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屏风后走出七人,缺德十八手李鸣知道是时候了,连看也不看那七人一眼冷然道:
“怎么赌?玩骰子最干脆,一掷三瞪眼,穿脱利索的。刘二,取骰子来!”
李鸣垂了钩子,他要看身旁的七条大鱼认不认香饵。
果然,为首一人开口了:“朋友囊怀巨金来此,就是要赌一个痛快。不客气地说,这一
屋子人都想啃你几口,我看还是元宝过瘾。你独战群豪,也带劲,敢吗?”
缺德十八手心里一喜。他就是要有一个人代自己说话,才省得露出破绽,坏了大计。如
今有人开口了,他还是装做不睬人,只扬声叫了一声:“刘二!”
野鸡溜子刘二孬应了一声,迅即把一个铁梨木宝盒取了出来,躬腰递给李鸣,低声提醒
道:“请二爷高升一步,到那间小屋去。”
原来押宝这玩意儿,纯粹是靠心机,四块子分红幺、黑二、黑三、红四,除去押孤丁是
押一赔三,其他都是押一赔一。如果押二,庄家开的是二,自然就赢了,如果庄家开的是四,
押的就输了,要是庄家开的三或者幺,就算滑头,亦即和局。另外,还能押黑或者押红,颜
色对赢,颜色不对则输。
庄家为了怕被人瞧出神气,一股都是单独藏在一边,由送宝盒的人把宝盒送到赌案上,
再由开宝盒的红堆和算筹码的黑堆一个开,一个收钱或赔钱。
野鸡溜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劝李鸣去暗处装宝子。李鸣故意嘴角带着满不在乎的冷笑,
只是站起来走到西间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撩起衣衫的下摆,把一个空盒和四块宝子藏在下面,
装好了一宝,拿出来,递到刘二孬的手上。
刘二孬把宝盒用右手平托着,来到赌桌跟前,作难道:“侯二爷没有黑红堆,这宝怎么
开?”
李鸣话音冰冷地说:“老子只认识你老小子一人,上哪里去找黑红堆去?就是有人要干,
老子还信不过呢。就咱们二人,我做庄,你一兼三,招呼他们下注。”
李鸣的这几句话也太难听了!野鸡溜子刘二孬拧了两下脖子,向那些御林军和锦衣卫的
军官们苦笑了一下,把宝盒往桌案上一放,大声叫道:“下啦!下啦!”嘴里喊着,扭头瞟
了李鸣一眼。
只见李鸣盒子交出,已闭紧了二目,好象在盘算下一宝装啥似的。刘二孬向押宝的使了
一个眼色,右手微微一震宝盒,宝盒里的子退出了三分之一。
押宝的人霎时间明白了,知刘二孬是诚心捉姓侯的冤,大放外水。因为把宝子退出三分
之一,就跟掀开给人看一样。现在盒子下的宝子露出了两个,一半红点,众人一下都押上了
四。
刘二孬一掀宝盒,正是红四。他喊了一声:“通赔!”没赔之前,先拿两张银票塞到自
己怀里,再赔给大家。押宝的人中暗想:你姓侯的不是相信刘二孬吗?这老小子冤不死你才
怪呢。
一连三宝,刘二孬都是偷偷把子退出三分之一,押宝的也都是看了三分之一才下注。好
家伙!凡是押宝的都打发人去家里拿银子,没有现银就去借,恨不得马上凑足十万两,一注
就赢完庄家的赌本。
李鸣的三盒宝开得很慢,好象有意等着这些人去弄钱来赢自己。直到第四盒宝一上桌,
那个中年文士和刘二孬一对眼神,刘二孬叫道:“候二爷,十万两银子已输了八万,这第四
盒没有钱赔,要不要限一下注子?”
所谓限一下注子,就是让押宝的人只准下与庄家现钱相等的注子。
李鸣好象输疯了似的,两眼圆睁,满头大汗,他一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三颗闪闪放光的
珍珠——这是女屠户李文莲赏给他和武凤楼、曹玉的见面礼,往桌上一放,哑声说道:“老
子身上有输不完的珠宝,不管下多少,老子一文不欠。今夜老子拼了!”
这一下子可乱了营了!中间的文士等刘二孬把宝子退出三分之一,光板没有点子,大家
都知道是幺,他一手按住刘二孬的手面,冷笑说道:“侯朋友有心挤这一宝,你等人下足了
注再开盒。”
赌鬼们都知道姓侯的只有这一盒可开了,纷纷把全部的银子押了幺的孤丁,甚至有的人
把戒指或别的值钱的东西帮一古脑儿押了上去,赌案上几乎成了一座小山。
野鸡溜子把盒子盖好,向李鸣喊道:“候三爷,注下得太多,我负不了这个责!还是你
老自己来吧。”他这是怕李鸣不认帐,叫李鸣亲自来开宝盒。
李鸣走到桌子边上,脸色铁青,嘴唇也颤动不止,扫了一眼赌案上的赌注,铁青的脸色
中又泛起了煞白,这赌注已不下二十万两,谁也赔不起。他象用尽了力气,道:“太多了!
我不赌。”
他的话尚未落音,那中年文士嘿嘿一笑说:“姓侯的,你真敢说个不赌?按注赔足,不
下六十万两。你要耍赖,我地狱秀士吴仁新这个赌场就别打算开了。”
原来这个中年人就是赌窟主人地狱秀士吴仁新。他一开口,押宝的无不大叫:
“他娘的,不准耍赖!”
“不准放刁!”
“耍赖,宰了他!”
李鸣好象被逼无奈,再一咬牙,猛地把宝盒掀开。那些屏息凝神死盯住宝盒的赌鬼们,
一下子全都愣住了!原来那块宝子装翻了,光平的板面上没有点子。李鸣缩回了右手,看样
子想掏手巾擦头上的冷汗,左手猛然将那块宝子一翻,原来是个三字!
满桌上都是押的幺孤丁,他不光赢了,而且是桌上赌注的三倍。
这些押宝的赌徒都是奸阉罗网来的巨盗,一下子输了这些不算,每人还得再拿两倍,如
何甘心?有人大喝一声:“这宝有假!”说着,伸手就要抢桌上的银子。一句话提醒了满屋
赌徒,就想去抢银子。
李鸣右手一翻,厉喝一声:“要命的,把手缩回去!”说着,一管其红如火的长铁筒,
已神奇地端在了手中。
有人惊呼了一声:“毒雾神针!”
李鸣硬邦邦他说道:“认得这个东西就好!按刚才那位兄台的话说,谁要耍赖,就宰了
他。不是有人说有假吗?请看这是什么?”
嘴里说着,左手已掏出另外三颗宝子,正是一、二、四,和刚才开出的三字合在一起,
正好是一、二、三、四,一点不错。
李鸣故意瞅了一眼刘二孬,骂道:“我拿你老小子当人看,你偏偏想坑老子。我才连输
三次,吊足你们的胃口,第四盒故意装翻。诸位,赌奸,赌滑,不赌赖。我不信大爷我治不
住你们”李鸣真的治住了这一群穷凶极恶的赌徒。
就在李鸣说出“我不信大爷我治不住你们”的时候,深知李鸣能量的武凤楼,也充满信
心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师父追云苍鹰白剑飞说:“就算李鸣这小子能治服这班御林军
和锦衣卫的恶棍,我还是不放心老三。大师哥,让我去一趟密云别宫好吗?别看我少了右臂,
用左手使反手剑,更为凌厉呢。”
在这风云突变、剑拔弩张之际,白剑飞提出了保护三师弟的要求。萧剑秋默默地点了一
下头,白剑飞刚想迈步,萧剑秋突然叫住了他说:“二弟,见了侯国英,千万不可感情用
事。”白剑飞呆了一下,才拔腿奔去。
他是有名的追云苍鹰,从京城到密云,只用一个多时辰就赶到了。白剑飞发现锦衣卫的
人全在密云别宫外深山处驻扎,
他利用夜幕掩护,施展上乘轻功,一阵风似地闪了进去。进入密云别宫,反倒静悄悄的,
人迹很少,估计奸阉下午已去了京师。白剑飞是二度重来,轻车熟路,不大会儿就到了花厅
前的假山旁边。
白剑飞眼望花厅,缓缓地伸出左手,抖颤着轻抚自己右边的断臂,思绪万千。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正当追云苍鹰呆呆深思之际,忽见女魔王侯国英内穿劲装外披素罗花袍,脸罩寒霜地走
进花厅。白剑飞一提真气,施展锁骨缩筋身法藏于假山洞内,向外窥望。
只见侯国英身后紧紧跟随着潇湘、风流两剑客和秦岭四煞师兄弟四人,再后面就是女魔
王的贴身侍卫夏侯双杰。
白剑飞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女魔王侯国英的心腹死士,天已二更,她集中这么
多人干什么?莫非李鸣这一次看走了眼,她扶魏阉登极之心未死,真要集结死士亲率五万铁
甲麾师进京吗?想到这里,白剑飞的心不禁跳动了一下,凝神向花厅望去。
等女魔王坐下之后,潇湘剑客韩月笙很恭敬地施礼说道:“天已二更,老爷子这时已进
了青阳宫,小爷该下令出兵了。”
白剑飞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再看女魔王侯国英,还是寒着脸一声不响。
晏日华说:“老爷子动身时,不是要我们二更出发吗?现在是时候了。四煞兄弟,速传
小爷之令。”
秦岭四煞闪身而出,一字并排站在女魔王面前,一齐把腰一躬,恭侯女魔王亲口下令,
此刻,一种对女魔王近似钦佩的心情,突然从白剑飞的脑海里一闪而出。说真的,一个二十
多岁的女孩家,不光能统领五万名锦衣卫上,而且让这么多绿林大豪贴耳俯首,她真不愧为
人中枭雄,一代女魔!
就在秦岭四煞趋前待命时,女魔王侯国英突然暴发出一阵子冷笑,玉手一挥,示意四煞
站向一侧,站起身来,遥望厅外,朗声喊道:“快请进来!”
白剑飞的心又是一跳,认为自己已被女魔王发现。不料,随着女魔王的喊声,早有三个
人影射入了花厅。白剑飞是何等眼力,一眼就已认出头一个是草上飞孙子羽,第二个是秦岭
四煞之师秦岭一豹许啸虹,特别是最后一个高大老者一露面,更是白剑飞万万也想不到的,
竟是当今武林极慑人的六指追魂久子伦。
三人进厅之后,女魔王拱手为礼。许啸虹在下首坐下,久子伦坐在她的上首,草上飞孙
子羽却没有落座的资格,只侍立在侯国英的身旁。女魔王侯国英仍然站立不坐,凛然说道:
“请各位到此,我有一件极为秘密的大事向诸位宣布。”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一双锐利的秀目威严地遍扫了在场每一个人。见他们都静静
地听着,她才接着说道,“半个时辰前,我才听从了剑臣的劝告,决定不去北京。”
她的这一决定真好象晴天霹雳,除去许啸虹久子伦二人平静如常外,其余的人无不变颜
失色!潇湘剑客韩月笙甚至吓出了声来。
女魔王看了韩月笙一眼,缓缓说道:“我也知道,这么做,无异于把老爷子送入虎口,
也害了我的姆妈。但,剑臣的话,我又怎能不听?”说完,叹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身后的
金交椅上。
秦岭四煞不愧是血性之人,一齐俯首说道:“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属下四人唯
小爷的命令是从。”
风流剑客晏日华情急他说道:“小爷这一缩手,五皇子稳坐金銮。等待小爷的会是什么?
请小爷三思。”说完,单膝跪下。
夏侯耀武、夏侯净威老兄弟二人也随着跪了下来,说:“我们兄弟二人追随小爷马后,
绝不是图的高官厚禄,只是怕他人之心难象小爷之心啊!”
眼见这些心腹死士对自己这么忠心耿耿,女魔王的精神陡然一震,说道:“各位请起,
谢谢大家对国英这么关心。我侯国英岂是任人宰割之辈?辽东石城岛,我已经营多年。朱由
检真不能容我,我就退出中原,去做我的海上霸王。各位的家小,我已密令人去转移了。”
听到这里,白剑飞对女魔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她真不愧是一个眼光锐利,敢做敢当,
遇事当机立断,雷厉风行的女中豪强,恐怕七尺男儿也望尘莫及。若不是小师弟江剑臣缠住
了她的手脚,魏忠贤的篡逆阴谋说不定真能得逞呢。
白剑飞正自凝神深思,又听侯国英说道:“自即时即刻起,我已不是锦衣卫总督,各位
的统领、副统领、侍卫等官衔也应一律取消。
除许、久二前辈外,对各位我一律以兄弟相待。韩、晏二兄速速隐去行藏,暗去京师,
密探朝中动静,子羽兄马上前去石城岛,接管那里的一切事务,四煞兄弟马上整编锦衣卫为
四队,各任一队队长,集结待命,夏侯二兄在锦衣卫整编之中,亲自考核挑选五百精锐作为
我的亲兵,由你们兄弟二人率领。
事非寻常,各位好自为之,各办其事去吧。”她一口气派出这么多心腹,井井有条,丝
毫不乱。老豹子许啸虹心服口服,六指追魂久子伦频频点头。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久子伦含笑呼道:“侯岛主,我有意认你作为我的小弟,不知你嫌
我这个老怪物不?”
侯国英刷地站起,上下打量了六指追魂一眼,双肩一抖,那件素罗花袍已抛落椅上,斜
跨一步,猛屈双膝,跪倒在六指追魂面前,娇呼大哥,喉中已哽咽起来。
久子伦并不去扶,反手一指许啸虹,说了一声:“他呢?”
女魔王身躯陡转,又向许啸虹跪了下去。许啸虹、久于伦一齐纵声大笑,—人抓住她一
条玉臂,轻轻地扶起她来。三人相视而笑,个个义行于色。
白剑飞正在暗自称羡他们三人的临危结义,突然看见久于伦向自己隐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笑着对侯国英说:“兄弟,该请客人相见了吧?人家可是闷了好长时间啦!”
这时,白剑飞不能不出来了。他缩身出洞,飘上花厅,一抱拳说:“白某不是有意隐身
偷听,请三位莫怪。”
侯国英轻声说道:“当着我那些手下弟兄,国英不好请二……二侠相见,请多原谅。”
说罢,高喊一声,“荣儿,快请三爷前来。”
一条娇小的身影蹿落在花厅之中,荣儿那娇艳如花的粉脸上已挂满了晶莹的泪花,默默
地把一张字笺送到女魔王面前。一见荣儿的模样,女魔王的身躯连连抖颤,一条玉臂只伸出
一半,人已向前裁去,被荣儿一把搂入怀中。
许啸虹怪吼一声,一式“金豹舒爪”,带着嘶嘶的风声,闪电般向追云苍鹰白剑飞抓去。
面前人影一晃,许啸虹含愤而出的一招重手已被六指追魂久子伦抓住。老魔头冷冷地扫了白
剑飞一眼说道:“我前日已让胡眉捎去口信,表我心意。如今,我与国英已义结金兰,请转
告萧掌门掂量一下,倘再欺人太甚,我久一伦可要不客气了。”
白剑飞知三师弟江剑臣已走。悬念他力敌无数高手,真力脱尽,虽仗侯国英以大内圣药
医治,不知真的痊愈了没有。恐他有失,急欲追踪寻找。
同时,他已改变了对侯国英的看法,觉得小师弟出走,也大负了她的一片痴情,遂含愧
躬身,飞掠而起,倏然退出了密云别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