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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疯了。
他是疯了。我确信。他狠狠地抓着我的肩膀。他质问我:“你离开尹度城,你和我在一起更合适。”
“卓,不是这样的。”
“难道不爱我吗?”
“是的,我爱。可是……”
“那还可是什么?”
“可是,我已经怀孕了。”
“那正好!”
“什么?”
“哦,我是说,我不在乎。”
“卓,我们都是大人了。我们看问题要现实一点是不是?”
他开始冷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我。
我说:“你身体还好吧。”
他依旧是当年一样的不擅于言谈,“还好。”
“我没想过你居然会做律师。”
他笑了笑。
他说:“假如有一天,尹度城离开了你,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放下脸,“我们做很好很好的朋友,不说这个了,好吗?”
“好吧。”
“你什么时候给尹度城做律师。”
“很早了,从他的公司起步那天就开始的。”
电话响了起来,是尹度城。我起身告辞。像这样的见面,都是背着尹度城的,我只是说和几个姐妹去打牌了。
有时想想也是奇怪,为什么卓那么介意这些事情不要尹度城知道呢。他总是很小心翼翼的。他讲,在单位,尹度城就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他不想伤害我。所以要我不要对他提及我们的过去以及现在的见面。
我说,好的。
事情多少有些意外。
尹度城死了。
一场车祸。在大连到沈阳的高速公路上,尹度城酒后驾车,车毁人亡。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腹中的孩子已经有7个月大。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呆呆地守着电话,却不知道把电话拨给谁。不想给自己的公婆,也不想给自己的那些并无太深感情的朋友,只是那样呆呆地,一直到电话铃声刺耳的响起来。
我给吓了一跳。
抓起电话来,我迫不及待,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城!”
“桑……”
我一下听出来,是卓。
“尹度城死了。”
“我知道。”
“你在哪?”
“我在大连。正在往回赶。来大连谈这单生意,是我陪他一起过来的。”
“他怎么死的,你知道嘛?”
“知道。可是,桑,你等我回去。慢慢说给你听。”
这是位于铁东区的一家私人诊所,地处相对偏僻的郊区,从明净的窗子里望出去,即是一片海棠树树林,这个季节,枝上的果实已有了色泽,看上去挺诱人的。
“桑,因为我爱你。你必须这么做?”
卓戴着棕色的眼镜,他刚才的话还萦绕在我的耳边,依旧让我心惊肉跳并且挥之不去。他说:的确,你腹中的孩子还不是人,所以,依据法律他(她)是没有继承权的,但是,在法律上,他虽然没有继承权,但却有继承的保留份额——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窗外,又探手够来烟缸,把烟灰弹进去。房间里宁静多了,时针指向下午两点。——这里还有两种情况,如果孩子出生之后是个死胎,那么这份保留份额就没了,但是如果生下来孩子是活的,哪怕他(她)活一个小时,保留份额的财产也属于这个婴儿了,也就是说,如果孩子立即死掉,这份财产可以由你来继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说明白。
“那你就必须这么做?”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因为爱。”
我说:“好的。”
转过身,走到外面。阳光很温暖。我在阳光里眯起了眼睛。我感觉到后面有人在注视我。那是我曾经深爱的卓。我用了曾经这个词,就表示我现在已经不爱他了,因为他已经不是人,是一个魔鬼。
我不知道在他和尹度城之间有多少仇恨,即使是为了贪图钱财,我也不知道尹度城的公司到底有多大规模,价值多少。我也不知道尹度城和死和他到底有几多关联。是的,我是一个白痴一样的女人,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人必须要有一颗良心。
卓,原谅我就这样离开你。
我向前走去,感觉到腹中胎儿的转动翻腾,我想也许是一个女孩吧。我又想起了我所喜欢的女作家写过的句子:“只有孩子。孩子是光。虽然微弱,亦照耀我们所泅渡的黑暗海面。”我会顺利地把他生下来,竭尽自己的所能,抚养他长大成人。只因为,除了我,那个给了他生命的那个男人是爱我的。生下来,养大他,是一种回报。因为我爱他,曾经是那么少。
50
不曾有那样惨烈而狰狞的结尾。那只是一场杜撰。是别有用心的人,希望我的生活最后走向混乱肮脏。
我不会。
因为我的身体装着孩子,装着小小的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孩子生养出来,小小的她,可以在我的怀抱里唱歌,歌唱生活中的美好。即使经历了这么多的黑暗,我在她出生的时候,又见到了光。这光是爱带来的。瞬间又永恒。
相信爱。相信人间。相信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是我最后能告诉你的一句话。因为结局从来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只感觉到身体正在被抽空,我记得刚才躺在手术车上被送进来的时候,一切还是丰盈而饱满的。医生们在对着我微笑。可是现在,我觉得身体渐渐在枯萎,人影晃动在眼前,眼花缭乱。刺目的白色灯光打下来,我在一个医生紧张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个标点。
是的,我很痛苦。但我还是凝结了微笑,成为我生命中最后一个表情。因为我听到了孩子茁壮有力的哭声。仿佛是一曲天籁。
我知道她终于来了。
历经那么多磨难,她来了。她踩着母亲的苦难,宛若天使一般,来了……
2005年5月14日1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