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那铁划银勾的笔迹,武凤楼就知是出于三师叔江剑臣之手心中,吓了一跳。
但仔细一看,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只见上面写着:“字谕楼、鸣二儿,幸蒙本门尊长垂怜,准许去黄山静修,望勿以我为念。”下面是江剑臣的名字。这才知道李鸣是恋师情深,流出的惜别眼泪。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向李鸣问:“三婶娘可知道此事?”
李鸣尚未开口,小神童在沈公达的暗示下却先说了出来:“三奶奶已随悟因师太去了九华山,这可不能让西岳华山那老奶奶知道,否则可了不得。”
小神童的这一句俏皮话还没落音,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骂:“小缺德崽子,你又在背后捣鼓谁?早晚得叫人割去了你的舌头。”真是怕谁谁来。小神童可吓坏了,武凤楼、李鸣也吓得变了颜色。只有缺德祖宗沈公达还是怡然自得。
人影连闪,头一个就是西岳华山上天梯苍龙岭的慈云师太,在她的背后紧紧跟随着她的宝贝徒弟女屠户李文莲。这还不说,走在最后的是庵内管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快刀哑阎罗郭天柱。
小神童激灵打了一个寒战,心中想道:好家伙,对症的都来啦,千万别找到我曹玉的头上。
慈云师太进了屋,才发现天山三公沈公达在此,神情就是一怔。
眼光锐利的小神童不觉心头一喜,知道慈云师太对游戏人间的沈公达也是有些头痛,他那提起来的心,忽地一下子落下了一半。
果然听见慈云师太冷冷地对沈公达说:“沈老三,你一个山野闲人,到这里来凑哪门子热闹?”
沈公达可不吃这一套,也不怕她这个武林有名的双奇人物。咧开大嘴,嘻嘻地憨笑了一下叫道:“慈云姐姐,干吗冲着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私吞了你几次好吃的东西?”
一句话,臊得老庵主那满布皱纹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她狠瞪着眼,拿这个老缺德没有办法。
原来当初慈云师太和武凤楼的师祖无极龙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热恋情人。当时沈公达小他们好几岁。慈云师太不断地利用这小胖子悄悄地给无极龙传送好吃的东西,后来查明,每次送的东西,都被这个小胖了偷吃了一大半。为此,慈云师太可没少揍他的胖屁股。
如今时过境迁,心上人无极龙已先她而去,自己也风烛残年,当年的小胖子,也变成了奇胖不堪的胖老头。此情此景,怎不叫老庵主抚今追昔。是的,胖弟弟提醒得对,要不是自己偏激任性,孤僻难缠,早已和龙哥哥结成恩爱夫妻。那么,这一大帮先天无极派的中、青年人,岂不都是我的徒儿徒孙、徒重孙吗?
刚才在门外还骂了玉儿一句小缺德崽子,这可是自己为老不尊呀。龙哥哥虽然死去,他的徒弟对我是何等的尊敬。江剑臣明明武功高我半筹,还是低头服我,这都是龙哥哥生前教徒有方啊。想到这里!二十年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她,竟然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看见老庵主默默流泪,在座的众人,都知她是追念起无极龙来,都不由得心中一惨。
女屠户痴恋江剑臣,虽没有得到江剑臣的爱怜,但她可是经过老夫人杨碧云亲口允许的儿媳妇,所以一贯以江剑臣的真正妻子自居。被迫回了华山,她哪里能再呆下去,哭死哭活非得磨着老庵主再下华山不可。慈云师太自从被江剑臣在石城岛为护女魔王,用乌龙剑无意中削断了她的镇山奇兵铁拂尘,原来不肯再出现武林,但经不起心爱徒儿的死磨,这才第二次来到了京城。
沈公达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说的话,慈云师太才能听进去些。清理了一下嗓子,极为正经地说:“师姐的来意,公达明白。文莲和剑臣的事,暂时还是不提的好……”
沈公达刚说到这,女屠户李文莲蛾眉紧皱,秀目暴翻,这就要不依,慈云师太破例地伸手按住了她的香肩。
沈公达脸色一肃,又接着说:“俗话说,心急不能喝热粥,这事得缓来,侯国英已被勒令出家,剑臣又被我处罚幽闭。这时候和他提婚事,只有激怒于他。即令他勉强允诺,强扭的瓜能甜么?”
女屠户听到这里更不愿意了,又想开口,但还是被师父给阻了。
沈公达再接着说:“我何尝不知道,只有文莲这孩子才配做剑臣的妻子。听说杨氏夫人喜欢得很。煮熟的鸭子,谁都知道不能再飞,忙个什么劲!”
这一回女屠户不光愿意听,也堆出了笑容,她高兴了。
武凤楼心想:我们这老、少、小三代人真是话说得好听,事情阴得缺损,还什么人都敢冤。
听了沈公达这一番话,头一个就是老庵主先消了气,女屠户也跟着师父水低潮落了。
只有旁观者快刀哑阎罗郭天柱明白,知道这是老油条沈公达的缓兵之计。他一贯忠心于老庵主,又和女屠户情如父女,不得不开口提示了:“沈三爷说的话,不光我们庵主听得进去,天柱也觉得在理,可怜一岁不到的孩子,既得不到母怜,也得不到父爱。惨哪!”
快刀哑阎罗话一出口,沈三公就瞪了他一眼,可惜已经晚了。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口中说出,女屠户可能连听都不注意听,可这是疼她的哑叔说的呀,女屠户不能不动脑筋了。
这时,老庵主慈云师太也回过了一些味儿来。向着自己的徒弟问道:“莲儿,咱们可怎么办啊?”女屠户李文莲陡然之间来了主意,她沉声答道:“剑臣被罚幽禁,咱师徒不好过问,这是人家门户内的事情呀,不过我婆母她老人家孤苦一生,至今还没有见过孙儿一面,再说枫儿这孩子无爹无娘,谁养活教诲他。剑臣可是当今武林中称尊称最的第一号人物,孩子从小不给他往身上下功夫,岂不辱没了剑臣,我的意思是……”
女屠户刚说了半截,慈云师太就明白了徒弟的意思,心中暗暗夸赞她的办法绝妙。特意旁敲侧击道:“你打算怎么办,就大胆说,有我给你做主!”
女屠户向师太投去感激的目光说:“我打算去一趟石城岛,将枫儿抱回承德,并请师父开恩,准许莲儿代夫尽孝,抚养枫儿,望你老人家就成全了我吧!”说着,不觉流下了眼泪,也跪伏在师父的面前。
沈云达、武、李、曹爷儿四人,无不心头一惊。心中一齐暗想:好毒的一招杀手锏,还叫你无法拒绝。
慈云师太面容一整,凛然说道:“莲儿起来,你虽自幼在我跟前长大,也不能永远随我青灯古佛,为师赞成你这番代夫尽孝的若心,就这么办。但这种事情还得人家老夫人拿主意,叫凤楼派个人随咱们三人先去石城岛,去抱枫儿,省得他们说咱强抢孩子,到了承德,只要老夫人不承认你这个儿媳妇,我可就带你回山削发了。”
这简直是背水一战豁出去的办法,连一向沉着的人见愁李鸣也束手无策了。慈云师太趁热打铁地向武凤楼说道:“凤楼派人吧。”
女屠户不容武凤楼开口,一把抓住了人见愁李鸣道:“我不要别人,只要他去。”
双腕一翻,把李鸣顺手抛给快刀哑阎罗,嘴中还说:“这小子贼滑,哑叔看紧他。”
女屠户这边一推、一抓。快刀哑阎罗一接、一扯,刁钻古怪、聪明机智的缺德十八手一下子落入了华山派人的手内。
小神童曹玉俊面飞红,刚想发功,沈云达吃吃一笑说:“想叫人家出力,偏用这种手段对待人家,女娃儿,你失算了。”
女屠户李文莲蓦然一惊,心想:对呀,李鸣这小子一抓扎手,再摸烫人,是最难对付的主儿,自己怎么一糊涂,偏偏挑上了他。该带走小神童曹玉才合适。
哪里料到小神童曹玉还真有眼色,在女屠户无法下台的时候,竟然真格的给他搭了一个梯子说:“小姑奶奶成天价嘴头上说疼我、喜欢我,我也成天手拿着棒锤当针使,哪知道都是假的。明明有机会能在祖姑婆面前学几招绝技,硬照顾了我师叔。白喊了你一阵子小姑奶奶。”
女屠户心中一亮,真恨不得把小神童抱过来亲他几口。乘机向快刀哑阎罗郭天柱一使眼色,示意他放开李鸣,很高兴地带着曹玉一齐走了。
缺德十八手李鸣装摸作样地一摊双手,嬉皮笑脸地说:“一个人最好别出名,我分明已金盆洗手,不再做缺德太岁,可人家就是不信,真是好人难做呀!”说完,还真长叹了一口气。气得武凤楼双眼一瞪,吓得李鸣才停止了胡嚼。
就听武凤楼埋怨沈云达说:“三爷爷也真是的,鸣弟大了,还能掌握一些分寸。
这一换上玉儿,乱子恐怕更大。我真怕枫弟落在华山派手内,那么以后的事就更不好办了。”
沈云达笑而不答,只顾喊着要酒喝。
次日一大早,武凤楼就带着李鸣一起,骑马飞奔。提前在出京的官道旁边等候。
一直等到了中午。东方绮珠只带了从青城山陪她进宫的贴身四婢,并且脱去了公主的服饰,变成了“飒爽顿改旧时装”,又恢复了紧身衣裤、肩被斗篷,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公主的痕迹。
东方绮珠紧勒着那匹长有一丈,高约七尺,遍体乌光油亮,四蹄纯白生光,喷鼻扬鬃顾盼神骏的“乌云压雪”宝马,看也不看武凤楼一眼,只冷冷地盯向缺德鬼李鸣。
人见愁李鸣单膝打千,口称:“李鸣参见公主!”东方绮珠不理会李鸣,只向一个侍婢吩咐道:“把太后旨意颁下。”
那名侍婢从背后取下一个黄绫包袱,用手打开,取出了东宫刘太后的谕旨。高坐马上,喝了一声:“武凤楼接旨。”
慌得武凤楼、李鸣二人匍伏就地,跪接谕旨。
那名侍婢朗声宣读道:“义女东方绮珠奉旨东岳泰山封赠,并代哀家降香还愿,沿途只准武凤楼一人护送,杜绝一切闲杂人等。直到公主安全返京,哀家当不吝重赐。倘有差错和擅离职守等事,定严惩不贷。望尔凛遵,此谕。”侍婢宣读完毕,一抖手,将谕旨交给了武凤楼。主婢五人,率先纵马向前驰去。
李鸣苦笑了一说:“大哥,你为人太忠厚,早听我的,绝不会有此一来。东方绮珠苦苦恋你不得,心性必然大变,我又不能随去,凭我这点小聪明,都猜不透这里面有什么机关盘算,你要小心应付,绝不可再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授他人以柄啊!”
看着武凤楼跃上了马背,李鸣一下子又扑到了马前,拦住马说:“此去泰山,你可要逆来顺受,装聋作哑,只盼平安回来,我可就放心了。大哥保重。”说完,一个倒提翻上了自己的马背,纵马扬鞭向城中驰去。
李鸣可不是没有主心骨的人,他明知大哥此去必有不测,为什么不隐身在暗处追踪循迹,一来可以助武凤楼一臂之力,二来还可以替他拿拿主意,反而偏偏急于回转京城?这就是李鸣高明的地方,他预感到还可能有更为意外的事件发生。
驰回到老驸马府,一打听,果然冉兴不在府内,连三师爷沈公达也不见了。对沈公达不在,是李鸣意料中事,他知道老人家疼爱小神童,肯定是不太放心,独自追到石城岛去了,以便相机出面,制止一下慈云师太。但老驸马冉兴不在府中,可能是被召进宫去了,当下他将马匹交给下人,就向大内赶去。
先到文渊阁,只见编修学士贾佛西正在整理各种古籍经典,他连忙贴进前去,悄悄地耳语了几句。贾佛西一愣,放下手中的书籍,整顿一下朝服,匆忙地跟随李鸣来到了乾清宫。
他们二人,一个是编修学士,圣上特准出入不禁,一个是大典以来的御前侍卫,根本不需禀报,就登上了乾清宫的高大殿台。
刚刚来到门外,就听崇祯皇帝以不悦的口气说道:“皇姑丈怎么能如此埋怨朕躬……”
下面的话就听不清了。人见愁李鸣心中一动,一打手势,迅即退下了殿台。
贾佛西一人进殿了。只见老驸马冉兴和秉笔太监王承恩二人都跪在地上,皇上却满脸怒容高踞龙座。他心头一惊,也一声不响地跪在了地上。
崇祯看见贾学士进来,气好像消了一些,叹了一口气说:“朕知你等平素皆和武、江等人交谊甚笃,但和他们共患难者,又何止你们三人。朕多次说过,这不是寡恩薄情,亏待功臣,古今多少英杰之士,无不因听枕边之言,而坏了君国大事,侯、魏二女,一个是奸阉爪牙,一个是嫡亲骨肉,朕绝不准长伴武、江二人身边,这是头等大事,你们竟糊涂至此。不杀魏银屏,已属格外成全,朕意已决,将魏女立即发配云贵边荒,王公公迅速草诏刑部。你们一齐退下吧。”口谕已毕,竟然闭上了龙目。三个人无奈,只得一起退出。
秉笔太监王承恩愧然说道:“圣意已决,咱们无力挽回,恐武公子将永远离京下野了。
可惜呀!“
老驸马冉兴心事重重地说:“余孽未消,轻断股肱,万岁爷越来越刚愎自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