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今年几岁了?」
小甜将烫衣架搬到客厅,一边熨着衬衫、领带,一边问着坐在沙发上看晚报的林邑汉。
「-问我?」他将报纸拿下一些,露出半张脸。
「呃,是不是我不该问?」她身子一绷,傻气地问。
「不是,只是我几乎也忘了我几岁了,中国人算年龄的方式太复杂,什么虚岁、实岁的,我想想……若算虚岁的话,我今年正好三十了。」
「三十?!」她偷瞄着他,试探道:「那应该也不年轻了。」
他眉一扬,点点头,「对,是不年轻了。」
「那先生……你有没有女朋友呀?」小甜揪着心口问,就怕他的回答会让她心碎。
「嗯……严格上来说没有。」
「哦!」那她就放心了!小甜偷偷抚着胸口,嘴角挂着一丝庆幸的微笑,这表示她还有机会。
「那-呢?」他突然挑起眉望着她。
「我什么?」
「以前在乡下可有要好的男友?」林邑汉放下报纸,抿起嘴,笑看她一脸愣然的表情。
「我?!怎么可能。」她笑得尴尬,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好看,充其量只能说长得正常而已。
但他就不同了,他除了长得英俊之外,身材又挺拔,记得她上次拿他的西装到干洗店干洗时,老板居然说:「-真好福气,光看这套西装和长裤,就知道-先生是标准的衣架子。」
当时,她羞红着脸溜回家,现在想想,她的确是好福气,可以和这么优秀的男人住在一块儿。
「意思是……-也没有男友-?」他-起眼问。
「真的没有啦!我只是人家的养女,哪有机会交男朋友,每天只要担心会不会挨骂。」她说时依旧带着笑容,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在正常环境中长大的女孩。
其实,她只是不想将不好的情绪带给他而已,所以她告诉自己,再怎么悲伤、不幸福,也要将快乐带给他。
「-很习惯强颜欢笑?」他似乎看出来了。
「我?也没有啦!那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呀!帮先生做事,是我最快乐的一件事。」她笑了笑。
望着她的笑脸,他微微皱起眉,黯下脸色。
她看出他脸色陡变,于是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你不要生气,以后我不乱说就是。」
「没这回事,-别胡思乱想。」他立即澄清。
「那就好。」
她将衣服烫好后,拿着衣服走进林邑汉的卧房里,挂进衣橱。再出来时,却见他正在穿外套,「你要出去?」
「-不是忙完了吗?」他看向她。
「是忙完了,可我还想把厨房清理干净,再拖个地,然后到阳台浇浇花,另外──」
「这些事都不急吧?」他被她憨柔的模样给逗得一笑。
「是不急。」她想了想。
「那-还不去换件衣服,趁外头的商店还没打烊,我们赶紧出门。」见她还愣在那儿,他又催促了声,「还不快去。」
小甜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她没多问,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房间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出来,「这样可以吗?」
林邑汉看了眼,T恤、牛仔裤,这样很好。
「没问题,走吧!」
小甜跟着他走到外头,坐上他的车。
车子开了一段距离后,她才问:「先生,你要载我去哪儿?」
「买床。」他顺口说。
「床?!」小甜愣了下,「做什么呢?难道先生要换床?」
「不是,是要给-的。」
「我不需要呀!我现在睡在地板上,铺上软被已经很舒服了。」她从小就是睡硬板床,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遇到小甜之前,林邑汉根本没想到家里会有另一个人进驻,所以客房里并没有放床,只是铺上上等的枫木地板。但既然她要长久住下,他总不能让她一直打地铺吧?
「冬天就快到了,睡地板会着凉的。」他简单回答,把车子停在一家寝具店前。
「先生,我可以铺厚一点的被子,或是买张便宜的床就好,不用来这么高级的店啦!」她张大眼看着装潢高贵的店面。
「别想太多,进去吧!」他步下车,朝大门口走去,小甜随即跟上。
老板见有顾客上门,快步迎上,「请问先生、太太需要什么?」
先生、太太!小甜心口漾起一丝甜沁,却听见林邑汉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我是来帮她买张床。」
小甜听了虽然有股失落感,但也附和着说:「对,我只是他的女佣,你别搞错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
老板看看小甜,原来她是女佣呀!这才发现她一身简朴的打扮,和旁边的男人在外表上有着极大的差别,他还真是老眼昏花呀!
老板看了眼,最后挑了一张床,「她个子不大,这种床应该就可以了。」就怕推荐太贵的,主人不见得会买呀!
林邑汉看了眼,眉头皱了起来。这张床太小了,样式又小器,他第一眼看了就不喜欢。
「不要这张。」说着他便去看其它张床,小甜却不明白他为何不喜欢刚刚那张床?她觉得小小的,能睡就行了。
「老板,就这张吧!」林邑汉指着另一张床。
老板看得一惊,「先生,你的眼光真好,这张床是今秋最新款,上头的独立筒床垫也是第三代最新设计,但是……价格非常昂贵。」
「没关系,就这张床加床垫。」林邑汉很干脆的说。
小甜赶紧向老板询问:「这张床要多少钱呀?」
他拿起计算器算了算,「总共要……十四万八千元。」
「啥?十四万八千!」她替林邑汉回绝道:「不用了,太贵了,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睡那么好的床做什么?糟蹋呀!」
「我买了。」林邑汉掏出皮包,抽出一万元,「这是订金,剩下的货到付款。」
「没问题、没问题。」老板可乐了,赶紧拿来订购单让林邑汉填。
最后,老板鞠躬的将他们送出店门,直到他们坐上车。
过了好久,小甜还没从这状况中回神,当车子停下等红绿灯,她才喃喃问道:「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那张床要十四万八耶!你居然说买就买。」
「别小看床,它可是让一个人恢复体力最重要的工具,我的床加床垫就要二十几万了。」他幽邃的眼一-,迸出惑人的眸光。
小甜望着,几乎陷入那抹潇洒从容的笑靥里,有点头重脚轻的晕陶感。
「原来睡眠这么重要呀!」她淡淡一笑,她可是从来都没想过。
「现在知道了,晚上就要早点睡,别再又拖又洗的,那些事白天都可以做。」他这句话说来倒是像隐藏着某种意思。
意思是……她晚上在干嘛他都知道。
「天!」她赶紧捂着嘴,「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别紧张,-没吵到我,只是有天我起来喝水,正好看见-在阳台拖地,这才知道-原来那么晚才睡。」
此时,车内正播放着KevinKern的ThroughTheArbor,再搭上他磁性低柔的嗓音,听在小甜耳里觉得好舒服呀!
「好,我以后会早点睡。」她开心地说。
听着悠扬的音律,吹着微凉的冷气,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林邑汉见状,从后座拿了件外套为她披上,看着她的眼底漾着一丝无法形容的柔意,而后又将视线转回前方路况,眉眼间的笑意不见了,换上的是一道深沉的无奈。
「-东西吃得太少了,以后不能再节食了。」林邑汉将听诊器放下,又看了下对方的双眼。
「可是……我好胖呀!」女病人哀哀叫,「不节食我就瘦不下去,这样没男人爱耶!」她无病呻吟。
「其实-并不胖。」他在病历表上写下病因。
「才不呢!我好胖啊!林医生不相信?」她又挨近他,出其不意的拉起自己的上衣,让他瞧瞧自己微凸的小腹。
这对林邑汉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他一点也不以为意地瞄了眼,一本正经地说:「-可以多做一些运动。」
「运动?」她笑得暧昧,「可惜没人与我一块儿运动。」
「-可以找-朋友。」他很快地书写完毕,接着又转向计算机输入药方。
「可我没有朋友,我只认识你,不知道林医生──」
「已经可以了,-先出去,待会儿护士小姐会将领药单拿给。」林邑汉立即堵回女病人的话。
尤可人也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将她请出去。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立刻接起。
「邑汉,晚上回来一趟。」是林父。
「爸,晚上我有──」
「别骗我了,我已经查清楚,你晚上不用看诊。」当林硕央这句话一出,立刻引来他的不悦。
「爸,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他语气不耐的问。
「当然是有事,就等你回来再谈了。」林硕央说着便挂上电话。
他倒吸了口气,无力地挂上话筒,「可人,已经没病人了吧?」
「没了,那个讨厌的女人是最后一个。」尤可人瘪着嘴说。
「再怎么说她也是病人,就算不顺眼也别这么说。」他站了起来,打算回家见父亲。
「刚刚那通电话是你爸爸打来的?」尤可人知道每次林邑汉一接到父亲的电话就会出现这样无奈的脸色。
「没错。」他撇嘴一笑,「我回去了。」
林邑汉从不曾对任何人谈论自己的家世,此刻他只想早点离开。
从医院地下室开车出来,他直接开车往位于阳明山的老家而去,并在路上打了通电话给小甜,要她不必准备他的晚餐了。
唉!就不知道老爸又因为什么事找他,自从答应父亲的条件后,他可从没有违背呀!
一直到家门外,他在车里又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走进已经三个月没踏进的家门。
「邑汉,你回来了!」林母看见许久不见的儿子回家,可高兴了。
一会儿送上咖啡,一会儿送上茶,而林母也是林邑汉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
「妈,您别忙了,我马上就走。」他走到正在看报的父亲面前,「您找我有事?我已经来了,可以说了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几个月才回来一趟,就算你不想见我,也该好好的陪陪你妈呀!」林硕央用力丢下报纸。
林邑汉转向母亲,看着她脸上和蔼又温柔的笑容,心底的紧绷这才稍稍缓解。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对母亲点头一笑,「很好喝,妈……谢谢。」
「搬回家住吧!」林母握住他的手,「即便你不想接掌你父亲的公司,这和搬回家住没有冲突呀!」
「不了妈,我想独立。」他闭上眼说。
「你就是这样,又冷又硬,铁石心肠。」林硕央大骂出口。
「你别再骂他了,他不就是被你骂跑的吗?」林母不喜欢儿子一回家,丈夫就拚命唠叨,像是非得将他赶跑不可。
「妈,没关系。」林邑汉握住母亲的手。
「-还不去叫阿桃将晚餐端上桌,不是老念着他一个人住会饿着?」林硕央没好气地说。
「对,对,我这就去。」林母说着便冲进厨房与佣人阿桃一起端菜上桌。
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晚餐吃到一半,林硕央开口道:「看样子,就算我给你时间考虑,你还是不会回来了?」
「爸知道就好。」林邑汉不想多作解释。
「不过公司还是需要继承人,你不接可以,我也认为自己的体力再撑个二十年也没问题,但是你得赶紧给我结婚,给我生个继承人。」林硕央终于说出他的目的。
「继承人?」他眉头用力一锁,似乎难以消化父亲的话。
「对,换句话说,就是要你赶紧结婚。」
「你要我出卖自己的婚姻?」林邑汉冷然地瞅着父亲那张固执的脸孔。
「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了,除非你回来接掌公司。」林硕央是「林氏建设公司」的创始者,经过他数年来的努力,「林氏」已成为众所皆知的庞大集团。
「好,说吧!您替我找了哪个对象?」这是他当初与父亲谈好的条件──他不接掌家里的事业,但他的婚姻大事得由父亲作主。
「培林建材于董的孙女。」林硕央这才有了笑意,「她今年刚从纽约大学毕业,与你学历相当,而我也看过她的照片,人长得挺漂亮的。」
「爸,能不能再给我几天的时间?」他无奈地说。
「好,你要几天?」
「一年。」
「去你的,一年叫做几天?!」他猛拍桌道。
「爸,您能不能冷静的听我说?」林邑汉-起眸子,不甘示弱地与他对望。
「好,你说。」林硕央深深吸了口气。
「您的意思我懂,但是……我一年后将有外科执照的考试,我很重视它。」林邑汉认真地说。
「外科?!你不是内科吗?」林硕央至今仍痛恨自己当初选择错误,竟让他念医学系。
「我想更进一步吸收不同的领域,除了考试认证,我也已经得到医院院长的同意,参与国外的外科手术实习。」
「你疯了,没想到你愈陷愈深!」林硕央就是这样,火爆脾气一出只会用「骂」来解决。
「你才疯了,邑汉身为医生,当然要不断的充实自己呀!」林母忍不住为儿子说话。
「就是因为-的袒护,他才会这么大胆!」林父怒目圆瞠。
「爸、妈,你们够了没?」每每闹到这个地步,都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这样还不是为了你。」林父猛地站起。
林母眼看他们父子又要吵起来,于是假装身体不适,「啊!胸口好痛,我快不能呼吸了。」她抚着胸大喊。
「妈,您怎么了?」林邑汉上前扶住她。
见到母亲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他知道她是在暗示他离开,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帮他了。
林邑汉眼底漾出笑意,也对她眨眨眼,「妈,我车上有医疗箱,我去拿过来。」说着他便走出客厅,藉这机会离开家门,逃过父亲的逼迫。
林硕央发现时怒不可抑,而林母也不想和他多说,径自回到房间。
林邑汉回到家已经近九点了,才进门,他就听见厨房传来一声低呼。
他连忙冲进去,却看见小甜站在水槽前,将双手放在水龙头下不停冲着水。「-怎么了?」
「没……只是不小心刮伤了。」她吐了下舌。
「我看看。」他抓起她的小手,发现拇指上有一道好深的伤口。
「我们到客厅,我替-上药。」他立即找出医药箱,坐在她身旁为她包扎起来。
「谢谢先生。」她对他笑笑。
「以后要小心点,如果累的话就休息,不要拚了命的做事。」他因为心情不好,语气也少了抹以往的温柔。
她听得好难过,「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我──」
「别说了,我不是说不回来吃饭吗?怎么还在厨房忙?」他突然转变话题,让小甜一愕。
她傻了半天才说:「因为先生不回家吃,我也不觉得饿,所以就不打算吃晚餐,谁知道刚刚坐在这儿等门,愈等愈饿……」
「这么说-还没吃了?」他看了下她受伤的手。
「嗯,我去弄一弄,马上就能吃了。」她站起来,却被他抓住手,这样的触碰让她呼吸一窒,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我们出去吃好了。」他于是说。
「出去吃?!」她很惊喜,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不……不用麻烦啦!我随便弄一弄就可以吃了。」
「我也还没吃,就别麻烦了,走吧!」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夜里比较凉,去披一件外套吧!」
「哦!」她点点头,奔回房间拿了件外套,再出来时,他已经站在门外等她了。
小甜加快脚步出去,与他一块儿到街上觅食。
「先生,你刚刚回家去呀?」没有开音乐,车里显得格外安静,小甜不自在的找起话题。
「嗯。」他点点头。
「你既然有家,为何要住在外面?」她傻气地又问。
「离医院比较近。」林邑汉的眉宇渐渐拢起。
「那你家里有──」
「-问完了没?能不能安静点。」他带着怒意的话吓住了小甜。
她怯怯地看着他,不敢再说话了。
知道自己说话太冲,他开口道歉,「对不起,我心烦。」转过脸看向她,却发现她直缩着脖子,他扯唇一笑,「-也知道家里有老人家就是会唠叨,唠叨你的工作、你的婚姻。」
「有人唠叨总是好的嘛!像我就好希望有父母偶尔念念我。」想到这里,小甜不禁对他羡慕起来,不懂他为何把这种幸福视为痛苦呢?
听小甜这么说,他才发现自己不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毕竟每个人的成长背景不同,从小就失去家庭温暖的她,很渴望父母的关怀,而他却从小受到父亲的束缚,如今都三十岁了,还得为自由而奋斗,岂不欷吁?
「我们别再谈这个话题了。」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对了,床送来了吗?」
「送来了,谢谢先生。」想起那张床,她一扫忧郁,「它躺起来真的好软好舒服,我下午已经睡了个很香甜的午觉。」
她不敢说,躺在上面就像窝在他怀里一样温暖,她总是幻想着他正搂着她,感觉很有安全感。
「那就好。」林邑汉也觉得花那笔钱值得了,当看见前面有家餐厅,立刻说:「我们就去前面那间餐厅好了。」
「好呀!」只要能和他在一块儿,无论吃什么都好。
他将车子停进停车场,再和她一块儿走进去,可就在一瞬间,林邑汉傻住了,因为餐厅内竟全是他医院里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