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们在诸户大宅的房间同榻而眠,好几次我都被诸户的声音给吵醒。夜里,他不断被梦魇惊扰。监禁自己的父母,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的精神无法平静也不难理解。梦呓中,他多次呼唤我的名字。我一想到自己在他的潜意识中占据了如此大的分量,就觉得十分恐惧。虽是同性,他却如此深爱我,而我却佯装毫不知情,与他同进同出,我的罪孽不是很深重吗?我无法安然入睡,严肃地思考这件事。
第二天快到五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我们都没什么事情了。剩下的时间几乎成了他的煎熬,让诸户十分痛苦,他一个人在海岸边来来回回,打发时间。看起来他连接近土仓库都不敢。
土仓库里的丈五郎夫妇不知道是死了心,还是全心期盼三名男仆回来,意外安分。我因为在意,三不五时就来到土仓库墙壁边竖耳倾听,或是透过窗户偷看,却看不见他们,甚至没听见什么说话声。哑巴阿年嫂从窗户送饭的时候,母亲走下楼梯,顺从地收下饭菜。
残障者们也乖乖聚在一个房间里。我时常去找阿秀,阿吉总是很生气,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与阿秀交谈后,我发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聪明,我们的感情越来越亲密了。阿秀就像刚被启蒙的孩子一样,接二连三地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亲切地一一作答。我非常讨厌像野兽一样的阿吉,有时候还和阿秀作出亲密的模样,故意炫耀给他看。阿吉见状,总会气得满脸通红,故意用力扭动身体让阿秀痛苦不堪。
阿秀已经彻底喜欢上我了。为了见我,她甚至使出惊人的蛮力拖着阿吉,来到我房间。看到阿秀的行动,我多么高兴啊!但是后来才发现阿秀对我的爱慕,给事情的后续发展埋下了很大的祸根。
在这一群残废当中,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和我最亲近,他很可爱,不过脚就像青蛙腿一样,平常就四处跳着行走。他叫阿繁,非常活泼,经常一个人玩耍,在走廊里跳个不停。他的智商似乎也是正常的,总用模糊不清的发音说些老成的话。
题外话暂且到此为止。到了傍晚五点,我和诸户便前往围墙外我总是藏身的岩石后面,仰望土仓库的屋顶,等预定时间的到来。天空万里无云,土仓库屋顶的东南角在围墙外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鬼瓦被拆掉了,必须多算两尺左右才行呢。”
诸户看着我的手表说。
“是啊,五点二十分,还有五分钟。可是,这种岩石地面,真的埋着什么宝藏吗?总觉得像是骗人的。”
“可是那里有一片小树林。依我的估算,应该会落在那一带。”
“噢,那个吗?那片森林里有一座大古井。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曾经过那里,稍微转了一下。”
我想起那庄严的石井栏。
“哦,古井吗?怎么会在那么奇怪的地方?里面有水吗?”
“好像完全干涸了,里面很深。”
“那里以前有别的宅子吗?或许过去那一带也是院子的一部分。”
就在我们聊这些事的时候,时间到了。我的手表指向五点二十五分。
“昨天影子的位置和今天的应该略有不同,不过也不会相差太多吧。”
诸户跑到有影子的地方,放了几块石子做记号,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
接着我们取出记事本,记下土仓库与影子之间的距离,计算角度,算出三角形的第三个顶点,就如同诸户猜想的,就是在树林当中。
我们分开繁茂的枝叶,走到潮湿又阴暗的古井旁边,长在周边的树枝和叶子从四面八方把古井包围得严严的。我靠在石井栏上往井底看,从漆黑的地底吹上来阴森森的冷风。
我们再一次正确地计算距离,确定藏宝地点就在这座古井里。
“竟会在这种开放的古井中,太奇怪了。是被埋在井底的泥土中吗?话说回来,当初用这座井的时候,应该也进行过疏浚的,把东西藏在井底其实很危险。”我总觉得难以接受。
“问题就在这里。只是把它扔到井里用土一埋,也太直白了。设想如此周全的人,不可能会把财宝藏在这么轻易就能被找出来的地方。你还记得咒文最后的句子吧,‘勿迷于六道路口’。这座井的底部会不会有岔道?或许岔道就是所谓的‘六道路口’,说不定里面就像迷宫一样千折百回也说不定。”
“实在太像虚构的故事情节了。”
“不,不是这样的。这种洞窟在岩石岛屿上很常见的。事实上,洞窟魔之渊也是这个道理,地底的石灰岩层被雨水侵蚀,形成规模惊人的地下通道,这座井的底部或许就是通往地下通道的入口。”
“你是说利用天然的迷宫作为藏宝地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万无一失的方法了。”
“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藏宝,想来这些财宝一定贵重极了。可是就算这样,那篇咒文还有一个地方我不明白。”
“是吗?我觉得听了你刚才的说明,已经全部明白了。”
“就剩一个小细节了。喏,咒文上不是写着‘将巽鬼击碎’吗?就是这里的‘击碎’我不明白。如果是挖开地面寻找,的确也算击碎,可是如果是从井底进入的话,不需要击碎什么吧?就是这里奇怪。乍看之下这篇咒文似乎幼稚得很,其实设想十分周密。作者不可能浪费笔墨写下不必要的文字。他不会在不需要击碎的地方写什么‘击碎’。”
我们在树荫底下交谈了一会儿,不过觉得在这儿猜测也没用,不如先进入井里,确定究竟有没有横穴再说。诸户留下我,折回宅子,找来一条韧性极好的长绳,是用来做渔具的绳子。
“我进去看看吧。”
我的身材比诸户轻巧敏捷,便揽下了先探探横穴的任务。诸户把绳子一端牢牢绑在我的身体上,再把绳子紧紧围着石井栏一周,双手握住另一端。他则随着我的下降而慢慢松开绳索。
我紧握住诸户给我的火柴,牢牢抓住绳子,脚抵在井壁边,一点一点下到漆黑的井底。
凹凸不平的石板一直延到井里挺深的地方,不过表面都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苔藓,脚一踩上去就滑开了。
下了一间左右深度的时候,我擦亮火柴,看了看下方,但光靠火柴微弱的光芒,无法看到深邃的底部情况。我扔掉火柴棒,火光消失在一丈多远的下方,底下应该还有些积水。
再下了四五尺,我又擦亮一根火柴。就在我想要往下看的时候,一阵怪风袭来,火柴被吹熄了。我觉得奇怪,再擦亮一根火柴,在火焰还没被吹熄的时候,找到了风吹过来的方向。原来这边真有一条横穴。
仔细一看,从底部往上算约两三尺高的井壁边上开了个口约两尺见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横穴。洞口边缘参差不齐,那里原本一定也铺着石板,但不知被什么人给打破了。这一带的石板凹凸不平,有些部分看起来像是卸下之后又插回去的。仔细一看,井底的积水里往上突起三四块楔形的石块。显然是打破横穴通路时掉落的。
诸户的猜测全中了。古井里确实有一条横穴,正好切合了咒文中“击碎”的句子。
我急忙沿着绳子爬回地面,告诉诸户事情的始末。
“真奇怪。难道已经有人抢先我们一步进入横穴了。石板是刚被取下来的吗?”诸户有些激动地问。
“不,好像是很久以前就取下来了。可以通过周边苔藓的生长状况来判断。”
我照着看见的回答。
“真奇怪,的确有人进去过了。应该不是写咒文的人,他没理由特地打破石板进去,肯定另有其人,不过也不会是丈五郎。难道早在我们之前,就有人解开那篇咒文了?然后他甚至发现了横穴,这么说的话,财宝或许已经被夺走了。”
“可是这么一座小岛,如果发生了那种事,马上就会被人发现的。泊船场也只有一处,如果有外人潜入,诸户大宅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没发觉啊。”
“没错。再说像丈五郎那样的恶人,不可能为了根本不存在的财宝痛下杀手。他一定知道财宝是实际存在的。不管怎么样,我没办法同意财宝已经被人取走的观点。”
我们怎么都无法解释这奇异的事实,由于出师不利,我们困惑了好一会儿。不过,如果这时候我们想起之前渔夫告诉过我们的话,并且把那件事和这件事联想在一起,就不需要在这里猜测财宝是否已经被取走了,不过我就不用说了,连诸户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读者们应该还记得渔夫的话吧。十年前,一位自称是丈五郎堂兄弟的外地人来到这座岛上,但没有多久后,他的尸体就从魔之渊的洞口漂了出来,就是那件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从结果来看,忘记这件事或许可以算是一种庆幸。至于为什么,因为如果我们对那名外地人的死因做出太多揣测,或许就再也提不起勇气实行地底寻宝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