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您怎么会来?」
孙玄羲盘膝而坐,面对着孙姥姥。他从来未曾想过姥姥和苏合香同时出现的景象。
苏合香跪坐在椅垫上,心中更是惶恐不已。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婆婆居然就是孙玄羲的姥姥,刚才她忘形扑抱住孙玄羲的那一幕,看在孙姥姥的眼里,真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孙姥姥随意地坐着,喝了口孙玄羲倒给她的白水。
「你娘收了你的信以后,和你爹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好久,我在窗外偷听到了一些,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自己到长安来看看究竟。原来你爹娘还真是猜对了,你果然已经被长安的花花姑娘给迷住了。」孙姥姥掩着嘴偷瞧苏合香一眼,呵呵笑着。
苏合香的心情不安地摆荡着。花花姑娘?说的难道是她?
孙玄羲一手支额,无奈地叹口气。他在信中只简短写着他在长安一切安好,请父母不必挂念,也说明了因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一尊佛雕,所以会在长安耽搁,短则三月便能回洛阳,信末不过是提了一下宅后有间「长乐坊」,日夜笙歌不断,使他无法静心,不过即便有所耽误,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便会回去。只是这样而已,他们竟然就联想到他是否已经被花花姑娘迷住的那一方面去。
「姥姥,你们用不着胡想。」他不流露情绪地说。「我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的观音像已经大致雕好了,再经过几天细修便可完成,到时候我自然就会回去了。」
苏合香瞥一眼置于架上的一尊庄严丰润的观音像,确实可以算是快要完成的作品了。在观音像旁除了那尊令她伤心的仕女雕之外,还有一座稍大一点的佛像,已经约略看得出千手千眼观音的初步轮廓了。她知道那是他珍爱的古桧木,只是她没想到,在她生病的这半个多月来,他竟然已神速地完成了这么多。
「我问你,你回洛阳,那细细呢?」孙姥姥饶有深意地问孙玄羲。
「我们没有关系,我也没有被她迷住,姥姥不用躁这个心。」他淡淡回答,并没有看苏合香一眼。
苏合香咬着唇,木着脸。
「你没有被她迷住吗?」孙姥姥笑吟吟地反问。「可你寄回家的信匣上怎么会有只雀鸟呢?」
苏合香讶然望着他。「真的?」
「姥姥,那只是随手雕的。」孙玄羲微露尴尬之色。
「你是姥姥看到大的,是不是『随手』,姥姥看得比你更清楚明白。」
苏合香听出了孙姥姥的暗示,一颗心骤然狂跳起来。那一夜如梦似幻的记忆霎时间又在她脑海中勾了起来。
细细,我爱妳。也许那句话他真的对她说过,那是真的!
「姥姥,您别闹了,爹娘早已经为我订下亲事,难道您忘了我和荣阳郑家的婚约吗?」孙玄羲的脸色严肃,他不能被情爱绊住,他必须让苏合香死心,这样对两人都好。
「荣阳郑家?」苏合香怔住,仿佛雀鸟遇着了天敌,浑身寒毛竖起。「荣阳郑家?五姓女?」
孙玄羲刻意冷漠不答。
「细细,听姥姥说,玄羲两年之前为郑家雕过八扇屏风,雕的是洛神赋——」
「姥姥!」孙玄羲打断她。「这些事与她无关,不必说给她听。」
「怎么无关?不能让细细误会了!」孙姥姥瞪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家玄羲没别的长处,就是刀技巧夺天工,他所雕的洛神赋屏风那位郑小姐非常喜欢,就这样爱慕起玄羲来——」
「姥姥!」他急得伸出手去拉住孙姥姥的手。
孙姥姥生气地打了他一下。「荣阳郑家是自己托媒来说亲的,不是玄羲自己爱上郑家小姐——」
「姥姥!别说了!那些都不重要!」孙玄羲急躁地起身,火大地喊:「既然这门亲事已经订下,我一定会娶荣阳郑小姐为妻!」
苏合香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震愕无语。
「可你喜欢的人应该是细细呀!」孙姥姥生气地拍着桌子。
「姥姥,她是『长乐坊』的舞伶,不适合做我的妻子。」他隐住情绪,语调冰冷地说。「总之,我已经决定回洛阳迎娶郑小姐了。姥姥,您就别再多事了!」
一道顿悟猛然刺穿了苏合香的心,她回想起初见面之时他所说的话——舞伶,比一般良家妇女更不能亲近。
他看不起她!自始至终,他都看不起她!即使真的为她动了心,两厢抉择,他要娶的妻子仍然只会是五姓之女,她是被他舍弃的那一个。
五姓之女,是所有女人的天敌,连她长安第一舞伶也逃不过被弃的命运。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苍白如雪。
「还说你没有看不起我,你始终都是看不起我的——」她咬着唇,泪水一滴一滴地坠落。她瞪视他,目光中透出一股恨意。
「细细,姥姥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孙姥姥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没有误会。」孙玄羲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强忍着对她的不舍。「正如妳所想的一样,我……正是这么看妳……」
他的话彻底摧残瓦解了苏合香的意识,像有千万支细针刺入她的心,痛不可抑,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理智尽失,像一头伤重的野兽,用残存的气力猛烈地跳起来攻击伤害她的人!
她扑向他,痛哭地捶打她的胸膛,狂乱地位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不相信!我不信——」
孙玄羲承受着她痛心的扑打,倒希望借着她愤恨的双手减轻一些心底的内疚。
「细细!玄羲!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千万别这样啊!」孙姥姥心急地过来劝解。
「他都已经把话说绝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的双拳搁在他的胸膛上不住地颤栗着,她喘息,落泪如雨。「孙玄羲,原以为你与凡俗男子不同,在你眼中没有身分高低贵贱之分,以为你不是那种攀高门、求富贵的人,想不到我看错了,我看错你了!」她拚尽力气狠命地一推,孙玄羲被她推开一大步,撞上身后的木架。
架上的木雕一尊接着一尊缓缓地倒下来,三个人同时发出惊呼,伸手抢救,孙姥姥及时抱住那尊庄严的观音雕像,孙玄羲和苏合香两人同时去接仕女木雕,孙玄羲抢先她一步接到,而那一座千手千眼观音却来不及抢救,硬生生跌落在地,撞断了一角,那一角是观音座像右面最上方的一只手。
这个意外震住了三个人。
苏合香惊惧地看着跌在地上的千手千眼观音座像,虽然手部仅断了一小角,但想到这是孙玄羲视为最珍贵的古桧木,她的心就一阵胆寒。
孙玄羲蹲下身,拾起断掉的观音手指,紧紧捏在掌心。
「这样……妳的气消了吗?」孙玄羲的嗓音清冷淡漠,透着一股很深很深的疲惫。
虽然他没有发怒发狂,也没有责骂她,但她心底却缓缓升起了极度的悲哀。
他伤了她的心,她也伤了他最珍爱的古木,好像,两人已经不再有谁欠着谁了,一切就此结束,彻底完了。
她眼眶蓄着泪,掉不出来也吞不回去,兀自怔站着,眼神空洞地凝视着那座观音像撞断了的手。
「如果妳气消了,请妳快走吧!快走——」孙玄羲哑声嘶喊。
他的声音震碎了她的心,也让她所有的痛苦和挫折瞬间溃决,剧烈而狂猛地袭倒了她。
她转身,仓皇地夺门而出,泪水湿透了面庞,她只想尽快奔离这可怕的恶梦。
「姥姥,别追,这样就好了。」孙玄羲拦下她。苏合香一离去,他心底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再也隐藏不住,一点一滴泄漏出来。
「玄羲,你这孩子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孙姥姥气得也开始打他。「姥姥不介意细细是舞伶的身分,细细那孩子姥姥看了很喜欢,只要有姥姥一句话,你爹娘谅必也不敢多说什么。荣阳郑家的婚事不是不能退,总是有法子可想,你为什么要说出绝情的话来伤害细细呢?」
孙玄羲弯腰抱住姥姥矮胖的身体,把痛得不能自己的眼神藏起来。
「姥姥,记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对您说过我有一个志向吗?」他低低地、缓缓地说道。
孙姥姥呆了呆,搜寻着脑中遥远的记忆。「你是说,你要去敦煌千佛洞雕塑佛像的事吗?」
「是。」他紧紧闭上眼。
「你……你是认真的?」孙姥姥忙把他推开,双手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瞧。
「我明年春天就会动身。」他低眸,凝视着仍被他握在手中的仕女雕。
「什么?」孙姥姥焦灼地看着他。「你爹娘他们正在筹备你的婚事,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疯的!」
他吸口气。「我不会成亲。」
「你不成亲?那你刚刚还跟细细说了那些……」
「那是为了要让她死心才说的。」他轻叹口气。「去敦煌千佛洞雕塑佛像需要时间,至少也要十几年方能回来,我不要娶个妻子来为我守活寡。」
「你这孩子实在太任性了!你不想耽误别人,可你有没有想想姥姥、你的爹娘十多年见不着你会有多思念?十多年以后,姥姥都七十多了,还能不能活着看见你回来?你就这么忍心让姥姥日思夜想着你吗?」孙姥姥无法接受她最爱的孙儿要离开她那么遥远而且那么久的时间。
「姥姥……」他轻轻握住老迈的双肩,痛苦地叹息。「如果您和爹娘动用亲情的力量来留住我,我是会留的,我也会乖乖遵从您们的意愿娶妻生子,但是,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就是有强烈的渴望要去完成一件我想做的事,我也想象寻常的人一样过平凡的日子,我可以屈服,但是姥姥,那不是我要的!」
孙姥姥满眼忧伤,无奈地瞅着他。「傻孩子,姥姥要是希望你当个平凡人,在你小的时候,我就不让你拿刀了。」
「姥姥……」孙玄羲心中有酸涩也有感动。
孙姥姥深深地叹息。在他小时候刚会跑会跳时,他便爱拿着小刀四处刻划,她嘱咐着儿媳不可阻挡他,任由他挥洒他的天赋和才华。她钟爱的孙儿果不负她期望,年纪轻轻便拥有鬼斧神工的刀技,在洛阳闯出响亮的名声来。岂料,她当初放这孩子自由地飞,这会儿,他竟还想飞得更高更远去。她当初的抉择是对是错呢?得到的结果又是喜还是悲?
「你呀,要走便走,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她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脸庞。「你想自由地飞,姥姥不想绑住你,当你飞累了,你总是会回来的,是不?为了等你回来,姥姥一定会健健康康地活着,一定会等到你回来。」
孙玄羲眼眶微热,几乎坠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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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满光华的月缓缓升上来了。
「长乐坊」的夜依旧热闹,而这夜更是热闹得出奇。
有蓝眼睛的胡女跳着西域舞,还有变戏法的。由于苏合香太久没有上台献舞,花喜兰绞尽脑汁也得满足前来「长乐坊」取乐的客人。
一套精彩的戏法刚变完,茶坊中欢声雷动。
在如雷的掌声中,有客人惊呼——「快看!那是苏合香!」
这夜并未安排苏合香跳舞,因此苏合香的出现不只客人们惊喜,连茶坊上下仆婢、乐工们也都大感惊异,忙遣人去请花喜兰来,生怕要出事。
苏合香明显经过盛妆打扮,她梳高发髻,簪上一朵粉色牡丹,额间贴着以金箔剪成梅花形的花钿,光灿耀眼,两颊匀上胭脂,以玫瑰膏饰唇,肩臂轻披纱罗披帛,一身娇艳的轻纱糯裙。她稳定地、坚决地,一步一步缓缓走上舞台,眉端唇角有着豁出去的决心。
众人惊见她的美,发出阵阵赞叹声。
「我,苏合香,双十年华,在此昭告天下男子,我要亲选夫君。」她一字一句,沉静地、清晰地说着。「为妻为妾都行,唯有一个条件,一定要拿得出一块千年古桧木为聘,条件符合了,我,便嫁。」
台下众人听了皆哗然。花喜兰此时匆匆忙忙地赶了来,听见她的宣言,惊讶得目瞪口呆。
「细细,妳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呀!妳要一块千年古木做什么?」她冲上去慌张失措地要拉苏合香下来。
「苏合香姑娘,妳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座间一名男子站起来高声问。
「是假的,大伙儿别听她胡说!」花喜兰简直快要急疯了。「她醉了,在说胡话呢!客人们千万别当真……」
「我没有醉,更不是说胡话!」苏合香推开花喜兰,更进一步站到台口。「当着众人面说出口的话,岂能有假?」她的眸光坚定不移。
「好!千年古木在下有!」那男子再出声喊。
众人目光全惊异地转向那男子。
苏合香凝神朝说话的男子看去一眼,那是一个体格魁梧,满脸大胡子的壮年男子。「口说无凭,送到我面前,让我亲眼验收了才算数。」
「只要苏合香姑娘肯兑现承诺,在下立刻派家仆从咸阳老家把古木运过来。苏合香姑娘,妳说的话可是真的?万一古木运来了,妳会不会不认帐?」那男子似乎没想到一块古木便可换到苏合香,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我说了,当着众人面许下的承诺,怎能有假?你赶紧运来便是,何必废话太多!」苏合香不悦地拧眉轻斥。「倒是公子真有千年古桧木吗?听说那种古木珍奇得很,怎么你随口便说有?你要明白,我说的是千、年、古、桧,木。」
「放心!」那男子自大地笑道:「在下老家确实有古木,而且还有四根!那是因为在下先祖当年是隋炀帝建晋阳宫时的木匠,晋阳宫建成之后还剩下数十根古木,建宫的木匠均分了去,在下先祖分得了四根,所以请苏合香姑娘放心,在下老家的确实是千年古木!」
苏合香脸上的淡笑恍惚诡媚。孙玄羲视为珍宝的古木,眼前这粗汉子家中居然就有四根。先祖留下来的珍奇古木,这粗汉子可知有多少价值?随随便便就拿一根要来换个女人回家,真讽刺。而她的未来就要跟了一个这样的粗汉子,想来又更觉得讽刺了。
「公子,我在茶坊内静候佳音了,但愿公子别让我等候太久。」话已出口,不容得她反悔了。
「好,我立刻连夜出城!咸阳离这儿不远,最快古木明日便会运到,在下告辞了!」那男子欣喜地拱了拱手,旋即快步走出茶坊。
花喜兰听得心惊胆战,只为了一根木头,她的宝贝儿就要把自己给了那样的粗汉子?这究竟是从哪儿说起呀!
茶坊席间蓦地喧嚷起来,都在谈论着这场突然的意外。
「细细,敢情妳疯了吗?」花喜兰又推又扯地把苏合香拉下台,一路拉扯着回她房里。「妳给我说清楚,妳刚才到底在做什么?妳疯了不成!」门一关,她立刻摇撼着她的肩质问。
「疯了倒好。」苏合香冷笑。「疯了可以大声地笑、大声地哭,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疯了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成天只要笑就好……」
「妳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这会儿是花喜兰快要疯了。「妳为什么要用自己去换一根木头?为什么?」
「我摔坏了孙玄羲的古木,理当还他。」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什么?」花喜兰大惊。「妳什么时候去找过他的?妳怎么会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兰姨,我不想说了。」她咬牙冷道:「现在和孙玄羲有关的事,我都不想再说了。等我把古木还给他,从今往后,这个人便再与我没有关系了。」
「到底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花喜兰错愕至极。莫非她已经知道孙玄羲要远赴敦煌的事了?
「他要娶荣阳郑家之女!」苏合香恨恨地说:「只怪我识人不明,他和寻常男子根本没什么不同,一心想娶的还是五姓之女!」
原来不是,细细还不知道,孙玄羲并没有告诉她。花喜兰怔怔地暗忖。原来他是用这种方式要她死心。
「就算是这样,妳也不该一怒之下摔坏他的古木呀!」花喜兰怨责着。
「兰姨,是因为我打了他、推了他,所以才会不小心撞倒了那座佛像,不是我故意去摔的!」她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兰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不是!」
「好好好,妳不是、妳不是!」花喜兰连忙安抚她。「可是妳也犯不着用自己去换一根木头呀!我们大可以筹钱去买一块木头还给他就好了,不是吗?」
「不,有很多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苏合香摇头,凄然地一笑。「即使用钱能买得到,那意义也就变得不同了。我就是要让他得到一根用我苏合香去换来的古木,让他好好留在身边珍惜。」她冷冷地轻笑着。
「妳实在太傻了,他根本不可能收的!」花喜兰是知道内情的人,心里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反正我做了我想做的,至于他收不收就是他的事了。」她像被鬼迷了心窍,铁了心要这么做。
「妳这么做不过是想气他而已,可要是妳将来后悔了怎么办?妳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可不是一根木头呀!」
苏合香抿着唇不语。
「细细,明日古木运来了妳千万别出面,让兰姨去跟那公子交涉。我不能让妳为了一根木头,随随便便跟了一个男人!」花喜兰正色地对她说道。
苏合香摇摇头,她的心都死了,跟了什么男人也没什么差别。「兰姨,今天我是当着众人面许下的承诺,我不能背信。」
「细细!」花喜兰再也受不了了,愤然大吼。「妳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种傻事,妳难道就没有为我想一想吗?」
「对不起,兰姨,我没有替您挣到万两金的聘金……」
「妳以为我是为了钱才把妳养到这么大,花这么多心血栽培妳的吗?」花喜兰的眼泪迸了出来。「妳以为,我对待妳的这颗心是万两金可以换得来的吗?」
苏合香不知所措,也难过得红了眼。
花喜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地喊:「妳知道吗?因为妳是我的亲生女儿,所以我才会如此爱妳呀!细细,妳明白吗?」
苏合香大吃一惊,迷惑地看着她。「兰姨,妳说什么?」
「妳是我的亲生女儿!」花喜兰捧着她的脸,似喜似悲地望着。「别怪我没有认妳,我不让人知道妳是我的女儿,是因为在怀妳之前我是卖身的歌妓,不知是哪个男人让我怀了孕,后来我生下妳,本想把妳送给好人家当女儿,可是我实在割舍不了母女之情,最后还是把妳留在我身边。可我的出身太低贱,我不想让人知道,也不想让妳长大后知道自己是这样被生下来的孩子,所以始终都瞒着妳,怕将来因为我的关系害妳嫁不到好人家。细细,妳不要怪我!」
苏合香惊愕地眨着眼,虽然她早就打从心底把兰姨当成娘看待,但得知真相,一时间仍无法置信。
「真的吗?兰姨,妳真的是我的亲娘?」苏合香恍惚地对着她笑,神情像在作梦。「如果这是真的,我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怪妳。」
「是真的?细细。」花喜兰心中有不安也有忧虑。「我让妳有这样的出身,妳当真不会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妳?」她有着忍不住的惊喜。「难怪我一直都觉得跟妳很亲很亲,亲得就像亲生的母女一样,原来竟是真的。我好高兴,娘、娘……」苏合香紧紧搂住她,又哭又笑地喊着。她怎会不明白,一个母亲不敢认自己的孩子,宁可当孩子的兰姨,那是因为心中充满了对孩子的爱呀!
花喜兰心中无比酸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娘……」苏合香腻在她怀里撒娇。「我真的好高兴妳是我娘……」
「有妳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花喜兰爱怜地拥着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娘这一辈子都在想着如何安排妳的终身,想着如何替妳找个好男人,谁知现在……弄成了这样的局面,妳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想到她这么随意地把自己拿去换一根木头,花喜兰心里就又是急、又是气。
「因为……孙玄羲看不起我。」苏合香闷闷地说。「我疯了似地打他,又失手撞坏了他最珍爱的古桧木,他必然会更加讨厌我了。虽然他那样伤害过我,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他讨厌,不想让他讨厌我。」
「我的傻宝贝儿,不想让他讨厌有很多法子,妳为什么就选了最笨的一种呢?妳来找娘商量,娘随便也能传授妳几手呀!」
「说得好像自己很厉害似的,可这么多年来怎么没见妳拐到半个好男人?」她凉凉地顶回去。
「妳的事我都躁心不完了,哪里还有空躁心我自个儿啊!」花喜兰敲了下她的脑袋。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传遍长安大街小巷。古木要是当真送来了,我若当场反悔,说话不算话,咱们『长乐坊』的招牌还要不要?」苏合香慢慢地直起身,掠整了发丝,直视着窗外明月的眼瞳分外幽黑。「娘,人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吧?我,已经看开了,不再强求什么丁。被损坏的古木是他用娶妻的钱买的,我损坏了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理所当然要赔。至于跟了那位公子以后会怎么样,那已是将来的事了,将来的事将来再做打算吧。」
苏合香脸上满不在乎也无所谓的神情,令花喜兰感到不寒而凓。
就算孙玄羲真的刺伤了她的心,她也不容许她这样自暴自弃。她要她像从前那样快乐起来,像从前那般用心满意足的微笑和气势对她说着——
「兰姨,像我现在这样多好,每天活得开开心心的,想当苏合香或是细细都可以。就算变不了凤凰也没什么关系,我就当妳身边的小雀乌,一辈子陪妳不好吗7就算这辈子没看上半个男人,我也可以承继妳的『长乐坊』呀!没男人也饿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