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听,忒也希奇,原来竟是昔年“湖海八魔”中的七绝尊者独门兵刃日月七星环。那虾蟆咀内藏有极其利害的暗器,难得小秃子故意叫破,无异暗示侯老头,也等于帮助了侯老头。那小秃子又在吃吃怪笑:“这两个贼婆娘倒会弄鞭儿哩!”
春风急视,原来那两个女贼正由腰中汗巾内松开如意铜扣,解开皮套,虎虎生风,锐啸不绝。不过略一舞动,便见先声夺人,仔细一看,竟是两条怪鞭,左面那个,乃娱蚣软鞭,长约四尺,七条娱蚣连贯,两边都参差着倒须钢刺的娱蚣足。顶上作八字分叉的两刺向外张开,其体也较长。另一个是蛇骨鞭,鞭身细长,钢棱密叠,形如蛇骨只是鞭头有拳头大的一个三角蛇头,蛇信暴伸寸许,蓝汪汪的显然曾经淬过毒。
另外两个疙瘩脸的兵器更奇了,那左腮有一颗豆大的紫痣,生着几根寸许黄毛的丑汉,倒提一对乌油油发黑光的短戟,不!一头柄上倒弯如镰,又像虎头鈎,把手却在中间,似乎中空,隐约内藏细索样的物事。另一个满颈生着瘤症,又像梅毒翻花,脓血狼藉的丑汉托着一根虎撑,偏偏尾上双锋雪亮,又像两面钹,真不知是什么名堂。
只见小秃子诞唇咧嘴乱嚷:“丑人多作怪,没的丢尽老山猫的脸,连压箱底的破家当都搬出现世。小秃爷最恨旁门左道,看你两个脓包,怎样使用鸟的飞虎戟,震山錾……好呀!这边的玩意儿也不错咧。快打!真快活煞人也么哥!”
原来,这一边除了侯老头的佛手拐外,那土老儿不知是那儿拿来一支北方乡农捡粪翁用的粪杓。竟是通体精钢打成,长约四尺,底下那马蹄形的杓儿两面开锋,中间微尖,最妙的上面还堆积几层干结未洗净的牛粪。只见他粪杓当作拐杖,微靠着像打盹儿,懒洋洋的不得劲。那多瓜头呢?更是妙得不可酱油,摆着鸭婆脚,右臂缠着细如拇指,缅铁白金打成的软索,三叉连结,每头垂着一个铁铸的鸭蛋,中间穿孔,嵌入索头,三个铁蛋在他脚边晃悠悠地打转儿。春风看得分明,猛地警觉,敢情这对活宝正是号称“关中二老”的捡粪翁和卖蛋翁。刚才不曾想到,此时见了他俩“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兵刃才知道。再一联想:飞虎戟、震山錾,不是兰州白虎门的独传兵丑么?则那两个丑鬼必是凶名远震的白虎星君西门柳的门下或子侄辈了。另外三个出场的,只认得河朔四杰中的老大金沙手施家柱,用的是三棱护手鈎。老四庞政平,用的是一对铜铸仙人掌。这二种虽是外门兵种刃,不算奇怪。倒是那个黄脸如腊,似大病刚愈的瘦长汉子皱着一字浓眉,好像弱不禁风,却捧着一只沉重的独足双耳锐利如刀的铜鼎。口大肚小,两边有柄,黄钢所铸,高约二尺,估计至少百斤以上。能用这种笨物做兵双的人,不但招数奇诡异常,至少有过人的臂力和耐劲。和他痨病鬼样的神气,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夜古怪多。看得霍春风心中狂跃欲动,算是下山后初开眼界。
这时,一轮明月,沉浮碧空,片云冉冉,清光皎皎。繁花如锦,清香有无。本是良宵花月夜,变成刀风血雨场。
除了远处村犬吠声相闻外,在灯球火把照耀如白昼的大花圃内,方圆五十丈内黑压压的自然形成一个人圈,正中空出大块旷地。二六一十二,各具胜场,各人的相貌已奇,衣着也奇,所用的兵器更奇。
还有更怪的咧,那小秃子端坐一丛繁花上,背内面外,正身处现场当中,大家不约而同的火烛小心,怕惹翻这光头太岁,自触霉头,无形中在他面前空出一段直线,让他大模大样的入目分明,活像皇帝老儿高踞龙床,欣赏宫中武士赛技角力。
可惜他生成猴子命,虽做现成的南面王,君临全场,兀自手足没个放处,无一刻安静。虽竭力想充斯文,扮正经,也曾几次绷紧一张锅底脸,好像大家欠他钱,向人讨债似。在他或者以为是神圣不可侵犯,像煞有介事。在众人眼内,厥状甚丑怪状百出,简直是湖北佬,穿长褂,打赤脚,屠户主祭孔大典不成个样儿。
眼看双方都在弓满待发,箭拨弩张。双方都知碰到劲敌,关系个人和自己这一边的生死荣辱,都想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打着如意算盘,谁也不好先冒失出手,免得授敌以隙,步法一乱,影响全局,牵制同伴受累,便可从他们有的绕场疾走,如转走马灯,有的鸭步蟹行,运聚全身真力,有的站立如猴,有的冷漠如鬼。备诸妙相,而右个相同之处,便是不论有意无意,每个都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可以看出各人心中的紧张。连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全神贯注,目不旁瞬,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明知现场准备交手的人都是你要我的心肝,我要你的五脏,所谓皇帝不急,急煞太监连全场空气都好像如干钧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似若窒息,可从他们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证明。这正当暴风雨前的刹那沉寂,靠得近的人可以听听到对方猛烈的心跳。
霍春风当然也体会到事态之严重,一发便不可收拾。以现场双方实力相较,分庭抗礼,尚不知鹿死谁手。不过,双方至少都会有伤亡,谁也不能保证胜利一边倒………一时也紧张的注视变化、发展,心中却挂念文奇不知何处去了?不由心烦起来,如两人在一起,可多商量,可互助,同气相求,南呼北应,一切方便。现在,却弄得孤掌难鸣,吃亏了江湖门路不精,经验缺乏,不但不敢妄动,连开口也怕一言失错,受无妄之灾,只有装聋作哑,袖手旁观的份儿。
那小秃子可不耐了,由手舞身摇而抓耳挠腮,目注现场僵局,觉得扫兴,没味儿,大叫大嚷骂骂咧咧:“上嘛!打啦!你们这些一混帐王八蛋,老牛破车,这样转磨劲儿,是否要拖到日头西方出?没种请别现世啦,干脆都缩回娘肚子内去吧!”口沬四溅,好像韩信将兵,作烕作福,刻薄挖苦,连双方的人都骂遍了。
六对十二人,都似乎受了激动,戾气冲天,凶焰飈发。
潘鼎首先一声厉啸:“侯儿崽子,指下残魂,竟要充好汉,连累太爷陪灰孙子,受鸟气,既不愿送死,太爷就下手要命吧!”竟一晃身形,飞身抢攻。并且是走中宫,踏洪门,月光底下,环光辉映四射,灯成异采,只见白光如匹练纵横,又像圆镜旋转,裹着一条似有似无,淡若缕烟一团灰白影子,滚进侯老头门户,好像马到成功,一下便突破防线。侯老头似乎屏藩尽撤,让对方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因为月影下但见两条人影交错,几合为一。
依照武林规矩,双方起手过招,江湖有礼,即使深仇大恨,生死决斗,第一回合都是奔偏门,走侧户,以示风度,也即是本着武林道义,关系着一个人的操持修养。如一动手使下杀手毒招的,使为武林人物所不齿,认为是刁奸之辈,穷凶极恶,胜不为荣,败则无一同情,甚至会激起众怒,变成被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正如施放暗器,必须先出声招呼一样,才不失光明正大,武林本色。否则,便是下五门的黑道人物,任你天大本事,也得不到同道尊重。武林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是非明辨,邪不胜正,假以锄奸,凭真守艺业和江湖礼数才可服人,虽败犹荣。像潘鼎这种踏中宫,闯洪门的起手招数,又绝又毒,最犯武家大忌。因为这完全是蔑视对方,狂妄自大,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而且非仗着本身艺业胜过对方的人,也决不敢如此猖狂。在老潘仍是重施故计,想借此激怒对方,好速战速决,在别人眼内,都认为这厮可恶已极。
不料,侯老头似乎签于前车,采取稳扎稳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后伺机克敌。何况虽得号称天下第一灵药之功,不但复原于覆碗,时间越久,药力越能深入全身脉络,大助元气真力,侯老头当然深明此理,所以一声不响,硬接了老潘一招“夸父追日”和一式“风舞高羊”。他那支佛手拐浸淫数十年,招数自成一家,怪诡奇妙,只一招“法华天雨”,连消带打,不但破了白鹰出名的“鸳鸯手法”,而且借力使力,反守为攻,有威胁老潘九大重穴之势。幸得老潘功力深厚,急用流星过渡身法闪避,来得快,去得也快,才造成好像双方已逼近肘腋地方。由于彼此所使用招式,快若电光石火,不过一瞥眼间,双方无异互较了一次功力。老潘是以鬼蜮伎俩压人而又阴沉如鬼,善于取巧。老侯则是以沉厚雄劲见长,稳实有余,灵变不足。刚才着了鬼手道儿,差点一身武功报废,如非小秃子赶到,慨赠灵丹,即使老侯当场能忍住,不过加重内伤,最多不过延二、三个月,终必伤发而死。老潘既首先发难,战火已燃,卜老二等也一鼓作气,纷纷抢攻,形势由胶着而变争主动。只见卜乾倒挽月环,身如一缕黑烟疾射,带着一团闪烁冷光,飞扑那矮脚冬瓜,一声冷笑:“老混蛋,适才被你滚来滚去死滑溜,多延一刻残喘,你且再把蛋儿碰碰卜二爷的月牙宝环,试试功夫,非把老混蛋砸个粉碎稀巴烂不可!”身在半空,已经递招,右臂一圈,“倒转阴阳”,翻掌亮环,划了一个弧形,在月光下宛如灵蛇隐现“掣电奔雷”,带起狂风,兜头下砸,别看力道用得重如山岳,好猛却暗藏“蚩尤布雾”、“玉兔捣霜”二绝着,不论矮多瓜躲也好,不躲也好,已被环影整个笼罩住!
春风刚要叫糟!奇哉!矮冬瓜似乎心慌脚软,吓得跌了一交,却是仰面平躺,背脊贴地,两脚如钉,纹风不动,恰到好处,妙到毫巅,堪堪把下压的环影和老卜下击冲力卸掉,刚露未出的杀着无从变化,等于白费心机。何况身浮半空,运力不便,断未料到矮冬瓜有此一着,老卜收招不及,下击之力打空,明明居高临下,看见矮冬瓜躺在地上,只要再用力一按,必把矮冬瓜打得五脏洞穿,变成烂冬瓜。偏偏余势不及,强弩之末,不能穿鲁槁,既要急放变招提气下击,又要提防下面强敌出手,弄得顾此失彼,整个身子已因打虚而头往下一俯,既意趁势下按,又怕恰巧身落对方身上,必被打个措手不及,迫得他顾不得捡便宜,先求白保。好卜乾,两臂一张,竟上住了急降下落之势,猛吸一口真气,丹田用力,想化“饿鹰剔羽”之势斜飞降落。刚在空中腰腿运力,一个盘旋尚未转成,矮冬瓜的三个铁蛋忽如冲天火炮,对空猛击,当中那个直奔环圈,左右两个掹击老卜头、足,直射如一个川字形。这有个名堂,名为“烧香接佛”,最难能的是整个身体仰躺及地,竟靠臂力和指力一弹,对空疾射如矢,不但内功要有深厚造诣,还要运用自如,攻敌于不备,这就不简单,必须柔轫并济,绕指柔成百练钢,由最不好着力的地方运用自如,必须武功到了意与神会之境不可!春风暗道此老名不虚传。那卜乾亦自不弱,竟临危不乱,只见他霍地两脚在半空交叠,“绞蔴花”,右手月环索空往铁蛋上一点,借力使力,头一仰,竟升高了二尺多,胁旁特制的风翼被风鼓起,似蝙蝠,更像大鹰横空。三个铁蛋也因余势已尽,不能再上,待到卖蛋翁一挺而起,三个铁蛋也同时冲高数尺时,那卜乾已一声低而急的闷哼,两脚分开如燕尾,借往后一登之力,在半空斜飞数尺,轻巧避过致命三蛋。可谓险到毫巅,和卖蛋翁才借“果老醉洒”式同是一样有惊无险。而人在半空不能着力,似此卖蛋翁还强了一着。眼看卜老二力竭坠地,居然能屹立不动,只是气喘如牛,张开口直嗨!嗨!
这正是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可是,卖蛋翁却冷然立在原处,好像没这回事似的,根本看都不愿看一眼。嘴内却念念有词:“慢来!慢来!”
原来,他不动,别人可急坏啦,二贼妇首先飞身抢救,一个扶着老卜,一个已拦在卖蛋翁面前,挥鞭盘打。
鞭风带着锐啸,却在他像缩头乌龟似的一哈腰蹲身,恰巧离他头顶三寸许打空,却见他呸的吐了一口唾沬。
“真晦气,别冲掉你祖宗财运,蛋担跌石街……”
那捡粪翁已哈哈大笑道:“糊涂蛋,人家已看上你啦!至少天天有蛋炒饭吃,所以鞭下留情。否则,连龟头都随鞭而去矣!”
卖蛋翁翻眼大嚷:“臭老儿,一把老臭嘴,满嘴放屁!你是看那萝卜乾老俩口子的好恩爱劲儿眼红口馋吧!难为这大脚臭鱼救夫心切,老实说:如非蛋下留情萝卜乾早已被老子挤出黄蛋啦!”两个糟老头一吹一拍,大贼妇已怒不可遏,挥鞭呼呼,如千百条毒蛇弄影,着着向卖蛋翁下毒手那两个丑汉子也和河朔四杰中的老大和老四动了手,招数奋兀,三招之内,立见颜色,把施、庞二人逼得翻退丈余。激得他俩齐声大吼,拼命反扑,以快打快,但见四条人影滚滚翻翻,花枝狼藉,落英满地,声势此任何人都要猛恶。
眼看那矮冬瓜在大贼妇鞭影笼罩下活像一个大肉球,飘忽如鬼,好像黏在鞭上似的,真是破天荒的身法。
那捡粪翁却夹七夹八的乱嚷:“好个臭鸭蛋,倒会怜香惜玉,大约爱上了臭脚鸭婆了。光是挨打,舍不得还手,嘻嘻!”
卖蛋翁骂道:“臭老儿胡说!咱老人家是好男不与女斗,何况这贼婆娘老不知羞,笑死无盐,吓昏嫫母。咱老人家快耍呕出隔夜酒菜,总是苦缠,真是要老命,让给你试试如何?”捡粪翁摇头大叫:“不劳照顾,老夫和臭婆娘们是臭味不相投,无此艳福。你看那萝卜乾俩口子倒怪亲热的,老夫好不肉麻,大约是徐娘风味胜雏年吧?”
那卜乾大约已回过气来,大吼道:“两个老不死,休得讨了便宜卖乖……”人已飞身过来,挥手大喝:“大嫂且退。两个老厌物最好一同上,让卜二爷为两个老不死送终!”却听那病鬼有气无力的接口道:“凭你这厮,也值得粪翁动手,不如给俺祭祭宝鼎!”别看他去两步退一步的病鬼样儿,两眉一摇,便到了卜乾面前。
春风虽然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江湖上的人物越是违悖常情,越是不可捉摸,奇人异士,多不以本来面目示人,佯狂玩世高深难测。自看到病鬼现身起,虽很重视,但并未估计到竟具有如许身手。因看出病鬼的步法路数,竟是传说中的“咫尺天涯”奇门轻功,乃西域黄教番僧(喇嘛)一脉传授。以讹传讹,也有人称为“密宗”家数,把这种轻功称为“迷踪步”。而“密宗”又分为大乘、小乘两门,大乘共有三十六解,即是共分为三十六门解数招法。小乘七十二解,也即七十二种练功,按天罡地煞之数,正和少林祖传的三十六行功,七十二绝艺同一意思。黄教规戒甚严酷而忌讳又多,能参大乘者,可晋级穿黄袈裟,参小乘徒家最普遍。看各人功力高下,由“活佛”(大喇嘛)决定赐予穿黑、紫、红三色袈裟,隐合五行之数。活佛本人则御历代相传之唯一黄绫饰金五彩“佛衣”。只要看他们僧衣色别,便知其在教中等级地位,武功高下。春风在少林时,曾听少林三老详说天下宇内,海外各宗派内幕。想不到竟在这里发现黄教路数,不由精神大振。
但闻西域,黄、红二教,势力又入中原,要来的话,一定大举出动。大约他们也知中土武学不可轻视,不敢任性胡行。如个别出动,必遭不测。除非有重大企图,全力出动,凡有资格派出的,都是精选高手。特别是敢于单独行动的,至少也是穿红袈裟或黄袈裟的身份,甚至是护法喇嘛或活佛首席弟子。正因如此,轻易不会遇到,最近百余年来,只听说有两次大举入寇神州,问鼎中原,但结果都是虎头蛇尾,好景不长,昙花一现之后便锵羽撤退。
而且,不论红教或黄教,都不收俗家弟子,一律僧装。能入教者,都须先接受教中很多不近情理的戒条,地域观念又深,对中土慕名入教者更是苛刻得非人所能忍受。那么,眼前这个病鬼岂非来路不明,十分神秘?昕以,全力注视病鬼动静。
那卜乾大约未看出病鬼底细。这时,他恨关中二老嘲弄笑骂,牙痒痒的一心恕找二老出气。又是个性凶横,狂妄自大,那把这病鬼放在眼内?当病鬼一晃而到,拦住他,虽然为病鬼身法之快而心中一惊,但因未看出来人门户派别,毫不为意。大约不屑和病鬼动手,认为辱没他的名头,只哼了一声,一掌虚递便抽身绕出圈子,一心还是找二老麻烦。
同时,卜老二的浑家(右婆)也旋风般扑向捡粪翁,急得捡粪翁拖着粪杓兜圈子,一面在鞭影内东奔西窜,一面念三字经:“呔!贼婆娘,放着那痨病鬼不去撒泼发烕,好让你那冤家同老夫打个清楚。却为何像找屎吃的饿母狗,罗嗦老夫,再不退去,老夫就要叫你躺下了!”可把一边的卖蛋翁乐得直打哈哈,阳腔怪词的叫:“你看如何,刚笑别人出嫁,自个也上花轿了,这叫做现世报,天开眼,比咱老人家还不如!”又僵那病鬼:“呀!呀!劳老弟,这萝卜乾嫌你做拦路狗,你还不教训教训他,代咱老人家把黑鹰打成死鹰。”
那病鬼已照做啦!只见他踉踉跄跄,好像站不住脚似的东倒西歪,却总是如影随形不即不离的拦着卜老二。任凭卜老二用尽了身法,别想踏出雷池一步,气得卜乾破口大骂:“路倒尸!你真要找死,却怪不得卜二爷把你剥皮灿筋,有着你受的。给两个老鬼替死,做奴才,可不值得!”他有气无力的喘着气,叮吁道:“俺说老卜,少放你妈的春秋屁好不好。俺本想耍猴儿,试试你到底有多大道行。却只会吹人泡,欺到俺快死的人头上,俺若不废了你,死也不瞑目!”猛古丁,一头撞去。大约冲力奇大,卜老二猝不及防,未料到对方突出怪招,手脚都来不及招架,无从闪躲,只有后退,却迟了一步,虽未撞实,整个身子已如断线风筝一般,被余劲撞退三丈多远,几乎站不稳脚。在全场一阵骚动中,那沉默了半晌的小秃子已拍掌大叫一声:“好呀!”不知高低。春风也自嘀咕,他想:以卜老二的身手,并曾和自己交过手,以他一身功力,不论如何,那个病鬼的头是铁打铜铸,也能劈个粉碎,为何好像束手挨撞?而且这样狼狈。则病鬼必是有独门功夫,但绝非外功中的“油锤贯顶”等,而是一种柔劲。借一撞之势发出隐藏的巨大潜力,挟雷霆万钧之感,才使卜老二吃瘪。那卜乾由轻敌而遭受意外挫折,大约苦头吃得不小,立时暴怒发狂,一声厉啸,环随身影,飞扑病鬼。
那病鬼仍是跌跌撞撞,手上铜鼎却是中平如矢,专一迎碰卜老二的月环。如被碰着,立时会脱手。卜乾也自省得,空自急怒交加,环影飞舞如云,却不敢硬接一下。
现场十二人动手,都发生在一瞬间的事,虽然综错纷纭,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只是这一全场贯注间,玄灵子和破伞道人忽失踪影,不知怎样悄悄溜了。现场似无人惊动,春风倒是一惊,不知其中有什么玄妙?文奇又久久不见出现,身在客位,想走又丢不下,怕和文奇参商失伴。不走,又不知等下如何善于应付?一横心,反正眼前有热闹可瞧,船到桥头自然直,能等到文奇现身,共谋进退固好,否则,到时再随机应变……
蓦地,一阵大乱,两声怒吼过处,施家柱和庞政平着了道儿,不知中了什么暗器?双双倒翻数丈,委顿在地,马上有人上前搀扶照看。另外纵出两个壮汉,一个使仙人爪,一个使梅花夺,一言不发,便迎着那两个丑汉打在一起。
却听小秃子骂骂咧咧:“这两个脓包,真不中用,明明告诉你:两只丑鬼狐假虎烕,要提防三脚猫也能咬死老鼠,偏偏不听话!这对丑鬼也实可恶,竟敢在秃爷面前弄鬼,仗着一把棺材钉,胡天胡地,再敢要破铜烂铁看秃爷收拾你小子!”
春风急忙飞身过去一看,因在场的人都是行家,大约发觉他俩中的是淬毒暗器,正用特别手法先为他俩取出暗器。但见施家柱伤在右臂,庞政平则背胁、腿肚都挨了家伙。伤处紫黑一片,直流黄水,腥气刺鼻,而且紫黑气正在四散蔓延,转眼便是碗大一块。
春风急忙取药给他俩服下,仔细一看那电落在地的暗器一看,其形如钉,长约二寸,精钢打成,两头尖,中间略粗却铸成一只卧地白虎,粗约拇指。虎腹中空,虎头和虎尾都已脱落不见,只存残余的少许毒液,沾着些微血丝。
春风心中一动脱口道:“不错!一定是白虎星君的独门暗器白虎钉了,奇毒无此。我看只有那位秃兄弟灵丹神效,最好能立即调服,迟必无救,至少伤处必须挖掉,等于武功报废……”却瞥见小秃子怪眼一翻,怒道:“你这酸丁唠叨个什么?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充什么门面?呸!谁也别想在秃爷面前使乖!你倒说得好风凉,以为秃爷的药是夏天六一散,人人可服的。别抱着枕头当老婆,胡思乱想啦!这对脓包自己没用,还要再练十年,怪谁?哼!”春风对这小秃子,原有好感,并有问讯论交之意。只为他一出现,便由玄灵子接了话,人多口杂,不愿瞎起哄,想分清来历邪正再说。不料,事态发展极快,变化突兀,又看不惯这小秃子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态度,原想趁场中尚未交手时过去搭腔,又话到喉边,迟延了一下,跟着双方动手,无法分神,原想等事情了决后再攀谈。
现在,一听小秃子见死小救,还要挖苦备至。说的话,又阴又损,连自己都被他看轻了。少年气盛,不由心中火发,但气度雍容,虽怒不形于色。正要开口,不战而屈人以兵,甚至不惜一显颜色,以维持师门令誉和自己身份。对方似已察觉他矜持而有憾之状,反而吃吃笑道:“小秃爷说一就是一,这两个脓包如不让他尝尝苫头,吃点亏,还不知自己是老几?小秃爷全是一片好意,要使这对脓包知道学艺不精的后果,也可免得日后再现世!……嘿!小酸丁不服么等下瞧!”说着,白眼乱翻,仰天打哈哈,真叫人哭笑不得。
那施家柱和庞政平二人本已惭怒交进,如何经得起这种刻薄话,武林中人,最要名声和面子,虽说胜败是兵家常事,他俩名列四杰,也可说得是已成名亮字的人物。此时此地,栽了跟头,已是奇耻大辱。再经小秃子一排喧,愤无可泄,原已拼命提住的真气一散,再也抵受不了伤毒,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弄得众人手忙脚乱,只好先把他俩抬进去再说。都是恼这小秃子刁顽不近人情,又奈何不得他,敢怒而不敢言,可从各人面色看出来。
春风忍不住飞身上前,那小秃子恍如未见,仍是频翻白眼。春风一拱手,正要开口,只见他张手大叫:“呔!丑鬼你敢?”
春风急忙回顾,原以为又是施放暗器。却瞥见那对丑货各自翻身倒退丈余,四目怒睁,狞恶如鬼。那使什么飞虎戟的蓦地倒踩七星步,一侧身,短戟忽然飞起,直奔使仙人爪的壮汉。同时,“袖底藏花”式,用正反阴阳手打出三支白虎钉,成品字形直袭下三路。不由来短戟把手中竟有细如稻杆的黑色细索,借用内劲打出,戟身旋转如电,影儿颇像一只飞虎。和暗器同时出手,更具威力。而那个使震山錾的丑汉,也如桴鼓相应,但并不飞錾,而是由虎撑的头部暴射出一莲核桃大的黑点,左掌“七星伴月”式,也是打出白虎钉。那些黑点电也似急,眼看不好!一声怪笑,人影飘忽,刚看出是小秃子已经出手,恍如天兵下降,小秃子竟凌空横渡八、九丈远,毫不落地借力,只见他两袖一抖,又一兜,那些黑点已反震回去,那十几枚白虎钉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连串暴响,绿火连闪,磷光四射,黑烟蓬勃,转眼成雾,两声惨噑,那两个丑鬼同时在半空翻跌在地,如滚绣球。
最惊人的是小秃子在两袖一抖,一兜之间,不但恰到好处,反震黑点,袖收白虎钉,不显一点痕迹,而居然借力使力,在空中一个大转弯,成了一个弧形,身浮半空,如辘辘转,竟又飞回座处,嘻皮笑脸,状如无事!
两个丑鬼,却是作法自毙那核桃形黑点,本是白虎星君昔年救命三宝之一“白虎丧门珠”。别看外壳灰黑不起眼,乃海底万年寒铁的余渣和入铅汁炼成极薄的核桃壳。只有两头相通,巧匠精上装置机括。中藏尸虫、青磷粉和多种蛇异兽的毒涎合成的细末,最妙的是发出能按心意控制远近而忽然爆炸。
那种青磷火焰固然利害无比,沾肉立时溃烂透骨,一个对时无效,化成黄水一滩。就是随风飘散的毒烟,也是嗅着立时昏死。由内腐化至外,往往死了外面还不见伤痕,而里面脏腑已经化脓,只由口鼻中挥发奇臭而已。这二贼正是兰州白虎星君西门柳的孽徒,总称“甘凉二丑”。兄弟二人,老大车成,老二辜胜,尽得白虎门真传。
因和六盘双鹰臭味相投,一丘之貉,这次应二鹰夫妇之邀,不止助拳,另有图谋。原想借此行雄威震中原,昌大师门,不料碰到定盘星!
二丑凶狡无此,原见老侯这边人手太多,不敢妄用暗器,怕招群殴。后听玄灵和破伞两个牛鼻子说明一对一,六场中胜四场者即算赢了。只顾大肆凶心,急于求功,先以白虎钉伤了河朔四杰中的老大和老四,双双得手,一同奏凯之余得意忘形,连玄灵、破伞二人何时离开亦未顾及。不料,还未收势,使有两人接阵。二丑心粗,杀得兴起,也不趁势收风叫开,却反以为反正没有群殴,这样一对一,又好下毒手,多伤几个对头,更显威风,正是在中原武林道前成名露脸机会。一声不吭的略试深浅后便重施放计,这回还特别卖弄一下独门“白虎丧门珠”和空手飞戟的绝技,完全未把小秃子放在眼内,当在中途和二鹰夫妇飞驰夜行时,被小秃子巧用地形,施展天秃翁独门无上轻功“沧海一粟”,神出鬼没,洒了一头一身的灰尘。黑鹰刚张口怒骂,便吃了一把羊屎。两次突然凌空悬身,捷如鬼物,把两个贼妇的包头青帕扯去,连乱如猪毛的头发都差点去了大把。白鹰识得利害,开口好言招呼,又差点挨了一个大嘴巴,空白把六个男好煞星激得三尸神跳而有余,七窍生烟而大可,兀自奈何不得半分,除了人影飘忽外,连小秃子面貌都未看清。
最后,还是小秃子自报字号,说够啦!暂时放生,好像他(她)们喘口气儿,人便无踪。所以,他一突现,老潘余悸犹存,先就心内发了毛。别说打了小的惹出老秃头是老虎头上搔痒,单是同小秃子动手,也不见得能讨点便宜,以小秃子那身神鬼不测的轻功便已立不败之地,如何敢招惹他。以致当场赔小心儿,在老潘说来,固是投鼠忌器,急于报小兴安岭旧仇,不愿招惹小秃子,免打乱此行计划。实在已是破天荒的套夺情,讲客气了。
否则,以双鹰睚眦必报的性情,只有他杀人,还能让人戏弄而低声下气之理。二丑却是全不卖账,以为这小秃子除了一身小巧轻功有异常人外,真才实学,凭那人年纪,能有多大道行。一见潘老大大暑天下雪反常,更是郁怒于心,如非忙于全神对敌,又怕扫了双鹰夫妇面子,恨不得当场出采,失把小秃子收拾下,给双鹰刮个大胡子!
二丑当然也听到小秃子神气活现的大声吆喝,更是有气,成心要给小秃子苦头吃,反而出手越快不料,暗器和飞戟刚一出手,小秃子已声到人到,凌空而来,恍如流星过渡。二丑心中刚一惊一怔之间,做梦也未想到小秃子竟能空中提气发掌,反震伤人,等到警觉,双双飞纵想避时,已来不及,自作自受,衙役受刑责也尝滋味儿。
这个滋味可不好尝咧,小秃子用的是“飞星化雨”手法,无偏无倚。二丑打出的完璧归赵,挥数回敬而独爱上白虎钉,竟割城自享,袖里平安了。
立时,双鹰夫妇闻声大惊,见状失色,都想分身驰救。
小秃子早已挥手示意大家速退,避免毒烟沾身。全场一阵混乱,如避蛇蝎。二丑可惨啦!身上黑烟蓬蓬,本已难闻的怪味夹着烧焦肉臭,大约都中了要害,竟无力自取解药。衣服首先破碎成焦布,在地上几滚之后,但见两块黑炭般的肉身立时五色斑烂,头脚更是难分五官。困兽犹斗,临死凶心更炽,大约明知无命,两声无力而凄厉的惨嚎过处,竟想挣扎起来冲向人群,以达到要死同死,沾者无命,与汝偕亡的恶运。
只见二丑欲拼乏力,虽倾全部残余功力,三起三仆,受不住痛苦各自狂吼要求同伴给他俩加上火速森罗殿前报到的一下。
双鹰夫妇岂真见死不救,忍看同伴惨毙?苦于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各拼命跳出圈子,又恐怕近身沾着烟雾受池鱼之灾。何况对手无一不是劲敌,自己胜负存亡开头,谁也不敢分神,就在俄顷间,二丑已半声惨叫,自断舌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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