门。
“不二法门一直有包容苍穹的勃勃野心,对任何有可能对法门构成威胁的力量,不二法门都会全力加以关注——但这一次,他们连令尊的来历都不知!不二法门惟恐在令尊背后还有一股强大的却不为他们所知的势力,这是不二法门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们迫切希望能查出令尊的来历。
“但龙灵关一战,令尊与千异双双消失,如此一来,要想借令尊这条线索查出不二法门想象中的强大门派力量,已不可能,剩下惟一的可能就是由你身上着手探求真相!
“于是,不二法门派出了六名黑衣骑士与你同行,看似为了护送你,其实却是为了借此查得蛛丝马迹,只要你返回自己所属的门派,就会有所泄漏。
“整个乐土都为令尊力拒千异而欣喜不已,对你们父子二人自然也是敬重有加,所以不二法门要‘护送’你,是不会有人起疑的,更不会反对——当然,我是一个例外,也正因为我并不信任不二法门,才会暗中追踪你们一行人,我的目的一是为了保护你,二是为了看看不二法门究竟又有什么阴谋。
“后来,你与六名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在荒漠遭受袭击,先是有五名黑衣骑士被杀,惟有你与最后一名黑衣骑士逃脱。后来,此人也断送了性命。这不会是你们父子二人所属的神秘门派察觉了不二法门的意图后,对黑衣骑士出手,因为在杀了那最后一名黑衣骑士后,杀人者立即对你出手了!”
战传说插口道:“会不会是不二法门的仇家见六名黑衣骑士进入了人烟稀少的荒漠,才对他们出手?”
“不二法门俨然势盖苍穹,难免有仇家,你所说的这种可能性本也存在,但我却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被杀的固然是不二法门的人,但杀人者同样也是不二法门的人!”
战传说皱了皱眉头。
“接近异域废墟后,不二法门难免怀疑你们父子二人是来自废墟,这时,若是你遭遇危险,那么就自会有人出手相救,救你的人则就是不二法门想要追查的!”顾浪子解释道。
“但当时出手救我的人却是前辈!”战传说道。
顾浪子道:“当时我尚未有这种猜测,就算有,也不会不出手,万一我的猜测是错误的,那岂非一切都无可挽回?”
战传说坦言道:“晚辈可以透露一件事,晚辈与异域废墟毫无关系。”
顾浪子默默点头,沉默了一阵子,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当年的经历扑朔迷离,如今已很难拨开重重迷雾看清真相了。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灵使对战公子包藏祸心,所幸战公子自己也已明了。我们之所以急着要与战公子相见,一则是为了提醒战公子提防灵使,同时也欲向战公子打听晏聪的下落。前一件事已了,而晏聪的下落……唉,知道的人,恐怕只有灵使了。”
他的神色间隐有担忧之情,他相信晏聪已凶多吉少。
战传说心中有与顾浪子相似的预感,但他还是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何况晏聪机敏过人,定能逢凶化吉。”
顾浪子叹道:“正是因为他机敏过人,我才更为担忧!”
战传说一怔,委实不明白顾浪子此言何意。
顾浪子长身而起,对战传说三人道:“看样子三位定有要事需办,顾某就不多耽搁三位行程,就此别过了。”
略略一顿,接着道:“临别前我有一言相送:无论战公子是否相信我与南老兄弟所言,都请战公子往后务必多加小心。还有,若是战公子有朝一日发现我们所言不假,也请战公子能韬光养晦,不可急于与不二法门反目,因为不二法门势力之大,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外人?”爻意重复了这两个字,淡淡一笑,道:“莫非惟有曾身处不二法门的人,方能知悉其中玄奥?比如……比如二位这般?”
顾浪子由衷地道:“姑娘闻弦而知意,顾某十分佩服。不错!世人一向只知南老兄弟痴迷于医道毒术,不知他是灵使的四药士之一;只知天阙山庄顾家乃武界一大豪门,偏偏出了一个不羁浪子,但却不知此浪子也曾投身不二法门,也曾立誓要为不二法门抛头颅洒热血……不二法门之高深莫测由此可见一斑!”
小夭“啊……”地一声低低惊呼,愕然道:“你竟是天阙山庄的顾浪子?!”
小夭性情直爽,快人快语,直呼前辈人物“浪子”,也丝毫未感到有何不妥。
顾浪子怆然一笑,道:“顾某正是传说中已被梅一笑梅大侠所杀的顾浪子。”
他以“顾某”自称,但无论是小夭还是战传说,一直都未将他与顾浪子联系在一起,毕竟在世人眼中,顾浪子早已于十九年前就已死了,对一个已被杀十九年的人,又有几人还会记起?
况且今日的顾浪子哪里还有那不羁的浪子风采?
小夭如此年轻,十九年前她还未出生,能说出“顾浪子”三字,已是难得了。
小夭生性豪爽,犹如男儿,以至于坐忘城中连牛二这样毫无地位身分的人也心甘情愿地为她出力。平时她自诩为“美女大龙头”,显是戏言,但在她身边确也聚集了一群人,随着她在坐忘城呼啸来去。这看似戏闹,其实这与小夭向往的坐忘城以外的丰富多彩的生活仍相去甚远。殒惊天对小夭约束甚严,绝不可能会让她独自一人离开坐忘城浪迹于乐土武界。无奈,小夭只有让她身边的人为她讲述在武界中曾经发生过的恩怨纷争,此举多少可以缓解小夭对缤纷武界的向往之情。
所以虽然小夭十多年来只限于在坐忘城生活,但她对武界的一些轶事倒知晓不少。
顾浪子接着又道:“我与南老兄弟都是在洞悉不二法门的真面目之后叛出不二法门的,不二法门自是不能容我们活下去,理所当然地会追杀我们,我们能活到今日,不知经历了多少险恶波折……不提也罢,战公子,不二法门深似海,险似海,谨记谨记!”
言罢,他牵过坐骑,翻身上马。
南许许在上马之前,又对战传说道:“战公子,这张信笺我会一直保存下去,日后战公子若是用得着,老夫愿转交于你,若是那时老夫已归了黄泉,你自可在我的尸骨旁找到它。”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看似戏言,却自有良苦用心,战传说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怔神间,南许许已打马扬鞭而去。
跑出了十余丈,南许许忽又回首,大声道:“今夜在苦木集除了劫域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卜城人,不过在你杀退劫域人马后不久,卜城人也退走了。”
这倒出乎战传说的意料之外,他暗觉此事透着古怪,想到再问个究竟,但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踌躇之间,南许许、顾浪子已去了很远,只好怅然若失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一个是南许许,一个是顾浪子,这两人当中无论哪一位在乐土武界现身,都足以轰动一时,而我们却同时见到了他们两人,真是不可思议!”小夭大加感叹:“战大哥,他们都是隐姓埋名了二十多年的人,但为了能使你不为灵使暗算,竟不惜自暴身分,你算是挣足了面子。”
战传说正色道:“我战传说何德何能?这一切皆是拜我父亲所赐!”
小夭无限向往地道:“据说当年战大侠与千异在龙灵关一战,目击者只有五人,除了不二法门四使之外,就是战大侠之子,想必那一战非惊天地、泣鬼神不能形容!”
战传说对父亲的思念之情被勾起,他不愿再提此事,便转过话题,道:“你说,卜城的人暗中逗留于苦木集,究竟有何意图?”
小夭一直很羡慕爻意能为战传说出谋划策,而且常有妙计。战传说这次破例问她而没有问爻意,让她既意外又兴奋,忍不住就要脱口说出自己的看法,但话到嘴边还是暂且忍住了,有意沉吟了片刻,方道:“看来我爹由此道前往禅都已是确定无疑了,正因为如此,卜城人才格外慎重,在陪送我爹前去禅都的人马离开后,却暗中另留一部分守候于苦木集,这样若是有人追踪,就会被他们及时发现。”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作如此猜测,是在南许许、顾浪子所言是真实无误的前提下。”
战传说对小夭的推测未置可否,而是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其中的真真假假,委实难辨。不过南许许所说的倒可能可以解开一直让我困惑不解的疑团,那就是灵使为何要加害于我。”
他接着道:“灵使先让其子易容成我的模样,然后让他在乐土犯下种种罪孽,引起世人公愤之时,再以不二法门的名义立誓要追杀他。灵使相信如此大造声势之后,我所属的门派必然会有所闻,由于灵使之子所用的易容术极为高明,几至毫无破绽,而且又由灵使向他传授了我父亲所使过的剑法,这样连我父亲的同门也难辨真伪,以为我在不二法门的追杀中定无法自保,也许就会出手相救——只要灵使之子‘被救’,灵使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完全有可能借此机会查出他所想知道的事实!”
说到这儿,战传说不无感慨地道:“灵使的这一计划几乎接近完美,但不幸的是他的儿子过早地与真正的战传说相遇了。”
“对于这一推测,你有几分把握?”爻意道。
“至少有八成把握——不过,暂时我只能推测这一切都是灵使的阴谋,与不二法门有无关系尚无法断定。”毕竟不二法门在乐土乃至苍穹诸国,其影响都太大了,在世人眼中,不二法门一直就是公正严明的象征,如果此事真正的主谋是不二法门,那么无论在什么方面,都将带来颠覆性的变化,连战传说也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或者说,战传说是不愿做出这种判断。若不二法门元尊真的是这场阴谋的主使者,那么乐土将有浩劫只是时间迟早问题而已。那时,或是整个乐土被不二法门牢牢控制,玩弄于股掌之间;或是奋起反抗,引发一场空前绝后的争战。而无论如何,都难免生灵涂炭,乐土陷于血光之灾,因为不二法门太强大了!
战传说宁可灵使针对他的种种阴谋是在背着俨然是苍穹至高无上的元尊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