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春在中华大学纪念周讲──
今天蒙陈校长之邀,前来贵校与各位谈谈,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我二十年前在武昌贵校,曾经讲过印度哲学;今天在这抗战期中,又得与各位在四川见面,更使我感到欣慰与愉快。
今天讲“菩萨的政治”。近代的人类,由于科学发明家的辈出,我们总算已能克服自然的生活。的确、在如今,我们在自然界中的困虽,要比往昔减少多多了。就是洪荒时代,那些害人的毒蛇、猛兽,在如今也都不能为害于人了。不过、生于现世的人类,仍有二种不能克服的困难:那就是人类自己本身的生活。例如年纪一天一天的衰老,加以疾病的折磨,而最后总不免一死。这就是说:人类对于本身的生活,还没有完全克服,这是一点。还有一点、现今人类最感到迫切的严重的利害关系的问题,那就是社会的生活,也就是所谓政治了。我觉得在现时必须将古今的学术思想融贯起来,建立一个最合理的政治,才可以解决人类现时最迫切的痛苦。譬如我们中国数十年来受著强邻的侵略,无时无刻不在艰难困苦中奋斗,不但我们中国如此。世界许多国家人民,都无日不是在战争的恐怖气氛里生活。这不是人类以外的自然势力或他种动物的行动所构成,乃由人类一种集体的动作有以致之。近来世界的政治,或是个人的资本主义,纯自私地以自己所造成的力量掠夺他人,而创成一种不平等的社会;或是想以自己的国家民族来统制其他的国家民族,造成一种侵略的行为,而被侵略者乃不得不起而反抗。这种不良的政治,促成一种阶级间或国族间的斗争。既然现世界人类在这种恐怖困苦的状态下生存著,都是由于政治的主义或行动的不完善所致。因此、我们人类现在最需要研究的,也即是一种最合理最完善的政治。
我向来是研究佛学的,所以我今所谈的政治,也当然从佛学来说。讲到菩萨,菩、是由Buddha翻译而来,含有‘觉悟’的意思。萨、是Satva 的译音,义即‘众生’、或“有情”;说得切近一点,就是我们人类。所以、菩萨就是:“觉悟的人”。不过、这里的觉悟,再深一层说,在佛典上叫“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耨多罗、是最高无上的意思;三藐三、就是普遍正确;能得到这种最高无上普遍正确的大觉悟,便是佛。佛的意义,也就是最高普遍正确的觉悟者。立志要求得这样最高觉悟的人,才叫做菩萨。这样,菩萨就可和圣人或哲人相当了。古希腊学者柏拉图所著的理想国,主张一种“哲人政治”,就是必须理智最发达的人,才可以掌管政治。柏氏将人分为三类:一、哲人,二、勇敢者,三、一般的生产者。他将哲人的地位看做首要,认为一般生产者是占国家大多数的基本分子;而为了使国家安固,则需要一种勇敢的保护者;惟必须更有一种理智最发达的哲人来领导,始能达于公正仁爱的良好政治。再根据我们中国古来的传统文化,即孔子所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文化,其著重者全在政治;而认为凡政治的领导者,必须先具一种圣贤的修养,以救天下的人类为己责,期达到一般人的安乐的境界。盖惟有深刻的修养,高尚的道德与知识,才能施展出最完善的政治。因此、中国的传统文化,首先著重于政治人格的修养。在以前、皇帝便是最高的政治领袖,但他必须具备内圣的修养,人民才能信服他,以建立共同生存发达的社会国家,成为政治领袖的帝王;所以谓之圣王政治。现在中国的“三民主义政治”,也还是从古代政治哲学的传统,兼采世界各国之所长而成。说到菩萨政治,差不多也是与西洋的“哲人政治”、或中国的“圣王政治”相近的。现在为说明菩萨政治,便谈到第二点“性空的理与缘起的事”。
刚才说过:菩萨就是觉悟的人。所谓觉悟,就是对于宇宙人生的真象,对于性空的理、与缘起的事,有了觉悟。事、就是事事物物,全宇宙万事万物都是。理、就是说所有一切事物的普遍理性。空、就是决没有一种隔离的、单独的、呆定的、实质的东西。就我们人、房子、地球、乃至一切一切的物来说,都不能说某一事物与所余事物断绝关系而单独存立,所以真实的理性,就是空。这在平常人是没有见到的。平常每个人,必先讲到我;这我认定以后,其余就是非我。以我及非我之中,各成一个一一个单独的、实在的东西。然而照佛学说,这都是没有的──“空”。由于主观见解的错误,把“空”当作为实,这完全缺少了客观的真实性。所以、佛学上不承认在宇宙成立之先、或消灭之后,有一个创造神的存在。科学上认为一切万物分析到最小最后时,必有各个单独存在的原子,以为这是不生不灭的东西;而佛学也认为是不存在的。这“空”、乃是一种普遍的理性,所以叫“性空”。然宇宙的一切事物又怎样生起存在的呢?佛学都认为是“缘起的”。缘、就是普通所谓的关系条件;一事一物能够生长存在,都须具备它的关系条件,也就是佛学所谓因缘和合。即一切自然生物亦莫不如是;它们必须要有一个中心主要的条件,佛学谓之因;而所余必需具备的条件,谓之缘;如是一切齐备,方能生长而存在。所以说一切的事事物物都是缘起的。所以、“性空的理”、与“缘起的事”,是互相贯通的。因为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是缘起的,所以都是性空的。真实的理性都是空的,非定实的,即佛学所说的“空无我”。由此事事物物无时无刻不在从缘起灭变化著,即佛学所说的“无常”。同时、这种种的变化,又都是连续不断的。这种无定的、不断的变化,缘好变好、缘坏变坏,对于一切事理认识的深切,方能去其坏而得其至善。这种事理,佛学解释得很详细,这里不遑细谈。总之、对于人生万物之真象,有了真正的觉悟,就可以见到我并不能离开其他一切而存在。比方世界上人类存在于彼此种种关系条件;如以为我是我,没有其他的,就无异消灭自己的来源了。因为一切存在者,虽有亲疏远近,都不无息息相通的关系。
因为一切存在的没有各别实物而都是互相关系的,所以不能自私自利。我之所以为我,正如每个国民之对国家,是不能与其他的我断绝关系的。由此、谈到“慈悲的心与方便的行”:慈、就是慈爱的心,我们必须要全国人都得到安乐,进而至于全世界的人物都得幸福。悲、是悲愍痛苦灾难,我们要全世界人类乃至一切万物都解除苦难。有了这种慈爱悲愍的存心,才可以施出一种方法上比较便宜的行为。即如我们抵抗暴寇,乃以求得军事胜利为最方便的行为一样,去解除人类的痛苦,使人类幸福安乐。
明了性空缘起的事理,再本著慈悲方便的心行,才能去改造社会、建设国家。正如我们国歌所谓:“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再由本身生活的修养,进而求世界人类万物的改善,则非但改善人类而已,且进化一切动物以至宇宙万有,可以达到我们理想的极乐世界。(范鸿元记)(见海刊第二十二卷第五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