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怪笑,厉如枭鸟,响自另外一个黑衣夜行人之口。这个夜行人不等黑判官单翔的判官双笔点到,反而一下子遮挡在为首那人的身前,出手就是一招“左龙右虎”,正好抓住单翔的双笔笔身,双臂微震,就轻而易举地夺到了手中。
黑马铁鞭武财神毕竟在江湖上跑了一辈子,自然见多识广。只向那人的一双手上扫了一眼,就颜色大变,惨然惊呼:“翔儿快退!他是八指吊客!”
被单凤起认出来的八指吊客麻二歪,裂开歪嘴一笑说:“看在你单凤起还能认出你家麻二爷的份上,我手下自会留情三分。”随着最后一句留情三分,双手陡然一甩,竟把单翔的那对判官双笔掷入了单家门前的墙壁之内。手法之妙,腕力之强,确实令人不敢轻视。
瘸阎罗单飞,二十年来始终横行在山西道上,明知对方无一弱者,反正也不能让年过八旬的二叔单凤起出头拼命。只见他铁腕一翻,厚背鬼头刀裹着一溜寒芒,直穿八指吊客的咽喉颈嗓。
做梦也想不到,人家八指吊客并不想和他单飞动手,只随意将身形一闪,就斜飘出八尺开外。从为首那人身后突然又闪出一人,毛茸茸的一只怪手,一照面就硬往单飞的手腕间扣去。
惊得单飞身形一缩,咬牙顿足,惨然叫道:“独手恶丐也来下井投石,我瘸阎罗认栽!”
隐身在暗处的小神童曹玉闪目一看,才看清第二次出来的这个夜行人,身躯高大,貌相凶恶,左边断去了一条膀臂,浑身鹑衣百结,显而易见是个讨饭恶丐。
单凤起哈哈一阵子狂笑,变腔变调地说:“怪不得古人常说:有钱能买鬼推磨。他言震山能搬出多少金银财宝?竟买出你们这几位!”
说到这里,再冲着为首的那人把双手一拱,冷然问道:“尊驾位列首座,自比八指吊客、独手恶丐更要声威赫赫。能让小老儿知道尊驾是何方尊神吗?”
为首那人磔磔大笑,旁若无人地说:“敝人韩霜,江湖人称鬼手血剑!”
听罢这人一通名,就连平素一贯胆大包天的小神童也有些不寒而栗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号称鬼手血剑韩霜的,不是别人,正是峨嵋派三枪追魂韩透心的嫡亲侄子。看起来,今天又要和峨嵋派的残渣余孽兵戎相见了。
奇怪的是,像言无改这样的豪门阔少,怎么会接纳上这么一群凶神恶煞!恐怕单氏父子叔侄们也要胆怯退让了。
果不出小神童所料,单凤起惨然一叹,向鬼手血剑韩霜求道:“三位当家的既然来为言府传话,老朽父子叔侄三人一切遵命就是。三位当家的上复言家爷子,请他们择吉迎娶好了。”
听到这里,曹玉开始暗想:生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这三个老小子只要马上离开此地,他单凤起肯定会打发儿子孙女抛弃家产,连夜逃往他乡,留下他自己跟姓言的拼一个够本、拼两个干赚,这也未尝不是一个上上之策。只怕这种缓兵之计瞒不过八指吊客、独手恶丐、鬼手血剑三人的耳目。哪知鬼手血剑韩霜听了,却点头微笑说:“别人常说光棍老了自霉,依我韩霜看来,还是老光棍的眼赛夹剪。洛阳言府不光是皇亲国戚之家,言公子又少年英俊,风度翩翩。如今看上了你们单家的女儿,是你们的福气到了。一切依从你,最多三天,言府准会派人前来迎娶。到时候别忘了准备好酒席,来酬谢我们这三个媒人。”
话未落音,早带领八指吊客、独手恶丐,一同离开了单家的门前。
事情还真叫小神童曹玉给猜准了。单凤起估计鬼手血剑韩霜等三人业已走远,立即命令单翔父女收拾一些细软的东西,趁天已半夜,打算由单飞开路,迅疾逃出洛阳。
聪明机警的小神童,根本认为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事情明摆着,不光断魂琵琵言无改为人机警,狡诈多端,就连所来的鬼手血剑等三人,也无一不是黑道上的恶魔煞星。明明知道单家不情愿结这门亲事,哪有不加防范的道理。
小神童曹玉虽然年仅十七,到底是经过无数凶险场面的人。趁着单氏全家正在收拾细软之际,刚想展开身形、仔细地查探一下单宅的附近,是否安插有言府的暗桩暗卡,然后再作打算时,突然一只柔嫩的纤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之上,鼻孔中也飘进了淡淡的幽香。
可笑平日对临敌经验极为自负的小神童,如今竟然让人家贴近身侧而不知,一来他是认为自己隐身之处极为隐密,二来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鬼手血剑等三人身上。所以一见韩霜等三人撤走,就萌生了松懈之意。幸好来人是友非敌,否则非吃大亏不可。
也可能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玉手方才抚肩,幽香刚刚传来,小神童曹玉一下子就估计是绿衣仙子叶正绿找来,连忙转过身躯。果然不出他之所料,看出冷月睛辉之下,绿衣仙子正用凄楚哀怨的目光呆呆地痴望着他。可怜她不光形容越发憔悴,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污垢,和自己在长安酒楼第一次见她时,简直已判若两人。
小神童曹玉的为人,既不同于三师祖钻天鹞子江剑臣的恪守门规,复不同师父武凤楼的为人拘谨。虽然和云海芙蓉马小倩夫妻之名早定,对绿衣仙子的哀艳凄婉,也油然产生了我见犹怜的心情。情不自禁猿臂猛展,将叶正绿的消瘦娇躯揽进了怀内。
绿衣仙子的娇躯一颤,幽幽地说:“经过以上变故,大师姐早已心灰意冷,多次哀求静虚师太给我们姊妹剃度削发。我虽然知道马小倩绝不能容我,却总下不了出家的决心。知君为师门效力,到处奔波,一向居无定所,无处可以寻觅,日夜苦思,决心在终南山内潜踪,藉图能再见君一面。奈此次始终都有郝老前辈同行,不敢贸然相唤。迟至今日,才有单独相对的时机。”说完之后,早已泪流满面。
两个人默默相偎良久,曹玉才把和单凤起的渊源、认识言无改的经过,以及夜晚来此的目的,约略地向叶正绿述说了一遍。
不等小神童的话落音,绿衣仙子早已大惊失色地说:“河南、陕西两地,皆是洛阳铁琵琶言家的势力范围之地。
当年连我师父阴阳两极都畏之如虎,他们在这一带的势焰,可算是炙手可熟。怪只怪我不该顾忌有郝老爷子在侧,没有设法阻止你们和言无改接近。以断魂琵琶的秉性,绝不肯白白挨了你一个嘴吧,内中必然藏有祸心,怕只怕这条恶狼利用郝老爷子嗜酒如命的缺点,暗暗在莲花白酒中投放什么慢性药物,这盘棋你算输到家了。”
这才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经过绿衣仙子这么一说,小神童更品出滋味不对,无奈木已成舟,后悔已晚。
目前最需要解决的,应推营救单玉娥当紧,绝不能让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惨遭言无改这条色狼的残暴。轻轻把叶正绿推离怀前,示意她和自己一同纵身跳进单凤起的院内。
可叹闯荡江湖一生的单凤起,如今竟变成了惊弓之鸟。蓦地发现有两条矫健的身影飘落院中,伸手就想去取自己的水磨铁鞭。
小神童急忙低声叫道:“请单爷爷不要误会,在下先天无极派门下弟子曹玉叩见!”
意外的救星,好似飞天而降。单凤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那对老花眼睛,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单飞老脸一红,极不好意思地替二叔搀起曹玉,就想将自家所遭遇的祸事一一说出。
小神童早已单刀直入地说:“尊府遭遇的祸事,曹玉完全洞悉。如今依在下愚见,此时离家出走,绝非善策,弄不好准会自投罗网。”
黑马铁鞭武财神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自然能听懂曹玉的意思。稍微迟疑之下,惨然叹道:“老朽一生憨直,待人厚道。万万想不到,临了竟然遭受这一大劫。难道老朽除去拼着老命,掩护儿孙们弃家逃走之外,还能有什么万全之策不成?”
单凤起之所以这么说,是吃准了先天无极派来的只有小神童一人。他为人本来忠厚,自己的处境再为恶劣,江剑臣再亲口许诺过锐身急难,也不忍硬拉小神童陪他一同去跳火坑。所以,还是想按自己的算盘去干。再说凭曹玉一人之力,岂堪和势焰熏天的断魂琵琶言无改正面相抗。
小神童正色说:“以言氏父子之专横、鬼手血剑的狡猾,能不防备你老人家弃家出走?”
单凤起听了微微一怔,刚想开口,小神童又接着说:“依晚辈之见,倒不如故意给令孙女操办嫁衣,购置家具,迟至第二天黎明时分,突然弃家出走。在这件事情上,我曹玉要不豁出半条命,岂能逃脱我三师祖的一顿重责!何况还有抬手不空郝爷爷在此。”
几句话感动得单凤起热泪盈眶,奋然说道:“老夫朽矣,自知力量单薄。原打算豁出一条老命,掩护家人逃走之后,一个一鞭,闯进言府,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净赚,也算保存了黑马铁鞭武财神的名号,一家血海深仇,只有留待后报。如今全听贤契安排,老朽从命也就是了。”
站在一旁半响不作声的绿衣仙子开口了,她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看倒不如由我改穿玉娥妹妹的衣服,扮作她的模样,趁着天黑,让曹玉和两位单前辈陪同我假装逃走,吸引住言府的大批爪牙,然后再由单老爷子秘密把玉娥妹妹送往安全之地。那就万无一失了。”
单凤起开始并不肯答应,无奈曹、叶二人执意如此,感动得他手拉孙女几乎要躬身下拜。
叶正绿和单玉娥很快就把衣服互相换好。又加上时值黑夜,还真不容易分辨出真假来。除去留下单凤起祖孙二人准备伺机逃走外,其余的四人悄悄地离开单宅,向北邙山方向闯去。
别看曹玉和叶正绿盘算得这么好,还是对铁琵琶言震山和言无改父子二人的阴险狡诈估计得不足。四个人一直快膛到了北邙山下,竟然一处暗桩也没有惊动。
曹玉刚刚说了一声:“不好!”陡然听得身后响起了两种带喘的笑声。
按同行四人的动作来讲,数小神童曹玉为最快。身后那两种带喘的笑声甫入耳,他早就一个“周天旋度”不光率先扭过身躯,手中的冷焰断魂刀也变成了“夜战八方藏刀”式,端的不愧受过抬手不空郝必醉的指教。
可怪的是对面的笑声一敛,竟然光剩下吁吁的喘气之声,小神童太感稀奇了。注目一看之下,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却是一个白胖、一个黑瘦的两个锦衣中年人。曹玉一层手中的冷焰断魂刀刚想出手,单飞和单翔的一口厚背鬼头刀、一对判官笔早已分别递了出去。
双方四人的身影只一合,意外地竟响起了两下极为凄厉的叫声,紧接着,就是一口厚背鬼头刀、一对判官笔同时落地。再看瘸阎罗单飞和黑判官单翔兄弟二人,都是以手掩面,指缝中流血,跌坐在地面之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地面之上还留下了两只带血的眼珠。
单飞和单翔兄弟二人的那等武功,一个照面不到,就被人家夺去了兵刃,挖瞎了眼睛。若不是亲眼得见,说什么小神童也不会相信。
猛听绿衣仙子叶正绿先是一声惊呼:“来人是胖瘦双喘,玉弟速退!”然后两条玉臂急挥,拼命施展开阴阳两极葛伴月所传的玄阴绝户指法,豁出死命地扑了上来,企图暂时阻挡胖瘦二喘一下,好掩护小神童曹玉撤走。
小神童虽然不清楚胖瘦二喘是何许人也,仅从对方能在半招之内就将单氏两弟兄致残,其残暴凶狠、手法诡异就可想而知了。知道绿衣仙子怕自己遭受胖瘦二喘的毒手,才破出死命去堵截,心中更为感激她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但她哪知道我曹玉,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手中的冷焰刀一招“惊龙毙虎”吐出一片刀芒,硬生生地把胖瘦二喘阻退了两步。左手趁势扯住了绿衣仙子的一只玉腕,一下将她带回到自己身边。
绿衣仙子在长安初见小神童时,虽知他艺业非凡,但比自己的武功只低不高,又深知胖瘦双喘出手极辣,真怕小神童毁在他们二人的手内,所以才豁出死命硬去阻挡,藉以保全心上人的一条性命。怎么也想不到,分手不到一年,曹玉的功力能精进到如此地步,并且一向被江湖人谈虎变色的冷焰断魂刀,也真正到了曹玉的手内。这才柔顺地不再挣扎着上前,并乘此时机,把胖瘦双喘的出身来历、师承何人,约略地告诉了曹玉。
小神童这才知道这胖瘦双喘原来是东海之滨八极怪叟段常仁的两个徒弟:胖的姓白名费,瘦的姓赫名秀。师兄弟二人家住洛阳,各具一身异禀,跟随八极怪叟段常仁足足长达二十年之久,一齐练成了一身极为诡异的武功。由于一向不曾在江湖上走动,所以连经多见广的小神童曹玉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只有作为地头蛇的阴阳教徒,才知道他们兄弟的出身来历。
胖瘦双喘虽然被小神童曹玉一刀格退,只不过是看出冷焰断魂刀形状诡异,摸不清底细,才后退两步而已。只见瘦鬼赫秀用他那形如鸟爪的右手,一指曹玉手中的冷焰断魂刀问道:“你娃儿手中拿的,可是江湖上传言已久的冷焰断魂刀?”
曹玉故意激怒他道:“不是!”
赫秀微微一怔问道:“刀叫何名?”
小神童先将两脚岔开,站成八字,作好了恶战前的充分准备。然后才怪腔怪调地答道:“我的这口刀大有来头,刀名屠狗,乃当年西汉大将樊哙所用之宰狗弯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