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餐一顿,结扎妥当,罗英负着燕玉苓,圣手巧匠背着杨洛。
时将午刻,远处果然传来一阵山摇地动般隆隆声响。
罗英和鲁易,四只眼睛,瞬也不瞬注视着前面那两扇竖的洞门,心里不约而同默默盘算着:“唔!第一道闸门已经开了。”
半盏热茶之后,又传来第二次……第三次启闸巨响。
两人心头狂跳,提气凝神握剑的右手,满捏着一把冷汗。
但等了好一阵,那洞府石门却仍然沉寂如故,毫无开启的迹象。
罗英忍耐不住,低声伺鲁易道:“怎么一回事?难道中途又起了变化?”
鲁易摇摇头道:“很难说!不过,机关总枢,设在包天洛卧室,他刚刚开启了后府三道闸门,必然尚未离开,总得再等片刻……”
不料话声未落,忽听人声喧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遥遥向甬道疾奔而来。
罗英骇然回顾,猛见一个人步履踉跄,奔入大厅,迅速按动壁上机钮,打开了那道铁栅,跌跌撞撞循着甬道向洞口奔来。
那人一身衣衫尽都粉碎,胸有一大片血污,显然已经身负重伤。
罗英一见那人,大吃一惊,脱口道:“是左老前辈么?”
那人奔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向和指了指,突然力歇跌倒在甬道上。
这时候,一声厉啸破空传至,甬道口人影一闪,迅如惊虹般又闯进一个人,厉叱道:
“姓左的,倒看你还向哪里逃?”
声落,人至,手中竹杖一振,呼地一声,直向地上左斌背心点到。
罗英猛见那蹑踪而至的,竟是瞎子许成,心头一寒,短剑疾转,旋身也冲进了甬道,身形已动,才低声叫道:“鲁老前辈请快救人”
那左斌倒地之处,距离大厅入口较近,何况许成发动在先,罗英应变在后,他背上又负着燕玉苓,出手抢救,难免迟了一步。
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后果,身形甫动,振腕一扬,那柄短剑竟脱手向许成掷了过去。
许成双目俱瞎,听觉却远胜常人,猛闻破空声到,杖势一顿,倒跨一步,手中青竹杖向上一翻,“当”地一声响,已将短剑拨落。
他白果眼一阵乱翻,阴笑道:“好!就让你们在黄泉路上结个伴吧!”
罗英趁他闪退之际,奋不顾身,掠过左斌,双掌连挥,一连向许成独劈三掌,欲在瞎子措手不及之下,迫他再退一步,就好先行抢回自己的短剑。
哪知他这个打算,却未免太低估许成的掌上功夫了。
果然,当他三掌连环攻出,劲风初起,许成大笑一声,左掌已横扫而出。
劲力一触,高下立判。
蓬蓬蓬三声暴响,甬道中狂风怒卷,许成纹风未动,罗英却踉跄向后连退了七八步,险些弓步踏在左斌身上。
他只觉胸腑之中,心血汹涌,两眼金星乱闪,好容易拿桩站稳,许成的竹杖毫不放松,就势-探,已到面前。
这时候,罗英内腑旧伤迸发,早已分辨不出杖风,连趋避也忘了,眼看难逃一杖之危。
蓦地,甬道口又出现一个人,沉声道:“二哥,撤招,他是罗英!”
许成竹杖湛湛已达罗英前胸,听了这话,挫脑一压,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将竹杖收了回去,翻着白果眼道:“怎么?竟是那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那人接口道:“别违拗山主的令谕,不要伤他,捉活的好了。”这发话的五短身材,只有一条手臂,原来竟是矮子杨洋。
许成冷哼道:“活的又如何?水牢中那一个不是活的么?这些时候.他可曾低过一次头?”
杨洋耸耸肩,道:“山主自有山主的苦衷,二哥歇一会吧!小弟来擒他。”
许成愤愤收杖,矮子杨洋身形一折,贴着壁角向罗英欺身过来,独臂疾探,逞向他肘间扣到。
罗英听他们对答的话,直如坠入五里雾中,但此时强敌当前,无暇细细去揣摩他们话中之意,强纳一口真气,压制住内腑伤势,肩头一塌,拧撑横切,闪过一招。
圣手巧匠鲁易业已趁机将左斌拖到洞门边,见罗英双掌仍然敌不住杨洋独手,自己照顾着两个人,又无法分身援助。何况他自知武功浅薄,就算上去动手,也难在杨洋掌下走满十招,正焦急无计,突然听得一阵沉闷的机关声响。
他武功虽弱,对于机关布置,却经验丰富无比,一听那声音,心中狂喜,忙叫道:“罗少侠振作精神务必再支撑片刻,洞门就要开了。”
罗英心神微分右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登登登直退了四五步,喘息着道:“要是洞门开了,老前辈只管带着负伤的人先走,千万不要顾我……”才说了一半,杨洋抡掌又到,只得咬牙将下面的话咽住,强自苦撑应敌。
若论武功修为,罗英本已不是杨洋敌手,加以他重伤初愈,背上又背着燕玉苓,越见支细不灵,好在杨洋立意生擒,未下煞手,要不然,罗英早就落败多时了。
圣手巧匠见他招架不住,连忙拔出杨洛的长剑,递了过去。
苦战之中,分秒艰难,罗英负伤奋战,这柄长剑,多少给了他一分苦撑的勇气。
这时候,隆隆之声大作,那两扇其厚无比的石门,正缓缓向两侧退开。
罗英又喜又急,奋力挥剑挡住杨洋的攻势,大叫道:“老前辈,快走!”
圣手巧匠左肩扛着杨洛,右肩扛着左斌,见那石门才开了三数尺,就迫不及待,急步向外便冲。
哪知才入门缝,却被迎面抢进来一人,“蓬”地撞个满怀,踉跄一跤,摔倒在地。
圣手巧匠骇然大惊,忙不迭一跃而起,进来那人也急急爬起身来叫道:“英哥哥!英哥哥!”
圣手巧匠一见竟是江瑶,这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道:“来得正好,快帮我运送受伤的人出去。”
江瑶闪身进来,却未帮他,长剑一挥,迳自向甬道中扑去,叫道:“英哥哥别慌,我来帮你!”
罗英见她及时赶到,大喜道:“你快些帮助鲁老前辈,抢救负伤的人先走,我……我还能支撑得住。”
江瑶道:“不要紧,救人的事,有大牛他们帮忙。”
这时候,洞门外又急急冲进两个人,一老一少,竟是伍子英祖孙。
伍子英急忙协同救人,那大牛抡臂而入,四下一望,扯着破锣嗓门笑道:“他奶奶的,你们倒会玩,关在石洞里捉迷藏呀!”
江瑶喝道:“大牛,快过来揍这矮子,这是秦老爷子交待的。”
大牛掳袖子奔进甬道,巨掌一分,早越过罗英,道:“交给俺!俺要打发不了他,俺就不叫伍大牛了。”
杨洋仰头一看,只见面前恍如立着半截铁塔,心头一寒,抢先飞出一掌。
伍大牛身躯不灵,甬道又窄,向侧一闪,竟没闪开,那一掌拍在他肩头上,蓬然一声,打得他连晃了两晃,哇哇叫道:“矮子,你怎么揍人?打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杨洋心知这傻大个子必是愣人,却对他一身横练功夫莫可奈何,偷眼从他胯下望去,罗英、江瑶、鲁易……等都已趁机退出祁连洞府,可恨这大个儿挡住甬道,直如一堵墙,竟使人无法超越。
一念及此,怒火横生,抡起独臂,乒乒乓乓就是一顿拳头,向伍大牛直捣了过去。
许成横杖倾听,脸上也变了颜色,叱道:“什么人开了洞门?小辈们全溜了,四弟还顾什么死活的!”杖尖一抖,也向伍大牛冲来。
吹牛全仗横练功夫,怎是二丑的敌手,勉强招架三数招,身上包挨了几下重的,掉头便跑,一路叫道:“小妞儿快来,俺吃不消了,这矮子厉害,又加了个算命的瞎子,俺要顶不住了……”
江瑶扶着罗英,踉跄奔出洞门,密林前并肩站着明尘大师和竺君仪,竺君仪见了爱孙,慌忙迎上前来,诧问道:“孩子,你爹爹呢?”
罗英至此真力尽泄,扑跪地上,含泪叫道:“奶奶!原谅英儿,我……我没有找到爹爹……”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竺君仪黯叹一声,热泪纷落,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明尘大师身形一掠近前,低声道:“大嫂送英儿和受伤众人先退,这儿有贫僧,谅无大碍,其他的事,且容回谷后再从长计议吧!”
竺君仪点点头,痴迷地望了祁连洞府那黑黝黝的洞门一眼,泪如涌潮,籁籁直落……
不知过了多久,罗英从昏迷中醒过来,见自己正躺在茅屋中一张竹榻上,房中燃着微弱的灯光,想来时已入夜。
茅屋不过五六尺大,紧紧并放着两张竹榻,另一张榻上,仰面躺着一个昏迷的人,竟是杨洛。
昏暗的灯火下,竺君仪侧身坐在床缘边,正在轻轻饮泪。
罗英挣扎着想爬起来,才一用力,右胸一阵巨痛,哼了一声,重又跌回榻上。
竺君仪霍地回头按住他,道:“孩子,别动,你的锁骨已经断了,秦爷爷才替你敷了药。”
罗英这才发现右边胸臂之间,裹着厚厚的布巾,浑身火烫酸疼,竟然伤势不轻,呻吟道:
“这……我什么时候受了伤……”
竺君仪道:“你在甬道中力阻杨洋,右胸被他掌力所伤,只是那时候你一心全在阻敌,没有发觉伤势很重罢了。”
罗英喘息片刻,又道:“燕姑娘、左前辈……他们都没事么?”
竺君仪慈祥地笑道:“燕姑娘伤势已经痊愈了,大家都平安回来,除了……啊!没有,大家都很好,只有你和这位杨公子伤得比较重,须得好好保养几天。”
罗英长嘘一声,眼眶又潮湿起来,恨恨自责道:“我真是没有用,连累许多人负伤涉险,到现实竟连爹爹的面也没见到……”
竺君仪急忙掩住他的口,道:“孩子,不许怨天尤人,奶奶知道,你已经尽了你的力量了。”
说着,眼圈一红,自己忍不住倒滴落了两滴泪水。
罗英哽咽道:“奶奶,您老人家别难过,只要爹爹还在世上,英儿总要寻到他老人家——”
竺君仪突地搂住罗英,泪如雨下,道:“好孩子,奶奶知道你的孝心,可是……可是……
啊!苦命的孩子,这一辈子只怕你再也见不着你亲生的爹爹了……”
罗英惊问道:“为什么?难道他老人家不在祁连洞府?”
竺君仪长叹道:“也许在,也许不在!但是,你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罗英骇然道:“为什么?奶奶,为什么?”
竺君仪痛苦地摇摇头,道:“孩子,别问为什么,咱们命太苦,一个没有爹,一个没有了儿子,让我们回桃花岛去吧!好孩子,让奶奶跟你两人相依为命,度过这一生吧!该去的由它去,命里注定要咱们祖孙孤苦一辈子,勉强也是勉强不来的……”
罗英听了这些话,心如刀割,热泪沿着脸颊,滚滚直落,毅然道:“不!奶奶,我们不认命,天涯海角,刀山油锅,我们也要找到他老人家,人在见人,人死见尸”话未说完,“哇”地失声大哭起来。
竺君仪更是伤心难禁,悲声道:“孩子,你一定要找他,怕只怕真的见到了他,会比不见他更可悲,更可怜。”
正说着,门外轻咳一声,明尘大师缓步而人。
他神情肃穆的望了祖孙二人一眼,喟然叹道:“大嫂,事已如此,徒辈何益?别让孩子心头蒙上阴影,将来如何见他爷爷?”
竺君仪拭泪道:“叔叔说的虽是,但谁知道这孩子还能不能见到他爷爷,唉!我真恨不得把话全对他说了,让他早些……”
明尘大师不等她说完,连忙抢着道:“大嫂,快别这样,大哥虽然失意天涯,难道他真的意无一丝关念之情,尤其金令重现,已经由不得他不出现了,你看!”
说着,手掌一摊,掌心上竟托着一块红色木牌。
罗英见那木牌,正是杨洛身上的一块,惊问道:“秦爷爷,您知道这块令牌来历了么?”
明尘大师不答,逞自走到榻边,将那面令牌默默塞进杨洛怀中,长叹一声,面上流露着无限迷惘之色。
竺君仪轻声问:“叔叔已经去崆峒查证过了?”
明尘大师摇摇头道:“不须再去查证,伍老爷子也认出确是当年红牌金令,一点也不错的。”
竺君仪-震,不由自主回头望望昏睡中的杨洛,喃喃道:“这么说,这人真的是他门下了?”
明尘大师神情凝重地道:“这一点已不必置疑,现在问题是他老人家令人持牌重现武林,到底是何用心?如果意在收拾残众,固是一大喜事,万一他老人家是耿耿于当年断臂之恨,那就难免又要掀起无边腥风血雨了。”
竺君仪惊道:“可惜茜妹不在,这孩子又一直昏迷不醒,委实费人猜测。”
明尘大师叹道:“据瑶儿和燕姑娘说,他在祁连洞府作为,倒是磊落光明,一派正道中人行径,但愿咱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好了。”
竺君仪道:“燕姑娘不是说过,还有一位姓谭的老年人,是跟他一同混进祁连洞府,怎的这次竟未见他出来?”
明尘大师道:“贫僧也正不解,可惜左施主已经……”
竺君仪似乎不愿罗英听得太多,站起身来道:“咱们细细去问问,让英儿静静休息一会。”
明尘大师急忙住口,宽慰了罗英几句,两人便退出了茅屋。
罗英听了他们一番没头没脑的话,疑云大起,心惊自忖道:秦爷爷所说,莫非杨兄来历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们有什么话不肯当我面说?左老前辈怎样了?许许多多谜团,在他脑海中翻腾,他开始感觉到奶奶的确有什么事隐瞒着他,于是他想到瞎子许成从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别以为秦佑和你爷爷有多要好,实则他与你们罗家,面如知己,心怀隐恨……”
不!秦爷爷绝不是那种人,不,不会!
“……傻孩子,我问你,他既和你爷爷义结金兰,为什么会将你父亲囚在百丈峰?为什么十五年来,从不告诉你内情……”
“他常来桃花岛看望你奶奶,原因何在?”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却少林寺做了和尚……”
许成的声音,犹在耳际,证之适才奶奶欲言又止,明尘大师拦阻她说出心中隐事,难道其中果然有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么?
会不会是真的?他们瞒着我什么?
不!不!秦爷爷绝不是那种人,自从爷爷飘隐,他就是罗家唯一尊长,他绝不会做出愧对爷爷的事
迷乱之中,昏昏欲睡。
突然,窗槛上“嗒”地轻响一声,两条人影带着一丝寒风,从窗外飘掠而入。
那两人身形一般高大,动作迅捷无比,闪身进屋,其中一人立即探臂一抄,将邻榻上昏迷未醒的杨洛,一把抱了起来。
罗英骇然大惊,竟忘了肩上重伤,腰间一挺,从榻上跳了起来,叱道:“你们要干什么”
喝声才出口,另一人扬手一点,一缕劲风激射过来,罗英浑身一麻,“蓬”地重又跌卧榻上,竟然无法出声了。
那人低声向同伴道:“这小辈可要一并带走么?”
另一人道:“不必耽误,明尘贼秃就在前面,咱们快走!”
说着,一齐旋身顿足,抱着杨洛越窗而去。
两人刚刚遁去,明尘大师听得异响,已推门奔了进来,当他一见榻上空空,杨洛已不知去向,脸色顿变,大喝一声,飞掌拍开窗槛,身形紧蹑着直追了出去。
这一声大喝,刹时惊去前到众人,纷纷拔取兵刃,疾追入房,竺君仪惊慌失措冲了进来,见罗英无恙,长长松了一口气,急替他拍开穴道,连声问道:“孩子,孩子,怎么一回事?”
罗英指一指窗口,颤声道:“杨……杨洛……被人……被人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