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遇事都争着出头的小捣蛋,这一回竟然打起退堂鼓来。只听他又悄悄地向大师兄道:“事情真要出在我秦杰的身上,老花子绝不会有此做作。还是师兄过去,免得耽误了大事!”
小神童一想也是,就悄悄地来到潇湘神丐的跟前求道:“前辈统率过南七省丐帮,见闻必广,能有营救两位石前辈的良策吗?”
任满堂先不回答小神童曹玉的问话,却在狂吸了一大气酒之后,才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贤契今年多大了?”
小神童曹玉先是一愣,然后答道:“晚辈虚度一十七年。”
任满堂再吸一大口酒之后问:“娶妻了吗?”
事情也是该着冤孽。假如任满堂问他:贤契订婚了吗?曹玉会立即据实说:晚辈早已订下终南山南五台终南樵隐马慕岱的孙女马小倩为妻了。可惜坏就坏在潇湘神丐问的是:娶妻了吗?小神童当然会答出:“晚辈尚未娶妻!”
听说小神童尚未娶妻,任满堂来精神了,忽地一下子站起,并将酒葫芦重新悬回腰后说:“假如有人能解去贺兰双鹰身上之毒,并保其本身功力丝毫无损的话,贤契能用什么报答?”
以潇湘神丐的年纪、身分和声望,亲口所说的话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听说不仅能解去二人之毒,并还能保功力无损!小神童简直喜出望外,毫不罗索地说:“倘若真能解去两位石前辈之毒,又能确保其功力无损,晚辈甘愿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潇湘神丐一面连说“言重,言重”,一面又向小神童说道:“一切由我做主。既不要你曹玉粉身碎骨,也不要你誓报大恩。只要你对营救人终身信服,没齿不二就行,不知你能做到否?”
眼看贺兰双鹰的脸色已从青中泛黑,别说要他小神童终身信服,没齿不二,就是用他的命换回石氏兄弟的性命,他也会慨然应允。一听任满堂问他能做到否,当即答道:“能!”
潇湘神丐任满堂笑了,迅疾取出火折子烧燃了两段枯枝,再取出一张白纸递给曹玉说:“口说无凭,亲笔为证。”
小神童曹玉哪知:一字入人手,九牛拔不出。他一心想救活石氏兄弟二人,毫不迟疑地接过烧焦的枯枝在那张白纸上写了“为报活命深恩,理当终身信服,决心没齿不二”。书写完毕,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潇湘神丐任满堂。
任满堂先极为小心地将纸张折好收藏,然后腾身纵上石壁,飞也似地去了。
曹玉一面扶起石氏兄弟,帮助他们运功抗毒,一面焦急地盼望着任满堂归来。
寅时刚到,潇湘神丐肩背一个大布包在前、一个白衣少女肩扛一人多长的草席包随后,相继从石壁之上纵落下来。
潇湘神丐落地后,先卸下肩上的大布包,兴高彩烈地大叫道:“为了庆贺今天大喜,我老花子当了一次老偷儿,连吃的加喝的都让我给偷来了。”
小神童一皱眉头心想:这像什么话!义父的尸体尚未请回,石氏兄弟吉凶难卜,义母阴寒月泪眼红肿,我曹玉正肝肠痛断,哪里飞来的喜事!你老花子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小神童正在怔怔地呆想,只见跟随在潇湘神丐身后的那个白衣少女,陡地将肩上所扛的长形大席包用双手举起,双膝一屈,往地上一跪,带着哭声喊道:“孩儿幸不辱命,拼死将义父之灵请回。请义母快让玉郎来接义父的遗体。”
短短二十九个字,简直像二十九声睛天霹雳,只震得曹玉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心想:聚九州十八县之铁,也铸不成这一大错。
鬼母阴寒月哪悉内中详情!听白衣少女口称孩儿,声言已把鬼王的尸体夺回,并且喊她阴寒月为义母,呼小神童为玉郎,错把白衣少女当成义子未过门的媳妇马小倩。
冲口喊了声:“好儿媳,婆母生受你了。”一面催曹玉先将鬼王的遗体接过,一面亲手从地上把白衣少女扶起,嘴中还好儿媳、乖儿媳地叫个不停。
在这种节骨眼上,小神童就是满肚子的话也难以吐出唇外。同时,还认出那个夺回义父尸体的白衣少女就是赤目蝎虎的妹妹——江湖人称血玫瑰的洪如丹。难为她竟脱去自己最喜爱穿的红色衣衫,改换成了白色孝服。
血玫瑰江如丹忙着用潇湘神丐酒葫芦里的酒,给石氏兄弟二人每人服下一颗大如雀卵的丸药。不大会工夫,他们的腹中就咕噜噜地响个不停。由曹玉和秦杰搀扶着走到僻静地方,足足泄了有大半个时辰,方才把所中的茶毒排泄干净,用清清的溪水冲洗一阵,人也清爽了许多。
四个人重新回到原处时,鬼母阴寒月和洪如丹已挖了一个深坑,将鬼王遗体掩埋起来。潇湘神丐任满堂还把从屠四如那里偷来的美酒佳肴和食物,在鬼王的坟墓前摆得整整齐齐。
身为孝子的小神童心头一酸,想起义父对自己的疼爱和他老人家的音容相貌,禁不住泪落如雨,嚎啕大哭起来。
身穿白衣的洪如丹,也屈膝跪在曹玉的身侧,哀哀敬礼。
小神童心头一惊,刚想弹地而起,不愿和洪如丹并肩而跪时,潇湘神丐任满堂在前,身体略有恢复的贺兰双鹰和小秦杰随后,一齐向鬼王墓行礼致哀。小神童不好闪避了。
阴寒月左手牵着曹玉,右手拉着洪如彤,一一向任、秦、石等人跪拜谢吊。这也等于坐实了洪如丹的儿媳身份,更让曹玉有口难分。
小神童凄然说道:“由于恶鬼谷物产丰盛,才被三湘七泽总瓢把子屠铁甲所垂涎。如今义父惨遭毒计而死,分水夜叉胡彬、冷面钩客汪子坤、龙宫秀士纪百策相继身亡。凭我们母子的力量,势难和屠家正面抗衡。我打算今天晚天再闯恶鬼谷,和屠四如作最后一拼。不知任大伯以为如何?”
潇湘神丐一竖大拇指赞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此良策,屠四如小贼再狡猾也万想不到你能在连受重创之后立即反击。此去准能成功。我老花子既然碰上了,也得摸摸头顶算一份,好好地吃点喝点。我可要找个地方养养老精神去了。”
凡是在场之人,不是武林豪杰,就是江湖侠女,也就不拘世俗礼节地围在一起吃喝起来。
吃喝完毕,头一个就是潇湘神丐扯着小秦杰,先离开了这里。
紧接着是中毒以后功力尚未全复的石氏兄弟,也找地方静坐运功去了。
剩下的,只有曹玉和洪如丹二人了。
乘此二人单独相对的大好时机,曹玉刚想解释误会,以求对方谅解,血玫瑰洪如丹忽深情地瞟了曹玉一眼说:“为求今晚必胜,快随我去拜见两个人去!”
话刚出唇,人已流矢般飞了出去。
说千道万,目前摆在小神童面前的就是夺回恶鬼谷,踏平三湘七泽总舵,手刃屠家父子,以慰义父的在天之灵。听血玫瑰洪如丹说得这么有把握,又亲眼看见她的轻身功夫异常神妙,为了报仇也就腾身而起,追了上去。
按说小神童的这身轻功,既受师父武凤楼的亲传,又得三师爷江剑臣和三太公沈公达的指点,在年轻一代人之中算是很不错了,如今一和洪如丹相比,可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开始从幽谷往上攀登时,小神童原认为需要走很多的路,才能见到洪如丹带他去见的人,谁知始终在前遥遥领先的血玫瑰跃登君山之上后,就朝湘妃墓的方向驰去。
湘妃墓,俗名二妃墓。二妃乃四千多年前尧帝之女。
尧帝见舜德才兼美,不光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为妻,还把帝位也禅让给他。婚后,夫妻三人极为恩爱。舜时常外出,去巡视江河,治理山川,开拓疆土。有一次南巡之后,久久不归。二妃四出寻找,最后登上君山,忽听人传言舜帝死在九嶷山,悲伤万分,攀竹痛哭,泪血滴在竹上,竟成了斑竹。二妃死后,即葬于此。
血玫瑰一直飞驰到二妃墓前,才停住脚步,等候小神童随后赶来。
已将本身轻功施展到极限的曹玉,还是慢了片刻方到。见墓是石砌,前立石柱,上雕麒麟、狮、象,中竖墓碑,上刻:舜帝二妃之墓。
血玫瑰见小神童一路急驰,脸色白中泛红,更加俊美好看。忍不住贴上前来,纤手微抬,似想代为擦拭汗水,被曹玉借故闪开了。
就在这时,突有一个极为清越的声音笑着说:“孟光举案,张敝画眉,皆古人之佳话,至今尚传为美谈。你这丫头伸手就摸情郎的脸腮,又算什么佳话美谈?”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
只羞得小神童俊脸发烧,循着声音望去,才看出在湘妃墓左侧的大青石板上端坐着一对年约半百的男女。男的面白如玉,须黑如墨,长眉入鬓,目射精芒,一身白衣如雪,飘逸潇洒异常。虽然只瞥了一眼,曹玉就顿生好感。
再将眼光投射到那个女人身上时,以曹玉的胆量和勇气,也不禁吓了一跳,这女人丑得太吓人:她的左眼深陷入内,右眼鼓出眶外,左腮长一肉瘤,右腮紫如羊肝,塌鼻缺嘴,脖子粗短,似乎所有人生的残缺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以她这奇陋不堪的形貌,偏偏也穿了身雪白的衫裙,简直是更增其丑。
当时的情况快,作者的秃笔漫,在小神童扫视这一对极不般配的老年男女时,血玫瑰早娇喊着师父、师娘扑了上去。
听说这一对男女竟是一对夫妻,小神童的心中几乎想要作呕,情不自禁地再一次将眼光投射到那对男女身上时,竟发现了那个飘逸秀士,在看那个丑八怪女人时,眼神是那么的温存和深情,像在看一个丽资天生的俊秀美人。
小神童毕竟不愧是一个举一反三的聪敏人。从这奇异怪现象上,陡然回忆起不久前在古彭徐州时,听胖瘦双喘的师父——号称八极怪叟的段常仁提及,他有个一母同胞的幼妹,名叫段常美。因为她天生奇丑,被江湖人呼为残缺玉女。但她却天赋异禀,武功极高,被爱武如命的神行书生白天野三次求聘,结为夫妻,伉俪之间竟十分情笃。
由于残缺玉女自知丑陋,经常不在江湖上走动,认识他们的也不多。眼前这对半百男女,男的必定是神行书生白天野,不然的话,血玫瑰洪如丹的轻身功夫,绝不会如此高超。女的肯定是残缺玉女段常美无疑了。
血玫瑰好像很为有曹玉这样的丈夫而自豪。先附在师娘的耳边咕唧了一阵子,然后娇声向曹玉唤道:“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师父、师娘磕头。”
小神童作难了。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能得到神行书生和残缺玉女相助,重新夺回恶鬼谷,等于是易如反掌;但是,一得承认洪如丹为妻,二得仿照洪如丹的称呼,喊神行书生、残缺玉女为师父、师娘。这样做,不仅眼下的危难能解,日后也是两座极大的靠山。但那又将云海芙蓉马小倩置于何地?对不起待我恩重如山的神剑醉仙翁马爷爷。再说,我三师祖、三师奶奶也绝饶不了我呀。反之,拒绝拜见,说明实情,岂不和昔日师父武凤楼在江南袁家堡内当面亲口拒绝东方绮珠的婚事如出一辙!既害苦了血玫瑰洪如丹,又树下了神行书生、残缺玉女两大强敌。弄不好,我会血溅此地。
血玫瑰洪如丹乍见小神童脸上的颜色,红一阵、白一阵变幻不定,还认为心上人是年幼怕羞。先是抿嘴一笑,然后飘然走来,俏生生地贴站在小神童的肩侧,轻轻推了他一把说:“师父、师娘又不是外人,你还害得哪门子羞!快快上前拜过,好求两位老人家替义父报仇。”
事情已火燃眉睫,势非当机立断不可了。小神童猛地把心一横,前跨三步,深深打了一躬说:“白、段两位老前辈在上,先天无极派门下弟子曹玉拜见!”
血玫瑰一听就急了,也跟着连跨三步,再一次贴近到小神童的肩侧,悄声更正道:“大青石板上的两位老人家,男的是你妻子的师父神行书生白天野,女的是你老婆的师娘残缺玉女段常美。如今你有了这两座大靠山,还愁大仇不能得报吗?这可都是我的面子,你今后得好好对待我啊!”听洪如丹说得比刚才更为亲切,小神童一下子炸开了当顶,冒出丝丝凉气。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这道难关,比师父武凤楼在袁家堡要难过得多。因为那一次毕竟还有师爷追云苍鹰白剑飞跟随,和三师爷钻天鹞子江剑臣在暗中相护。如今自己是单枪匹马,一句话顶撞过去,以神行书生和残缺玉女的孤僻本性,说不定真会一掌将我毙于当地,我倒真不可不防了。
两次轻推,心上人都神不守舍,血玫瑰终于品出来滋味了,俏脸一变,低声喝问:“你这傲不为礼,莫非瞧不起我的师父、师娘?”
曹玉摇摇头,表示不是。
血玫瑰洪如丹又追问了一句说:“莫不是你以门户高大、才貌双全自居,瞧不起我这绿林世家出身的洪如丹?”
曹玉再次摇摇头,表示也不是。
洪如丹长长地吁出一口大气,心中一松,伸手抓住了小神童的手腕,第三次催促道:“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就快快地向我师父、师娘磕头行礼,求两位老人家出面帮你。”
见血玫瑰仍然对自己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小神童一阵子心血翻腾之后,竟陡然做出一个极为大胆而又违背人性的决定。曹玉出于对义父鬼王的孝心和报仇心切,决心暂不说破,只求大仇得报,就是横刀自裁以谢罪,他也在所不计。
主意打定,立即屈膝点地口称:“师父、师娘。”连磕了四个大头。
这一对年过半百而又极不般配的夫妻,原先对小神童的长揖不拜自称晚辈确实不快,如今见他口称师父、师娘跪拜执礼极恭,也就释然于怀了。
看师父、师娘面有喜色,洪如丹乘机替心上人恳求师父仗义援手,对付三湘七泽总舵。
神行书生白天野笑着说:“丹儿,你怎么也求错神仙了?光凭为师我的一条锁魂鞭,能一举收拾下号称铁甲金刚的屠氏兄弟和刚刚掘起江湖的狂徒屠四如吗?若真想帮你的夫婿报仇雪恨,势非动用你师娘多年不用的断魂钩不可!”言下之意,是让小神童亲自去求残缺玉女。
早就铁下了心肠,只求大仇得报而不计其他的小神童,不等神行书生的话说完,就抢步跪倒在段常美的面前道:“求师娘怜曹玉心切义父的血海深仇,就帮助孩儿一次吧!”
残缺玉女一把拉起小神童,并将他扯近身前,仔仔细细又端详了一番,极口夸赞道:“丹儿真好福气,得配当代武林之中少见的英俊男儿。光凭这一点,就值得老身动用一次断魂钩。但必须明着上门声讨,绝不得暗中行事。
时间定在明天正午时,在三湘七泽总舵门口会齐。因为一来我们还想约请两位帮手,二来也好先教训一下你的哥哥洪友亮。现在你们先回去吧!”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这不能不归功于洪如丹之力,致使原来铁肠冷心的小神童也不得不对她稍微假以词色。
别看仅仅是一些词色,这对痴爱小神童的血玫瑰来说,已感到荡气回肠了。
由于血玫瑰贪恋和小神童单独在一起,竟领着曹玉穿行在丛丛斑竹、紫竹,罗汉竹之间,一直把偌大的一个君山转悠了大半个,才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原来的幽谷。
众人听罢小神童的诉说后,鬼母感激得一把搂过洪如丹,不住口地喊着:“好儿媳、乖儿媳,娘谢谢你了。”
贺兰双鹰愤然说说:“善恶到头终有报,铁甲、金刚、四如爷儿仨的气数到头了。”
时间决定后,鬼母阴寒月始终不离开亡夫司谷寒的坟墓。小捣蛋秦杰陪着潇湘神丐不断地猜拳行令拼酒量,贺兰双鹰自去僻静的地方静坐运功。血玫瑰洪如丹硬把小神童曹玉缠在自己身边,喁喁情话。所以都觉得时光一闪即过。
到了次日寅时,反正有潇湘神丐偷来的一大包食物,不缺吃的。众人草草就餐后,就乘船东去。才交辰时就弃舟登陆,来到了兹氏塔下。
鬼母指着这座高约数丈、八角实心的七级大塔,对曹玉说:“听你死去的义父讲,这座塔建于大唐开元初年,宋代治平、建炎年间,又两级修葺,自第二层起,每层都设有佛龛。你义父是每月必来,并还每龛必拜。可怜他如此信佛,竟遭屠铁甲这匹夫毒计杀害。”说完,又哭了起来。
洪如丹连忙劝道:“义父大仇眼看得报,义母理应欢喜才是。千万别再哭哭啼啼,显得多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