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食神榜― 珍馔玉膳客栈专门记录当代「食神」的排行榜。不过说是食神也是好听了,其实就是指食量很大、胃不见底、吃东西的能耐超乎常人的人罢了。
这是珍馔玉膳的掌柜想出来的噱头,凡是进客栈点「食神面」的人都可参加比赛,挑战者只要一次吃的碗数能超过食神榜上的第一名,不仅不用付饭钱,还有奖金可拿,且榜首每回来吃饭都不需再付饭钱,输了,也不过就是付自己的饭钱而已,没什么损失。
所以,不少人喜欢到这家客栈吃东西,要嘛自己比,要嘛看别人比也有趣,当然,这也是掌柜的目的― 冲人气。今天,连三年的食神榜榜首、人称「宰相肚里能撑船、阿广肚里住宰相」的城西吴广,一脸馋样、抚着扁扁的肚子,又打算到珍馔玉膳吃白食了。只是这回他一踏入店里,不再有热情的店小二招呼,客栈里的客人是多看了他一眼,但也不再像以往一样兴致勃勃等他表演进食秀。
吴广顿觉不对劲,往食神榜前一站,差点吓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榜首城东小猪仔十二碗榜眼十里坡丁壮八碗探花城西吴广七碗
怎么可能?不过才两天没来,怎么可能就来了两位高手?吴广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才能确定自己所见,天啊!他从来不敢相信会有人超出自己的纪录,想当初,那七碗也是在极度饥饿状态下吃的,吃完回家还吐了,至此,连他自己都没打破过纪录,往后就是表演,也是意思意思吃个五碗,怎么可能有人能吃十二碗? 那可是食神面啊!一碗可比盛汤的碗还大些,里面的材料不含香料就高达十种,面的份量是一般汤面的三倍,一般壮汉吃上一碗就很饱了,到底是谁吃掉十二碗?
「这小猪仔跟丁壮是什么人物啊?」吴广抓着店小二劈头就问。
「嗟,你还不知道啊?这事扬州城里都传遍了。」店小二不耐烦的撇开他的手,以往吴广是他们店里的活招牌,但现在不是了,他也不需要特别客气。
「我这两天出城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两个人,我听都没听过,还有这小猪仔是什么名字,这么奇怪。」
「丁壮是张县丞家的人,那块头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吃面时又有气势又有速度,不过还是没有小猪仔厉害,明明个头不大,但一碗接过一碗、不疾不徐,才一转眼,那碗都迭到不见她的头了。」
吴广抓抓头,一脸疑惑,「咱城里有这号人物?我怎么没听过。」
顿一会,店小二左顾右盼,接着压低音量,「我偷偷告诉你,听说那个小猪仔是城东欧阳家的人… …
欧阳家不枉为扬州首富,连后花园的凉亭都特别费工,四根柱子特地雕上精致的图样,整块大理石打磨出的石桌石椅更是价值不菲。微风徐徐吹来,天气不错,欧阳灵玉一贯悠闲的坐在石椅上品茗,对面是目前欧阳家的主事者欧阳灵云,两人正闲谈着,一名奴仆前来打断两人交谈。
「三少爷,珍馔玉膳的掌柜又亲自送请帖来了。」门房恭敬的呈上请帖。
「嗯,放桌上就行了。」欧阳灵玉的扇子敲敲石桌,示意对方把东西放桌上,门房听话的放下告退。
「灵玉,这客栈的掌柜是发什么请帖给你?」欧阳灵云颇为不解,他这弟弟极少出门,识人也不多,怎会有请帖?
他们欧阳家就三个少爷,老二灵风生性多情、放荡不羁,宁可流连花街柳巷,也不愿插手府中事;老三灵玉生来带病根,就是想掌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府里大小事宜皆由他管理,府外的人也多是找他,找灵玉的倒是少见。说来会这般劳累也是自身娘亲种下的恶果,当年他的亲娘乃官家千金,多少有些傲气,加上生下二弟之前都颇为受宠,实在不料后来爹会再纳二娘,一时怒上心头才会犯下错事―
积怨颇深的娘亲,在二娘怀上灵玉的时候,乘机在二娘的茶水里下毒,想一举毒死两人,虽说后来爹靠关系找高人解了毒,二娘没事,灵玉却因此带上病根,打小身子骨弱,易受寒生病,也因此大伙都对灵玉有愧疚,才会凡事都让着他。
幸好这些日子,灵玉很少发病,气色也红润多了,看来那姓季的神算真没说错,替灵玉找个荫主的丫鬟就能给灵玉带福气。
「没什么,上回我出门的时候上那吃过东西,赞他客栈里的菜色不错,所以他有了新菜色就会给我寄张请帖,不是什么要紧事。」欧阳灵玉简单带过,摆明不想多谈。
其实他很清楚请帖的内容,不外乎就是想要富贵上客栈表演表演,替客栈招些人气,但他怎么可能答应?
不过这也得怪他自己小看了那丫头的能力,原先打算让她跟张金荣底下的人争赢就好,没想到这丫头还真破了人家客栈的纪录,他一想到两人一出府就吃了不少点心,点心才吃完就吃午膳,不算她嘴里刚融掉的麦芽糖,就这么嗑了十二碗食神面… 愈想他就愈担心,那小猪仔不会是生了什么病了吧?这么能吃?
「能让三弟称赞的菜色肯定不错,改明儿也带为兄去尝尝鲜。」
「嗯,等大哥有闲暇时一起去。」欧阳灵云待他一向如亲弟,甚至比亲弟更好,所以他也敬他,「对了,方才大哥说到一半的事是什么?账房怎么了?」
「说到这… … 三弟,那林管事是怎么惹到你了?听说你狠狠发了一顿脾气,还让他卷铺盖走人了。」
欧阳灵玉神色自若的饮了口茶,「怎么,那林管事有什么特殊才能,我想辞还辞不得?」
「那倒不是,只是你向来不过问府里的事,为兄好奇。」他想从三弟嘴里听听说法,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稍有惩戒也便算了,迟早得把人安插回去,毕竟动了这人他怕让人说闲话。
「那怪他自己暗动手脚,欺下瞒上私吞不该拿的银两。」这一点点小钱也敢贪,日后必定连欧阳家也给吞了。但他不否认,他真正气的是― 林管事私吞钱就算了,不犯着他,他也懒得管,但私吞富贵的钱就不行!
害他那丫鬟穿来穿去就那几套旧衣、身上没点女人家的小玩意、嘴馋了只能向厨娘讨几块饼,他一想到心头就怪怪的有股不舒服感,不说二话就让那管事走人了,省得他心烦。
「其实也就一点小钱,况且… … 你知道的吧?林管事是你娘舅那边的人,总不好不给霜姨娘面子… … 」欧阳灵云无奈的苦笑,这就是他顾虑的地方。
自觉亲娘对不住二娘,他当家后,只要霜姨娘开口,能帮忙的地方他断然不会拒绝,就是有时坏了规矩,这亏他也会自己吞下。
「你早知道有这回事了吧?」欧阳灵玉瞇起眼,微有怒气,但他不是对兄长生气,是对兄长的脾气生气,每每都抛不开上一代的包袱。「你胡涂了,管他是谁,大刀阔斧给办了,不用给谁留颜面。」
欧阳灵云温尔地一笑,不复在商场上的狠厉。「这样好吗?终究是你的亲人。」
「老鼠养肥了,米粮也空了,那种人不是我的亲人。」他转而对兄长说:「你。才是我的亲人,你不需要为难。」
「好好好,照你意思办。」眼眶一热,他点点头,三弟当他是亲人,不介意非同一母所出之分,他往后当然得更照顾他,「对了,难得你发这么大的火,账房里的下人全让你吓出一身汗,你说说到底是为谁出的头?」
耳根一赧,欧阳灵玉表情不自在的沉下脸,「哪有为什么人,就是恰巧知道这回事,不想让他掏了欧阳家的底,才办了他,没什么。」
欧阳灵云一笑,不戳破,其实欧阳家的事他怎会不清楚,账房里的人已经跟他报备,说是林管事污了富贵的钱才会惹三少爷生气。
他想,三弟能跟富贵投缘也好,他好不容易找来这丫头,若是像之前一样没多久人就让三弟赶跑,也就白费他一番心思了。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但张县丞那又是怎么回事?」这他可就搞不清楚了,等张县丞上府来苦苦哀求,他才大略知道好像是张县丞的儿子惹了灵玉,但详情张县丞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也说不清。
「哼,现在知道来求人了?」欧阳灵玉冷哼一声,「别理他,反正他跟他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给我当闲暇娱乐。」
他只能说那个张金荣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他面前也敢嚣张,还让他的手下「伤」了富贵,富贵的手腕可是红了好一阵,他怎么可能吃几碗面就算了。
处理这事他也没麻烦大哥,不过就是在爹面前假意不明白的询问两句,说是不是他太久没出门不懂情势,原来现在扬州城里最大的是张县丞,爹说欧阳家人多了不起都是骗人的,他堂堂欧阳家的三少爷也是得跟县丞的儿子低头。
爹一听,气得脸红脖子粗,立即修书去京,让叔伯们给他出口气,不过两天,县丞贬职的消息就下来了,再过两天扬州城就要迎新官了,新官还是他四伯的学生,听说到扬州的第一站就是欧阳大宅。
想必是来认识认识欧阳家的「所有」人,免得下场跟张县丞一样。
「你要真的太闲就来帮我,看你喜欢做哪方面的事,大哥都能教你,你放心,大哥不会让你太疲累的。」欧阳灵云想是不是这阵子三弟身子骨较好,不用躺在床上养病,因此嫌日子太无趣,但又不好意思跟他开口。
「不用了。」他要真把事情揽下,欧阳家免不了要吵翻天,这也是他总是以病避事的原由,「要真把事教我,说不准哪天我生个病就走了,还费了大哥一番教导的心神。」
「说什么胡话,这种令父母伤心、手足心痛的自嘲不许再提,你会活得比任何人都久,大哥特地为你找来八字带福气的丫头,就是为了百年后才与你在地底相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会自责,自责不能让小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带福的丫头… … 」欧阳灵玉眼前闪过一张福福态态的圆脸,表情深幽难测。
原来那个胖丫头本来就是他的,就算他不开口索讨也会送到他跟前 … 这还真是天注定的缘分。
说来奇怪,这老跟前跟后要东西吃的丫头今天怎么那么听话,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你好好养着身子别胡思乱想,有事大哥扛着,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他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撑起一片天,这是他唯一能替自己娘亲赎罪的法子。
「小弟谢过大哥。」他漫不经心地言谢,眼神一飘,似在寻找什么,还低声的喃念,「奇怪,小猪仔真的这么安份,这会儿还不来觅食?」「你说的小猪仔指的是她吧?」眼角扫过一道鹅黄色身影,欧阳灵云也失笑了,他看那圆润的身子,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特地找来跟着三弟的富贵丫头。
欧阳灵玉抬头,瞇眼看着前方枝叶繁茂的大树一眼,随即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大哥,等会应该还有事要忙吧?你去忙吧,不用拨空陪我。」
「你放心,今儿个我把事情都排开了,就是特地来陪你聊聊天。」他承认他是有点故意的,他还不曾见过三弟为谁恼火呢。
「大哥事多,不用专程拨空来陪我,你看我吃好、睡好,没消瘦一分,赶明儿还上山赏赏云海。」欧阳灵玉是在跟欧阳灵云说话,但视线全在眼前那裸树上。
看了看他脸上日渐红润的血色,欧阳灵云宽心地露齿一笑。「倒也是,你削瘦的面颊好像长了一点肉,那好吧,为兄就先告辞了。」
看弟弟愈来愈不耐烦的表情,他也知道分寸,打算离开。
只是当他起身告辞之际,他看似病弱的幼弟忽如由一只佣懒的家猫,变身为一头咆哮的猛虎,从他面前闪身而过,在凉亭前的大树下抬头,高声吼着― 「金富贵,妳立刻给我从树上爬下来… … 等等,妳那什么姿势?要是妳敢用跳的,我马上打断妳的双腿… 」
果然,是那富贵丫头!
负着手,欧阳灵云信步走出凉亭,见到丈高的榕树上趴了一头猪… … 啊,眼花了,是一位穿着鹅黄新衣的胖姑娘,她手里捉了一迭 … 呃,草纸?正摇摇欲坠地抱紧树干… …
咳!那截树干应该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吧!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欧阳灵云这么想着,枝叶繁盛的槭树传来树木断裂声,来不及尖叫的富贵笔直往下坠落,怀里还抱着一截树枝。
「咦,不痛?」富贵颇为疑惑,怎么在树上看起来很高,其实一点也不高,摔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 … 妳当然… … 不痛,痛的人是… … 我… … 」
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似喘不过气,而且好像 … 好像是少爷的声音,可是她看不到人啊?「咦!奇怪,少爷在哪里?我明明听见他在说话。」她左顾右盼还是没见着,这么大的人到底藏哪了?
「金富贵― 妳还不给我起来,妳当我死了!」他一定要… …一定要… … 谄死她。
一听「死了」,富贵连忙缩着身子、抖了起来,她最怕撞鬼了,「少… … 少爷,你不要吓我,富贵不是存心要气死你,我会给你烧很多很多金元宝,让你当少爷鬼。」
少爷鬼?好,她够种,他先送她下黄泉打点。
「少… … 少爷… … 我… … 我以后会认真的习字 … 不、不会让你有遗憾的 … 」她想少爷「死前」最后一次交代她的就是这件事,她得好好完成。
遗憾?很好,这丫头真要气死他了!「金富贵,少爷我命令妳马上站起来。」
「喔。」她不敢迟疑,连忙站起身,她还是没看到少爷,却看到大少爷往她身后走,一脸担忧的样子,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 拜托,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
无声胜有声。
有大半月没上门的汪大夫拎个蔺草编织的药箱,姗姗来迟地走向病人,他放下药箱先把起脉,仔细诊治一番,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回他不是来治病,而是疗伤。
当了人肉垫子的欧阳灵玉是没哈大碍,只闪了腰,头上肿了个包,肩骨略微移位,大致来说是小伤,休养个三、五日便没事。
可大惊小怪的大少爷风雷急电地请来大夫,让人以为三少爷又犯病了,暗地里下人们窃窃私语,猜测多病的少爷是不是快不行了。
要不是欧阳灵玉不让人探视,吼声连连赶走来访者,这会儿包准欧阳老爷和二夫人也来了,抽抽噎噎、唉天叹地一番。
「少… 少爷,你痛不痛?」呃… … 好像很痛的样子,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都连成一条线。
「妳说呢?」欧阳灵玉咬牙切齿地瞪视着自个儿的丫鬟,怨火快喷出发红的双眼。
她缩了缩脖子,感觉有把刀在砍她。「呃,少爷,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你别这么瞪我行不行?」
「行,那妳告诉我,好好的妳爬上树做什么?」看她在树间绕,险些吓死他,这妮子不会以为自己很轻盈吧?
「还不是:… …还不是少爷害的。」她也很委屈啊。
「我害的?」
「就是啊,你不是让我在书房习字吗?结果我写得满头大汗,想开窗让风吹会儿,没想到 … 我习字的纸全让风吹走了,有些给吹到院子的树上,我才会 … 才会想爬上树把纸捡回来… … 」她愈说愈小声,因为少爷说话不算话,他还是瞪着她。
「是吗?那妳不就挺委屈的,要少爷我怎么补偿妳啊?」他咬着牙问。
富贵连忙摇头,「不、不用补偿,我是想我往后可不可以不习这三百个大字,顶多每天写十个,这样以后就不怕风把纸吹走,风吹走我也能很快找回来,找不回来也能很快重写一遍,是不是挺好的?」
「好。」他冷着音说道。
「真的?」她喜出望外,只差没手舞足蹈。
「以后妳也不用吃太多饭,少写一字就少吃一口饭,自个儿算算妳该吃多少。」哼― 也退敢跟他讨价还价,活得不耐烦了。
「喔!我算… …」她当真傻呼呼地扳起指头,愈数脸愈白,连唇都颤抖了。
「… … 少爷,我一定会饿死。」
少爷是不是忘了,她是丫鬟,丫鬟不用练字,千金小姐才要学琴棋书画,丫鬟负责吃饭、伺候少爷,每天吃得饱饱让少爷有面子就好了。
狗瘦主人羞。这是她以前的主子说的,不是吗?
「饿死就饿死吧!我不差一个差点压死主子的丫鬟,况且妳要是饿死了,我想妳那丫鬟的丫鬟会乐意顶替妳的位置。」欧阳灵玉故意不理会她,「我想她给她爹办完丧事,再几天就能回府里伺候我了。」
前两天,他看在小猪仔的份上给了那叫简小乔的丫头二十两,足够让她厚葬她的爹,也说让她多守几天丧再回府无妨,要不小猪仔又要用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他,他会受不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富贵硬要买下人家的理由,说是能体会那块卖身葬父的牌子往前一放时,心中有多少的无奈… … 每回她难得说上正经事,都会让他心头莫名的有些泛疼。
「是吗?我又要换主子了啊… … 」富贵低呼一声,却难从脸上看到感伤和不舍,她仅是站起身,径自往门口走。
这些年,她时常一个主子换过一个主子,刚开始会很难过会掉泪,但后来就不会了… … 不是不掉泪,是学着不在主子面前掉。
每回她哭得眼眶红红的时候,主子们都会比她更难过,所以她要自己学着放开… … 尽管,这回从欧阳灵玉的口中说出,叫她心里更难受,好像都揪起来了… …
「哼,妳那什么态度?我跟妳说笑的妳也信了?我还没死,谁说妳能换主子的?」瞧她漫不经心的表情、转身就走的行为,好像有他无他都无关紧要,他就一股气闷在心上。突然,他非常不满意她眼底没有迷恋的神采,不满意他就只是她的主子,供她吃、供她住、供她脑满肠肥的三少爷。
「咦,少爷不是不要我了?」脚跟一旋,富贵走回榻前,低视趴着的主子。
「妳哪只耳朵听见我不要妳了?妳可别忘了,妳自个儿说要跟着我一辈子。」
可恶的丫头,记性差,忘性大。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跟个丫鬟生起闷气了,他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记得,可那也要少爷愿意让我跟啊,若像我以前的主子那样… … 」她想起有一回运气比较不好,遇到的主子让她有些心寒,「说不定会把我卖了换米粮。」
「被卖… 」欧阳灵玉忽地胸口一窒,伸出哲白的手握住她略显粗糙的小手。
「我不是妳以前的主子。」
盯着被握住的手,富贵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红晕。「我知道,少爷还是少爷,没有经商失败或破产。」真奇怪,近来跟少爷靠得太近时,心老是跳得又急又快,有时又有些闷闷的,可平常也没事啊… … 她到底是怎么了?「妳在诅咒我一贫如洗吗?」
「什么是诅咒?」她还是望着握着自个儿手心的大掌,糟糕,咚!咚!咚的像在打鼓,愈打愈快,这是什么病征吗?
「妳!」她根本是傻妞一个,他白费唇舌对牛弹琴。「欧阳家的财富多到可以砸死妳,养妳这小猪仔绰绰有余,妳用不着担心。」
「好,我不担心,那个… … 少爷,我的手有点痛,你要不要先放开我?」她有点担心,心要是再这么跳下去,会不会死啊?
「哼!少爷肯捉住妳的手是妳的福气,妳倒觉得委屈了是不是?」他恼羞成怒地一甩,反倒甩痛了自个儿胳臂。
「不委屈、不委屈,少爷是富贵的福气。」她摇着头,就怕他又弄伤自己,到时候又拿这名目不给她饭吃。
「既然我是妳的福气,我说的话妳是一定得听的是吧,那三百字还多不多?」他坚持一定要她习字。
「很多… … 」
「唔,妳说什么?」他音一沉,冷眼以视。
「真的很多嘛!我… … 」她偷偷甩动发酸的手臂,苦着一张脸。「不多、不多,富贵熬夜就能写完。」
三百字耶,她的手会断掉啦。
「不只要写完,还要写得端正,别想随便鬼画符就想蒙混交差。」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富贵的双肩一垮,就着床头的矮凳一坐。「少爷,我只是个丫头,不必练字… … 」
「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想认识?」她常用羡慕的口气说他的人和名字一样的美,那欣羡的目光总叫他不忍,他才会想让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要不他好好的让自己丫鬟字干么?
为了让她习字,他还拨出自己的书房,这时间他还得自己伺候自己,这小猪仔若还敢抱怨,他非扭断她颈子不可。「咦,我的名字?」她惊讶地拿起七横八竖的草纸,左右不分,上下颠倒的想瞧清楚上面的字迹。
「这个字是金,妳少了两点,人字头又歪了一大撇,想想妳爹若知晓妳连他的姓氏都不会写,肯定很伤心。」
「少爷,你再教我写一遍,我要阿爹对我笑。」原来这是金字,金富贵的金。
愣了一下,欧阳灵玉小心翼翼的啾了她一眼。「富贵… … 妳爹不是走了?」
「作梦呀!观音庙前卖杏仁饼的阿婆说多拜神多祈求,心诚则灵。」她现在有钱了,吃穿用度都是少爷给的,还有薪饷可拿,可以买香烛祭拜爹娘,让他们到她的梦里来。
摸着少爷送的新银袋,她笑得嘴都阖不拢,里头有好多好多银子,现在大约有十多两了吧,她从来没有这么有钱过,好开心喔。
他听得很不是滋味。「怎么别人说过的话妳记得一字不漏,我揪着妳耳朵,要妳塞进脑子里的话倒忘得一乾二净。」连随便一个管事说的都比他有用。「啊!那个 … 呃,少爷都用吼的,我只听见轰隆隆的打雷声… … 」她有用心听啦!可是都听不懂。「轰隆隆的打雷声… … 」无俦美颜黑了一半,两眼冒着火。「妳给我过来,我要扭断妳的颈子。」
一听要扭颈,她东闪西闪地。「不要啦!少爷,颈子断了就不能活,富贵以后一定会记住少爷所说的每一句话。」
「不许躲,脖子洗干净伸过来。」
「少… … 少爷,小心你的腰… 呀!又闪到了… … 」
扶着疼痛后腰,欧阳灵玉只能用狠狠的眼神瞪着傻笑不已的富贵,呻吟声提醒他今日的意外全是因她而起,等他腰好了之后,她就遭殃了。
虽然他很清楚,大多时候是他拿她没辙 …
窗外驻足一名面色沉重的男子,平坦的眉心微微隆起一座小山丘,忧心仲仲地凝望屋里的两人,那抹淡愁挥之不去。
「怎么偏偏是这丫头啊-- … 」欧阳灵云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是希望三弟喜欢富贵,但那是希望让富贵能留下来照顾他,让荫主的她给三弟带来福气,不致让三弟英年早逝。
但若是关乎男女之情的喜欢,可就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