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死网破的一天终于来临了。
中午过后,我一个人在哑巴女佣(她就是阿秀的日记里提到的阿年嫂)的服侍下用完午饭,诸户仍然没有从父亲的房间回来,独自思考只会叫人消沉,因此我趁着饭后散步,又前往土仓库后面,与阿秀开始眼神交流。
我仰望窗户,等了一会儿,阿秀和阿吉都没有出现,因此我便像平常那样吹口哨打信号。接着黑色窗户的铁条后冒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我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因为出现在那后头的不是阿秀也不是阿吉,而是我一直以为待在父亲房间里的诸户道雄那张扭曲的脸。
不管我怎么揉眼睛,看多少次,那都不是幻觉。千真万确,就是道雄,他居然在连体人的牢笼里。有那么一刹那,我差点儿大叫出来,但诸户迅速用指头抵住嘴唇警告我,我总算没有叫出声来。
诸户看见我吃惊的表情,在狭小的窗户边上频频打手势,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但是和阿秀微妙的眼神对话中建立的默契感不同,再加上要说的内容太过于复杂,我怎么都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诸户焦急万分,打个手势要我等一下,缩进头去,过了一会儿朝我扔出一团纸。
我把纸捡起来摊开,纸上的字迹潦草,大概是借了阿秀的铅笔,内容如下:
由于一时疏忽,我误中了丈五郎的奸计,被他囚禁在连体人的屋子里。这边的守卫十分森严,现在还逃不出去。但我最担心的是你,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又和这些事情无关。你赶紧逃出这座岛吧。我已经死心了,决定放弃一切。不管是探求真相的侦探事业、复仇还是我自己的人生。
请不要责怪我违背了与你的约定,请不要笑我一反最初的果敢,变得如此软弱。我毕竟是丈五郎的儿子。
我必须与心爱的你永别了。请你忘了诸户道雄吧。忘了岩屋岛吧。然后,虽然是无理的要求,也请你忘了为初代小姐复仇吧。
回到本岛后,请你不要报警。请你看在我们长年的友谊上,答应我这最后的请求。
我读完抬头一看,诸户双眼含泪,俯视着我。恶魔父亲终于囚禁了他的儿子。比起责备道雄的丕变、憎恨丈五郎的暴虐,我的内心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愁所笼罩,胸口一片空虚。
诸户被血缘那虚渺的联系羁绊,内心不知道为此烦乱了多少次?他千里迢迢回到这座岩屋岛,仔细想想,或许不是为了我,当然也不是为了替初代报仇,其实是血缘天性的使然。然而到了最后关头,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残酷的父子之争,竟以这种形式告终吗?
我们就这样彼此对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他示意我离开,我的脑袋也一片空白,几乎是机械地往诸户大宅的大门走去。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诸户苍白的面孔后方的幽暗中,阿秀正一脸诧异地盯着我,这让我更觉落寞。
但是,我当然不打算回去。得救出道雄才行,得救出阿秀才行。不管道雄的反对如何激烈,我都没办法放过初代的仇人,灰溜溜地离开这座岛。另外,如果可能,我得为了过世的初代,替她找到她的宝藏。(不可思议的是,我可以毫无障碍地同时爱着初代与阿秀。)即使诸户不拜托我,直到最后关头,我也不会借助警察之力。就让我留在这座孤岛上,作更进一步的探索吧。我为消沉的诸户打气,希望他加入正义的一方。然后借助他过人的智慧,与恶魔对抗。在回到诸户大宅自己的房间前,我义无反顾地下了这样的决心。
回到房间不久,来到这座岛上只见了一面的丈五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弯着腰走进我的房间,对我大吼:
“你马上离开这里,这个家——不,这座岩屋岛——一刻都容不得你。快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你叫我回去,我可以回去,可是道雄兄呢?道雄兄也要和我一起回去。”
“我儿子有事,他不能和你见面。不过他当然也答应了暂不回去,快收拾吧。”
我心想争吵也没用,于是决定暂时离开诸户大宅。当然,我不打算离开这座岛。我必须找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躲着,想办法救出道雄和阿秀才行。
不过伤脑筋的是,丈五郎也毫不掉以轻心,派了个魁梧的男佣人盯着我收拾和离开。
男佣人提着我的行李走在前面,来到前几天和我交谈过的不可思议老人的小屋后,突然喊起人来:
“老德,你在吗?诸户老爷吩咐你划船,载这个人去K港。”
“这个客人要独自回去吗?”
老人一样从上次的窗户探出上半身,上下打量一番后应道。
结果男佣人把我托付给这位叫老德的老人后就离开了。但是丈五郎竟会把我交托给这个可以算是背叛了他的老人,让人意外,也十分诡异。
话虽如此,丈五郎挑上这个老人,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我大略说明事情的梗概,请求老人协助。我坚持要继续待在这座岛上一阵子。
老人用和前几天相同的口吻劝阻我,说我的计划是多么有勇无谋,但我始终坚持己见,老人终于屈服了,不仅答应了我的请求,甚至提出了一个帮助我瞒过丈五郎的妙计。
是什么样的妙计呢?
丈五郎生性多疑,如果我继续留在岛上,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连带收留我的老人也会遭殃,总而言之,必须真的划船去一趟本岛才行。
而且只有老德一个人划船过去也没有用,幸好老德的儿子年纪、身材与我相仿,就让他儿子穿上我的西服,远远看起来像我就行了,然后把“我”载到本岛去。而我则换上老德儿子的衣服,躲在老德的小屋。
“在你办完事前,我就让儿子去参拜伊势神宫好了。”
老德笑着说。
黄昏时分,老德的儿子穿上我的西服,抬头挺胸地坐上老德的小船。
我丝毫不知道载着“我”的小船,未来有什么可怕的命运等着它,小船就这样在昏暗苍茫的海面上,沿着岛屿的断崖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