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巅峰对决
晚上,我回到家时,郑伦正在陪奶奶看电视,也不知道是哪省哪县的戏曲,正唱得咿咿呀呀。我站在奶奶房间的门口,看见沙发上的郑伦正用手撑着头打磕睡。是啊,纵然他孝顺,也不用非让自己融入中国的地方文化吧。奶奶见了我,说:“小仙儿,回来了?”郑伦睁开眼,假模假式地盯着电视瞧。我“啊”了一声,就要回房间,奶奶却叫住了我:“哎,等会儿。伦伦,你也跟仙儿回去吧,累了就早点儿歇着。”郑伦直了直腰:“我还不累呢,我想再听会儿戏。”
奶奶啪地关了电视:“你不累我累,我要睡了。”郑伦只得汕汕地走了出来。见他又要去我婆婆的房间,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将他拖回了房间。
关上门,我一头扎入了他的怀中,还把他那垂在两侧的双手提拉到了我的腰上,让它们环着我。“今天,我做了一件好事,我撮合了一对男女。”我说。“哦。”郑伦答道。“哦,哦,哦,除了哦,你就不会说别的了吗?你应该问问我,是哪一对男女啊?”我双手攀着郑伦的脖子,心想他要是再敢“哦”,我就嘎嘣拧下他的脑袋。这下,郑伦闭嘴了,一个音儿都没有了。我用力一蹦,双脚离地,夹住他的腿,整个人的一大半重量都吊在了他的脖子上。“哦。”郑伦拖着长音儿呼叫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郑伦把我甩到床上:“你发什么神经?要疯去和那姓董的疯去。”真罕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字,其中还包括了“董”。看着他那嫌弃的眼神,好像刚刚抱住他的女人是多么肮脏似的,我真想一脚瑞上他的眼睛。
“我们疯?那你和那姓萧的又是什么?诗情画意,半推半就?她还没有甩了吴哲,扑倒在你的脚下吗?你还没有看出来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吗?还是,你早就看出来了,而且正求之不得呢?”我半撑着身子,气势并不弱。我所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话。萧之惠她已经一步一步来取了行动,自从她将自己与吴哲配成了一对,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潜伏在暗处的萧之惠了。近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紧张:当她的情意真正展现在郑伦的面前时,郑伦他能抵抗吗?会抵抗吗?这么多日了,他一直不露声色,他根本就没有抵抗吧?
“又来了,你简直不可理喻。”郑伦理屈词穷,只剩下了这一句。
我倒在床上:“哼,一见到我就这么火大,是不是只能等着明天让那姓萧的给你败败火啊?”说出如此尖酸的话,是我唐小仙有生以来头一遭。倏地,郑伦的目光变得像要把我吃掉似的,不,与其说是吃掉,不如说是生吞活剥。我眼看着他扑了过来,我还来不及有一丝退缩,就被他牢固地压在了身下。他咬住我的耳朵,说:“今天我就先拿你败火。”我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郑伦粗蛮地扯开我的上衣,一只手用力地罩在我的胸脯上,而另一只手向我的身下摸去。刚刚在郑伦把我甩到床上时,我的裙子就几乎已经撩到了大腿处,这一下,郑伦的手顺利地抵达了它想去的地方。我真的慌张了,挤出微弱的声音:“不要,我不要。”
“不要?为什么?因为那姓董的?”郑伦的鼻子抵着我的鼻子,我们四目相对,他像是要望穿了我。要是真能望穿倒也好,偏偏他望不穿,只是一味地践踏我的自尊。
我稍稍一抬脸,就吻住了他的嘴。我用力咬了他的嘴唇,而他也报以了同样的力道。我们就像两只动物似的在床上纠缠,仿佛没有感情,仿佛只是充满了最原始的欲望。人类是最会自作自受的生物,拼命地进化,拼命地学习,把每一根神经都锻炼得无比微细,于是生命中充满了嫉妒、猜疑、怨恨。何苦来呢?
这是一场谁都想占据上风的缠绵,一场没有语言,只有喘息和呻吟的缠绵。我们挥汗如雨,床也在吱呀作响。我感受不到思想的交流,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呐喊:我爱你,爱你。请你信任我,尊重我,请你也像我爱你这般爱我。不过,我听不到任何回应。郑伦的眼睛藏在了他的发丝之下,我只能看见他的躯体在我的身上拼搏。我感受到了幸福,一种绝望的幸福,一种会随着这场缠绵的结束而结束的幸福。
郑伦沉沉地睡去了,我也一样,无力再思考什么,再折磨自己,也在一瞬间就睡去了。
第二天,是“伦语装修工作室”在新班底正式成立后第一次聚餐的日子。郑伦说:“也许吃完饭还有别的节目。你先睡吧,不用等我。”听着他的交代,我有一丝恍惚。这是昨晚那场“较量”的功效吗?因为有了昨晚的肌肤之亲,他才又记得,我是他的妻子,他需要对可预见的晚归做出交代吗?
我振奋了一下精神,问道:“你们在哪里吃饭?我也去,好不好?”话一出口,我就紧张得攘紧了拳头。如果郑伦拒绝,我该怎么办呢?我太冲动了,不该问出这个问题。我们之间的关系刚刚有了些微的改善,我如此不假思索地紧逼,会不会产生反作用呢?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想去监视他和萧之惠呢?
郑伦果然默不作声了。我觉得我等到头发都白了,他才开口:“你又不看店了?”
我再次鼓足了勇气:“早关一会儿,没事的。”
“云国餐厅,晚上六点半。”郑伦在吐出了这简练的不多不少的几个字后,出了门。
我跳脚,大喊:“成功。”
奶奶走过来:“小仙儿,你和伦伦昨儿晚上又辩论了?”
我点点头:“是啊。”
“那谁赢了啊?”奶奶的眼睛泛着好奇的光。我回想昨晚的收场,笑着说:“平手。”
“小仙女装店”又渐渐有了熟客。今天,一位熟客对我说:“有什么好事啊?瞧你这一脸的笑。”
我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就是晚上约了老公吃饭。”
“啊?”熟客大失所望,“这算什么好事?我天天看着老公吃,看着老公睡,烦得不得了。”一家一本经,甘苦各不同。
晚上六点刚过,我就到了云国餐厅。我咬牙穿了店里的“镇店之宝”,一条价格数一数二的丝质连衣裙。这条连衣裙有着夺目的鹅黄色,领口镶嵌着细致的黑幽幽的碎水晶,踩着刻意挑选的黑色细带子高跟鞋,我骄傲得几乎成了只公鸡。我唐小仙真是徐娘虽老,却风采依旧,看我所经之处,真是百花失色。
“伦语”工作室的人是一窝蜂来的。远远地,我就看见萧之惠的身边伴着吴哲,二人虽不牵手挽胳膊,但中间的距离却颇近,看得出关系非同寻常。可再看第二眼,那萧之惠的目光,分明是钻在郑伦的身上。郑伦走在她的左前方,她的眼珠子就偏向左,等郑伦看见了我,向我挥手,她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我。
对我而言,郑伦的挥手颇有意义,跟毛主席似的。也许,他这一整天,也在期盼着这一刻与我相见,如同我的期盼。就算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没有说明的矛盾,就算我们现在都在介意和回避着对方身边的某个异性,我们也依旧有权利期盼。
“怎么样?这样的打扮,不至于给你丢人吧?”我主动贴近郑伦,踞脚对他耳语。我的余光告诉我,萧之惠的眼睛正在冒火。她可能万万没想到,我会如此出现。她还甚至有可能得知了我和郑伦目前的不和,以她的野心和精心,大概什么话都能从郑伦的嘴里套出来。郑伦为了保持领导的威严而咳嗽着挺了挺腰杆,不过他还是真心赞叹了我一句:“好看。”
吴哲还是老样子,平头理得那样的平,像能在头上放碗水似的。他看都不看我,想必是要与我划清界限。郑伦真的是不开眼,那样一个美丽而野心勃勃的萧之惠,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其貌不扬且缩手缩脚的吴哲呢?
郑伦将我介绍给了他的新手下,他说:“这是唐小仙。”我自告奋勇地补充说明:“我是他媳妇儿,结了婚的那种合法媳妇儿。”众新人相继一笑,管我叫“老板娘”。
包厢中,餐桌旁,我自然坐在了郑伦的旁边,而他的另一边,眼看着就要被萧之惠占据。我腾地一站:“小萧,坐我旁边来吧。咱俩也好久没见了,过来聊聊。”
“不了嫂子,你那边有空调,我吹多了不舒服,我就坐这儿跟您聊吧。”萧之惠磕巴都不打一下,就脆生生地把我回绝了。我不甘,于是对郑伦说:“亲爱的,咱俩换换地儿吧,我也不爱吹空调。”郑伦倒是真体贴:“是吗,那我叫人关了吧。”“不,我就是想坐你那里。”我的心中兵荒马乱,早已把这种坐法幻想成了一夫二妻,他郑伦左拥右抱。
“你又在闹什么啊?”郑伦一把把我拉坐在了椅子上。我心一静,只见众新人都已就座,正直勾勾地欣赏着我主演的这场抢椅子大戏。见状,我只得收了手。这第一回合,她萧之惠赢了。
菜渐渐端上来,酒渐渐斟满,郑伦身为大领导,自然免不了一番陈词滥调,说什么“伦语”就是大家的家,有钱同赚,有班同加。我心不在焉,拿着筷子当鼓糙,敲在空气上。郑伦一举杯:“来,咱们先干一杯。”我闻声应和:“好。”我心想:夫唱妇随。可就在这时,萧之惠喧宾夺主:“等等,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我手一抖,两滴酒洒了出来,正好滴在我的裙子上。
“大家知道为什么‘伦语’会有如此光明的今天吗?为什么‘伦语’可以在经济并不景气的大环境中逆流而上,进行扩展,进而才使得我们有缘千里聚于此吗?”萧之惠眉眼含笑,神色神秘,像是在给大家出谜语,也更像是在故弄玄虚。
这时,萧之惠身边的吴哲终于看了我一眼,而我,也接收到了他的目光。我们俩知道,萧之惠这道谜语的答案。因为她,因为她不管不顾砸下了十二万块人民币,从而才振兴了“伦语”,令“伦语”有机会大展宏图。
“嫂子,作为我们郑哥最亲密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萧之惠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我。
“我,不好意思啊,我对你们这一行,也不是太了解。”我装傻充愣。“那郑哥,你知道为什么吗?”萧之惠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郑伦。
我也盯紧了郑伦,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想放过。他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是努力加运气吧。”我松了一口气:这厮,竟好意思说出如此没新意的答案来。努力加运气,这话我从小学时代就会说了。
萧之惠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抿着小嘴儿笑得含蓄。那副嘴脸,真令我产生了扑上去撕扯它的念头。她再次把目光调回了我的身上:“嫂子,你觉得郑哥说得对吗?”这下,我全明白了。她就是在故意折磨着我,像是一个掌握着别人生死的判官,不住地逗弄着那个人: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我提上来一口气,直愣愣地和她对视:“我觉得对。郑伦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觉得对。就好比他说你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结果还果真如此。”
这下,胶着的目光就不仅仅是我和萧之惠两个人的了,还加上了郑伦和吴哲的。至于其余人等,虽说也都在看着这场好戏,但对我们而言,他们真的就像是台下的观众而已。
“小仙,怎么越说越没边儿了呢?你扯到哪儿去了?”郑伦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闭嘴。
“哎呀好了,这是怎么了?面对这一大桌子的好菜,大家怎么都不动筷子啊?”吴哲也出来打了圆场。动筷子?我倒还真是想动,直接去戳她萧之惠的桃花眼好了。郑伦握着我的那只手,又加重了力道,我动弹不得。但她萧之惠却还是自由自在:“让我来揭晓谜底吧。那是因为,??…”
“等等,”我突然大喊,也突然就挣脱开了郑伦的手,反手抓住郑伦,“亲爱的,我的头好痛,像快要裂开了似的,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我极其虚弱、极其恳求地望着郑伦:答应我吧,跟我走吧,不要给萧之惠这个机会,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十二万块的秘密。这里有你所有的同事,今后你还要跟他们并肩打拼,我不要因为自已对萧之惠的挑衅,而迫使她在这种场合下向你摊牌。如果那样的话,在座的这些人,会对你另眼相看的。你我,以及萧之惠和吴哲的关系,会变成笑话,而你在“伦语”工作室中的权威,也会大打折扣的。其实,“伦语”的成功,你是百分之百的最大的功臣,那么,为什么要让萧之惠的那区区十二万,来抢了你的功劳呢?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好吧。”郑伦终于应允了我。
我们匆匆地告辞。郑伦脸上的尴尬是显而易见的,他对众人说:“改天一定再好好和你们欢聚一下。”一直到走出了云国餐厅的大门,我也没敢回头张望一下。我生怕我的举动会再次变成对萧之惠的挑衅,生怕她扑上前来,让真相大白。好在,这并没有发生。萧之惠又赢了,她令我和郑伦刚建立的那一点儿亲密,就这么夭折了。
出了大门,郑伦挣开了我挽着他的手:“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让你来。”我无话可说,刚刚的局面,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我令“伦语装修工作室”的聚餐会,结束得如此荒唐。我那沾了酒的新裙子,在风中飘扬,像是在笑话我。
“对不起,郑伦,我必须要先对你说声对不起。”我舔了舔干燥的双唇,知道这艰难的时刻最终还是来临了,“不过,接下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哦,是吗?我洗耳恭听。’,郑伦背靠在他的面包车上。
“就在这儿说吗?”我并不想。我想尽快远离“伦语”的人,远离萧之惠。“嗯,就在这儿,我迫不及待地想听。”郑伦在成心与我的想法作对。我抿了抿嘴,也只好妥协,尽力地言简意赅:“你知道萧之惠那个问题的答案吗?不是什么努力,什么运气,而是她。”
“她?”郑伦有点儿意外,“你的意思是,‘伦语’有今天的成绩,是因为有她?”
“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她的意思,不,应该说,以某个角度来看,这是事实。”我迎着郑伦困惑的目光,“你应该清楚,‘伦语’的成功,是从接到那煤老板的生意开始的。”
“对,我是清楚这一点。”郑伦打断我,“当初,煤老板对小萧有非分之想,所以我们放弃了这笔生意,后来小萧又亲自找过他一次,说服了他,就这样,这生意又失而复得了。是啊,她的确是功臣。”
“不,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在这事发生的时候,我就问过你,小萧是怎么说服煤老板的?”
“她说煤老板见她有诚意,而且真心欣赏我们的设计。”郑伦的说辞,还是那时候的样子。
“不,实际上,她擅自减免了煤老板十二万块的费用,而这笔钱是她自己垫上的。她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郑伦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伪装和刻意,他的神色再自然不过了,那么震撼、那么慌乱,“为了我?”
“这下,你不能再否认她对你的感情了吧?你不能再说我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了吧?萧之惠她并没有把你当做哥哥或者朋友,她一直暗恋着你。直到你和我闪电般结了婚,她才知道,她的暗恋是多么没有意义。可现在她要把你从我的手中夺走了。”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也不想对郑伦欺瞒什么。就算他会被萧之惠感动,会对她心生怜惜,这也是我迟早要面对的。
“不,这太不可思议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敢。”我承认,“我担心你在知道这些后会对她另眼相看,而不再只是把她当所谓的‘妹妹’,毕竟她为你付出的并不止这十二万块。你难道不会感动吗?”见郑伦默默不语,我只好继续说:“在萧之惠对我亲口炫耀这些之前,我就已经听吴哲说过了。吴哲是钟情于萧之惠的,不然,他也不会答应帮她,将这件事瞒得这么彻底,不然他也不会与萧之惠假冒情侣,帮她吸引你的注意力。”
郑伦的眉头越皱越紧,像是一时无法吸收这么多的信息:“小萧喜欢我,吴哲喜欢小萧?吴哲帮助小萧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这好像是有点儿说不过去,但从表面上看,事实的确如此。又或者,吴哲自有他的打算。
这时,萧之惠和吴哲从餐厅大门走了出来。我们四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对方。在目光又这样紧紧地胶着了几秒之后,郑伦对我说:“上车吧,我们走。”我立马蹿上了面包车,而车子也是立马蹿了出去。
一路上,郑伦都默不作声,我那通填鸭式的讲述,他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我知趣地闭着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第二天,郑伦在出门前被我一把拉住,我苍白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郑伦耸了耸肩:“还好,就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去找萧之惠谈一谈吧,至少让她知道,我已经把这些都告诉你了。”“为什么?”郑伦问。我慑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大家还是把话说开了比较好。”郑伦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早点儿这么想呢?怎么非要瞒了我这么久才说呢?小仙,我们到底是不是夫妻?为什么中间总像是隔着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谁错了?而错,又错在了哪一步呢?
第三十四章别来,小仙女装店
中午,董陈诚又来“小仙女装店”找我。最近,他也许看出了我的不如意,所以对我越越殷勤。这一次他竟抱了一束玫瑰花来。
“又是这张苦瓜脸,我说唐小仙啊,你是生活在旧社会吗?”董陈诚打趣我。
“新社会也是有贫富差距的,谁规定穷人不能苦着脸?”我满脑子都是钱的符号。之前我之所以没有把萧之惠的秘密揭发给郑伦,除了担心他会动摇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想自己筹出这笔钱,还给萧之惠。只有这样,我才认为自己没有被萧之惠踩在头上。不过,我的生意路始终坎坷,而且,我也没魄力去卖肝卖肾。我总在想:还没到那个节骨眼儿吧?
“怎么,生意又不好了?”董陈诚自己把花立在了墙角,好像根本不是送我的,而是买来为店面增色的。
“马马虎虎,总之没法指望它让我奔小康。”至多,混个温饱。
董陈诚双手撑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盯着我:“明天我带同事过来,略尽绵薄之力。”
我紧紧地靠在椅背上,与董陈诚保持着距离:“不用了,我正在考虑,把店转出去。”
这是我新兴的念头。倘若我把店面转租出去,回收上几个月的租金,再把现货甩一甩,说不定还真可以凑出个不菲的五位数来。卖了自己的“事业”,总比卖了器官要好吧?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我是留得器官在,不怕没事业。
“啊,你打算不干了?”董陈诚好像比我还介意。
“正在考虑,主要是我现在急需用钱。”越说,我就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你需要多少钱?没有别的办法了?非要结束这个店?”董陈诚一连串吐出这么多问题来。
“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打这个店的主意。”这里就像我的另一个家,在这其中,我就有归属感。这里的每一样物件,我都了如指掌,就算闭着眼,它们也能出现在我眼前。而更重要的是,“小仙女装店”就像一条我才刚刚走了一半的路,而现在,也许我要停下来了,也许我再也看不见前面的风光了,之前的跋山涉水、千辛万苦,仿佛失去了它们的意义。
“你到底需要多少钱?也许我帮得上你啊。”董陈诚唤回了我的思绪。“不用了,这是我自家的事,是我和我老公的事。”我故意搬出“老公”与他划清界限,“你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吧?好了,你快上班去吧。”说完,我不由分说将他轰出了店外。
之前,郑伦对我的疏远,让我对董陈诚的接近采取了欲拒还迎的态度。也许是为了报复,又也许是因为寂寞,我默许了董陈诚成为“小仙女装店”的常客。但现在,这种荒谬的交往必须要停止了。经过了这两日的跌宕,我发觉我的心中除了郑伦,再没有第二个人的位置。郑伦,是住在我心中的人。
想及此,我对“小仙女装店”的不舍,就又多了一分。那天阴雨绵绵,我和郑伦在这里第一次相见,他吃着糖来找牛肉干。然后,他为我做了招牌,翻修了店面,而我逼着他为我买了戒指,带我登了他的家门。就这样,他糊涂而又匆匆地娶我为妻,而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在三十岁之前告别了单身。
我兀自笑了笑。之前的种种至今仍历历在目。难道我真的要将这里转租吗?难道我要看着别人摘下我“小仙女装店”的招牌吗?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扛也要把那招牌扛回家。那是郑伦送我的第一样礼物,价值人民币三百八十元,由我付给他。
晚上,我回到家时,郑伦还没有回来。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他在路上。我随口问今天怎么这么晚,他说:“我跟小萧一块儿吃的饭,刚把她送回了家。”萧之惠的居心,如今已几乎人尽皆知,可郑伦为什么还如此大方地向我介绍他们的“约会”?他是以为身为妻子的我,心胸应该宽如汪洋吗?是,我早上是说了让他们敞开心扉去谈谈,不过,我怎么会真的愿意听见他们共用晚餐、共乘一车呢?萧之惠一定是坐在那属于我的位子上,还时不时地说上一句:“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郑伦他总是怪我对他不够坦诚,可他的这十分坦诚也并不见得会让我心中好受。
郑伦回到家时,我已躺在了床上。我问他:“吃的什么?”“随便吃了点儿。”郑伦显得很疲惫,放下了包就要去洗澡。我追问:“随便吃是吃了什么?”郑伦走出了房间:“等会儿再说吧。”
我气得在床上翻了个跟头:这混账东西,到底要不要坦诚?怎么我们俩之间,真的变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呢?
“你们俩谈了?”等郑伦洗完了澡,仍是我在追问。
“嗯,随便聊了聊。”郑伦也躺了下来。
又是随便。这个词的发明可真是好,以后学生考试的时候不知道答案,也干脆写上一个“随便”好了。
“吃饭时她哭了,”郑伦说,“一直哭。”
“哦,为什么?觉得这么多年来,很委屈?”我试探性地问。
“不知道,也许吧。”郑伦若有所思。
我患得患失地抱住了郑伦的胳膊,将脸颊埋在了上面。郑伦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像是抚慰,可也像是敷衍。我被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包围着:我抱着的这个男人,虽任由我抱着,但却在心中惦念着另一个女人。“郑伦,你到了现在,还是把她当成妹妹吗?”我问。郑伦想了想,答道:“是吧。”这还真是个坦诚的男人。假若换了别人,一百个里会有九十九个答“是啊”。谁会像他“是吧”。真是把我仅存的自信,全都“吧”没了。
“郑伦,”我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把那十二万还给萧之惠?”
郑伦瞥了我一眼:“当然有啊。当初我不知道,欠着她也就罢了,现在我知道了,岂有不还之说?”
“是啊是啊,这种人情比高利贷更加吃人不吐骨头,千万不能欠着。”我说得煞有介事。
“我知道,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有什么办法?”结婚以后,郑伦的存款和收入,我是心中有数的。他存折上的窘迫并不亚于我。而就算他目前的事业有了进步,就算“伦语装修工作室”迎来了一笔又一笔的进账,但最近的扩张,也导致了他的手头并没有宽裕多少。
“我想找朋友借一点。”
“不用了。钱的事交给我吧,我把店租出去,这样就够了。”我把我的计划说了出来。
“为什么?你不想开了?”郑伦有点儿意外。
“嗯,”我点点头,“开腻了。我天天这么辛苦,又赚不来钱,还不如租给别人算了。我再出去找工作好了,以我的资历不愁没工作的。”我口是心非,说得喜气洋洋。
郑伦用手肘撑住头,打量我的脸,半天才说:“不对,你骗我。你根本舍不得那店,你根本就还想继续开下去。你们女人啊,个个表里不一,这么过,你们累不累啊?”
我不悦,嘟嚷道:“什么你们我们的?别把我和萧之惠相提并论,我跟她不一样,我没她那么老谋深算。”
郑伦不接我的话茬儿,反而道:“再说了,‘小仙女装店’对我们来说那么有意义,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还是好好开着吧,有朝一日我心血来潮,还在你隔壁弄个男装店什么的呢。”
听了这话,我心大悦。郑伦也在乎着我们的爱情发源地,他也不愿那块儿地方,被别人拥有。我再次抱紧了他,什么都不再说了。
“唉,真怀念那曾经的零食店啊。永恒的鱿鱼丝、不朽的牛肉干儿。”郑伦的慨叹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我把大腿重重地砸在他的肚子上,终止了他这杀风景的喋喋不休。
真好,他还是我的郑伦。萧之惠只是一朵乌云,早晚会不见的。第二天,我在“小仙女装店’,的门口贴上了“旺铺转让”的告示。一边贴我一边脸红:旺铺?真可笑。要真是旺铺,天塌下来我也不会转。郑伦的话我感动于心,也铭记于心,有了他的不舍,“小仙女装店”真是转而无憾了。然而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不是过去,不是历史,而是眼下和将来。十二个小时前,当我对郑伦说我想把店面出让来筹得那十二万块钱时,我分明辨别出了他眼中那一刹那的感激。而之所以感激,是因为他真的需要。
而我,更需要尽早将萧之惠的恩惠从我和郑伦的生活中消灭,灭得一干二净。
告示刚贴出去,小甜就来了:“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说呢?还不是你把我挤得没活路了。”我成心吓唬小甜。
看着小甜脑门儿冒汗,我才又开了口:“逗你的。我有了更好的去处了。”“什么去处?”小甜将信将疑。
“不告诉你,免得你又抢我饭碗。”我又逗小甜。
“好了姐,你可真记仇。我本来是想过来找你聊会儿的,不说了,我走了。”小甜扭向了门口。我一把拉住她:“别走别走,等我关了这店,咱俩可就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了。”说着,我真是一阵不舍。说我记仇,可真是冤枉我,我只是刀子嘴罢了。
董陈诚又来了。见了告示,他说:“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见到你了吧。”想不到在这点上,他跟小甜竟有几分相似。
“怎么会?大家朋友一场,以后常联系。”我说了这见外的话。
“小仙,你是不是在折磨我?”董陈诚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双臂,“你为什么忽冷忽热?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啊,你说得出来,我就做得到啊。”
我吓得一怔。这么多日以来,董陈诚对我的态度虽是积极,但却始终算得上君子。“你放开我,放开我。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别想太多了。”我挣扎着。
董陈诚并没有放开我:“你是在耍我吗?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想怎样啊?”有两名中年妇女推门而入,看见我和董陈诚的这一幕,尴尬得退了出去。我涨红着脸,抬腿就踢了董陈诚的膝盖:“你出去,你马上给我滚出去。”董陈诚喘了两口粗气,走了。我心想:旺铺?是桃花旺吗?
晚上,郑伦回到家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用我问,他直接道:“小萧她整个儿变了个人,没精打采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开除了她,眼不见,心不烦。”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这么一句来。郑伦正眼看着我:“还是你有办法啊。”
我们这是强颜欢笑。
我万万没想到在我贴出告示的第二天,就有人表达了浓厚的兴趣。那个女人同样是做女装生意的,她在北京已经有了三家店,现在正在物色第四家店的店面。她说:“我一直想在这个地段开一家,却一直没有机会。”她的声音和语调,都并不像普通意义上的生意人,反而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穿西装、吃西餐的镀金人士。她又说:“你这里的装演还真是新,我可以连翻修都省了。”我一听这话,倒是释然了不少。以后,说不定我和郑伦还可以常来看看,忆忆过去。
“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签一下合同呢?我什么时候可以接手?”这女人倒是干脆,对租金价钱没有二话。
“随时可以,越快越好。”我仿佛已经看见了几万块钱,正排着队向我行进而来。
就这样,我雇了辆板儿车,把“小仙女装店”中的全部现货,尽数拉到了小甜的“女装折扣店”。她之前跟我说了,等我找到了接手店面的人,她可以接手我所剩的全部存货。当我和板儿车停在了小甜的店门口时,当她看见了我们时,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天啊,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你说的啊,接手我的货。”我开始吃喝着板儿车大叔卸货。
“我的意思是,你先甩甩,甩不干净的,我再接手。”
“是啊,这些都是没甩干净的。我的下家明天就来了,我得给人家腾地儿啊。”我振振有词。
于是,好好的一家“女装折扣店”被我的货堆得跟仓库似的,就连小甜的位子上,也攘上了麻包。小甜在仅剩的空间里踱步:“我的妈呀,姐,你这是在报复我吧。”“别说得那么难听,我这是给你报恩和赎罪的机会呢。”我一屁股坐在麻包上,歇着气。
临走前,我把我的进货账本交给了小甜:“上面有的信息也许你还用得着。另外,我这些货的数量和进价也都在上面,你尽快算好了付钱给我。”小甜皱着眉:“姐。”我捂住她的嘴:“打住,你快打住。不用谢我了,我都按进价卖给你,不赚你一分钱,谁让咱俩是好姐妹呢。”我把“好姐妹”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吓得小甜闭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