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使脚步终于止住。
但,谁也没有把握在杀了白衣剑客的同时将小夭救下!
灵使呢?
他是否也没有把握?
天地间忽然变得极静,仿佛一切的声音都突然凭空消失了,静得诡谧。
众人甚至能听到热血在体内奔涌的声音。
灵使以绝对自信的目光直视白衣剑客,道:“战传说,你的顽抗根本毫无意义!”
“我只知道蝼蚁尚且偷生,我绝不会甘心束手待毙的!”白衣剑客的语气仍是不可更改。
灵使眼中精光倏闪!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爻意竟越众而出,向小夭与白衣剑客这边走来。
事出突然,众皆一愕,战传说更是大吃一惊!待他想要阻拦爻意时,爻意已与他有数尺距离。
虽然只有数尺距离,却使战传说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他贸然上前拦阻,被白衣剑客误以为他是借此机会逼近他,就极可能使之对小夭立下毒手!此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对已百倍警惕的白衣剑客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挑衅!
战传说只能在爻意的身后压低声音道:“姑娘小心。”
爻意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以缓慢而优雅至极的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白衣剑客走去!她的神态是那么的恬静优美,让人感到已不再是身置剑拔弩张、杀机森然之地,心神皆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松弛。
惟有战传说一颗心狂跳不止!
白衣剑客先是被爻意的举止所惊,手下一紧,剑刃切入更深,小夭痛哼一声,冷汗一下子渗出,但随后他便再未有更多的举措。
因为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爻意全身上下没有丝毫杀机,亦不会予任何人以威胁感!
更重要的是,白衣剑客看出爻意竟没有任何内力修为,这固然让他大感意外,却也使他放心不少。
爻意在隐凤谷中就曾说过她根本不谙武学,而说这话之前她已挫败了小野西楼,所以当场众人谁也不会相信她的话。惟有爻意自知她的力量与武道的内力修为截然不同,她击败小野西楼依凭的是玄级异能,而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武道修为,故此刻白衣剑客看出她没有丝毫内力修为自在情理之中。
爻意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那笑意是那般的恬静安逸,以至于可以融化一切的敌意,而她惊天动地、震人心弦之美更令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恍惚间几乎忘了自己是身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险境中。
绝对的肃杀与绝对的宁静奇迹般在这一刻融合一处,其情形之诡异实非言语可以描述。
纵是心境冷静坚韧如白衣剑客,此时他的心弦也不由出现了短暂的松懈,眼中有迷茫之色一闪而过!
爻意与白衣剑客相距已只有一丈——这是所有人当中与白衣剑客挨得最近的距离!
当然受制者小夭是惟一的例外!
爻意终于止住了脚步。
白衣剑客无法想象,对方何以有如此惊人的勇气,虽然他看出爻意绝不会是武道高手,但仍是深感爻意的高深莫测!
爻意以如秋水般清澈无瑕的眸子正视白衣剑客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启齿道:“不知为何,我感觉到其实你根本无意杀殒城主之女。”
语意突兀,而且显得毫无根据。
但不知为什么,白衣剑客却目光一跳!
半晌,他才冷冷地道:“没有人能断言我的心思,你也不例外!”
爻意缓缓摇头道:“我不但能感觉到你此时并无杀人之意,而且还感觉到你在等待。”
“等待?!”白衣剑客重复了一遍,随即道:“我会等待什么?”
“也许,你在等待一件事,也许,你在等待——一个人!”爻意道。
白衣剑客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一抽搐,话音也似乎有些僵硬了。他冷笑一声,笑容十分勉强:“有趣!你还感觉到了什么?又知道什么?”
爻意又是微微一笑,显得有些神秘地道:“我还知道一个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秘密!”
乍闻此言,战传说忽然有所醒悟,他的右手已以最自然最稳妥的方式握紧了手中的剑!
剑,还是那柄自坐忘城战士腰间“借”来的普通的剑,而现在战传说要利用它在第一时间予白衣剑客以最具威胁性的一击!
他已知道爻意接下来会说出什么秘密,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出这个秘密。
但他不知道她的设想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果不出他所料,爻意沉默少顷后,接着道:“我还知道一个与你有关的秘密: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战传说!”
此言初时语速甚慢,到后来语速却突然加快,予人以极强烈的冲击感!何况她的话语本身就极具震撼力!
几乎是在爻意话未说完时,战传说已疾踏一步。
他的姿势并未有丝毫改变,但这一步却奇快无比,且一步踏出,便掠过了二丈距离,整个身躯犹如在水面上滑行标射一般!
原来,战传说预感到爻意会说出此事,其目的就是要借机使对方心灵突然深受震撼,而心灵上的缺口必然会使他的思维在极短的刹那间出现短暂的中断,这种中断,正是策动攻击的最好契机!
当然,也是惟一的契机!
爻意所说的一切,对白衣剑客而言,的确不啻于晴天霹雳!他以“战传说”之名出现于乐土武界已四年有余,在这四年中,尚从未有人能识破他不是真正的战传说的身分!此刻爻意突然一语点破,对他心灵之震撼可想而知!
同样使他震愕莫名的还有爻意前面所说的一番话!
他的心灵连遭剧烈冲击,本是坚韧无比的意志突然间变得千疮百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恰好在这一刻,一股强大至无坚不摧的剑气与剑芒挟裹作一团,以惊人的速度向他疾扑而至!
双重冲击使白衣剑客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本能反应——他的剑如灵蛇般自小夭颈部蓦然弹起,幻作一团银芒,向战传说席卷而去!他的剑由静止化为惊世之速,其动与静的极端反差,对观者的视觉形成了一股极大的冲击!
他的反应堪称快逾惊电!
但正是快捷绝伦的反应成了他最致命的错误!
当他的剑以快不可言的速度迎向战传说的凌厉一击的同时,灵使也动了!
其速之快,绝非笔墨所能形容,几乎使空间的距离变得毫无意义!灵使的出手在战传说之后,却后发先至,抢在两大年轻剑客的剑尚未接实之前,闪至小夭身侧!
白衣剑客倏觉扣着小夭脉门的左手突然有一股空前强大的气劲汹涌而至,其惊世骇俗的冲击力顿使他的左手一麻,一时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他的剑已与战传说的剑悍然接实!
一接之下,双方的剑几乎不分先后地在极小范围内衍化出错综复杂的细微而又妙至毫巅的变化,其中之精妙处,纵是如石敢当这等级数的高手,也难以悉数窥出。
让众人目瞪口呆的不仅是因为两大年轻剑客皆显露出的旷世剑道绝学,更让众人惊愕的是他们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其剑势的变化竟是惊人的相似!即使有所不同,其间的区别也是微乎其微!
但他们彼此之间似乎又毫无关联之处!
仅在众人转念间,场上的形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灵使通过小夭传出一股浩瀚如海的浑厚内力,立即将白衣剑客扣着小夭脉门的左手震开,而小夭的身躯在灵使以巧力一带之下,立即如腾云驾雾般被送出数丈开外,其力道拿捏得极为巧妙,加上小夭本身也有不弱修为,自是安然着地。她甫一落地,立即有数十名坐忘城战士如潮水般自几个方向同时涌来,一下子将护在拱卫其中,围了个风雨不透。
而战传说与白衣剑客之间仅接了一招,灵使大袖一甩,飘忽如梦之掌已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过纵横如网的重重剑幕,重击于白衣剑客的腹部!
白衣剑客一声闷哼,鲜血狂喷,被击得如断线风筝般飞跌而出。
战传说一怔之余,不喜反惊!
因为白衣剑客飞跌而出的方向赫然正是爻意所在的方向!自爻意一言道破白衣剑客的秘密之后,一切变化都是在间不容发的瞬息间发生,她根本没能来得及退出,白衣剑客已向她跌撞而至。
伴随战传说的一声惊呼,一道寒光自白衣剑客身侧蓦然划过惊人的弧度,向爻意疾射而去!
爻意完美如一件艺术品般的玉手赫然径直向对方的凌厉一剑挡去!
所有的呼吸停止于那一刹那!
随即便见隐凤谷中惊世骇俗的一幕再度重现:白衣剑客的剑在看似即将洞穿爻意玉掌的那一刹那,一团夺目的光芒蓦然笼罩于她的玉掌周围,随后便见白衣剑客的剑如烈焰下的冰块般消融!
白衣剑客的心倏然下沉,如坠千年冰窖!
正当他骇然色变之时,战传说已如鬼魅般掩杀而至!
虚空中响起兵刃饮血时轻微而惊心动魄的声音,随即便是白衣剑客的一声低吼,身躯被高高抛起,“蓬……”地一声,他的胸前突然有鲜血狂喷而出,凌空溅洒!在火光的映耀下,如同盛放于夜空中的一朵硕大妖艳之花!
血腥之气一下子弥漫开来。
白衣剑客抛起足足有一丈余高,方颓然坠落,重重摔在地上。
鲜血立即将他的一袭白衣染红了大半。
他似乎想将自己的身体支起,费力地双肘支地,勉强撑起少许,却又颓然倒下。他的右手抽搐着在血泊中缓慢移动着,并颤抖着举起,五指张开,似乎竭力想抓住什么,最终他的身子一阵抽搐,就此毙命。
但他那只手却依然不可思议地高扬着,僵硬于空中。
那只手所指的方向赫然是灵使所立之处!
莫非,白衣剑客对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灵使的追杀而耿耿于怀,死不瞑目?
谁也不知道。
或者说也许谁也不会留意到这一点,因为场中除石敢当与战传说之外,所有的人都被最后在爻意身上所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灵使抬头望了望夜空,道:“子时未至,老夫定下的十日期限总算没有落空。战传说一死,也算还乐土一份安宁了。”
言罢,他衣袖一拂,也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便自顾离去。在世人眼中,灵使这等绝世高手便如虚空云彩,可望而不可及,此刻对他的不辞而别谁也不会感到意外。
蓦地,有人朗声道:“灵使前辈请留步。”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说话者正是战传说!
灵使止住了脚步,转而面向战传说,道:“小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战传说道:“恕在下冒昧,有一事想请问灵使前辈,前辈可还记得方才这位爻意姑娘对死者所说的话?”
灵使淡淡一笑,道:“那是这位姑娘所用的攻心之术,老夫十分佩服,否则要杀战传说绝不容易。”
战传说颔首道:“前辈言之有理,不过若要使攻心之术能行之有效,就必须言之确凿,否则以死者的智谋,绝不会轻易为之所动!当爻意姑娘指出他并非真正的战传说时,其神色立变,而这也是形势急转而下的转折点!”
灵使道:“老夫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不知小兄弟由此看出了什么?”
“爻意姑娘说得一点不错,死者根本不是真正的战传说!所以当这一秘密被揭穿之时,他才心神大乱!”战传说毫不犹豫地直奔正题。
灵使皱眉道:“恐怕并无此事。因为他若不是真正的战传说,那么在身陷重围之后,他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冒充战传说。何况,他的剑法亦证明了他是真正的战传说!”
战传说当然有足够的信心坚持自己的观点:“前辈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死者的确是前辈要追杀的人,但他不是战传说。事实上,这四年来使乐土为之沸沸扬扬的人,与真正的战传说毫无关系。换而言之,从四年前开始,死者就一直以‘战传说’之名出现,而整个乐土武界都被他所瞒过了。”
灵使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竟有此事?”
战传说道:“前辈若是不信,在下可让前辈看一个事实。”
言罢,他上前几步,走至死者身边,蹲下身来,向死者鬓角摸去!他要揭下死者的人皮面具,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摸索了少顷,他的神情突然一下子凝固了,怔立当场,久久无语。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灵使的声音:“小兄弟是否以为他是带了人皮面具?老夫虽然已老迈,但这一点雕虫小技尚是无法瞒过老夫的……”
言辞中并无讥讽的意味,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战传说却一个字也未能听进去,他的脑中“嗡嗡”乱响,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向灵使歉然笑了笑,随后他的意识又变得有些混乱模糊。
死者的脸上的确没有人皮面具!
良久过后,待战传说回过神来时,感觉到周围格外的黑暗。他定了定神,这才发觉众多的坐忘城战士已退走,灵使及随之而来的六名黑衣骑士也已离去,只有青衣、石敢当、伯贡子、伯简子、爻意五人留在原处。
战传说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心中一片茫然。
“这白衣剑客竟没有戴人皮面具,而且也看不出他的脸上有其它易容方式的痕迹,难道此人与我一样,曾有过类似在荒漠古庙中的离奇遭遇?这本就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偏偏他被改变后的容貌又恰好与我以前的容貌酷似?不!绝不可能!抑或他本就与我长相酷似,后来父亲与千异一战后,我的声名难免也水涨船高,此人便因此而萌生了要冒我之名的念头?凑巧的是我又在大漠中于不知不觉中渡过了四年,使得这一内幕一直没有揭穿,所以此事其实并不复杂?”
很快他又再一次否定了自己的假想:“不对,容貌上的酷似当然可能存在,但他的剑法与父亲的剑法却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而在桃源之外,惟有千异与不二法门四大使者见过父亲的剑法,这一点绝不会是简单的巧合,而是必有惊人内幕……”
正苦思冥想之际,战传说忽觉有人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抬头一看,却是爻意。爻意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般道:“至少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另一个战传说出现,单从这一点来看,今夜也算颇有收获。何况,城主女儿也被救下了。”
战传说明白她的一番好意,感激一笑。
伯简子道:“家父见诸位久久未回,一定会有所担忧,此地既无它事,我们不如回府吧?”
石敢当与战传说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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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回到南尉府不久,负责坐忘城乘风宫大小事务的贝总管来到南尉府,代城主父女二人向小夭的救命恩人战传说、爻意致谢。
贝总管中等身材,白脸微须,体形略显福态。身上所着衣衫布料都很寻常,但裁剪得却极为合体,使他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干净利索的感觉。他的五官也颇为平常,且春风满面,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贝总管进入南尉府时,众人正在谈论今夜接踵而至的变故。伯颂曾派人前往乘风宫向城主禀报危急局势,那时城主根本不在乘风宫,故十分担忧,此时听说城主在救出小夭后继续追杀劫掳小夭的凶手去了,这才放下心来。这时,府卫进来禀报贝总管来到南尉府,伯颂忙率众迎出。
将贝总管迎入大堂后,贝总管十分谦和地向众人一揖手,道:“贝某已听说南尉府中今日是高朋满座,早有一睹诸位风采之心,只是因小姐下落不明,贝某无暇抽身。没想到伯兄的客人却救下了小姐,贝某若是再不登门拜谢,实是太不近情理了。”言罢又躬身一揖,随后含笑望着石敢当,道:“想必这位前辈就是石老宗主吧?贝某年少时便对前辈仰慕之极,欲一睹前辈风采,可二十年来前辈仙踪难寻,贝某一直深为遗憾,没想到今夜竟有此幸!”
言罢竟向石敢当行晚辈之礼,石敢当忙还一礼,同时他不欲让太多人知道尹欢、歌舒长空、青衣的真实身分,当下借此机会指着战传说与爻意道:“我已是一介老朽,何足挂齿?今夜之事,出力最多的就是年轻人。”
贝总管的来意就是拜谢对小夭的救命之恩,石敢当这一番话既直接替他引入主题,又避免了难以掩饰尹欢三人身分的尴尬。
石敢当这一手果然有效,只见贝总管哈哈笑道:“真是英雄年少!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战传说与爻意相视一眼后,有些无奈地道:“在下……陈籍。”
爻意、石敢当等知情者当然清楚他不能直言自己真实身分的无奈。
战传说略一顿后,又指着爻意道:“这位是爻意姑娘。其实救下城主爱女绝非我们两人之功,更多的是仰仗众人之力。”
贝总管由衷地赞道:“陈公子能居功而不傲,实是难得。来人,将礼送上!”
立即有两名大汉自大堂外阔步而入,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只木匣,约有半尺见方,另外一人则捧着一柄剑,剑未出鞘,但由古朴幽雅的剑鞘也可看出此剑绝非凡器。
两名大汉走至大堂后,贝总管道:“贝某代城主向陈公子和爻意姑娘奉上一份薄礼,请笑纳!虽然礼薄不成敬意,但有四颗可祛邪、正气、疗伤的药丸,对武者而言倒有些用处,而这把名为‘摇光’的剑也算是利器,陈公子剑法如神,此剑为陈公子所用,也算是得遇明主了。至于其它俗礼,却是不足道也。”
说到这儿,他将手一挥,两名大汉立即趋前几步,将木匣与剑一并奉上。
战传说心知推辞不过,便将礼收下了。
贝总管显得很是高兴,道:“明日申酉时分,贝某将在乘风宫备宴,望诸位能屈驾光临。届时我家城主必已凯旋而归,而小姐也说要亲自向诸位道谢。”
战传说犹豫了一下,目光投向石敢当。
石敢当清咳一声,道:“贝总管盛情,我等怎敢推却?如此明日便要叨扰了。”
战传说略略一怔,忖道:“如此一来,岂非又要在坐忘城再待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