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枝叶蔽日,寒意森森。
「姑娘……这条路怎么愈走愈荒僻……」长相有点傻气的婢女紧紧挨着流金,满脸恐惧之色。「咱们一定是走错路了,都已经走了大半天,怎么还没见到半个人影……」
「走错了路再找路走就行了,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流金并没有表现出太惊慌失措的模样,很冷静地辨识着路径。
「刘护院此时找不着咱们,肯定急坏了。姑娘,都是红花不好,红花太蠢笨了,才会把姑娘带迷了路,姑娘别怕,红花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万安寺,把姑娘带回家的!」
傻婢女哭丧着脸,不停东张西望,像很害怕会有什么妖怪突然飞出来惊吓她的表情。
「天无绝人之路,我不怕,妳也别担心成这个样子了。」
妳要是太聪明,我还不会选妳跟着我呢。流金暗自在心底低叹。
到万安寺上香求签是莫流金的主意,自从父亲和继母不顾她的反对,硬是将她许配给城中已有妻妾的首富时,她就开始计划逃婚了,而选择到万安寺上香求签是她逃婚计划中的第一步。
她特地挑了傻不隆咚的红花服侍,到了万安寺烧香求签之后,借口到寺后的园子散心,避开护院和小厮,只让红花一人陪着,然后,她一路逗红花分神去看花、看草、看鸟和蝴蝶,慢慢远离万安寺,待红花回过神时,她们已经走到了陌生的林子里,万安寺也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姑娘,不如这样吧,咱们就等在这儿别乱走,说不定刘护院一会儿就寻来了。」
红花的表情可怜兮兮,毕竟这是她头一回把主子带迷了路,身边没半个能倚靠的人,实在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流金拿着丝绢轻轻拭去鼻尖的细汗,神色不慌不惊,不住地东张西望。
「这条路往下一直走去,好像可以走到外祖母家呢。」
她用手指着山道,轻轻笑说。
「外祖母?」
红花呆呆地看着流金,她进府才三年,从没见流金的外祖母前来走动过,压根儿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
「是啊,我的外祖母。干脆咱们往前再走一会儿路,说不定就找到外祖母家了。」流金显得兴致高昂。
其实她只是在胡诌罢了,外祖母家怎么去她根本就记不得,但是这并不阻碍她前去投靠外祖母的决心。
从前她的亲娘还在人世时,每逢佳节便会带着她去探望外祖母,外祖母很疼她,总会准备她爱吃的点心,待她要走时还会赏她好多小玩意儿,可惜娘走了以后,爹就再也没有带她去探望过外祖母了。
「从没听姑娘提起过外祖母,姑娘怎会识得路?」红花奇怪地问。
「以前每年三节庆都会去探望外祖母的,怎会不记得路?我的外祖母就住在厉南镇。」
其实她最后一次见外祖母时才十岁,现在都已经十八岁了,当时年纪小记不得路,如今又时隔了八年,当然就更不可能记得了。
不过为了安抚红花,她只能先扯谎,走一步算一步。
「我都不记得姑娘去过厉南镇的外祖母家。」红花疑惑地歪着头看她。
「我小时候时常去的,妳当时又还没进府,当然不知道了。」
她淡淡答道,举步又往万安寺的反方向走。
红花急忙跟上她,迷路的担忧此时倒又忘记了。
「姑娘若是小时候去的,现在怎么还会记得路该怎么走呢?」
红花平时呆呆笨笨的,这时脑袋突然清楚了。
「认路这种事我就算只有十岁时也比妳强多了。」流金斜瞅着她打趣。
红花傻傻一笑。
「这倒是,姑娘生来就伶俐聪敏,不像红花这么呆笨。」
流金温柔地望着她抿嘴微笑。虽然红花傻乎乎的,可就是挺招她的喜欢。
「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去探望探望外祖母,等到了外祖母家,再请外祖母派人捎信给爹爹报平安就行了。」
流金边说边加快脚步,就怕护院和小厮追上来。
「可是……老爷找不着姑娘,肯定会生姑娘的气,万一夫人又在一旁碎嘴,老爷一定会责骂姑娘的……」红花忧心忡忡地说。
流金拨拨云鬓,抬眸望一眼已经偏西的太阳。
「我爹多久没关心我了,只有姨娘挑剔我时才会找我过去责骂个几句,反正我都已经要嫁人了,还在乎什么呢?」她淡漠地轻哼。
「夫人真是偏心,对姑娘百般挑剔,对两个小少爷却百般宠溺,真是不公平。」红花替她感到委屈。
「因为他们是她的亲生儿呀,人之常情嘛,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她并不是故作海量大肚,而是打从内心觉得对不爱她的人又有何争宠的必要。
「可姑娘也是老爷亲生的呀!」红花十分心疼不舍。
「女儿一旦嫁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儿子可不同,一出生就是黄金打造的呢,非常珍贵。」她淡淡地嘲讽。
蓦然间,她眼前的景象一阵模糊晃荡,愕然眨了眨眼,竟意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水。
她惊愕地呆住,那片湖水像突然间凭空出现的,仔细瞧,湖心似乎闪动着奇异陌生的虚影,令她不解的是,眼前明明是山林,一间楼房都未曾见,但那湖心里一间间石砌的房舍是从何处倒映来的?
「红花,前面那片湖妳见着了吗?」
她惊诧地拉住红花的手,指向前方。
红花本没留意,此时睁大了眼睛瞧,果真看见就在一箭之遥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
「有,我看见了,真有一面湖啊!」
她讶然惊呼,没察觉到奇怪之处。
「红花,妳没发现这湖是突然出现的吗?」
流金困惑地问她,想证明自己并不是眼花了。
「突然出现?我不懂姑娘的意思?」红花满脸疑惑。
「刚刚明明没有的,可是就在咱们说话之间突然出现了,妳没有注意到吗?」
流金很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而且那片湖看起来像个虚影,非常不真实。
「姑娘别说话吓人吶!」
红花害怕了起来,闪身躲到了流金身后,恐惧地看向那片似幻似真的湖水。
流金倒是不怕,只是对那片湖充满了好奇和疑问。
「红花,妳不觉得很稀奇吗?咱们过去瞧个仔细吧。」
她牵起红花的手,朝那片湖走过去。
「姑娘,听说山里头都有些什么山精邪魅的,不会这么倒霉就给咱们遇上了吧?」红花害怕得要死。
「那种乡野奇闻妳也信呀?何况这儿又不是什么大山,充其量只是小山坡罢了,能养得出什么山精邪魅?」流金边说边笑。
「可是……那湖是怎么回事?姑娘不是说突然间跑出来的?那肯定是什么东西变的呀……」
红花的表情又惧又怕,倒像那湖会忽然间张大口把她吞吃了似的,硬是不敢走过去。
流金自小胆子就大,六朝鬼怪小说读多了,也不觉得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有什么可怕的,甚至觉得有些妖魔精怪比起她的姨娘来都还要更加温柔可爱。
「妳若害怕,不敢靠近,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过去瞧瞧。」
见拖她不动,流金便松了她的手,自己往那片湖走去。
「姑娘,妳别靠太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
红花当然不敢放她一人冒险,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
流金走得愈近,才愈看清那片湖其实并不是湖,更像是一片缭绕的云雾,云雾中有岩屋石瓦,花草树木若隐若现,景致与她身处的山林极不相同。
她目瞪口呆,像看着一个镜中的世界般又惊又奇。
「红花,妳看见里面的石屋了吗?」那是她真正最感兴趣的地方。
「有、有、有,我看见了!老天保佑,这附近竟有这么大一座城镇,姑娘,咱们有救了!」
红花神情激动雀跃,迟钝的她根本没有多想,也分辨不出眼前世界的真假虚实。
流金不想点破吓坏红花,但那个世界对她有种难言的吸引力,说不出所以然的感觉,她想靠近那个世界,想把那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一点……
「小姐——小姐——」
刘护院和小厮寻来了,声声叫唤着。
「姑娘,太好了,咱们可以回家了!」红花兴奋地转身拚命挥手叫喊。「喂!刘护院,我们在这儿呀!」
不,我不回去!流金蓦地往前急奔,但前方无路,只有那片如幻似真的云雾挡在她面前。
「姑娘,妳怎么了?快回来呀!」红花惊声叫嚷。
不,她不要回去嫁给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她的命运容不得别人摆布!
流金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前面是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世界,但此时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容许她退缩害怕,因为她发现那片迷幻般的云雾就快要消失了,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管身后急唤,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姑娘——」
红花急扑过去想抓住流金,但是迟了一步,手指才碰到她的衣衫,她就已经整个身子没入了云雾中。
接着,云雾四散,和流金一起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的如虚幻影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
天上高挂着一轮银盘,照射出耀眼的银光。
这里是兽的国度。
在豹族王朝与狼族王朝的边境有一片浓密的森林,环绕着一面宁静的湖泊,由于湖泊如镜面般平滑清澈,便取名为「天镜」。
这面湖泊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边境,东边是狼族王朝,建立在错落的土丘之间,而西边的豹族王朝则将城池建在高耸入云的雪山顶上。
几日前下过一场好大的雪,此刻大雪方停,纯然一片银雪的世界。
有两个人影在山石和大树间纵来跃去,震落了片片积雪,看似一个女子在追,一个男子在躲。
「西神,你为什么拒绝我爹?你让我们父女俩好没面子!」娇软的女嗓暴躁地追在男子身后嚷。
「妳认识我那么久了,应该知道我一向不爱被人强迫。」醇厚的嗓音低沈得令人悸动。
「和我成婚是件强迫你的事?你是这么想的?」
女子停在一块巨石上,金棕色的眼瞳饱含怒气。
「目前是这么想的。」西神侧转过身望向她,露出一抹勾诱人的迷魅笑容。「不在我预期中的事,当然只好直接拒绝了。」
「如果不想和我结合,为什么还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让我相信我们的结合是理所当然的事!」
女子娇艳的脸庞霸气十足,不可置信地直瞪着他。
西神脸色微凝,轻轻挑了挑眉。
「叶奈,我从来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感情。」他对她的感情还不到非要她不可的程度。
「难道你是为了云翎公主?」
叶奈腾身飞跃至他面前,愤然仰起脸质问他,火气冲天。
西神抚着围在脖子上的那一圈雪白毛皮,无奈一笑。
「妳以为我还能有机会见得到云翎公主吗?」他可是豹族王朝中阶级地位最低的混种豹人呢。
叶奈凝视着他那双如乌玉般晶亮的眼瞳,还有披泻在他肩上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那是人与豹混种的最大特征,只有与人类结合生下来的混种豹人才会有黑眼瞳和黑头发,而黑瞳和黑发之人自古以来在豹族王朝中就一直是奴隶的低等地位,西神幼年时就曾经在皇宫为奴,所以他很小就和云翎公主相识了,而云翎公主对他的迷恋几乎众所周知。
「云翎公主喜欢你,她一直都表现得那么明显,如果她开口要你,你自然不会像拒绝我那样拒绝她了。」
叶奈冷冷哼道,语调酸涩。
西神低低轻笑了几声。
「叶奈,妳怎么还不明白,皇室的人怎么可能看上我?事实上,妳爹同意妳与我成婚,就已经够令我受宠若惊了。」
混种豹人在豹族中的地位一向卑微,血统纯正的豹族都瞧不起他们,加上混种豹人一个个都是短命鬼,所以没有任何豹族愿意让混种豹人紊乱他们的血统。
「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爹、拒绝我?」
叶奈痴迷他多年,连豹族人最鄙视的黑眸和黑发,在她眼中都美得像黑宝石和黑绸缎,无比地迷人。
为了能与他结合,她好不容易求了父母同意接受西神,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西神不肯接受她。
「可以与妳成婚,但不能生下孩子,我记得妳爹是这样说的。」
西神脸色淡然,神态自若地轻轻拍掉落在襟上的雪花。
「我爹是花豹一族的长老,他有他的顾忌呀!」
叶奈虽然也想生下西神的孩子,但是爹同意她嫁给西神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许生下孩子。
花豹族不允许混进人类的血统。
「如果连孩子都不能生下来,那两个人的结合有什么意义?」他的语气渗进了一丝寒意。
「至少我能跟你在一起呀!」
此时此刻,能够拥有西神比什么都重要,爹好不容易答应她可以跟西神在一起,就算不允许她生他的孩子,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有时候,她真气自己怎么什么人不爱,偏偏爱上一个混种豹人,让她低声下气,饱受折磨之苦。
西神苦笑着,眼中的落寞是站在他身侧的叶奈看不见的。
他的父母亲都是混种豹人,一生都在皇宫为奴,虽说是「一生」,事实上他们都只活到三十几岁就死去了。
这是混种豹人的宿命,几乎没有一个混种豹人能够逃得过短命的诅咒。
豹族王朝的新王为了维护各豹族纯正的血脉,不但禁止混种豹人生育,更加严厉禁止各豹族与混种豹人结合,所以混种豹人事实上渐渐减少中,在豹族王朝里已经为数不多了。
混种豹人的人生虽然特别短,但他们的容貌却特别俊美,尤其是西神,有着一张太完美的容貌,更有着一种高贵如神祇般的气质,所以当他在皇宫为奴时,不但云翎公主倾心于他,几乎为他神魂颠倒,就连宫里的女子们也一个个为他着迷,魂不守舍,新王得知后十分震怒,很快就将他逐出皇城了。
他的容貌和血统是父母给予的,并不是他的错,但他却因为父母给他的血统和容貌受到歧视和排斥,生来就该为奴。
如果不是无意间发现自己拥有自由穿梭人兽两界的异能,雪豹一族的长老或许也不会收留他了。
膝下无子的雪豹长老收留他并没有拿他当奴使唤,反而视他如己出,另一方面也重用他可以自由来去人兽两界的天赋异能,自此之后,他便开始用一种闲散的姿态游戏人间,总是从容自在地享受玩乐。
他的父母亲都生得极为俊美,他的容貌更是俊美绝轮,几乎可以吸住每个女子的目光,但是对于每个迷恋他的女人,他都不会天真地相信那就是真爱,因为他很清楚她们迷恋的不过是他俊美的皮相罢了,一旦正视到他的血统之后,什么都会消失。
所以,当叶奈表现出不在乎可不可以生他的孩子,只在乎能不能与他在一起的态度时,他就深深感觉到她对他的痴迷虚假得可笑。
「叶奈,妳爹的态度像是他在施恩于我一样,我只是明白告诉他,我其实一点儿都没有想要高攀的意思,并不需要这样的恩惠。」
西神轻轻淡淡的几句笑语,重重打击了叶奈的心。
叶奈的父亲是花豹一族的长老,也是皇室御医,她从小就是花豹族中的娇娇女,永远无法体会西神自幼为奴的处境,也无法了解他一生看人脸色、遭人白眼是何种心情,她满脑子所想的事只有自己被西神深深伤害了,她的伤心也只是为了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西神才是真正受伤的人。
「好,你不想高攀,抢着要我爹恩惠的人还多的是!」
叶奈气得迸出眼泪,撂下相当蠢的狠话后,便转身哭着离开。
西神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叶奈伤心的眼泪并没有勾动他心中的一丝怜惜,今天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径自跃下山岩,朝「天镜湖」直奔而去,一面凝眸望向半空。
他知道人兽两界间的通途会在今日申时开启,一刻钟后便会封闭,每七七四十九日便会有这么一回。
人界中常常会有人在这个时刻不小心坠入了兽界,因此,他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就会前来守着,万一真有人无意间坠落了下来,为免他们被狼族人或豹族人发现后带回去当成奴隶,折磨至死,他会立刻把人送回人界去,倘若遇见不小心受了伤的,他就会捡回去养好了伤以后再把他们送回人界。
不过今天被叶奈父女两个人绊住,耽误了他不少时间,当他急奔到「天镜湖」后,才发现已经过了申时许久,每七七四十九日便会开启的人兽界通途早已经封闭了。
不知道今日是否有误闯进来的人?
他沿着「天镜湖」畔漫步察看,银光照耀着湖面,璀璨华美得就像一幅巨大的星象图分布在湖面上。
湖的两边各有豹族和狼族的士兵在站岗,豹族士兵显得懒散,漫不经心地在边界晃荡,但是狼族士兵不同,一个个穿着钢铁盔甲,动也不动地守在城墙下,像一尊尊冷硬的石像。
狼族是一个很神经质的族群,对豹族一向防备甚严,尽管双方早已签定互不侵扰的条款,但狼族始终对豹族充满戒心,从来没有松懈过。
西神无声穿梭在最浓密的树丛之间,不管有没有发现闯入者,他都不想惊动两方的守卫士兵。
四下安静无声,微风轻轻吹动他的长袍,他隐隐约约听见风的声音中夹带着细碎急促的呼息。
人的气味!
他立刻循声走过去,忽然有几片树叶掉落下来,轻轻落在他的脚边,他抬起头,看见矮树丛上俯卧着一个娇小的黑发女子,鹅***的衣带在风里微微飘动着,从衣带上绣着的细致花鸟就可以判定她来自人界——兽界的衣袍上绝不会出现任何一朵刺绣,因为兽界没有谁懂得绣那些东西。
他注意到那女子似乎正想用力撑着自己坐起身,但是矮树丛枝叶柔软,无法承受她的使力,让她失去平衡地从树丛上滚了下来。
他伸臂接住她,在她发出惊呼声之前摀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被那些士兵们发现妳,妳就死定了!」
他低声恐吓,垂眸看一眼那女子时,不由得愣住。
那女子的双眸虽然瞪得很大,但似乎只有满满的惊奇,并没有一丝恐惧或惊慌,反应显得相当冷静,不过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似乎抵受不住寒冷。
「只有妳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其它人?」
他的声音低沈清晰,只用她听得见的音量说话。
她轻轻蹙了蹙秀眉,缓缓摇头。
西神见她十分冷静,一点慌张失措的反应都没有,便不再摀住她的嘴,猜想她恐怕还不清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一松开手,流金就大大地深吸一口气,但是一口寒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只觉侵肌透骨。此时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春衫,浑身冷得直打颤。
「这儿好冷……」
她惊异地打量着四周,明明是初春时节,怎么这里会冷得好像腊月隆冬?
「回去以后就不冷了。」
所有不小心误闯进兽界的人,头一句说的几乎都是这句话,西神早已经听习惯了。
流金知道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个世界,但是遇见的这个男人并没有她想象中古怪可怕,他和她生活中所见到的男人没有太大差异,只是他的身形特别高大,五官容貌异常完美,长发如墨一般的漆黑,一身雪白的衣袍纤尘不染,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柔和纯净的白光,像极了一块无瑕白玉,不细看真会误以为他是个女子。
流金忘情地盯着他怔忡出神,西神也似乎非常习惯这样直勾勾的凝视,任由她打量的同时也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她并没有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貌,但眉目间流露出来的顽强气质却深深吸引住他。他注意到在她的眉心中央有一块殷红的血渍,怀疑是她坠落树丛时不小心被枝叶划伤了。
「妳受伤了?」他俯身去看她的眉心。
流金微怔,抬手抚着眉心,笑着解释。「没有,这是我打从娘胎就带来的胭脂记,不知道的人见了总以为我受了伤,其实并不是。」
西神深深看她一眼。他救过许多误闯兽界的人,有男人、女子、小孩、老人,但是像她年纪这么轻却完全不惊慌、不害怕的少女,却是头一回遇见。
「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她徐徐不惊的反应让他起了疑心。
难道她早知道这里是兽界,所以才会半点不惊慌?
「不知道。」
流金摇摇头,茫然环顾,只感觉这个地方气候完全相反,景致十分荒凉,入眼都是山岩石砾。
西神虽然有些狐疑,但是不管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他都只想赶快把她送走,不想多说废话也不想解释太多。
「走吧,我送妳回去。」他轻轻松松拦腰抱起她。
流金惊慌地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送我回去——」她雪白纤长的十指用力地揪紧他的前襟。
西神一阵错愕,也敏锐地发现她的喊声惊动了豹族士兵,豹族士兵开始有了警觉,他立刻抱紧她,飞快地奔出浓密的树丛,在士兵还没来得及追赶之前,迅捷地隐没在山岩后方。
流金被西神有如疾风一般的举动吓住,待她回过神时,他已将她放了下来,可是凹凸不平的石地踩得她的脚心疼痛不已,几乎无法站直身子。
「这不是妳的世界,妳应该回去。」
西神蹙紧眉头瞪视着她,抓住她的手臂扶她站稳。她的臂膀很纤细,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被他折断。
「回去」两个字像突然飞溅出来的火苗般烫疼了她,她用力地摇头。
「我不回去,我并不害怕这个地方,也不排斥过新的生活。」原来的世界才是她急着想要摆脱的。「这个地方很新奇、很奇妙,也许会遇见我这一生都遇不见的事,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我这样的机遇呢!」
西神从没有遇见过对他大喊「不想回去」的「人」,比起兽界,他反而更喜欢繁花似锦的人界。
不过,比较让他担心的是这个女人不想回去的原因,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对女人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为什么不想回去?」
这个身材娇小得不及他肩头高的「女人」看似娇弱,实则坚强,坚强中却又带着傻气的天真,天真里又藏着勇敢,古怪得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回去以后,我的命运会不由自主,所以,我或许可以在这个新的世界重新开始。」
她咬着唇,眼神倔强,虽然冷得浑身颤抖,仍尽可能地站直身子。
西神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他见过的「女人」不少,但像她这样不肯屈服命运的「女人」却是第一个,不禁勾起了他对她强烈的兴趣。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这里的下场或许会更惨喔。」
他伸手轻抚她柔嫩光滑的脸蛋,微微一笑。
这个微笑绽放在他完美得不可思议的脸上,像春天最舒暖的风拂掠而来,可以令草木复苏,百花齐放。
流金怔住,恍惚地失了神,完全没有把他的警语听进耳里。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愿,只盼妳别后悔就好。」他意味深长地微扬嘴角。
流金呆望着他绝美的面容,似乎听见了「后悔」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