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与他那慧姐姐,在江船之中,彼此护通了意见。
云慧深思远虑,自知身为异族,虽则渊弟弟倾心相爱,矢志不二,却怕那一门九老,未必都顺着龙渊心意,安排他自己的终身大事!
因之云慧一见风兰,私心中便决定拉她作伴,并侍龙渊,以求闺房中推诚相见,三人同心!
风兰芳心里早有了心上之人,那人非他,也就是龙渊易容易名的奇丑少年龙凌云!
她一心一意的爱着这奇丑的龙哥哥,不但不为龙渊潇洒英俊,举世无双的真实面目所迷,反因听云慧传言,龙渊如何可如何爱她,又如何得了相思病等等,大起反感!
皆因在风兰心中,龙凌云虽然外貌丑陋,内心却伟大可爱,直非世人可比。
龙渊的相貌风姿,却称得上潘安在世,宋玉复生,潇潇洒洒,无奈却太过风流!
不是嘛?看云慧天仙化人,艳绝人寰,举世难匹,连风兰本人与她相对,都有些自惭弗如。
龙渊得她朝夕与共,云慧对他,更是珍爱有加,而龙渊不但不专心不二,还报佳人知遇,却反而迫使云慧,替他说项,妄想蜀陇兼得,打起风兰自己的主意!
故此,风兰因碍于云慧情面,万般不愿的进舱探“病”,不料想龙渊色胆包天,见面动手动脚,口中不干不净。
这,是孰不可忍,女儿家玉体与名誉,岂能让这种登徒之辈沾染?
因此风兰急怒恼恨,一时拼作,“叭”的一声竟打了龙渊一大耳刮,事后想想又觉不妥,另一方面不愿再留下与龙渊纠缠,出舱后立即要求,与武夷婆婆翩然登岸!
云慧在送她走时,告知她龙氏凌云确已另有心了上人,不过,她表示只要风兰肯退让一步,必助她与之缔结良缘!
风兰一时百念交集,自己也不知怎好,无奈与云慧相约,黄山再见时,由云慧代她找来龙凌云一见!
云慧当即答应,送走两人,回舱一瞧,龙渊颊生掌印,正在生气,见着云慧进来,竟然大发脾气!
云慧待他说完,佯嗔薄怒的,将自己用心,述说一遍,龙渊方知,错怪了好人,连忙道歉。
两人和好,相拥缱绻温存,一时舱中春意横生,忘却了身在何地!
长江江水浩瀚,顺流的船只,疾下犹如飞矢,一泻千里,人在舱中,飘飘渺渺,别有一番滋味!
龙渊云慧正在舱中温存,浑忘一切,突然间猛听得船上舟子,大声惊呼,声音哀绝,似遇着极为可怖之事!
两人霍然而惊,起身推窗一望,正瞥见下游十丈远处,两山对峙,相距约二十几丈。
江面上引际,霍然浮起一条铁索,悬空五尺,粗逾儿臂,前行王敬实从船,猛古丁撞上,收帆转舵不及,“咔嚓”“哗啦啦”连声巨响,船头撞在索上,舱板立即破裂了一大片,滞留索边,缓缓向下沉去!
那船上舟子,一个个大惊失色,有的早被那一震之威,掉入江中,冲出老远,未落水的,也只有急得团团乱转,无所措其手足!
那船中王敬实,与四剑镖局的四剑,想是事出意外,未及防备,一个个跌得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脆出舱来!
龙渊坐船,与前船相距只十余丈,加以船行如飞,瞬息间,驶近铁索,堪堪也要撞上。
船中舟子,水上生涯已有经验,心知这铁索乃是东西梁山的双梁所设,专为拦阻江船,杀人越货之用。
这舟子不要说无能与梁山双梁相抗,便有这种,也无法将这疾逾奔马的船只煞住!
龙渊在舱里看见这般情况,顾不得化装易容,来不及告诉云慧,“嗖”的一穿窗掠出,身在空中,手指一划,“哗啦啦”一声,将帆索划断,布帆落下。
一式“飞龙回空”,身躯在空中划个半弧,电闪般飘落船首,脚下“立地生根”,运功粘紧船板,双掌平举轻推,“双撞掌”式,发出了两股阴柔的丹铁神功真气,缓缓按在五尺之外,前船的尾部,猛的一推一弹。
那座船的万斤冲力,不但卸于无形,却还将船只,推得溯倾倒行,上溯一丈!
此际云慧,也早已跟踪而出,她一瞥当前情势,飞掠抢至船尾,一把抓住舵柄,向右轻推。
待座船上溯劲道消除,复又顺流下行之时,船头早已转向左方,缓缓向左方近岸的江索驶去。
那船距铁索不过两丈,转眼驶近,龙渊在船头,轻轻一抓,握住了铁索,整个船竟然横靠在铁索上了!
这一串动作,写来极慢,其实只不过片刻时辰。
破船上舟子本来是乱成一团,惑惶无主,一见龙渊将船停在附近,顿时大叫救命起来!
王敬实背着个大包袱,正与四剑面面相觑,无法可想,瞥见龙渊,顿时大喜,唤道:“龙公子救我……”
龙渊连忙答道:“王老板休慌,等在下将船靠过去……”
说着,双手握住铁索,脚下一蹬,那船顿时横移两丈,船尾正好顶在破船弦边。
破船上众人纷纷跳过船来,落水的舟子,也都挣扎游近,攀上龙渊之船。
正在此际,左右两岸山崖之下,倏忽冲出四艘快艇,每艇长逾两丈,八人执桨,一齐动作,船首各坐着四五人不等的劲装大汉,疾如蛟龙穿波,向两船冲来。
尚未临近,其中已有人大声喊道:“那位朋友破坏双梁的买卖,速速报上名来!”
龙渊心中暗怒,这梁山双梁,设此铁索,歹毒之极,不但是劫人帛财,更还将行船的舟子,赖以为生的船只弄破,令人落在江中死无葬身之地!
故此他等众人上船之后,仍然是停船不动,想等那四艇划近,予以教训!
云慧窥知其意,蓝眸一转,道:“渊弟弟,我们快把船靠上岸吧!否则打起来,我们虽不惧他,王老板等人却不会水,万一落下江去,岂不……”
龙渊闻言恍然,连忙点头应“好”,道:“慧姐姐你把好了舵,待我除去铁索……”
说着,两臂一分。双掌握紧铁索,默运丹铁神功,将真力运到十成,猛的大喝一声,双掌猛往怀里一带,但闻得“崩崩”两声。
廿余丈的拦江铁索,竟吃他在左右山崖的根部,齐根拉断,“哗啦啦”落在水里,向下沉去!
那船一去障碍,顺流急下,云慧在后稍,把舵轻驶,单袖轻拂,竟使出真气鼓风之法,箭般向左岸驶去!
那左右驶来的四艘快艇,尚距十多丈远,目睹龙渊神力拉断铁索,云慧以功推舟,皆不由大惊失色,暗中诧异,江湖上何以突然冒出这两个英俊后生男女,身具有如此神奇的盖世绝学啊!
但他等自恃水中功夫高强,诡计多端,虽惊不怯,竟自鼓桨直追!
船上,四剑目睹这一双璧人,施展出这等罕见奇学,又惊又喜,又敬又佩,同时悬心的一块石头,一齐放下了地!
江面上下两游,本有无数船只,因望到双梁放下拦江铁索而转舵停船,远远藏开。
这功夫远远瞥见铁索沉江,虽均看不真切,却不由均大大惊异,这拉断铁索的,是何等仙佛一流人物?
云慧行功推舟,舟行如箭,瞬息间,驶近左岸。
龙渊凝立船头,神目如电,一瞥左岸边怪石嶙峋,崖壁如削,十多丈高处,坡度稍平。
其上集聚着许多喽罗,一个个手执铁弩,平举待射,不由得眉头一皱,大声通知云慧道:“慧姐姐,我们再下去一点!”
说着,待云慧司舵稍转,双袖骤挥,两团无形气功,随袖而出,“砰”地击在水面之上,击起丈许浪花,而座下之船,却快如电闪般,向下游直冲而去!
崖上喽罗见状,一声大哗,众弩齐发,矢如流星,向船上落下。
龙渊怕伤了船上无辜,身形一展,在左弦边一阵游走,双手舞动处,一一将飞矢劈落江中!
船只刹时间越过梁山,梁山下游,右岸绵延,水中石礁颇多。
船中舟子,经过这一阵休息,心悸已停,还过魂来,对船中这一双璧人,既感且佩。
船老大慌忙接过舵来,请示道:“姑娘想拢岸吗?我来吧。”
云慧虽会驶船,却不知水势,闻言螓首微点,放还舵柄,同时也停止行功。
片刻功夫,船老大巧妙的将船靠岸,舟子们七手八脚的搭上跳板。
龙渊转首后眺,只见那四艘快艇,已近在数十丈内,乃道:“各位都上岸去,找个地势隐秘的处所聚在一起,以防贼人暗算,这船中不必留人……”
船中诸人已将他奉为神明,闻言立即鱼贯登岸。
身左平野千里,放目展望,稻田阡陌,如波起伏,远处有村舍林木,鸡犬之声,隐隐传来,一片恬然宁静之状,不由令人心神一怡,那本来蕴藏于胸的气愤,不由为之一消。
舟子与王老板一行十余人,藏入林中,四剑——单剑震皖南方直民,八卦剑王三里,大罗剑张坦,江北一剑西门阳四人,分四角守在林外,以防贼人伤及无辜。
江中四艘快艇中人瞥见龙渊云慧,一个是淡青儒服儒布,颜容俊似天上仙童,年纪轻轻,一付文弱书生的模样,倒负着双手,侧对大江,似乎是在欣赏着滚滚而去的浩瀚巨流。
另一个,金发长垂二尺,白胜雪,娇艳如花,一身似纱衫裙裹体,被江上劲风吹着,翩翩欲舞,直似是片片白雪,拥着个凌波仙子。
虽然云慧身后,斜背着一柄奇形宝剑,剑柄护手大如覆碗,闪光银光,剑穗纯白,随风在她的耳边轻荡。
但,这不但不能增加她的威风,却似更频添了她的柔弱与艳丽。
快艇中人,一时顿忘适才所见的神功威力,竟误以为像这等文弱娇美之人,是可欺的。
故此未等快艇停稳,“嗖嗖”数声,纷纷纵上岸去,将二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虎眉暴眼中年大汉,敞开霹雳也似的大嗓门,气势汹汹的道:“两位何人门下?缘何伸手架梁?敢是不知我东西梁山的规矩?”
单剑震皖南方直民,艺出九华山广济主持,金面菩萨玄通门下,九华山距离东西梁山很近,方直民与双梁均有过数面之缘。
这时他一见发话之人,正是东梁山寨主“水底虎”梁世杰,立即走上前来。
末待龙渊云慧答言,便即接口道:“世杰兄请了,小弟方直民在此……”
水底虎梁世杰哈哈一笑,上下打量方直民一眼,霍然笑容一收,“哼”道:“原来是四剑镖局方总镖头,失迎失迎……”
单剑震皖南方直民,脸上一红,心中不由暗骂:“好狂的匹夫。”
只是他不愿双方破脸,勉强打个哈哈,打断梁世杰调侃之言,双拳虚拱道:“世杰兄何必客气,小弟借道经此,末到山中拜候吾兄与世雄兄,尚只见谅为幸……”
水底虎梁世杰冷冷一哼,两眼望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尚未开口。
赤面蛟梁世雄却已然哼哼冷笑,道:“方总镖头如今已然找着人了高人撑腰,怎会把本人兄弟放在眼里?”
方直民脸色一变,强忍下胸中怒火,打断梁世雄无礼之言,道:“巨雄兄不必如此,小弟虽然无能,却也知道江湖中义气为先,小弟在皖南开设四剑镖局,多年来蒙各地好友照顾,到未出过差错,做出什么对不起朋友之事,今日小弟受托,暗保王老板前往金陵,路过贵地,但求二兄赏个薄面,放小弟等过去,小弟日后必有以报。”
赤面蛟梁世雄哈哈大笑道:“这借道原属小事,我兄弟本也无意留难,只是方总镖头不该令贵友毁去我拦江铁索。”
云慧站在龙渊身畔,看着这梁山双梁兄弟,冷然狂妄之态,早已不耐。
此际闻言,梁山双梁故决刁难歪曲事实,芳心薄怒嗔生,忍不住秀眉一扬,娇声责问道:“喂,你们待要怎的?那拦江铁索是我与渊弟弟所毁,有什么事,你们尽管撞着我们俩来好了。”
水底虎梁世杰许久不曾开口,他一直在偷窥着云慧的绝艳颜容,这时瞥见她浅嗔薄怒,娇声仄仄,另具一种迷人美态,不由接口笑道:“姑娘快人快语,令在下钦佩之致,但不知贵姓芳名?那位高人门下?”
云慧瞥见他贼眉贼眼的盯着自己,芳心更怒,叱道:“姑娘姓云名慧,这位是我弟弟龙渊,至于何人门下,凭你这块材料,还不配问。”
龙渊负手闲立,眺望四周江景山色,后闻得云慧报出姓名,欲想阻止,已然无及。
梁山双梁等人闻言,不由都勃然色变,皆因他等均非无名之辈,在江湖中混了十几,几十年不等,都称得上一流人物,何曾受过这等轻视与奚落。
再说,对方若真是成名的侠士一流,还则罢了,无奈适才龙渊云慧表现那一手断索催舟的功力虽高,名声上却竟是藉籍无闻。
这岂非更加令人难堪。
赤面蛟暴叱一声,便要拉兵刃出手攻上,水底虎忙施眼色止住,沉声道:“姑娘休要这等看轻我等,在下梁山双梁……”
说着指指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大娄山少山主,三针夺命陆小清,这位是湖庭六豪,大豪王牛山,这位是二豪王泗水,这位是五豪王志海,这位是钱塘金钱刘舟山,这位……”
龙渊分流盼众人,一个个劲装裹体,眉目隐聚煞气,他虽然未听过这干人的名字,但瞥见单剑震皖南方直民,紧皱着眉头,但猜想必是黑道中极有名气的人物。
故此,他不由心中气愤,忍不住接口道:“梁大当家的不用说了,在下龙渊虽然年轻识浅,却也知各位已是绿林之英精,但在下甚是不解,各位何以会在此处,做这不正的勾当?掳云前数月巢湖出蛟,生民涂炭,无家可归,王老板特具义胆侠心,变卖珍宝,以固救济,昨夜有些不开眼的毛贼,曾想打劫,却不料笑面跛丐,突然出现,将他等一一打发回去,这一遭在下等即便不欲多事,想跛丐既已伸手在前,这次怕也不会坐视不问罢。”
众人一听笑面跛丐之名,都不由心中暗凛,纷纷回首四面瞧看,生像是跛丐就在左近一般。
但四周密林野地,空山寂寂,那有别人。龙渊与云慧睹状,不由得莞尔而笑。
大娄山少主陆小清,自恃其父陆一清,功力卓绝,自身得家传绝学外,另有金针绝技,对敌时无声偷袭,有迎面三不过之誉。
更加新近重兴大娄山寨,招纳亡命,广延高手,声威一振,霍然有领袖江南道绿林之势。
故此,他虽然年方三旬,身份却足以与任何一流的黑道人物,分庭抗礼,养成了狂傲之气。
陆小清一见龙渊云慧笑他等过分紧张,勃然大怒,道:“你小子不要搬出笑面跛丐来吓唬少山主,少山主今日既敢来此,就有决心收拾伸手架梁之辈,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伏着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势,妄想横加枝节,将梁兄的拦江铁索毁去,就凭这点,少山主与各位兄弟,也决不能放过。”
他说到毁去拦江铁索一节,心中暗凛,语气为之一窒。
皆因那铁索精钢打造,足重二三千斤,平日沉在江底,用时两头使用绞盘,将它拉直,阻拦江船,可说是无往不利。
不料想,龙渊身在船中,轻轻拉动,竟将铁索齐根拉断,这份神力功力,非达返朴归真,练神返虚之境,焉可致至。
陆小清虽则自负,嚣张横行,自忖却也无这份能力。
但,一瞥龙渊文质彬彬,年纪轻轻一付文弱书生模样,又怎的可能会具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呢。
不过,他虽然疑惑,却也不愿示怯,为小心计,便将双梁兄弟与同来数人,一齐拖拉下水,心想:“便是你真有能力,也架不住我们人多。”
龙渊闻言,微微一笑,并未生气。
云慧见他口口声声,骂渊弟弟是个小子,芳心更怒,双眉带煞,往上一挑,叱道:“不放过又想怎样?姑娘说了,有本领尽管施出来好了。今天姑娘要不让你识得利害,你还当天下无人呢?”
陆小清怒火升腾,胆生恶念,一伸手“呛啷啷”抽出背后的三尖两刃刀,往怀中抱,箭步一跃,怒吼道:“好丫头,你敢说这大话,少山主倒真要领教,你有多大能为。”
云慧冷“哼”一声,娇答声“好”,娇躯未晃未动,倏忽欺前五尺,娇滴滴站在陆小清二尺之外,道:“你动手吧。”
这一手挪移轻功施展出手,众人都是一惊。
陆小清虽则狂傲,却还识货,见状心中暗凛,连忙抱元守一,强按怒气,面容一整“请”字出口,脚下迈动,手中三尖两刃刀,寒光打闪。
一式“凤点头”,刀刃颤出三圈光晕,逢往姑娘左肩“肩并”,“气门”“曲地”三处穴道点去。
云慧功力卓绝,蓝眸微睨,已看出这位大娄山少主陆小清,功力确有独特造诣。
只是,她决定一举镇住群贼,故此一见刃到,竟然铤而走险,不避不让,凝立原地一动不动,生像是个不懂武功的娇娘,被吓呆了一般。
陆小清一招出发手,可虚可实,乃是试教之招,其目的不在伤敌,而在引动敌人攻势。
那知对方竟然如此,一动不动,像根本未将他刀光闪闪,挟带劲风的攻势,放在眼里。
这一来,陆小清心头大怒,刚被压下的肝火,重又升起,心中暗骂一声:“好丫头,是你找死,怨不得少山主心狠手辣。”
手中一紧,三尖两刃刀,呼啸生风,三团光晕,聚合为一,直向云慧“肩井大穴”上,闪电点了下去。
堪堪刃差一寸,便要点实。
水底虎梁世杰心是暗惜,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妞儿,便要作鬼溅血。
龙渊虽深知慧姐姐的功力,也知她的用心,都也因关心之故,而暗暗捏了把汗。
便在此时,云慧生似是受不住刃风袭体,柳腰霍折向后,同时间,左手电闪般曲肱轻拂。
看似轻描淡写,活像是赶苍蝇,但事实上,指风拂处,“呛啷”一声,那陆小清虎口一震,全身不由主向右踉跄两步,手中一轻,俯头一看,那精钢打就的三尖两刃刀,竟然已腰折为二,只剩下了半截。
水底虎,赤面蛟,洞庭大豪二豪等贼,见状都勃然色变,尤其是身受的陆小清,更加不是滋味。
但云慧却如同没事人般,顺势举手轻掠了一下鬓边金发,轻轻一笑,道:“少山主,你这兵刃怎么这般脆呀?”
龙渊“嗤”的一下,笑出了声来。
大娄山小山主陆小清,脸上更挂不住,不等云慧说完,暴吼一声,道:“好丫头,休逞口舌之利,少山主今天与你拼了……”
吼声未住,右手将把一掷,将手中断刃掷向云慧左太阳穴。
紧跟着身形一转,和身扑上,刹时间,连击五掌共踢六脚,径向云慧的全身要害攻去。
云慧见状,香后一晃,人影飘飘而起,闪身移向陆小清背后,让过断刃与攻势,虽未还手,口中却笑道:“少山主别急呀,小心闪了腰腿。”
陆小清羞怒交集,那里还管她是否对手,人似疯汉,早已红了眼睛。
一击不中,转身又攻了上去。
云慧金发飘掠,衣衫翩飞,往来进退于陆小清拳脚影中,只似蝴蝶穿花,翩翩而舞,还不时轻笑俏语,直似与人作游戏一般。
陆小清急怒交如,心躁气浮,才攻了十余招,便已有点儿后力不继了。
云慧见状笑道:“少山主这么脓包,还出来现世怎的?依我看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语声中,纤手举起,轻飘飘向陆小清顶门拍去。
场外陆小清手下高手,与梁氏兄弟,洞庭六豪等人,见状大惊,以为她要下毒手。
不由得暴吼一声,齐齐出兵刃,箭般向场中抢进,进攻云慧,抢救陆小清。
那知,云慧出手看似轻缓无力,其实是快捷如同电闪,众人抢人,兵刃尚未及处。
陆小清头上的包头黑帕,已然被她伸两指,摘了下来,抛向地上。
陆小清头上帕布一去,头发散开,披拂两肩,心中一惊,双脚一蹬,向后跃退五尺。
众贼一见陆小清安然无恙,心中一放,挺身立住不动,只将云慧围在中央,心里却有点进退两难的感觉。
皆因,云慧挥手断刃,空手对敌的功力,他等自问,无一人能是对手。
若是出手,即便是仗着人多势众,来他个众攻围击,也不见得能赢。
何况旁边尚立着个龙渊,负手旁观,无动于衷,似已成竹在胸呢。
但,江湖中讲究气节,宁折不弯,适才云慧冷嘲热讽,目中无人,这口气怎么让他等忍得下去?
龙渊看出众人的犹疑,哈哈一声朗笑,正准备善言劝解。
不料云慧凝立场中,小嘴一呶,嗔色满脸的道:“怎么,你们想一起上吗?好!姑娘也正欲如此,免得一个个上来,浪费时间。”
说罢,纤掌一晃,竟当先向距离最近的洞庭大豪——王牛山攻去。
洞庭大豪王牛山,人如其名,长得又黑又大,又胖又粗,年约四十,一身黑缎劲装,紧紧的贴于身上,若不是腰中缚着一条五寸多宽的黑牛皮带,那凸挺的大腹,几乎要破衣而出。
这还不奇,最奇的人虽肥大如牛,使的兵刃却偏偏是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长才三寸,握住他那双多毛多肉的大手掌里,便几乎是小得可怜。
但事实上,洞庭大豪王牛山,一身横练,已达顶峰,周身除七窍外,刀枪不入,即便是内家掌力,与实刀实刃,砍打在双肩之上,也不能伤。
加以他性子憨直,遇敌多喜硬打硬拼,以硬撞硬,更练就少林绝艺——沾衣十八跌的摔跤功夫,善于近身搏斗,平时对敌,很少使用兵刃。
这次因他见云慧一掌走来,放着匕手取在手中。
此际,他一见云慧一掌击来,放着匕手不用,左掌一举一推,呼的一击,打出一团惊风,向上迎去。
云慧见他如掌势不变,迎击过去,左手衫长袖,扫向其他数人。
钱塘金钱刘舟山,手中兵刃更加怪异,非刀非剑,非钩非叉,却是斗大的铜钱。
这铜钱,形状样式,与普通制钱无异,不同除了放大之外,四周边上,磨成锐刃,闪闪放出乌光,看去不但锐利,而且还喂有巨毒。
他双手都套着皮手套,一手执着两根皮索,索长丈二,尽头正穿过金钱中央打就的两个小孔。
对敌之时,舞动金钱,以皮索及内力挥动,远近如意,再加上金钱转动,嗡嗡而鸣,更可扰人耳目,端的利言怪奇之极。
此际他一见云慧发动攻势,皮索一抖,金钱平带嗡声,越过云慧长袖,向她的面门攻去。
其他诸人,水底虎舞起分水刺,赤面蛟挥起虎头双钩,洞庭二豪,扬起了长剑。
另外陆小清手下两名高手,舞起双刀,各个护在身前,以化解云慧似对自己攻来的一招。
这段写为颇长,几个人同时动作,其实为时极暂。
“砰”的一声洞庭大豪王牛山,与云慧一掌对实,王牛山运出九成真力,仍然止不住对方震威,蹬蹬后退三步。
而云慧却也因分散心神,只用了五成真力,而娇躯也晃了两晃。
就在此际,刘舟山的金钱已到,云慧玉臂各有用场,中央空门大开,看样子似乎寻不出时间来,收手防卸。
堪堪不保,玉颊粉面,便要伤在刘舟山钱钱之下,刘舟山见状大喜,以为得计。
那知云慧学有专长,功力卓绝,师傅的内家正宗天地罡气,已凝练成有形实体。
此际她一见收手无及,又不愿后退示弱,立时香唇一张,呼的喷出一口白色真气,向金钱迎去。
但闻得“叭”的轻响,刘舟山赖以成名的招牌,立即被那团真气,击成粉碎,碎片向四周飞射而去。
众人不料想云慧功力这高,碎片电掣射出,一时各个手忙脚乱,连闪带避,后退不迭,虽然是一个未伤,却不由都惊出一身冷汗,呆呆的对望一眼,不敢再往前攻。
龙渊睹状,哈哈一笑,朗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各位均是绿林中一流人物,何必斤斤与在下慧姐计较?在下善言相劝,诸位但能看在下薄面,放过今日之事,日后我龙渊自当还报……”
说着,身躯霍然一掠,箭般射入五丈外江中船上,眨眨眼重又飘回,手中却多了两把大珠。
只见他双手一举,那掌中十几颗龙眼大珠,霍的冉冉分十路飞向水底虎、赤面歧、洞庭大豪、二豪、陆小清等人面前,道:“些许微处,敬请诸位好汉收纳,算作铁索赔偿之资,与买路钱如何?”
这一手功夫,与适才下上船的快捷身法,看在众人眼中,均不由大大惊骇。
皆因他等自忖,自身是无此功力,便就所知江湖中成名的黑白两道人物煞星之中,也无有一人堪与匹敌。
若是出手,不要说十几人敌挡不了,便是再多数倍,也未必有多大用。
但,偏偏他并不以武力相强,反而谦谦自守,善言劝告,末了还出资送礼,所送大珠,大如龙眼,豪光四射,一望而知是价值连城之物。
似这等执才不傲,出手大方的风度为人,不要说在见利忘义的黑道中难以找着,便是侠义门中,又难找出几个,可与比拟。
洞庭大豪王牛山,性直口快,一见龙渊这等风仪,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伸手接住大珠,大声称谢道:“公子这等大度,令牛山感佩羞惭,公子恩赐,本来不敢接受,便公子既已出手,牛山若是不要,反怕公子怪责牛山不给面子,所以牛山就收下来,做个纪念,从今后牛山身怀此珠,时时惊惕公子之德谦,勉力效法,重新做人。”
龙渊哈哈一笑,微摆手止住他再往下说,接口道:“牛兄何必逊虚乃尔,在下何德何能,敢令牛兄记在心。只不过,在下以为,天生万物,以育万民,我辈身为强者,执技不可傲物,虚怀以助贫苦,方不负天生我才,上违天德。反之,若我辈一味称强斗狠,仇怨纠结,循环报复,惨杀生灵,如斩草芥,则何异于弱肉强食之兽,何能自誉为万物之灵。因之在下奉劝诸位,万事不可求极,怨仇只可求解,凡事退一步想,则不但子孙受泽,天下万民,亦必同享平乐之福了。”
此言一出,除大娄山少主陆小清金钱刘舟山外,余各感动,面呈现惭容。
洞庭大豪王牛山,更是激动,他一把拉住二豪王泗水五豪王志海,趋前两步,恭身庄容道:“公子之言,牛山深铭心肺,从今后,洞庭六豪,必然改过向善,重新做人,公子今后,再若察出牛山兄弟的丝豪劣迹,王牛山必然自刎于公子之前。”
龙渊想不到这一篇话,竟能令顽石点头,心中大喜,忙亦一整颜容,回道:“王兄肝胆照人,龙渊敬佩之余,愿代洞庭巢湖两地黎民,向王兄拜谢。”
说罢当头一揖,王牛山与其二弟连忙还礼,二豪王泗水又道:“公子高义仁心,天下同钦,日后公子有暇,盼能莅临洞庭舍下,让泗水兄弟,再多亲近。”
言毕,与王牛山王志海同时一揖,王志海道:“志海等就此别过,他日公子有用我等之处,但只一纸相召,志海兄弟万死不辞。”
说毕,与赤面蛟,水底虎等人,略打招呼,径自跃入一艘快艇,当先别去。
梁山双梁兄弟见状,亦想要走。
大娄山少主陆小清,心存机诈未除,与金钱刘舟山,同怀毁刃之恨,根本未将龙渊苦口婆心之言放在心上。
他只是震慑于龙渊武功,不敢发作,一见洞庭众人走去,心知自己这方,已无胜算把握,眸珠一转,立即双双抱拳,陆小清朗声道:“公子与姑娘今日之赐,在下等常铭心中,他日有暇,盼两位临大娄山,再请教益吧。”
云慧见他俩顽强不可言喻,芳心颇气,回道:“大娄山鼠蛇同窟,有何可去,少山主既然这么说,云慧与渊弟弟,有暇必然登临,见识见识。”
陆小清面现狞色,嘿嘿一笑,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陆小清等恭候姑娘莅临。”
说罢,还不等云慧回答,对刘舟山一施眼色,双双纵入快艇之中,溯江而去。
龙渊目送两人离去,不由摇头叹息。
梁山双梁见大势已去,另一方面,亦被龙渊的一番言词感动,立即随后跃入艇中而去。
单剑震皖南方直民,目睹龙渊云慧,神功罕世,却偏又心慈面善,并不恃强欺人。
心中大为钦服,不由赞道:“龙公子与姑娘绝艺仁心,诚然令人惭愧,但如今黑道中人,习性凶残,却未必都能听得进去呢。”
龙渊听道:“话虽如此,但我辈岂可不教而诛。”
云慧接口道:“对那等怙恶不悛之徒,我却不赞成放松呢。俗语说,除恶便是为善,若是那巨奸之辈,像你这般,一再放松,岂非等如是与虎谋皮。”
那藏在山坡林间的一干人,见这边已经无事,纷纷走过来。
王敬实老板,越众而出,抢步走到龙渊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尘埃,叩头道:“公子菩萨心肠。”
龙渊知他要说什么,见状忙一把将他拉起,抢先接口笑道:“王老板休要客气,些许小事,何必挂齿,快请不要放在心上。”
王敬实心知龙渊盖世奇才,行事大异常人,说穿了反而不好,连心恭身答应:“遵命”,退到一旁,两双眼睛,却一径盯在龙渊脸上,心中暗暗奇怪,他何以如此变化万千。
另外三剑与一干渔人,纷纷向两人行礼道谢。
龙渊取出数个金元宝,一一赏于渔夫,令他等另购船只,不可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龙渊遂将行囊取下船来,将船只让与王敬实等人乘坐赴京。
王敬实等人方要谦让,龙渊拉着云慧,道声:“珍重。”径自双双施展轻功,疾如流星泻雨,沿江奔去,刹时间消失不见。
皖南四剑与王敬实等人,又惊又佩,痴立半晌,方上船直放金陵。
这船人方才开走。山麓树影中,霍的飞坠下一条人影。
落地显出个一身零碎的跛脚化子,不是别人,还是那笑面跛丐。
笑面跛丐在江边凝立有倾,脸上毫无笑容,双眉紧紧皱起,似在思索难题般,自言自语道:“这龙渊是谁?他怎知我在此地,又怎说昨晚我曾出过手呢?昨晚我没有呀?这是他捏造?不,他不是那种人,那么,真有另一个和我老跛子一模一样的人物出现,令人疑为是我老化子?不对,江湖上虽然无奇不有,却怎会有这般巧事。”
笑面跛丐百思不解,显然昨夜上出现在云慧风兰武夷婆婆面前的,真不是他。
他跛脚一顿,夕影下身化一灰影,沿江向龙渊所去方向追下,看意思,他是想追上龙渊问个清楚。
笑面跛丐奔了一程,天色已暮,渐渐暗了下来。
他心知龙渊两人轻功佳妙,生平仅见,他自己又耽搁了一些时候,前面两人若是不停的走,当真不能追上。
他想着突然腹中作响,笑面跛丐游目四眺,西南方不远处,隐隐显出一座镇甸。
他一手拍腹疾驰,一边自言自语的道:“唉!俗语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跛子隐顿多年,刻苦练功,自以为已达顶峰,那知才一下山,便遇下许多比老跛子强的……唉……还是先填肚皮要紧,身外事,管他娘……”
笑面跛丐,数十年前,便名满大江南北,弹指神通,堪称一时无两,为人守正不阿,除暴扶弱,嫉恶如仇,其后不知何故,突然归隐。
这次重作凭妇,再出江湖,本抱着一翻雄心壮志,那知先遇上云鹤,鹤发童颜,功力镇压群豪,指上功夫,竟比他高出一筹有奇。
再次遇上云慧龙渊,年纪轻轻一身绝学,竟均达上格青冥之境。
笑面跛丐,虽未与三人交手,行家眼里一看便知,自叹弗如。
那云鹤虽则外不见诸经传,看年纪似已逾八旬之上,有此功力,说不定乃是他数十年隐修之功,尚还说得过去。
但龙渊与云慧两人,年纪正轻,二十上下,怎的也具有这等奇高的功力?
因此之故,笑面跛丐,不由得豪气顿减,而发出:“身外事,管他娘”的叹息来!
笑面跛丐,一阵疾行,镇甸已近,此际天色入夜,镇街上灯火通明,正是夜市方兴!
他来到一座大酒楼前,迈步进去,抬头一望,楼内高朋满座,闹声嗡嗡,酒香热气,扑鼻而入,引得他食指大动。
那知他还未找着坐位,店小二却已然赶了过来,上下打量他几眼,挥手赴他道:“去,去,去,爷们现在正忙,没功夫打发你,待会再来吧。”
笑面跛丐,虽则是一身破衫,却从不讨乞过活,此时见小二这付狗眼看人形状,正一肚子躁烦无处发泄,不由勃然爆发,双睛一瞪,头一扬,哈哈大笑起来!
笑面跛丐生就怪异,怒极而笑,不怒时脸上反无一丝笑意!
小二见他无端大笑,声似巨大的破锣,刺耳惊心,引得人人侧目,吓一大跳,但看他穿着身材,却又气骂道:“死叫化,鬼叫鬼叫,再不走爷们可不客气了。”
笑面跛丐闻言,笑容未收,笑声却生像被利刃生生由中间割断一般,霍然打住,怪眼一闪,精光霍闪,打量那小二片刻,发生刺耳之声,道:“狗东西门缝看人,老跛子先毙了你。”
说话间,右手一举,正要虚空点下。
霍闻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朗笑音,道:“前辈既然游戏风尘,何必与这不开眼的小人一般见识。”
笑面跛丐闻言惊觉,缓缓收手转身,只见相距四五张桌面,靠窗一张方桌上,坐着一双中年男女,文文秀秀,入目于人以清奇之感,那相劝之言,便是那男人所发。
那男人一见跛丐回头,起身拱手为礼,语气一顿,便道:“前辈不厌弃在下夫妇凡夫俗子,敬请赏光,让在下等小作东主如何?”
小二目睹笑面跛丐眼现异光煞笑,十分怕人,只在暗暗后悔,及闻所言,更吓得要死。
此际有人出言解围,早已一溜烟跑到后面去了。
柜上账房见识多广,经验丰富,怕真的闹出人命,连忙赶过去,恭腰赔笑,对笑面跛丐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老爷何必与小二混账一般见识,那位爷说的对,您老就请过去坐坐吧。”
笑面跛丐早惊觉自己不该将气闷出在无知的小二头上,一听账房这话,鼻中“哼”了一声,便一跛一拐的走近那一对夫妇桌前,冷然道:“阁下忠语省人,老跛子得免造孽,诚然心感,但不知贤夫妇高姓大名?”
那夫妇均起身客气让座,那男人笑道:“在下龙凌云,此乃内子慧娘。”
言罢一顿,转问道:“前辈想必是名动天下的笑面跛丐吧。”
笑面跛丐目孕喜意,暗暗打量这一对夫妻,初见那花凌云,青绸儒衫,颔下留有五寸短须,肤白貌秀,尤其是一对圆大的黑眼,闪射智慧之光,显示着他必是正直无私,通达饱学之士,但却又不显一丝具有内功修为之色。
至于那龙氏慧娘,青缎衣衫,青丝如云,可异的肤白鼻高,目呈现蔚蓝,虽则娇弱,深具徐娘风韵,端壮娴静,蓝眸中却显出一分羞涩,一分喜悦,与二分英爽无畏之气。
笑面跛丐不由暗暗诧异,自忖:“这龙凌云文采风流,分明是拓落秀士,并非江湖人物,却怎的一眼便知我老跛子之名呢?”
想着,面目冷然,口中却发出破锣般声音,道:“笑面跛丐正是区区老跛子之名,阁下读书学子,怎会得知。”
此言一出,那龙氏慧娘,嗤的一笑,其声轻脆,如珠落玉盘一般悦耳,但笑声方出,旋被她尽力忍下,以袖掩口,连一嘴碎玉细齿,与颊上两酒窝,也遮了起来。
笑面跛丐只当她见笑自己掉文,自称“区区”之故。
实在他不知,对方之笑,却还含有他称那龙凌云“读书学子”四字。
龙凌云道:“前辈大名震动湖海,在下虽是一个寒儒,却也曾听人道及前辈的英雄事迹,平日里坐困书城,常自恨无缘得识天下俊彦,不料想今日得睹前辈真面,诚是快慰平生也。”
说着,店小二已然送上酒菜,龙凌云,复又加点了几味熏鸡烧鹅之类,遂即举杯,向笑面跛丐邀饮。
笑面跛丐信以为真,客套几句,端杯浮一大白道:“阁下尊夫人骨格清奇,诚应是我辈中人,只可惜年事已长,学剑已迟,诚然令人惋叹。”
龙凌云微微一笑,轻尝杯酒,徐徐应道:“道是江湖风险多,何如书中逍遥游,前辈叱咤风云,虽令在下羡慕,若以在下而论,却觉得不如寄傲山林,来得清闲自在呢。”
笑面跛丐长叹一声,咕咕连饮了两口闷酒,双眉紧皱说:“阁下之言,亦是亦非,是是非非,自古便无定论,但以我老跛子来讲,无生我才,必有一用,才大治国,才少安家,或为生民解除疾厄,或为世间铲除不平,否则,若阁下者,人人啸傲林下,不问他人生死,则天下岂不任那魔鬼横行,小人邪辈得志了吗?”
笑面跛丐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语气一转,继道:“不过,自来江湖之上,风险特多,无论是何等英豪,到头来多半脱不去刀头溅血,惨遭横死。而所谓名门大派,亦不乏挂羊头卖狗肉,而生无耻之士。”
笑面跛丐,神色凄然,低头抓过酒壶,狂饮烧酒,片刻功夫,便将那一壶斤半烧酒吃完,击筷高呼:“酒来”。
对面龙凌云与他夫人,诧异笑面跛丐,何以这般失常,对望一眼,却各又默不出声,静静的吃食观变。
刹时间店家又送来一壶,笑面跛丐,举壶牛饮,饮完再要,如此反反覆覆,等龙凌云夫妻吃饱,他已然连尽十壶,醉态可掬了。
笑面跛丐才抬头,一见龙凌云夫妇吃完方似惊觉自己失态,咧嘴长叹一声,双手齐施,抓起盘中黛鸡,一阵猛吃,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食物收抬干净。
最后掏出一条罗帕,小心将手嘴抹净,晃着站起来,一拍肚皮,道:“饱了,老了,不中用了……”
龙凌云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笑而跛丐道:“如今天已入夜,前辈如无固定去处,何不与在下等投店安寝。”
笑面跛丐醉眼相看,上下打量龙凌云,若似未曾相识,半晌方自“哦”了一声,道:“阁下虽是个读书文人,却具有我辈性情。可惜呀!可喜!想我老跛子,一生孤苦,往年虽结交一位好友,却不料他竟然惨遭小人暗害,老跛子埋首深山,痛心疾首,自份此生再无良友,不意今竟得见阁下,深对吾思。可喜啊!可惜!”
龙凌云与他夫人,对视相望,均不知笑面跛丐,意中所指可惜者为何,可喜者又是为何。
不过,他见笑而跛丐并无拒绝之意,立刻举手揖让,道一声:“请。”
笑面跛丐摇摇晃晃,一跛一拐的走出店去,龙凌云夫妻随后而行,不多时来至一座“安居客栈”之前。
龙凌云想是住在此地,道:“有请”,当前入店。
店小二见,恭敬相迎,点灯举火,将三人直送到后园上房。
龙凌云将笑面跛丐让入室内,才吩咐店家,另开一个单间。
店家答应着,先送上香茗面水,龙凌云三人,一一梳洗。
别看笑面跛丐,一身化子破衣,却似有种洁癖,只见他洗手洗面,小心翼翼,洗了又洗,末了在腋下百补袋内,掏出面布,细心擦抹,却不用店中手巾。
龙凌云夫妇暗中称怪,一时落座。
笑面跛丐尚未待龙凌云夫妻开口便骤然问道:“阁下适才在酒楼临窗而坐,可曾望见一双异样俊美的男女路过?”
接着他又将两人形容一番。
龙氏慧娘,垂目端坐下首,上唇咬在玉齿之间,颊上酒窝时现,似在极力忍笑。
龙凌云眼帘下垂,勉强摇头,轻答:“不曾。”
笑而跛丐一生见多经广,此际若未被酒醉,可必能看出龙凌云所答非实。
只是他一者多饮了几杯,二者心中感系丛生,腼怀往事,自悲老大,便将这一对夫妻的异处忽略过去。
龙凌云半晌不见笑面跛丐言语,忍不住抬眼一看,只见他双目凝神,喃喃自语,却听不出有何声音。
不由心中奇怪,问道:“前辈找这一双男女,所为何事,在下可得闻听?”
笑面跛丐“啊”了一声,收回外驰心神,扫了龙凌云一眼长叹道:“其实也无什么大事,只是老跛子下午曾在江边,目见这一双璧人,施展绝艺,镇住群盗。那男的自称龙渊,言及昨夜老跛子曾在皖境出现,这话在别人听来,或谓可信,但老跛子自忖昨夜宿在‘当涂’,便是梦游,也不会跑出很远,故此才想追上那龙渊问问清楚,到底是他故意编造,还是真见过与老跛子一模一样的怪人。”
龙氏慧娘“嗤”的脆笑出声,蓝眸电般扫过龙凌云面上,龙凌云面色微红,朱唇嚅嚅欲动,似想开口,笑面跛丐语气一挫,双目凝望门外,却又缓缓的道:“还有一点,那自称云慧的女娃娃,一身轻功掌法,怪异罕见,不类中土各大派中所传,但是老跛子却觉得十分眼熟,似在何时见过一般……”
他语声渐低,似在一心追忆往事,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龙凌云夫妻,一闻他“十分眼熟”之言,各似一震,尤其是慧娘,一双蓝眸霍闪出湛湛精光,凝注在笑面跛丐面上,两道秀目,紧皱微挑,竟还隐含煞气,唇角亦自微抖,表示着她正十分激动。”
只是这表情,精光与煞气,一显即隐,笑面跛丐一意苦思,并未发现。
室内一时隐入沉寂,三人的呼吸之声,隐隐可闻。
蓦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笑面跛丐一掌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叭”的一声,清脆可闻,显然这一下十分不轻。
龙凌云与慧娘吓了一跳,正在猜他何意。
笑面跛丐霍然抱头大哭起来。
那哭声,低沉沙哑,若似猿啼兽泣,虽则十分刺耳,也至为感人。
龙凌云夫妇不知就里,不由被他哭得不知所措,龙凌云搓着双掌,“咳”了两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望着慧娘,暗乞主意。
慧娘螓首微摇,示意不可妄动,蓝眸凝住,默想心事。
好半晌,笑面跛丐哭声稍缓,龙氏慧娘忽然开口,轻启朱唇,莺声仄仄的劝道:“前辈何事伤心?请说予愚夫妇知道,愚夫妇虽然无能,却愿为前辈分担一二呢。”
笑面跛丐哭了一阵,心中伤痛稍减,闻言止声掏出面布抹着脸上泪痕,睁着一对红肿的眼睛,凝视二人,半晌方才叹息一声,道:“贤夫妇盛意,老跛子心感无已,只是这等事类多牵连,贤夫妇局外之人,还是不知的好。”
龙氏慧娘宛然一笑,缓缓道:“前辈既不愿说,愚夫妇自也不便过问,不过晚到已猜着一二,但不知是也不是?”
龙凌云双睛一垂一闪,“哦”了一声。笑面跛丐却忍不住急急追问道:“夫人你猜着什么?且请说来听听?”
龙凌云夫妇见他一付迫不急待之状,十分好笑,不由心中同起一念:“这老人倒还有一份天真好奇呢。”
慧娘望了乃夫一眼,缓声悄语道:“晚辈既然发现那云慧姑娘,所施的轻功掌法十分眼熟,而又不类中原各派所传,则必然许多年前,前辈曾在一海外异人身上见过,那云慧想必是那异人弟子,传得那一身绝学,至于那异人,想必已然故世,生前与前辈有过一段不浅交情,因之前辈一时想起,便不由悲从中来,为故人仙逝而泣了。”
笑面跛丐闻言,讶而且佩,待她说完,霍然站起来拱手一揖,道:“夫人天纵之资,观察入微,诚令老跛子敬佩无已,但老跛子尚在一事不明,尚请夫人指正。”
慧娘连忙还礼让座,道:“晚辈只不过稍明事理,怎敢当前辈盛誉。”
笑面跛丐落座,又道:“想人生百年,竟不免于一死,老跛子虽然缅怀故友,何致失态痛放悲声。”
慧娘接口道:“前辈是说,令故友为人所害,死得凄惨?”
笑面跛丐,霍然仰天长笑,“哈哈”之声,直似闷雷般荡起回音,屋瓦簌簌,灰尘飘落,经久不息。
笑毕面色霍又一寒,对龙氏夫妇连连点头,道:“好,好,老跛丐子今日得遇着两位,真可说得逢知音。夫人所言不差,我老跛子那位唯一故友,正是三十年独步武林,后来惨遭那自命不凡的七大掌门,联手杀害的盖世奇人啊……”
此言一出,笑面跛丐神色十分激动。
却不料,那龙氏慧娘,更加有异。
只见她翩然立起,箭般扑到笑面跛丐面前,尚未等跛丐弄清,她已然双膝跪侄,凄声颤抖,叫道:“前辈请恕侄女欺瞒之罪,侄女便是你那故友,孤独客唯一传人,也正是前辈追寻的云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