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中午,我和茉莉打扮妥帖,在家里等着楚承过来接我们。茉莉扯着身上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兴奋不已,“妈妈,那些马会和画上的一样吗?”
“应该一样吧,会很大很高,到时候茉莉可不要害怕。”
“有小马吗?”她眉开眼笑,“茉莉可以骑小马啊。”
“我不知道啊,如果有的话,一定让你骑小马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妈妈我们为什么还不走,如果太阳下山了,小马都要睡觉了。”
“我们还要等一个人,昨天不是跟茉莉说好了,今天不止是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们一起去噢。”
说话间,我的手机响起,“留白,我已经在楼下了,快下楼吧。”
我拉着茉莉进电梯,心跳有些加快,不知道他见到茉莉,会是怎样的表情。
阳光正好,他已经站在车外,看到我们大步迎上来,在茉莉面前停下,蹲下身来,“你好,是不是茉莉?”
茉莉睁大眼睛,有些迟疑。“宝宝,这是妈妈的朋友,叫叔叔吧。”
“不,叫哥哥,我还没结婚呢,不能叫叔叔,在潮州都是这么叫的。”
“哥哥?!”我骇笑,“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茉莉的妈妈,她叫你哥哥,那我是你的谁?”
“规矩是这样啊。”他一脸无辜,“茉莉,哥哥抱你上车好不好?你不答应,哥哥就一直蹲在这儿不起来哦。”
也许他的表情太逗笑,一直沉默的茉莉也情不自禁笑起来,乖巧地伸出手,让他抱了个满怀。一看就知道他很少作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茉莉,有点笨拙,但是满脸喜悦。
我盯着他们两个,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这情景总是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刻着,阳光下,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头颅靠得紧紧的,走在我的身前,触手可及,就好像幸福,也是触手可及的。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顿在当时,那该是多么美好。
我们三个,渡过了无比愉快的一天,吃完晚饭,茉莉已经在后座沉沉睡去。楚承把音乐声调低,在后视镜中望了一眼,“留白,你看她,睡着的样子好可爱。”
“哪里可爱,玩了一天,现在睡得跟小猪一样。”
“她长得像你,眼睛大大的,也不爱说话,是个安静的小孩。”他抓过我放在身侧的手,亲了一下,“我今天很紧张。”
“紧张什么?”
“害怕茉莉会不喜欢我,这样你一定会很为难。”
我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紧握,“楚承,你对我是这么的好。”
红灯亮起,车在路口停下,他探身亲吻我,我回头张望茉莉,“不用看了,她睡得很沉。”楚承低笑,不依不饶地吻下来,“留白,我有预感,我和茉莉,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我满足地叹息,这车上,有我爱的男人和我最亲的女儿,如果可以选择,我可不可以永远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再也不离开。
老朋友马修从美国回来,在新买的别墅开party,本来约好楚承一起,他早晨抱歉地电话我,说他的爸爸从潮州回来了。
打扮妥当到别墅,门外已经停满了车,衣香鬓影,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正好与马修打了个照面,他大笑着迎出来,热情过头地拥抱我。马修是那种标准闲人,在美国出生,发达,然后有一天说要寻根,带着钱跑回中国来,也不知他走了什么运,正赶上房地产低潮,屯了一大堆办公楼商铺,然后就决定后半辈子靠收租过日子,也不结婚,四十多岁的人了,一个接一个地换女朋友,逍遥得很。太闲,热衷于搞party,说来乔也是在他的party上认识的。
“留白,好久不见,变漂亮了,等下party结束,赏脸一起单独宵夜吧,我在美国,想死你啦。”
这个人,真是死性不改,我避过他伸过来的手,“去对漂亮妹妹发情吧,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空窗,你不是自称theoneofshanghai,还怕没有人陪你宵夜?乔来了没有?”
我想见见乔,这个人间蒸发的家伙,我知道女人之间的友谊脆弱,可是也不用一辈子断绝往来,毕竟我和楚承能够相识,也是因为她,应该感谢的吧。
“我有请她阿,不过好像没来。”马修左右张望,“人太多拉,我带你去桌球房见几个新朋友,这次一起从美国回来的。”
穿过人群,一些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的人与我打招呼,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人声喧哗,我突然感觉很差,真想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就算独处也好。可是已经到了桌球室,几个华裔男人站起身来,对我微笑。
“这就是留白,名不虚传吧,是不是很漂亮。”马修夸张地介绍,我不由扫了他一眼,这个人,到底跟人家怎么说我的。
那几个男人纷纷点头,然后自我介绍,递过名片来。我只好客气地接过,感觉奇怪,马修从未这么殷勤地给我介绍过朋友,我们虽然认识数年,也不过偶尔帮他翻译一些文件,最多算淡淡之交,他这次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突然觉得我至今还是一个人很碍眼,想帮忙把我推销出去?不是我自作多情,但是眼前这个情景,只能让我联想到那个方面去。
“会不会打桌球?”其中一个男人向我提问,然后把他手中的球棍递过来。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会。”我拒绝。
“很简单阿,要不我教你打一局?”
我正视他,“你是?”
“我叫肖。”
“没有中文名字吗?”我还是皱眉,这个男人,带着副无框眼镜,很是斯文,但是既然是中国人的脸,总有个中文名字吧。
“sorry,我在美国出生的,刚回国,真的没有中文名字,不如你给我取一个?”他耸肩摊手,标准的美国姿势。我笑笑,掏出手机看时间,决定不理睬这种无聊人士,跟马修打招呼,先走吧。
打开手机,意外地看到数个未接电话,全都是楚承。我对肖作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角落拨电话:“楚承,怎么了?我刚到马修这里,party太吵,都没有听到铃声。”
“留白,我现在过来。”他声音焦躁,我有些莫名。
“你怎么了?不是说今天要和你爸爸谈事情?”
“我要见你,告诉我具体地址。”
我报出地址,被他的情绪影响,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出了什么事?他一直是那样悠闲安然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急切地要见我。
我无心再待下去,与马修打了声招呼,起身走到别墅门外,肖跟出来,很绅士地问我,“留白,这么急着走?”
“我突然有些急事。”有些心烦意乱,我懒得多做解释。
“不如我送你?我的车就停在屋后。”
“不用,我朋友马上到。”
“男朋友吗?”他仍旧彬彬有礼,可是现在的我,只想让他马上消失,让我安静一会。
说话间,楚承的车远远地开过来,速度极快,到我面前刹车停下,他从里伸手,为我打开车门。看到我身侧的肖,点头致意,“留白,这位就是马修?”
“我叫肖。”还不等我张口,肖便自动自发地回答问题,这个人!真让人受不了,难不成从国外刚回来的人,都是这么自说自话的?不得已,只能为他们介绍,“楚承,这是我在party上刚认识的朋友肖,这是我的男友,楚承。”
肖伸出手去,与楚承轻轻一握,“留白的男友,呵呵,luckyguy。”
“谢谢。”楚承示意我上车,我毫不客气地绕过肖,坐到车上,挥手与他道别。车子迅速离去,后视镜里,看到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我们。感觉有些怪异,但是现在的我,哪有心思去考虑旁人。
“楚承,你来得好快,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专注开车,他今天开的是一辆轿跑,提速极快,等上得高架,车速已经跃上了一百码。我有些紧张,抓住身侧的门把,沉默,飚车,这是他心情极度不佳的表现,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们一路来到浦东那个花木扶疏的僻静街区,车子突然停下,发出尖锐的刹车声,车厢里一片沉默,我也不再提问,静静地看着他。终于,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低声开口,“留白,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来这里,你说这个地方,会让人很恋家。”
想起那个甜蜜的夜晚,我心里温柔荡漾,“我记得,当然记得。”
“你可知道,你说完那句话后,我心里就一直在想,如果我和你在这里有一个家,每天打开门都能够看到你,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他并不看我,一直说下去。
多么美好,我望着窗外大楼里的点点灯光,微笑。
“我在这里买下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好不好?”
温柔回忆被打断,我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看着我,神色黯淡,“留白,今天我与我父亲,大吵了一架。”
吵架?心念转动,不知为何,那天福伯的眼神突然浮现,有些模糊的事情互相联系到一起,我突然恍然大悟,声音有些发涩,“是因为我吗?”
他不语,长久地看着我,眼神痛苦。
我等不到他的回答,唯有叹息,“是因为我。”
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突然面对,还是让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能够说些什么呢?
“其实没有必要为了我争吵,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明白现实。”我转过头看车窗外,些东西梗在喉头,呼吸变得不顺畅。我该说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些事情总有一天要面对的,如果我给你带来困扰,那我还是现在就——”
“你要说什么?”他打断我,皱着眉头,把我的脸硬是转过去。
我要说什么?
我二十九了,比你大,你父亲知道了吗?
我出身普通,跟你家比起来,不过比赤贫好一点,你父亲知道了吗?
我不是什么绝顶美人,也没有聪慧过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老师而已,你父亲知道了吗?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我离过婚,带着女儿生活,你父亲知道了吗?
我不会跟你说这些的,因为这些就是现实,现实是不用说出来的,现实就是我们呼吸的空气,喝的水,就算你蒙上眼睛,就算你捂住耳朵,就算你把自己的心都关起来,现实还是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永远都逃避不开。
他烦躁,“留白,我不允许你说丧气话。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不是别人,我不会让别人左右我的思想的。这些事情,让我去解决。”
“你要怎么解决?楚承,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我爱你,我从没想过那么多,如果我们不能,不能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过,不是也很美好?”我艰难地措辞,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要怎么说,才能不心痛了?
“我不是这么想的!”他声音提高了,然后伸手过来,狠狠地拥抱我,用力之大,好像要把我揉碎,“我想每天都可以见到你,我想要和你天长地久,我想和你生一个像茉莉那么可爱的孩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在他的怀里,瞬间眼眶潮热。不要这样,别这样。我们的结果,是注定的。闭上眼睛,麻醉自己,“我们在一起一天,就开心一天,不好吗?”
“留白,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身边,不离开!”他固执地要求,好像一个乞讨承诺的小孩。
我沉默,我们没有将来,你不知道吗?可是我爱的男人,表情如此悲哀地看着我,我怎么可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喉头哽咽剧痛,说不出话来,我只好机械地,点头。
这夜我们都没有回家,他狂热而执著地在我身上索取,巨大的快感与痛苦夹杂在一起,海浪般将我淹没至灭顶。我几乎彻夜未眠,黑暗中望着他最终熟睡的脸,泪流满面。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对他父亲的公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他的手臂将我紧紧缠绕,睡梦中也丝毫不放松。我还能够,这样与你在一起多久?对于你的家庭来说,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更不应该被你这么宠爱着,不离开你,你可知道,给出这样的承诺之后,我将被推到一条满是荆棘的死路上,赤足行走,再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