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甬道延伸向不知名的地方,甬道两旁的石壁上点着油灯。
寂静而又空旷的空间,两个人的足音显得份外的清晰。
灯光照在走在左侧的司马云天的脸上,映出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不复曾经的狰狞恐怖。
此时,那俊美的脸上挂着一抹幸福的笑,右手牵握着身旁人的左手,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吴奈从进入这里之前就一直感到很困惑,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云天,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侧头看她,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难掩宠溺地道:“别急,总之不会害你就对了。”
她忍不住咕哝了句,“难说。”
司马云天好笑地看她,索性一把将她抱起。
“啊……”
他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轻声道:“走吧,带你去见我师父。”
吴奈惊骇地睁大眼,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眼睛四下打量着,“你师父不是已经被我师父打死了?”难道有鬼?
司马云天嘴角的笑为之一僵,无奈地低唤,“阿奈。”她非要这么破坏气氛吗?
她自知理亏的低头,趴在他胸前不再言语。
两人在甬道中曲曲折折地走了许久,最后在一面石壁前停下。
吴奈看着司马云天启动机关,一间石室蓦然出现在眼前,越过石室前的小通道,再次开放另个机关,一道暗阶从地底浮现,一级级的石阶往下延伸。
当司马云天开启最后一道机关,一间明亮的密室呈现在他们眼前。
室内壁上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四下有着石桌石凳石床,日常用具一应俱全。
她扭头看他,“云天?”
他了然的一笑,“这里是历代教主闭关练功的地方。”
“不是要见你师父?”虽然她不太想。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右边石壁在墙上轻叩几声。
不久,吴奈就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她不由得讶异的扬眉,高手呢!
那人从一扇密门后出现,是个年迈的老者,手中捧着一只锦盘,默默地走到石桌前,放下锦盘,然后朝着司马云天一躬身,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吴奈的眼睛落在那锦盘上,死死地盯着。
司马云天走到石桌旁,拿起上面的一套喜服,朝她走来。
“你想干什么?”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他笑得魅惑而又妖孽,在她面前将那袭新娘喜服展开,“为我穿上它吧。”
吴奈眨了眨眼,没有伸手。
“阿奈。”轻轻的,带着蛊惑的企图。
吴奈垮下了肩,低头伸手接过喜服。
司马云天看着她取出假喉结,脱掉身上的男装,慢慢披上那袭红艳的嫁衣。
如瀑青丝披散在大红嫁衣上,在完全恢复女儿装扮的那一刻,一个明眸皓齿、美目盼兮的美人俏生生地站在司马云天面前,对着他嫣然一笑。
司马云天目光贪婪地看着她,将她此时的模样深深地刻印在脑中,这是他的阿奈,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奈。
之后,他换上新郎服。
一对璧人牵手转出密室,进入一侧的暗道,最后在甬道尽头停下。
石门开启的瞬间,一股阴冷气息迎面扑来,入目的是一具具的石棺。
吴奈莫名打了个冷颤。
司马云天拉着她在一具石棺前停下,跪了下去。
吴奈犹豫了下,在他身边跪下。
司马云天朝着师父的牌位,轻轻磕了三个头,“师父,天儿带着妻子来看您了。”
吴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师父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再活过来?”
司马云天扭头瞪她。
她勇敢地继续道:“是我师父打死他的啊,我们算是世仇。”
司马云天有片刻失声。阿奈这人,真的是老天派来考验他的。
“云天?”她小心冀翼地出声,伸手扯扯他的衣袖。
他噗哧一声笑出来,“那你以后就替师父他老人家多生几个徒孙好了,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吴奈的脸瞬间染上醉人的红晕,别开了眼不看他。
司马云天轻笑,拉了她在师父灵前拜了几拜。
然后,两人重新回到密室,石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甚至还有一对燃烧中的龙凤喜烛。
司马云天取来一方红帕为她盖上,牵着她在红烛前拜过天地,最后伸手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相视而笑,幸福而又情深。
八月初八,少林寺。
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上正在进行一场剃度仪式。
一身灰衣的吴奈跪在蒲团上,长发披散,神情平静。
圆慧大师站在她身侧道:“无相,师兄今日为你剃度,皈依我佛,从此六根清净,不恋红尘。”
“是。”
“那师兄便动手了。”
“是。”
圆慧大师手持剃刀落下,一绺长发飘然坠地,犹如隔断的尘缘,再难拾起。
“住手,老秃驴,你给我住手。”一声暴喝自殿外响起,声如迅雷,身似闪电,眨眼间人已来到殿中。
司马云天一脸暴怒,浑身充斥着一股阴寒之气,瞪视着背对殿门而跪的人。
成亲之后她竟然不告而别,跑回少林剃度出家!
“阿奈,你今日敢落发,我便血洗少林。”
“你这又是何必?”
“你对我始乱终弃,却问我是何必?”
此言一出,不啻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收到消息专程前来观礼的众人怔愣当场。
吴奈霍然回头怒视他。
司马云天亦怒眼相对。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少林几位大师互视一眼,没有说话。
“司马云天,你信口雌黄什么,这里岂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她好不容易才让师兄答应她出家的,他竟敢来破坏,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相,看来你尘缘未了,佛门收你不得啊。”圆慧大师出声介入。
吴奈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几番蠕动,却始终未能出声。
圆慧大师看着她微微一笑,“师弟,万事随缘。”
师兄,你阴我。她用目光表示愤慨。这事十之八、九是师兄泄的密,说好让她当几个月和尚的。
司马云天又道:“我嫁你,只要你不出家,我便嫁你。”
这句话成功地让圆慧大师和吴奈的眼神交流被迫中断。他们听错了吧?
他说什么?
他嫁她?
他怎么嫁她?她现在仍是男子身份啊……而且,她已经偷偷嫁给他了啊。
“师弟,随缘吧。”
随缘?怎么随?
吴奈犹做着挣扎,“可他要我娶他呀。”我已经娶过一个唐大小姐了,竟然还要再娶一个男人吗?
“无我相,无人相,世间万物,皆是虚幻。男如何?女如何?无相,我佛日:众生平等。”
师兄,我确定你在整我。吴奈的眼神如是说。
圆慧大师微笑如故,“佛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所以,我活该吗?”
“阿弥陀佛。”
吴奈用力闭了下眼,低头看了眼脚下的落发,“师兄,你削了我的头发。”
圆慧大师从容自若地回应,“这是你与佛的一点缘分。”
师兄,你真无耻!
吴奈深吸口气,转身朝外走去,经过司马云天身边时未有丝毫停顿。
“多谢大师。”司马云天朝圆慧大师点头为礼,旋即追赶吴奈而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自少林寺飞奔而出。
前者走进江湖客栈,后者跟着踏入。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拿抹布的、提茶壶的、端盘子的、拿笤帚的纷纷停手朝他们看去。
从掌门方丈让他们通知丐帮消息,他们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
让师叔祖皈依我佛,开什么玩笑!
“阿奈,你站住。”
吴奈站住了,司马云天却飞了出去。
正在二楼喝茶的几个江湖人睁大了眼看着炎教教主被人一袖子甩飞出店门,寄予了无限的同情。
可怜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爱谁不好,偏偏爱上同样是男人的吴大掌柜,还是注定被压的那一个。
他们两人是江湖上最诡异的一对情侣了,简直是一对奇葩。
一个名门,一个邪教。
两个男人,一对断袖。
其中,吴大掌柜还娶过鬼妻。
关系,真可谓错综复杂。
吴奈恶狠狠地对进店的人道:“今天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转身时忍不住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抓了一把,木屑散落一地。
眼尖的小丁叫道,“老板,你抓坏门框了。”
“从你工钱里扣。”吴奈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只有声音传出来。
小丁自讨无趣的摸摸鼻子。
司马云天从他身边掠过去。
小丁立刻趴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
小丙也趴了上去。
长长的木制回廊隔开了客栈与吴奈居住的后院,其间还有一大片的菜圃。
趴在门框往里看,其实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但是,聊胜于无!
这头挟带着满腹怒气的吴奈,一脚踹开房门走进去,坐到桌边生闷气。
只差一点点,就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够出家了,可是,这一切都被司马云天给破坏了……
轻轻的叹息声从门口传来,司马云天走入,关上房门,在她面前蹲下,抓着她的手,抬头看她,“你出家了,我怎么办?”
吴奈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甘心,“我好不容易才让师兄答应的。”
他如果真答应就不会让丐帮给我带消息了。这话,司马云天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为什么一定要出家呢?”
“师兄答应过只要我能出家就让我当两个月的戒律院首座的,想当年……”她面露愤懑之色,忆起惨淡的过往,忍不住落下两串眼泪。
“阿奈……”司马云天慌了手脚,第一次见到她的泪是这样的椎心疼痛。
吴奈心头莫名悲戚,一发不可收拾,成串的泪滚落面颊。
最后,司马云天只好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哄慰。
手指不经意地搭在她的脉上,蓦地一呆,再仔细探脉,惊喜不禁在眼中绽放,有些激动地搂紧怀中人,声音也不可避免地发着颤,“阿奈,我的阿奈……这真是太好了。”
她抬眸瞪他,用力打了他一记,“你幸灾乐祸。”
司马云天难掩笑意,凑在她耳边轻语,“你怀了我们的骨肉。”
吴奈一下呆住,被泪洗过的眼眸明亮晶璨,她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目光慢慢下滑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不敢置信地低喃,“真的?”
他用力点头。
“我没有感觉。”她将信将疑。
他替她揩尽颊上残存的泪痕,笑道:“你这样迷糊怎么可能有感觉。”
吴奈的神情顿时一黯。上次她就不知道……
知道她想到什么,他轻抚着她的长发,叹道:“不怪你,只是他与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两人静静地在桌边相拥而坐,许久之后,吴奈开始有些担心地道:“以后怎么办?”她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的,藏是藏不住的。
“跟我回炎教吧。”
“我回后山。”相对于炎教,她更相信自己的师门。
“不行。”那里是少林禁地,即便圆慧方丈心下认可,他也是不可能进入那里的。
“客栈是是非之地不能待的。”
“我知道。”
两人再次沉默下去。
须臾之后,司马云天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
吴奈的脸一下涨红,挣脱了他的怀抱,就要离开。
他用力将人扯回怀中,打横抱起,一边喁喁私语,一边走向不远处的床榻。
长白山顶,终年白雪皑皑。
曾经平整如镜,澄澈碧蓝的天池水面上积了厚厚的雪和坚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色泽,瑰丽动人。
吴奈整个人裹在厚重的毛氅中,偎在司马云天的怀里看着眼前的景致,美丽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笑。
司马云天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怀中人身上,手轻抚在她日渐浑圆的肚皮上,有时会有调皮的震动传到他的手心,让他眼中笑意加深。
这里,是他们定情之地,也是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这里人迹罕至,安静而又平和。
“出来半日了,阿奈,回去歇着吧,别着凉了。”
吴奈有些不甘的又看了眼天池,随他回到两人暂居的山洞。
洞内地上铺了厚厚的野兽皮毛,躺在上面舒软无比。
一切弃繁就简,但又无处不带着最浓烈的幸福。
掐算着月份,他们先后隐遁,于长白山顶相聚,共同等待着小生命的来临,在这杳无人烟的高峰绝地经营着属于他们的温馨甜蜜。
晚上,吴奈看着俯在自己肚皮上听胎动的人,问出长久以来心中的疑惑,“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真实性别的?”
“我师兄来找我,你匆匆赶回那天。”他也不隐瞒。
“你先前一直挑逗我,不是在怀疑吗?”
“你很好玩,有色心没色胆。”他低声笑道。
“只怕当时你已存了日后灭口之心。”
“被一个男子看见我最不堪的一幕,阿奈,”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是不会允许他活下去的。”
“我明白。”
他伸手抚上她变得圆润的脸,温柔地笑,“可是,我慢慢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了异样的情愫,甚至开始自我厌恶,就在决定一定要灭了男人让自己心静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她其实是个女人。”
吴奈眯眼。
司马云天笑容中透出一抹坏,附在她耳边道:“我把你拆吃入腹,对你做尽一切可做之事,岂不是世上最美妙的灭口,阿奈,你真是让我变得邪恶了呢。”
“嗯哼?”
“我这样一个天下第一美男子主动送上门,阿奈可是赚到了,不是吗?”
吴奈皱紧了眉头看向自己圆滚的肚皮,咬牙道:“可是,生孩子的为什么要是我?”
“你是女人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还是当男人好。”
司马云天失笑,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立刻紧张起来,“阿奈?”
她揪紧了他的衣襟,大口喘气,“痛……”
“阿奈……”
“好痛……”
吴奈在兽皮榻上痛得冷汗涔涔,抓着他手臂的手不断收紧,抓出青紫淤痕,可见她所承受的痛楚何等剧烈。
在经过半个多时辰的阵痛后,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在洞内响起。
“阿奈——”司马云天大惊失色,面如死灰,看着心爱的人闭眼倒在榻上,他手指颤抖着探到她鼻翼下,然后吐出好大一口气。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吴奈从黑甜乡里醒过来时,听到耳边有哭声,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阿奈,你终于醒了。”
惊喜的呼唤传入耳中,她转头看到一个胡碴丛生、一脸憔悴的男人,正拍哄着一个蓝色襁褓,只露出小脸的孩子,那声音哭得已有些力虚。
“云天。”
他伸手扶她坐起,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连眼眶都有些湿润。
“我睡很久了吗?”
“五天了。”他多怕她就此长睡不醒,完全地失了方寸。
“把孩子给我。”
他将怀中幼子递给她。
当孩子的小嘴终于找到母亲的乳头时,终于停止了抽噎,大力吮吸起来。
吴奈微微蹙眉,好疼。
“不要紧吧?”
她摇摇头,看着自己不雄伟的胸脯,有些担心地道:“我的奶怕是不够他吃吧。”
司马云天也不禁叹了口气,“也许吧。”
她立刻横了他一眼。
他则将头转向一边。
吴奈低头看儿子幸福吸吮的小脸,自语似地道:“我以前似乎听人讲过民间有催奶的方子。”
“我一会下山去找。”
司马云天服侍妻子吃了东西,又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并仔细在洞外布置一番,这才转身朝山下疾掠而去。
三天后,他才再回到洞中。
照着找来的催奶方子,炎教教主亲手熬煮那些一起带回的食材给妻子食用。
两个月后,他看着妻子隆起的胸脯,不胜感慨地道:“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个伪断袖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一脚踢出山洞。
吴奈带着咬牙的声音道:“半年之内我都不要再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