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露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海都兰无奈地看着消瘦得脱了形的朝露。
“有啊。”
“有?你最近有没有照镜子?你跟以前开朗的模样差好多,憔悴得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他担心地瞧她。
“我我很好。”朝露撇开头。他话语里的关怀让她鼻头酸酸的。
“很好?”海都兰脾气起来了,“你到底要怎样折磨自己才甘休?你每天郁郁寡欢,易尧又不心疼,难道真的要把自己弄到跟卓仪一样的下场?我记得卓仪死的时候,易尧可没有特别伤心!”
海都兰的话像冷风卷过朝露心头。如果她死了,易尧不知道会不会为她伤心?
“离开这里吧。”
“你也叫我离开?”朝露讶异。
“离开这里对你是好的。”海都兰走向前,瞳眸闪着关切,“你的人生还那么长,干吗在这里虚掷一辈子光阴?”
“可是我”
“露儿跟我走让我照顾你。”他的感情流泻在激切的嗓音中。
朝露愕然地默默看着他,心底一阵悸动,哭了出来。
她无法接受他的感情,因为她对易尧的爱已经渗进灵魂之中,无法自拔了。
不过海都兰的关怀之情让她非常感动,起码在这个时刻他给了她信心,让她知道自己不是没有人要。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惹你伤心的。”他叹口气,上前递出手帕,“跟我走吧,我不会再让你哭的。”
就在这时候,海都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浓厚的讥诮声。
“好个浓情蜜意的画面!”
“啊?易尧?”海都兰惊看易尧从后面踱上前。
“易尧,你回来啦?”朝露慌忙拭去泪珠,偷觑易尧森然的脸色。
易尧冷峻地睨着朝露失惶的眼眸,看到她和海都兰靠这么近,一股不该存在的妒意竟然脱缰而出。
“别让我打扰到你们,我只是路过。不过”他冷峭地吐着刮人的讽刺,“我觉得你们还是到屋里去比较妥当,这花园人进人出的,对少福晋的名声不太好。”
海都兰脸上掠过纳闷的神情,却没作声。
“易尧,你别误会我跟海都兰没什么我们”朝露急着对他解释。
看她手上仍捏着海都兰的手帕,易尧像打翻醋缸似的,酸得作呕。他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无所谓,反正扶影楼隐密得很,你请便!”没再多瞧他们,他大步走开。
“易尧”朝露回头焦灼地看着海都兰,“这怎么办呢?”
“你别紧张,他不会怎么样的。”海都兰嘴里安慰她,却向易尧离去的方向投了奇怪的一瞥。
海都兰懊恼地忖着,易尧为什么挑这个时刻出现?他若不出现,搞不好朝露已经答应跟他走了。
海都兰的安慰对朝露一点也起不了作用。
朝露整天悒闷,情绪非常低落。悬不下不安的心,她决定到澹松轩好好找易尧谈一谈。
她来到澹松轩的侧门,里头传出易尧与人说话的声音。
预备要掉头离去的她,认出了屋里的声音,站住了脚。
她原本想进去,可是里头类似咆哮的愤怒声让她踌躇了一下,再仔细一听,那些对话竟像冷箭般纷纷射向她,想躲避却为时已晚。
“易尧,你为何要让困住你多年的仇恨继续下去?放下你的愤怒,或许你和小露子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局。”
“来不及了。”他已经启动了棋子,不想也不愿喊停。
“来不及?”毓豪错愕,接着恍然大悟,瞠目道,“外头传说近来海都兰跑你这里跑得很勤,莫非是你安排的?”
易尧绷着脸默认。
毓豪倒抽一口气,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怒道:“你这样做不会觉得太过分?”
“过分?”易尧冷笑一声,撩开他的手,“过分的人不晓得是谁!”
“是谁现在都无所谓。你这样伤害小露子,难道一点都不会感到内疚?”
易尧寒眸凝起一道冻死人的冷光,直直向毓豪掷去:“我可没叫她来。她不来,我想伤她也伤不到。”
“就算小露子真的如你所说是有目的而来,那她也身不由己啊!你不该叫海都兰来诱惑她,如果让她发觉海都兰对她的关怀全是假的,只是为了要引她离开这里,那她作何感想?这太伤人了!”易尧点点头,坦承不讳:“没错,这很伤人,但是她日后会感激我的。”
“这是什么烂论调?”毓豪高声驳斥。
“我这么做是为她好。起码她可以高高兴兴地离开这里,不会觉得受伤害。”
朝露的灵魂被他们的对话轰到世界的尽头。原来原来海都兰是易尧请来赶她走的?原来人世间的温暖全是造作出来的假象?
而她竟然傻到相信这一切?她竟然相信别人递过来的手都是温暖的?
她遗落在惊骇中的缥缈思绪,又被毓豪的吼声拉了回来。
“你是故意的!”
“我早就告诉你,这场赌注我绝不会输的。”
“你!”毓豪怒不可遏,“为了区区一个赌注,值得你这样伤害一个女人的心?”
“没错!为了赢,我可以不择手段!”易尧酷傲的脸庞在看到侧门柔弱的身影时微愕了一下。
“啊?小露子?”毓豪也愣住了。
“你们打什么赌?”朝露跨进屋,盯着易尧,慢慢开口问道。
她饱含受伤的眼眸闪着强自镇定的坚强,轻颤地和易尧的冷漠相抗衡。
“呃我们”毓豪一时语塞。
易尧冷睇着朝露,在毓豪还在想理由搪塞时,冷冷地开口:“我跟他们打赌绝不会爱上你。”
朝露的心瞬间往下掉,她听到它笔直坠地的摔碎声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密密麻麻占据了她心房上的裂洞
他的吻曾经那么震撼她的心,他的拥抱曾经那么熨烫她的肌肤这一切原来和海都兰一样都是假的!
他的心从不曾为她打开过!
“易尧,你”毓豪气急败坏地喊住易尧。难道他没瞧见朝露脸上满是受到打击的表情吗?
“小露子,我们当时只是开个玩笑,没有人认真的。”毓豪急着安慰她。
“不!我是认真的。”易尧冷酷地说。
“你!”毓豪气疯了,甩袖站起身,“我看不下去了!易尧,我从没见你如此残忍过!你这一次做得太过分了!我告诉你,你绝对会后悔莫及,希望你不会忘了我今天说的话!你这宝日郡王府我再也不来了,除非小露子请我!”
他径自对朝露说道:“小露子,你闭着眼睛到大街上随便挑一个都强过他,这种人有什么好留恋,我劝你还是离开他吧!我那里随时欢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别客气。”毓豪丝毫不理会脸色铁青的易尧,拂袖而去。
朝露已经无话可说了。
易尧努力维持脸上木然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目送她离去。
荒谬!他对自己皱起眉头。他竟然没来由地兴起一股想把她按在胸口安慰的冲动!
一定是夜色的关系,人在入夜时特别容易心软
等到她的背影完全从他视线中消失时,理智也跟着归位了。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易尧沉浸在矛盾中的思绪突然被尹行打断了。
尹行领着一个神色焦急的奴才进来。
“爷,不好了,满容在她房里闹着要自杀,马嬷嬷她们劝都劝不住,拦也拦不了,连李总管的话也听不进去。”
易尧暗自叹气,这一夜似乎特别不安宁。
“她为了什么事想自杀?”他揉着眉心。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思管下人的事情。
“这”跪在地上的奴才有些吞吐地嗫嚅着,“好像好像是少福晋打了她一巴掌。”
易尧攒起眉头:“知道少福晋为什么打她吗?”
“听说少福晋指称指称满容偷了东西”
“偷东西?”易尧狐疑地看着说话的奴才,“你去把满容叫来。”接着他吩咐尹行,“请少福晋过来这里。”
“喳。”
没多久,哭得两眼红肿的满容在马嬷嬷、李增的陪同下来到澹松轩,朝露也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他先问满容。
满容委屈地向易尧投了一眼,哭诉道:“少福晋说我拿了她的一本书,叫我还出来,可是那本书本来就是我的,少福晋硬说是我偷的。我虽然是个奴才,可是也不能随便诬蔑我的清白啊,这叫我以后如何做人嘛”说罢,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易尧睨看朝露。
“那本《女训》是我的。”朝露心里挺难受的。他先问满容,维护之情不言而喻。
“一本《女训》?”易尧纳闷。为了一本书闹成这般?
“那本《女训》里夹了金叶子。我回房的时候刚好见她拿着这本书往外走,难道我有冤枉她吗?”朝露的小脸充满忿忿不平。
“哦?”易尧蹙紧眉头。
满容不甘心地叫道:“才不是少福晋说的那样!那些东西是奴才的传家之物。”她声泪俱下地哭喊着,“奴才虽然只是个下人,难道就不能拥有传家的财物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天理何在?小王爷,奴才跟您那么久了,奴才的手脚干不干净,您是最知道的呜”
“可恶的奴才!”朝露恨极了她平日的刁蛮,又见她颠倒是非,胸中怒火一窜,忍不住出口斥责,“你太过分了!东西明明是你偷的,竟敢恶人先告状!讲天理?如果那些东西真是你的,那才叫天理不容!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的刁奴”
“你够了吗?”
一声冷斥,让朝露倏地抬头,对上了易尧那对阴鸷的寒眸。
“我记得你来的时候,身边好像没有带任何东西,这本书是怎么来的?”他沉缓的嗓音融着戾气。
朝露一时呆愣住,仓皇地看着他紧绷的五官,不安地嗫嚅道:“那那是前几天宫里的人带给我的”
“哼!”易尧厉眸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慢条斯理地道,“我记得不久前你才告诉我,宫里从没有人找过你!”
他的怀疑充分彰显在他眉宇中,不屑的讥意尽泄言语间。
朝露就像撒谎被当场逮着的小孩,手足无措。
易尧眯起眼,双臂交抱胸前,无情地睨着朝露局促不安的模样。
“现在你怎么又说这书是宫里送来给你的?”易尧闷着声问。
“我我没有骗人”
“住口!”易尧猛喝一声,吓得朝露肩头不由得一缩,登时噤了口。
他恨她的虚伪与隐瞒。
“你满口谎言!现在你到底要我相信哪一个谎言?”他逼近她。
“我我”
“你?你如何?”易尧勃然大怒,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怒吼道,“说不出话来了吗?还是你现在又想对我编出另一套说辞?”
朝露被他狂嚣的怒火灼伤了心思,一时竟答不出话来。她是说了谎,但是但是她不是存心的她只不过是不想让他误解,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澹松轩里站了许多人,却安静极了,只有满容的哽咽声愈来愈大
“我没有冤枉她”她被易尧愤怒的脸逼得节节后退,灿眸已经水光迷离了。
“你承认之前对我说谎?”他早知道她在撒谎。这阵子他常发觉有人入侵的踪迹,来人能瞒过守卫来去自如,身手必定不凡。
“我”皇阿玛禁止宫里的人来看她,万一淳嬷嬷被发现了,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而易尧痛恨宫里的一切,如果知道她们私下见了面,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利淳嬷嬷的事
可是一旦她认了错,就等于尊严尽失怎么办?
朝露心底沉淀着苦涩与挣扎,在易尧颇具威胁的慑人盯视下,她深吸一口气,颤着声,咬牙硬逼自己说了:“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自己对满容说!”易尧无情地道。
朝露的心揪得死紧,她竟然要向一个欺侮她、偷她东西的人低头道歉?
看来天理果真不存在
她向来认定的单纯世界已经彻底被摧毁。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人心的阴狠与可怕。
揣着残破不堪的自尊,朝露转向一脸得意的满容艰涩道:“对不起”
说完,她凄然地瞧了易尧一眼,他充满嫌恶的神情简直让她崩溃顾不得满室观看者的反应,她踉跄地奔回扶影楼去。
朝露怨怼的眼充满了悲哀、凄楚与认命易尧心中一悚,怜惜与心疼霎时泛滥整个心田,揪着他胸口泛疼
易尧摆摆手,屋内的人全退下了,只剩下满容。
易尧没有回头,淡漠地看着漆黑的外庭。
“满容,你也下去吧。”他低沉的声音含有一丝疲惫。
岂料满容却大胆地从背后抱住他:“爷,今晚让奴才留下来伺候您吧!奴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想一个人”以前易尧偶尔会要她留下来,可是近来却不曾有过。
易尧叹口气,缓缓转过身,无言地将她揽进怀里。他实在不忍心推开她。
他向来不会伤害女孩子的心,为何独独对朝露这般残忍?但是残忍过后却又是无限的自责与不忍。
他矛盾极了!他究竟对她是爱还是恨?
其实爱恨仅在一念之间,人们的七情六欲常在这条界线上跨来跨去,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满容煽惑地贴紧他的胸膛,抬头迎向易尧俯下的吻。
四片唇儿相濡,易尧发现他竟然怀念朝露那柔软而甜蜜的润唇,他想抱的也是她柔若无骨的同体,他满脑子全是她的影像
该死!他想念她的滋味,他只想要她!
易尧悒闷地放开手。
“爷?”
“你走吧,我今天没心情。”
满容惊愕地瞧着易尧背过身去,不敢多说,悻悻然离去。
接下来的三天,易尧的心情可以说是糟透了。
他要李增留意一下朝露,李增回报说她三天来足不出户,饭菜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
他终于忍不下去了,直接走进扶影楼。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他站在床边,低头俯视她。
朝露整个人缩在床角,本来面向里边的脸转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易尧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痛得缩了缩。
朝露巴掌大的小脸泪痕狼藉,双眼红肿,脆弱而苍白的神情显得无依无助。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样?”她防卫性地问。
他瞥了她憔悴的脸蛋一眼,用气话来掩饰内心又闷又痛的感觉。
“你把自己关在这里不吃不喝做什么?想用这法子引起我的注意吗?”
朝露看着他,心中的伤口持续扩大。她历经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污蔑,被迫将自尊抛在地上任人蹂躏,却得不到他一声安慰,一丝温情
连他现在看她的表情都充满不耐烦。
“我没有要你来理我。反正你也不关心我,现在来干吗?”她的声音有股破碎的无力感,更有着自暴自弃的无奈。
易尧绷着一张俊脸:“我可不想让你饿死在这里。我这郡王府如果一连死了两个格格,你皇阿玛不想办我都不行。”
明明就是心疼她没吃东西,偏偏就是不愿明讲。
“放心,不会。”她落寞地说道,又把脸转向墙壁,不想面对他。
“你!”易尧瞧她不理不睬的模样,心中不禁有气。
“难道宫里不教你们道理?就许你们有脾气,容不得别人违拗?还是你们当惯了高高在上的主子,根本不把奴才们当一回事,任凭欺压还由不得他们喊冤?”
朝露满腹的委屈,被易尧这一枉曲,更加心酸,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汪汪地涌出来。
“是的。”她拗着性子,也不辩驳了,“我就是不把奴才看在眼里!他们是奴才,是贱民,凭什么要我认错!”
“你!”易尧猛地踏前一步,吓得朝露快速往床角缩去。他噬人的脸色铁青到了极点,眸底燃着两簇熊熊火焰。
“你要当尊贵的皇格格,就给我回去!我这郡王府供不起你这位少福晋!”
“我我”她的泪泛滥了。
他又赶她走了。可是她能上哪儿去?她就像被风雨打落在地上的雏鸟儿,任凭风吹雨打,想飞也飞不了绝望、凄楚、无依无靠的悲苦就像荆棘般紧紧缠裹着她的心房,将她一颗心刺得鲜血淋漓
激动下,朝露凄怆地哭喊道:“我没地方去了没地方去了”
层层叠叠的泪珠随着她的坦诚滚过她哀凄的小脸:“实话告诉你,我是被赶出宫的,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为了爱你,我已经被皇阿玛赶出宫了”她哭得声音喑哑,连话都说不出来。
热辣辣的泪水迷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易尧朦胧的身影
为何他的人分明近在咫尺,她却感觉好遥远?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来找那幅图的。我说要嫁你,皇阿玛一气就”
“够了!”易尧烦躁地打断她,他不喜欢听这些,“故事随你掰吧,你爱怎么讲就怎么讲,我已经没兴趣听了。吃不吃饭也随便你!”
说完,他长袍一甩,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不易尧你不要走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要这样对我”
朝露倒在床上啜泣,那曾经以为存在的一丝温暖,与怀中拥抱的唏嘘冷寥形成了讽刺的强烈对比。
她的泣求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