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啦!就一点皮肉伤而已。探过她腕脉,除了受到惊吓腕脉不稳,脉象倒是挺强的。后来一堆女人围过来,在那里嘀嘀咕咕,我嫌烦就先溜了。”光从懒洋洋的嗓音就可以想见此时的开阳必然是咬着他的戒烟棒棒糖,跷起长腿舒舒服服等饭吃。“你呢?确定要回去了?”
“嗯。这阵子承蒙你们一家的照顾。”
“随便你。”开阳耸了耸肩。“对了,那个牛皮纸袋里有我送你的礼物,算是做兄弟的一点小心意,等你回去之后再拆吧!游。”收线。
天权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拿着开阳送他的牛皮纸袋,反覆翻看。
摸起来里面应该是小型光碟片,也不知道他弄什么玄机,天权将信封插到牛仔裤后口袋,抬头望着眼前高耸的建筑物。
詹宁集团。
转眼间,来到她身边,竟然也二十年了。
是不是真的无怨无悔,其实自己心里也说不清楚。
最早发现他对皇后心情的人,竟然是主上。
当然,主上没有明说。男人在这方面都有莫名的尊严。虽然主上和她早已交恶数世纪,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那不表示他就乐见自己的手下和自己的前妻有染。
在天权来说,皇后娘娘就是自已的生母,他从来也没有对她有其他想法。
只是,不晓得是上天有意安排或怎地,有几世皇后遇到其他敌人而落难时,恰巧都是他在附近。
即使主子和她再无夫妻情分,她终究曾经是自己的生母,也不能眼睁睁见她落到敌人手中受辱,于是他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救。
救着救着,就救出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心情。
主上当初对天璇,也是由缘生情吧?
天璇多数时间都伴着主上在深宫之中,主上御驾亲征之时多半不会带着她,所以他们两个大多数时就是在宫里过生活而已。
是一世纪又一世纪的朝夕相处,形成长而绵密的爱恋吗?就像自己一样,一次又一次的解围而生出了不应有的意念?
当他发现自己开始想着与皇后的可能性时,他惊出一身冷汗。是否就是这些别扭的时刻,主上明白了他日后会有的选择?
于是这一世转生落地,等他年齿足以自立,他第一次提出了离开南集团,到皇后身边的要求。
主上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并没有为难他。
天权不能理解的是,这一切她为什么选择投成男体?
皇后和天机不同。性别这种事对天机没有太大意义,选为女儿身也只是阴体有利于修炼术法而已,除了初世以外天机就不曾投过男胎。
但皇后一直都是女身。
她爱美、爱娇,每天要花那么多时间从头到脚细细保养,衣物被褥都要薰得喷香。一个骨子里彻头彻尾是个女人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放弃了女儿身?
天权从专属的暗道回到自己在詹宁集团内的住处。
他随手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往门旁边的柜子一放,灯也不开,直接走到长窗前,看着遥遥那端南集团的大楼。
是为了“他”吧?天权心想。
说到底,皇后唯一爱过的男人只有一个,主上。
就是因为太爱了,才会对主上的移情别恋深恶痛绝。爱越深、恨越深,恨到以女儿之身发现难以和他对抗,于是这一世宁可投为女儿身,在商场、战场处处与他抗衡,就为了让他注意到自己,不敢再小看自己。
天权的唇一挑,眼中却毫无笑意。
到最后,最大的丑角变成他,辛天权!
离开了主上和千百年来同战同心的兄妹,到了天涯这一角,也还是孤军奋战。
砰!
门突兀地被撞开,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差点打到冲进来的人。
他的“主母”。
“我听说保全监控室看到你回来。”詹宁下来得太急,衣衫尚且不整,白哲的脸颊喘得泛出红云。“你……你回来了……你没事了?”
她的语气结结巴巴,不似以往的骄矜傲慢。
“嗯。”天权的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依然望着窗外。
詹宁疾痴看着他伟岸的身形,绚烂的纽约将他映成了黑色的剪影。他的头、颈、肩、背、手、脚,每一样都完好无缺,还是那样顶天立地的站着。
在心口纠结了半个月的无形之锁突然一松,她的脚几乎软倒。
他没事了,又回到她身边……
这时她才想起要矜持,挺了挺上身,把白丝睡袍拉紧,换回尊贵的语气。
“既然如此,明天就正常上班吧!你已经旷职很久了。”
她作势要转身走出去,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往前他要是出差多日回来,那天晚上都会主动去找她,而且在那里盘桓到她赶他下去才走,今天他却是直接回到他自己的住处。而且现在她要走,他也没有转身过来留的意思。
詹宁心中有些不安,清了清喉咙,找点话说。
“对了,你的身体都好了吧?”
“嗯。”
一声低沉的虚字是他唯一的回应。
她心中恐慌更深,不自觉揪着胸口,拿更多话来刺他。
“怎么?你在开阳那里待久了,想念你的兄弟和主上了?你要是舍不得回来,就回去那个男人身边啊!我知道你的心里终究是向着他的。我从来也没有强留过你!”
天权的身子半转,脸庞一半明一半暗。
“『那个男人』……在你的心里,他终究是最重要的,对不对?”他低沉的嗓音显得飘渺。
詹宁的心一揪。“什什么意思?”
天权慢地走到她面前。他的步伐缓慢,不像平时那样矫健,一看就知道是内伤尚未痊愈。她的心头一拧,疼痛感觉漫过全身。
天权近近的看着她,眼神中有一些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情绪。
“我累了。”天权静静地道。
她的心填满恐惧。他即将说出一些她不想听的话,她知道!
她忽地回身想躲开这场对峙。只要不让他说出来,就没事了。
“我也累了。我要上床睡觉,你没事就好,晚安!”
天权突然从身后扣住她的手,她全身一僵。
“我累了。”他沉静地重复一次。“我厌倦卡在中间,玩一个只有我一个人会输的游戏。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做了错误的决定。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颤声道。
“他永远是你心中最爱的人。你这么恨他,就是因为你太爱他,不是吗?”他静静的看进她眼底。“为了他,你甚至连女儿身都可以不要,只为了能和他平等地一较高下。我输了!”
天权扯一下嘴角。
“我一开始就输。主上早就明白会有这个结局,因此他没有拦我,让我自己过来看个清楚。
他半转过身,看着宽敞冰冷的公寓,以及远方的南集团大楼。
到最后,最输的人是他,两边都不再有他的位置。
“你放心,我不会回他身边去,他大概也容不得我。”他绕过她走向门口。“我会自己去找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以后,你们两边的人都不会再看见我。”
把属于詹宁集团第二把交椅的识别卡抽出来,放在柜子上,他打开门,无声走出去。
走廊、电梯、暗道、大门口,强逼着白己一步步离开他卖命多年的女人。
站在楼下吹着充满汽车尘嚣味的夜风,心里有个感觉怪怪。
他抑下那份异感,告诉自己他只是多心。
迈开步伐吧!离开这个地步。
可是那份异样不断叫嚣,逼他非听不可。
最后,天权窝囊地转过头,看了身后巍峨的大楼一眼。
好,回去看最后一眼,确定自己没有忘掉什么。他绝对不是在找理由拖延离去的时间。
循着原路,他又回到楼上,推开自己的房间。
黑暗的吝厅中央,一个清瘦的身体缩成一团,发出像小动物受伤的低呜。
天权全身一震。
“呜……呜……呜呜……”哭到一半好像怕人听见,皇后嘴巴咬着拳头,乡匡续低低的呜咽。
在这一刻,什么硬气都化掉了。
他大步走过去,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轻轻摇晃。
“嘘、嘘,别哭……”
泪水顺着他的颈窝淌下,沾湿他的皮肤。
“你不要我了……你要离开我……你不要我了……。呜……”
这种绝望压抑的低泣,比嚎陶大哭更加撕裂他的心。
“没有,我没有……”天权笨拙地擦她的眼泪,但她的脸埋得很紧,扳都扳不开。
“我知道我不可爱也讨喜,所有的人都讨厌我……我不像天旋那么甜美,不像瑶光那么贴心……我有善妒又小气,没有一个主母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真的努力过……很努力很努力……”她埋在他颈间低泣。“你是唯——个愿意来我身边的人……现在连你都不要我了……”
“你不是觉得我一直缠着你很烦吗?”他酸涩地道。
“没有……”
“不是不够忠心?”
“……他们本来就是你的兄弟姊妹……”
“你为了他,不是连女人都不肯当了?”
她突然伸出两只手,紧紧攀住他的脖子,依然埋在他颈窝用力摇头。
“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
该怎么跟他说?这一世投男身不是为躲那个男人,而是为了躲他。
在上一世末了,终于她明白,自己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于是在凉慌失措之下,或许是为了自我否认,这一世她硬是选择了男胎,告诉自己她绝对没有爱上那个男人的手下。
像天权这样老派的男人,同性恋是绝不可能的事。她以男子之身断绝了和他在一起的所有可能,以为自己的心就安全了,没有想到只让自己更陷入一个无法转圈的窘境。
“不是!”她只是低喊,拼命摇头和哭,死都不敢说出自己最幽微的心事。
天权叹了口气,扳高她的脸吻她。
两双唇一触,她立刻转开头,掩面无法看他。
“你看我,不男不女……每天早上我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我没有办法当男人,也回不去当女人……我真想死了算了……死了就可以重来了,也好过现在这副鬼样子……”
“闭嘴!”他收紧双臂。
她的情况和他们不同。如果七星离世与转世的契机之间有空档,天机会为他们收魂聚魄,但皇后只能靠自己,天权深知天机绝对不会有那个兴致帮她。
若她轻易地放弃这副躯体,下一世投生间隔太长,说不定魂魄便在阴风狠厉之地被吹散了,他们相见再无期。
“这个鬼样子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你又怎么会喜欢——”
他重重吻住他,用行动让她明白,他有多喜欢。
她的躯壳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扣住他心的,从来是躯壳底下的那个灵魂。
这一世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之间从来不曾逾矩。天权再不迟疑,以地为床,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对于并非女人的身体,他也不是很确定该怎么做,千百年来头一遭。但他是男人,他懂男人的身体,而男人有许多可以得到乐趣的方式。
那一夜,他让她第一次变成他的。
终于她不再是他王子的前妻,他的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