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加尔达湖
碧绿的南湖岸,紧挨着北面陡峭的斜坡和悬崖,群山映衬下的东侧林阴。
宁静海抛下背上沉重的行李,伫立在这所位于东湖岸马尔切西尔最豪华的庄园前,深深地喘了口气,比对着手中的纸条和照片,她小而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舒缓的笑。
终于让她找到了!是这里,义辉哥哥给的地址就是这里!大学毕业后,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第一份有潜质的工作。她一定要努力,绝对不能让远在中国的家人失望。
花园艺术设计,是她所喜欢的专业,意大利,也是她喜爱的国家之一。可以在她喜爱的地方做喜爱的工作,即使背井离乡,只身在外,她也不怕,她一定会为她的梦想和家人而努力!
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她来到铁门边摁下电铃,报上身份后,雕花的沉重铁门缓缓打开,一个声音自对话机里传出:请从正道进来,管家在住宅正门等你。
“是!”她提起行李,吐了吐舌头。好严谨的声音哦!这些有钱人的规矩真的挺多的,怪不得当初帮她找到这份工作的义辉哥哥也曾劝过她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做。
踏入庄园的地界,沉重的铁门又缓缓关上。宁静海提着行李,细细看着这片绿地。它宽广、翠绿,却透着深幽,有一种压抑的寂寞感。
绕过喷水池,映入她眼中的是这片绿地的主屋大宅,三层的尖顶建筑相偕而成的深褐色房屋,是欧洲中世纪的古堡,是相当漂亮又令人有想象空间的艺术建筑。
一位头发花白近乎秃顶的老者已站在这所建筑正门的石阶上,直立着等着她。
“您好!我是园艺设计师宁静海!”她冲那位老者甜甜笑着开口,“您是管家吧!”
“宁小姐,我是这所府宅的管家克洛·戴瑞。我会负责交代和管理你的工作。我希望你明白,这所不是普通的府宅,它的花园也不是一般的设计可以衬托的,所以我的要求将会非常高。宁小姐,等会我会带你去你的房间,你明天开始工作。你的身份虽然师园艺设计师,但在这里,你同我们都只是为主人工作的仆人,我会告诉你一些仆人应当遵守的规定。对以上这些,你是否有异意?”管家克洛向来严谨,提早将要求告诉面前这位穿着牛仔裤汗衫的东方姑娘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年轻,那张精细动人的脸和纤细的身子不像是可以吃苦的人。
“没有!一切听从管家先生的安排!”挑战来的时候就要张开怀抱接受它!这是她二十三年的原则。看似弱不禁风的她扬起不退却的笑容。
“那好,宁小姐,这边请!”老者微微欠身,带着她从侧门进入这所古典的城堡。
经过长长的黑暗走廊,他们停在了二楼一扇深灰色的木门前,推开进入,是一间布置最简单不过的卧房,床、带镜的柜子、壁炉、书桌,全都是上了岁月的摆设,虽然陈旧,却充满了她所喜爱的中世纪风。
“这房间感觉真好!”她像个发现了新奇玩意的小孩,迫不及待地扔下行李,上前打量摸索着每一件家具,“这里竟然有壁炉!里面还有灰耶,这大概积了很多年吧!哇,这床有帐幔!好棒,管家先生,谢谢你!”
相较于她的过度欣喜,克洛只是为她那兴奋的模样略微摇了摇头。这所大宅沉闷而老旧,连他这个暮年的老者都常常觉得无趣,真不懂这个东方女孩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宁小姐,我先带你去看一下餐厅和浴室,这房间你可以之后再慢慢欣赏!”克洛不得不提醒她。
“嗯!好的!麻烦你了!”离开之前,她顺手推开了两扇禁闭的窗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带着草地的清香和不可思议的气息,撞击着她的嗅觉,无庸置疑,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
这份工作,她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
威尼斯
他痛恨他的能力,因为他看得到黑影,却无法阻止黑影。有时,他甚至连说与不说都无法决定。因为他的开口也许会成为黑影之手,推动这一切的发生,而不开口的结果,便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离去,让死亡之神召唤去幽冥之端。
这许多年过去,他开始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祸首。也许,他自己才是死神,无情冷酷地夺走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家人、朋友……他已经麻木了。是的!也许,他真的是死亡的使者,只配待在黑暗中,远离一切人。
因此,除了工作,他拒绝与外人的交往,而他的身边也只留必要的几个人,而他当年在英国读书期间认识的学姐高凡就是其中之一。
“总裁,德国那边这次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一位衣着时尚的东方女性踏入米拉尔宫殿的最里端办公间内。
将唯美古老的宫殿作为办公场所,当然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这要归功于他表哥佐尼菲亚的贵族头衔,让他在欧洲任何一块地方都可以享有特权。
“总裁?总裁!”发觉拱形窗前沐于晚霞中的黑发男子没有回应,高凡戴着紫色隐形眼镜的瞳中沉下光芒,成熟干练的面部也缓和下来。看着这位冷峻的学弟,她几乎有一种错觉,好像他随时会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在大学时期第一次看到他起便有了,他是那么出众,黑发、蓝瞳,年轻的脸却永远深沉没有表情。认识他这六年来,她甚至从未见他笑过。而不幸的是,他的这份冷淡,即是她疯狂爱上他的原因。
是啊!她爱他,爱着这个小她一岁的冷漠男人!
“取消合约吧!”窗边的男人转身,冷峻的脸仍没有表情。工作,商场上的争斗,对他来说丝毫没有意义。他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而这种无意义的事做久了也需要休息,他想放逐自己。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想放逐自己,在他的世界中将他的时间凝结。
“怎么了,最近很累吗?”相对于别人而言,高凡已为自己感到庆幸了。这个男人与她的关系虽只是工作上的伙伴,但这六年来,除了她,他的身边再无别的女人,能成为他心腹的,也只有她。为他,她可以等,直到他完全属于她的那天。
放下文件,她缓缓来到他面前,“累的话就休息一阵吧!反正这里有我,这次打算休息多久?”
“我回来之前,你帮我和西班牙那里联络一下,和他们合作应该可以!”他不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因为这也算沟通的一种,而他不喜欢与人沟通。
“好的!你放心吧!”知道他的个性,高凡只是了解地点点头,“总裁,好好休息,这里有我!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对他的身世背景,她曾四处调查过,但却只得知了他从小被父亲送去孤儿院一事,而其他就一无所获了。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有秘密,而她也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和她说,在那之前,她只需做个体贴的朋友和称职的工作伙伴。
没再开口,他取过椅背上的外套,迈动修长的腿,迅速离开了这个已令他窒息的宫殿。
管家!保姆!这个古老又巨大的庄园竟然只有两个仆人!?现在连上她也只有三个!
天啊!这种住上百来人不成问题的地方竟然只有三个仆人外加一个至今未曾露面的主人!
好浪费!好奢侈!城堡前的草坪上,将头发扎成两条辫子的宁静海正愣愣地发呆。来这里都快一个星期了,每天除了着手她的花园设计工作,剩下的时间便是吃饭、睡觉或是发呆。
真不敢想象假如在这里工作上三年五载会不会连与人沟通都忘记。管家和保姆只在吃饭时才见得到,一顿饭下来,通常就只有她在讲话,他们只是沉默地吃饭,偶尔点个头或是摇个头。
若不是这庄园里养了一头可爱的牧羊犬,她早闷出病了!
“普拉塔拉!”宁静海冲正朝她奔来的黄金牧羊犬热情大喊,而狗儿却只是用怪怪的眼光瞅了她一眼,便晃着尾巴跑开了。
“讨厌!普拉塔拉!”她泄气地重新坐下。
“宁小姐,它的名字叫威尔士,你叫它普拉塔拉,它是不会过来的。”难得出现的管家现身在她身边。这个中国女孩还真是奇怪。
“哦!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普拉塔拉更适合它!”她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子,“管家先生,南面那块花坛的设计我已经完成,现在我需要去采购一些花朵的种子,请问这附近可以买到吗?”
“在南湖岸有很多小店,那里应该有,你可以去看看。”克洛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子,“不过这里去南岸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能沿小路徒步走去,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事,我可以的!”几天前她也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意大利最大最多姿多彩的湖泊着实让她沉迷了很久。今天她可以带上相机,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拍下那些美妙的景观,“我现在就去准备,吃晚饭前我会回来!谢谢你,管家先生!”伴随着格格的笑声,宁静海又扬起愉快的笑容。两条辫子因她的跑动而甩在了背上,在阳光的衬托下,她像个可爱的仙子。
今天天气晴朗,加尔达湖应该会比以往更美吧!克洛望着她跑动的活跃身影,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单纯动人的温和光亮。只是,今天——老人的脸上出现浓浓的哀愁,今天,不是个愉快的日子啊!
古老寂寞的庄园,将降临黑暗。
穿上破破的牛仔裤,背上大大的旅游鞋,一件洗到褪色的无袖小背心,再配上一个帆布背包。宁静海轻松的脚步正沿着设有路标的小路穿过马尔切西尔。这一区由于北面白云石山所提供的荫蔽处弧形产生了温和多样的小气候,适合许多植物和一些反常植被的生长。橄榄树、无花果树、柑橘属果树、藤本植物和柏树交集生长,简直像个天然的花果园,令她一路看花了眼。
“哇!有无花果耶!不知道可不可以吃?”拿着相机,她为心爱的植物拍照留念,“如果把这些照片寄给义辉哥哥,他一定会又吃惊又羡慕!”目前被总公司派遣至西班牙的冷义辉原本也是一个花草爱好者,只是因为现实逼人,他才会转行从商的,如今三十一岁的他在事业商也算小有成就。
在又一次调整焦距后,宁静海发现斜坡下的另一条山路上有一个站立的背影。
黑发,黑色的长袖衬衣,像是融入四周景物般静止在她的视线中,他是男性吧!东方人吗?穿成这样不太像观光客。她好奇地看着他,慢慢地举着照相机靠近斜坡边缘。他的背影挺拔而匀称,带着一股神秘感,在这静谧的山野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她要把他拍下来!
“很好,就这样,别动……”她轻声低喃,对着他按下快门。
那一瞬间,他突然转头。一张出众而冷峻的脸,忧郁的深蓝色眼瞳中却——带着泪?他是外国人?他的样子,似乎很忧伤很忧伤。
“咔嚓”!闪光灯的声音让他察觉到斜坡上的动静,他的表情立刻转变,不可思议的冷冽和距离感充斥在他的眼中和脸上,那被人看见的狼狈悲伤全数尽收。此刻的他,浑身充满了不可靠近的警告——对着斜坡上那个举着相机的人。
“对不起!”她的举动显然打扰了他。宁静海急忙想上前道歉,却忘了自己已在斜坡的边沿。脚下一滑,她尖叫着滑下斜坡。扑着那人一起倒地,又因冲击在蜿蜒的小路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好痛!”顶着一头的树叶,她痛得皱起脸,发现自己的手臂破皮了,“好倒霉啊!”她东倒西歪地支起上半身,发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瞪住她。
“呀!”原来她正压在那蓝眼男人的身上!不过,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他那双深蓝的眸子就更美了,虽然蓝色冰冷得像封冻的大海,却依然有着引人入迷的魅力,那种蓝色透着淡淡的寂寞与孤独,在瞬间狠狠撞击了她的心。
“你的眼睛好美哦!”她忘记起身,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起来!”他开口,也是中文,语调缓慢而低沉。
“啊!你的脸被刺伤了!”专业的学科知识让她恨快辨别出那是一种有毒的灌木刺,“可能是刚才滚落的时候被刺到的,我身上倒没有,啊!你的脸上有好几处!糟了,这东西毒性不深但会造成麻痹,刺在脸上,万一——”救人要紧!宁静海顾不了那么多,急忙扶住他的脖子,低头为他吸毒刺。
“你做什么!”他的脸蕴起怒色,迅速挡住她的嘴。
“哎呀!你别……捂我的嘴啦!别浪费时间!”她人小小的,力气可不小,何况现在她还压着他。一手扳开他的手掌,柔软小巧的双唇立刻贴上他的脸颊用力吮吸。
这种感觉——他的身体震了一下,意识有一时的恍惚。多年来,他从来不让任何人轻易靠近或触碰他,早已忘记这种相触的感觉。温和的、柔软的,就像母亲的吻……
吸出毒刺,吐掉。她迅速为他的伤口一一吸出。
“幸亏毒刺没有刺在你的嘴上!”她拿出手帕擦着嘴上的血迹,轻轻站了起来,“不然我可就亏大了!不过,今天害你受伤的是我,对不起!我诚意地向你道歉!”
“你会不会走路!”从恍惚中回神,取代而之的是怒气和一丝窘迫。他扶着树立起,发现头有些昏,毒刺似乎仍留有影响,他随手擦拭脸上的伤口,调整脚步,头也不回地沿小路离开。
“喂!”好冷淡的人啊!哪有人会这样丢下一句话就立刻掉头走人的,宁静海几步跑上前伸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那人停下,漠然的蓝色双瞳看着她,目光锐利而深邃,显然充满了对她的不满,“做什么!”
“做什么?”放下张开的双臂,对着他无可挑剔的冷脸,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多余,“对啊!我干吗拦你!帮你吸毒刺是我自愿的,你又没求我救你!现在你不道谢掉头就走也很合理啊,我拦你干吗!”对着这么冷淡的男人,她有啥好抱怨的,说了也是多余嘛!
“算啦,没事了!拜拜!”甩甩手,她斗志全消地垂下头,拍着身上的树叶打算去找刚才跌落时遗失的相机。
正当她乐陶陶地从地上的叶堆里找到心爱的相机时,背后那个漠然的声音又响了。
“你!”这次只有一个字,却加了一些力道。
“我?”她傻傻回头,发现那蓝眼的男人正盯着她手中的相机,“叫我吗?干吗,不是已经要走了吗?”
“给我胶卷。”他不能确定她刚才有否拍下他流泪的样子,但那种从不让人看到的另一面他不想留下,特别是留在一个陌生女孩的手里。
“啊?”她立刻下意识地将相机藏在身后。给了他胶卷,她今天拍的不全都没了!这可不行!“为什么要给你胶卷!你这人好奇怪哦!”她马上露出笑容,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胶卷!”他走近一步,又一次重复。
两个字就可以给人这么强烈压迫感的,他是第一个。这家伙真是怪怪的,之前还看见他流泪,该不会脑筋有问题吧!想着,宁静海偷偷地在身后将相机塞入背包,然后深吸了口气,扭头便跑。
“蓝眼的先生,是你的态度把我吓跑的!不能怪我哦!”夏日的山林中,她清脆的声音夹着笑声,由她跑掉的方向传来,让立在山野间男人的蓝眼中蒙上暗默。
又一个从他身边逃走的人!对了,逃走是明智的,因为留下只有危险与黑暗。那个女孩,活泼得像夏日跳动在树叶上的点点光亮,她不该与他这样的人接触。她,不属于黑暗的世界。
他转过身,黑色的身影朝小路的另一边而去,渐行渐远,直到融入树林,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