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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把坏事想成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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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坏事发生了怎么办?那就把它想成好事!
  努力去想,往死里去想!就想着如果没有这事一切会变得更糟,结果会更加无法收拾,这样想着想着心情自然就好了。
  钱多多的这个新年过得相当郁闷。
  一年辛苦工作,公司没有亏待她,她也没有亏待自己,顺便还想尽尽孝心,想带着爸爸妈妈一起出国旅行。没想到老妈一口拒绝,接着就开始疲劳轰炸,就差没有把她拖出去当街示众。
  其实她觉得如果当街示众不是那么丢脸的话,她妈妈也会那么做的。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生了一个快三十都嫁不出去的女儿,这样自取其辱的事情,钱妈妈是不会做的。
  为了彻底表示不满,整个新年期间,钱妈妈对她采取视若无睹的惩罚措施,连带钱爸爸都跟着遭殃,好好一个农历新年过得每天战战兢兢的。
  拜托,快三十了还小姑独处,她的压力也很大好不好?
  钱多多觉得很委屈,这种委屈就像是被剧烈摇晃以后的啤酒泡沫,一开瓶便刹不住地直冲出来。
  她从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为了什么?
  经历黑色七月挣扎到一流大学是为了什么?
  好不容易一路拼杀进了现在的公司,肉搏战似的腥风血雨做到现在这个职位是为了什么?
  居然这一切都比不上人家女儿大学毕业就嫁得风风光光来得让众人满意。亲戚家不去就不去,说实话,那些场合,请她还不想去呢。
  大年初一的时候她和舅妈的女儿坐在沙发上聊天,面前是八色干点,焦黄橘红……过年嘛,每一家都是喜气洋洋的。
  舅妈自己会做汤团,黑洋酥的芯子裹着水磨糯米,端上来的时候,清汤里雪白溜圆,诱人至极。钱多多从小就很爱这一口,端过来就吃。
  旁边坐着表妹圆圆,绰号叫“糯米圆子”,可想而知对这道食品的热爱程度。没想到这次她坐在旁边一眼都不看,忙着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叽咕叽咕地笑,声音娇得让钱多多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等她挂了电话,“糯米圆子”总算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一年才见一次的表姐,“表姐,你现在还在UVL工作啊?”
  “啊啊。”忙着吃,钱多多音节模糊。
  “很辛苦哦。”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糯米圆子”用勺子搅着碗里的丸子故作叹气状,“我也想跟表姐一样做女强人,可惜我们凯文说,他不喜欢事业型的女人哦。”
  噎住,钱多多斜视她。
  钱妈妈凑过来,“凯文?是不是圆圆在谈的那个对象?”
  舅妈也走过来扩大战场,拎起女儿肥肥白白的一只手示众。钻石亮晶晶啊!一下子照花了大家的眼睛。“没有啦,两家人前两天刚刚一起吃过饭,谈结婚的事。所以我们圆圆最近饭都不肯吃,要减肥。小姑娘死也要漂亮,就为了穿婚纱好看。”说完还爆发出一阵貌似不好意思的咯咯的笑声,一边拍打钱妈妈一边抱歉,“歹势(闽南语,很得意的意思)啦,我们家圆圆要抢先了,本来还想先喝你们家多多的喜酒呢!”
  舅妈是闽南人,嫁过来很多年了,偶尔还是会漏出一两句家乡话,特别是情绪特别高涨或者特别低落的时候。这次的情况当然是前者。
  钱多多当时就觉得背后一阵恶寒,再看老妈的表情,果然就不对了。老妈嘴角抽着抽着,憋出一句:“恭喜哦!到时候一定要包个大红包。”
  回去的路上,钱多多闷声不响地埋头开车,沿路都有人在放鞭炮、焰火,姹紫嫣红,一派欢天喜地的样子,可惜车厢里半点儿都没有感染到那些喜庆的气氛。
  到家以后,妈妈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扔,掉头就往房间里去了。门关得砰的一声响,留下钱多多和钱爸爸两个人面面相觑。
  后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钱爸爸是个退休教授,一辈子斯文惯了,娶的老婆是以前钢铁厂的宣传科科长,两人之间谁强谁弱可想而知。坐下以后,说话之前先叹气,然后他拍拍女儿肩膀,“多多啊,你要知道天地万物都是有其发展规律的。”
  钱多多也想叹气。爸爸什么都好,就是每次想跟她谈些什么人生问题的时候,都喜欢从宇宙洪荒开始讲起,等讲到正题起码要花上半天的时间。说实话,她在内心深处不是不同情爸爸那些学生们的。
  “爸爸,你是不是想说,我择偶的时间已经快过去,如果不抓紧,就可能要变成滞销商品了?”作惯了总结性发言,钱多多快刀斩乱麻,直接切入正题。
  女儿这么直白,钱爸爸倒有点儿接不下去了。他是教国学的,讲什么都喜欢引经据典,可惜的是,家里两个女人都不欣赏他这一点,害得他连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想了想,钱爸爸又拍拍女儿的肩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钱多多抓狂,“爸爸,我不是不想让人摘,是没人摘好不好?”
  刚才砰地合上的门又被砰地推开,钱妈妈冲出来吼:“谁让你不肯相亲的?你待的那个地方没一个正常男人,哪里能找得到人结婚?!”
  钱妈妈气势惊人,多多和爸爸坐在沙发上不约而同有抱头的欲望。回神之后,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事业路上一帆风顺的钱多多悲愤了,站起来大声说:“不就是结婚吗?我就不信我嫁不出去了。你们等着,我一定要在今年把这个project完成!”
  钱多多现在的职位是市场部高级经理。公司里跟她同级的大多都已经三十五岁左右,而且她是唯一的女性,在这样一个以资历为重、等级森严的国际公司里面,她不可谓不成功。
  可惜走出公司之后,这种成功在她的生活里一钱不值,没人为了多多的光速升迁而感到骄傲。相比之下,才毕业没两年就开始欢欢喜喜准备嫁人的圆圆才是众家姐妹想要学习的对象。
  据说,圆圆的未婚夫凯文对她一见钟情,情有独钟。
  据说,圆圆未来的婆家身家丰厚,订婚戒指起码有一克拉以上。
  据说,圆圆结婚后就可以开始全职太太的生活,再也不用朝九晚五苦熬下去。
  据说——还用得着再说吗?圆圆的身上已经笼罩了无数层光环,再说下去,多多就要被自己的妈妈扫地出门了。
  不过以上这些,对多多来说吸引力不大。
  工作多年,她觉得自己也是个有钱人。一克拉的钻戒,只要不戴在左手,戴在右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至于全职太太,压根儿就不是她考虑的问题,她的下一步目标是市场部总监。现任总监任期将满,上级早就暗示过她是最好的人选。
  唯一麻烦的就是要找一个对象结婚,不过既然有了目标,多多一向是个办事有效率的人,很快就开始总结自己过去失败的经验,着手安排具体措施。
  跟其他方面的丰硕成果相比,钱多多在感情方面的经历称得上是一败涂地。
  高中时候的青梅竹马,两个人手拉手海誓山盟,情人节的时候坐火车去苏州傻乎乎地淋了一天的雨,在家门口一边打喷嚏一边舌吻,钱爸爸走过来都没发现。
  结果又怎么样呢?
  考进大学后便各奔东西,多年后再见,当年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刚进公司的时候,被某公司的小开看中,每天一束鲜花送到桌上。当时她的顶头上司是个年近三十的精英女,对这样的招数嗤之以鼻。某日傍晚与她长谈一次,“多多,我看好你的能力。大好前途要握在自己手里。”
  之后该小开因为她的频繁加班、出差而积怨成怒,而后愤然离开。顶头上司却终于开花结果,放弃再次升职而嫁了一个洋人,喜滋滋地收拾行装去了法国,留下的位置倒是没有食言,直接传给了她。
  其实前两次还好,真正伤了钱多多的是第三段感情。那时她已经二十七岁,被派驻新加坡。与新加坡总公司的发展部总监在公司年会上交谈前五分钟就感觉两人之间电流四射,吱吱作响。然后月下漫步、烛光晚餐、完美的性爱,一切都满足了她少女时期的所有梦想。满以为携手进入礼堂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但是两年合约满了,多多要回上海任职市场部高级经理,总监先生这才如梦初醒,大惊地握着多多的手问道:“多多,为什么要回去?你回去我们怎么办?我不能离开新加坡啊。”
  钱多多大喘气。他不能离开新加坡,那她的上海市场部高级经理怎么办?两人不欢而散,后来又争执了几次,总监不愿意放弃自己在新加坡的多年基业,多多也斩钉截铁地要回上海继续她的下一个事业高峰,最后两人一拍两散。钱多多前脚回到上海,后脚就听说总监先生订婚的喜讯。这头她还来不及舔伤口,那边结婚的喜帖已经寄到每个人手中。
  简直是光速。早知结婚是如此简单的事情,钱多多至于执著于一个Theone的信念熬到今天吗?
  没关系,男人做得到的,她一定也可以。钱多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誓,不就是找个人结婚吗?看她怎么速战速决。
  钱家的女人效率都是一等一的高,女儿松口之后,钱妈妈趁着过年的大好机会,一轮招呼打过,转眼相亲的名单就排了一长串。
  第一次相亲的地点是在花园饭店。男方三十出头,开宝马七系,坐下的时候菜单都不看,先叫上燕窝鱼翅。钱多多立刻想起了她很早以前的那位小开男友,所以第一个问题就是:“先生,你对自己未来太太的婚后生活有什么要求?”
  多多容貌秀丽,对方看得很满意。这时他一边用雪白的餐巾抹嘴,一边微笑回答:“当然是在家相夫教子。我父母是老派人,喜欢热闹,最好能多生几个孩子。”
  钱多多反应快,“要不要三年抱俩?”
  对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当下眼睛发亮,“那是最好不过。”
  还是相亲好,一开始就能这么彻底地了解对方,的确是最好不过。钱多多微笑着吞下最后一口燕窝,说再见的时候头都没回。
  吸取第一次的经验教训,第二次安排上场的是一位专业人士。据说是某律师事务所的顶梁柱,自我介绍的时候一板一眼,走出饭店时看到钱多多的车,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了一个很专业的问题。
  “钱小姐,你月收入究竟是多少?”
  到底是律师,真够犀利的。钱多多望天。
  回去之后介绍人传话过来,对方觉得多多一切都好,就是可能,或许,大概,能力太强了那么一点点。夫妻两个还是互补比较好,要是都在外搏杀,那这个家到底谁来顾呢?
  好吧,互补就互补。多多第三位相亲的对象是位IT男。从相貌看就知道非常老实忠厚,工作就是朝九晚五对着电脑编程序,编完了就等着那个程序发生问题,然后他就可以再次上阵,一门心思地解决问题。
  IT男的优点很明显,对太太的要求不如对电脑的要求高,只要不出现太太砸电脑的情况,一切都好商量。
  钱妈妈觉得很满意,多多倒也不排斥。反正面对一个整天抱着电脑的男人不用多交流,双方对对方要求都不高,相处起来倒也省心。
  这么约会了几轮,IT男终于按照常规程序,在某日晚餐后小心翼翼地牵起了多多的手。
  大冬天的,他的手却是汗津津的,镜片上方的额头也是一层汗,看得出来没什么经验,紧张得不得了。
  多多一开始觉得有点儿好笑,刚想翘嘴角,却突然流眼泪了,吓得IT男手足无措,站在大街上对着她目瞪口呆。
  道歉以后逃回家,多多在车里哭得跟小时候被老师无故冤枉考试作弊一样伤心。
  她想到以前在新加坡,彻夜加班以后,两个人一起到街上找最后一家肉骨茶的排档;下雨天下车的时候街沿有水洼,打开车门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掌心相合,十指紧扣,轻松跳上街沿之后,她一抬头,两个人就相视一笑。
  到底是开心过的,只是对男人来说,心中有无数道门,每道门里都可以住着一个女人,互不冲突,更不影响他转身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共度一生。
  而女人来去只有一间房,走了一个才能住进另一个。多多心里那间房倒是清空了,但到底是一辈子啊!真的就这样带着一个空房子将就了吗?
  还以为结婚很简单,没想到三次相亲屡战屡败,有效率的钱多多总结经验教训,然后得出的结论是问题仍旧出在自己身上。
  她的目标是结婚,附加条件是不能影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只有志同道合的婚姻拍档才是维持以后漫长岁月里和平共处、相互保障的基石。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想得到一些就得放弃另一些,纯粹的男女吸引太无稽了,她要找的并不是精神鸦片。
  想得很完美,可是既然是拍档,就得势均力敌,这样的人她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找?
  心情不好,快下班的时候钱多多打电话给自己多年的闺中密友依依,约她出来聊天解闷。
  依依是钱多多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手帕交,一路亲亲爱爱,直到高中毕业还是每天同进同出,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的一对姐妹花。
  钱多多一直很佩服这位外表小鸟依人般且花一样娇嫩的好朋友,主要是因为依依铁一样的人生目标,和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后终于心想事成的丰功伟绩。
  六岁的时候,钱多多的愿望是做小班长,依依的愿望是长大以后嫁个有钱人。
  十二岁的时候,钱多多的愿望是拿年级第一,上台领奖的时候笑看风云,依依的愿望是长大以后嫁个有钱人。
  十八岁的时候,钱多多的愿望是考进第一流的大学,毕业以后能够大展宏图,依依的愿望还是嫁个有钱人。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一路上每个心愿都成功达成的多多进了梦寐以求的UVL。而依依呢,在跟一位地产大亨交往数年之后,终于如愿以偿,踏着碎了一地的男人心跟他携手走入礼堂,一天都没有工作,却顺利地从一个象牙塔转进另一个。
  电话打过去那头的背景有点儿杂,依依明显是在购物,耳边还扫过小姐很有礼貌的恭迎声。钱多多叹气,“你又在买东西?”
  “换季嘛!”依依笑嘻嘻的,“你在哪儿?”
  “还在公司,想找你聊天。”
  “好啊!好啊!”依依反应热烈,“我在老地方等你好不好?”
  依依说的老地方就在市中心,就在梅龙镇旁边,是她们习惯了的活动据点,所以约来约去都是同一个地方。
  钱多多不喜欢在闹市区开车,尤其是下班时间,一塞就是三千里,浪费汽油,更浪费时间。所以她把车停在离公司最近的地铁站,然后搭乘了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地铁里满满的人,单身的乘客一个个表情凝重,或者低头研究手机,或者一本正经地看报,无所事事的就麻木地看着列车窗外的广告牌。小情侣就完全不同,人再多也亲亲密密地手牵手,说话时交颈贴耳,好像一对对连体婴。
  还有握着手机大声讲话的人,张口就是上千万的数额。那架势仿佛身处独立豪景办公室,身边的人都只是虚幻的墙上投影。
  钱多多很少坐地铁,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这么空闲,所以这时坐在座位的末端看得饶有趣味。
  地铁里暖气充足,坐得久了有点儿乏。她换了一个坐姿,把包搁在膝盖上,继续耐心等待着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有人举着折叠整齐的各色报纸一列列车厢地走过来叫卖,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走到每个人面前分发小广告,很多人摆手拒绝,转眼那个小孩就到了钱多多近旁。
  耳边听到报站声,钱多多坐在最后一节车厢里,赶紧准备起身。那发小广告的孩子已经走到面前,乌黑的一张脸,与她匆匆对视了一眼,那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只是眼神闪烁,瞬间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钱多多以为他要给自己塞广告,弯腰伸出手摆了摆。车门已经打开,她急着要走,电光石火的一瞬,自己的包被突然一扯,脱手而出,转眼便被那个男孩抓着飞奔而去。
  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钱多多被抢了个措手不及。她大学里参加过女子排球队,反应当然不慢,手一空,就奋力想抓住那个男孩,但是对方明显是专业的专业,钱多多的指尖只堪堪擦过他的衣角,人家已经呼地跃出车厢外,速度快得如同一阵风。
  顾不上叫,钱多多拔腿就追,可惜一身套装在这个时候成为最大的累赘,她还没跑出车厢,就差点儿被自己的纤细鞋跟绊死在门边。
  腰上有另一股力道,很有力地一带,她眼前的世界像后现代的电影镜头,忽地转了个圈,站稳后才看到身边有道影子往那个男孩逃离的方向飞扑过去。地铁车厢的门在身后合上,砰的一声,然后是启动的声音。
  列车带起一阵风,吹起她散开的头发,身侧人人驻足望着前方。肤色黝黑的男孩抓着包狂奔,惊险地抬腿飞越过栅栏,而追逐他的男人身手矫健,跑起来像一头四肢伸展的原始猫科动物,一片呼喝声中已经与那男孩贴身,伸手就去揪那男孩手里的包。
  钱多多双手去拢散乱的头发,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在喉咙口,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把自己的包向后一掷,然后继续狂奔。
  地铁里的保安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身边有欢呼声和掌声,那个男人停下步子,抄起地上的包回头看过来,咧嘴一笑。
  钱多多感觉自己是在万众瞩目中接过那个失而复得的手提包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近距离看清英雄人物的脸之后,跳动的频率更是有逐渐失控的趋势。
  没办法,漂亮的东西人人爱,更何况面前这位刚刚还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好用又耐看的典范。
  这么冷的天,原始猫科动物敞开的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运动套衫,帽子松垮垮地翻在外面,宽宽的运动休闲裤垂下来,下面当然是一双最适合奔跑的鞋子,蓝黑色的。
  虽然穿得很街头,但配上他那张一笑就阳光灿烂的脸却出奇的配,自己精致的手提包在他手里显得很不搭。钱多多赶紧接过来道谢:“谢谢谢谢,真是多谢你了。”
  那个笑容突然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状,“没事,下次小心。”
  还有下次?钱多多发誓以后再坐地铁的时候,对待自己的包包一定要像黄继光抱炸药包一样死也不放手。
  时间快到了,她再谢了一声开始往前走,没想到猫科动物脚尖一转,跟着她一起迈步子。
  “去哪里?赶时间吗?”
  咦?钱多多心里有个小声音,这句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搭讪?不过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她立刻打消了那种自作多情的念头。
  年轻就是好啊!她眼光扫过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嫉妒。两个人怎么看都不搭,可能正好是一个方向,没事随便讲两句吧。
  “约了朋友吃饭。”
  “男朋友?”
  啥?钱多多眼睛开始发直,这也问得太隐私了吧?再仔细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正低头笑,怎么说呢?钱多多有点儿不厚道地在这个时刻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某部神话片——《春光灿烂猪八戒》。
  这么好的笑容,换了其他小女生一定会被电得晕头转向。好吧,她也有点儿晕。但是弟弟,真的浪费了,钱多多是有原则的人。
  “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猫科动物继续笑,然后摸裤袋,“要不给你我的?”
  这么主动直接?钱多多这回想让自己不自作多情都不行了,“先生,不好意思,我真的赶时间。”
  两个人已经上了电动扶梯。他还是笑,不过渐渐有点儿收敛了,“别玩了好不好?难道你不觉得我很眼熟?”
  接下来他是不是要说,难道你不觉得五百年前我们就认识?钱多多眼前一阵黑,心里开始打鼓,莫不是变态?难道刚才那一幕是预谋?不会啊,她钱多多何德何能让这样上品的变态看中?
  幸好出口已经近在眼前,多多一个箭步跨离电梯,“我约了人,先走一步啊!今天真是太谢谢了,再见。”
  这次他倒没有追上来,钱多多加快步子往前走,感觉背后一直被人注目,但怎么都不敢回头。一口气走出很远,才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
  她眼睛不太好,但那个男人就算在人群里也非常耀目,所以她还是一眼便捕捉到了他的影像。
  他还留在原地,两手插在裤袋里,站在电梯边看着她,看到她回头,依稀挑起眉毛笑了一下,还耸了耸肩。
  有原则的钱多多受惊了,左脚比右脚凌乱两拍。还好这里道路平坦,她很快稳住身子,不再回头看,坚定目标,继续往前走。
  走进咖啡厅,钱多多第一眼就看到依依。她坐在靠窗的沙发里翻杂志,刚做好的头发波浪起伏,露在铜版纸页边上的指甲是低调闪亮的肉粉色,所有的男人都有意无意地往那个角落行注目礼。
  钱多多走过去的时候步子大,方跟鞋噔噔地踩碎了想上前搭讪的男人们的幻想。她把公文包先丢在沙发上,然后整个人陷了进去。
  依依皱眉头,“又是套装,就不能穿得女人味一点儿?”
  “上班嘛!谁像你天天都是休息日!吃饭去?”
  “不急,我订的位子还有半小时,聊一会儿再过去。”
  “好。”也好,刚才太惊悚了,钱多多需要坐下压压惊。
  这个地方是她们的老据点,多多都不用看菜单,直接叫了大杯的杏仁摩卡。
  “怎么有空跟我吃饭,不是在跟人约会吗?”依依对多多的近况很感兴趣,丢开杂志开始八卦。
  “别提了。”说到相亲钱多多就烦,“跟我想要的相差太远。”
  “你想要什么样的?要不再换一个试试看?我跟史蒂夫谈一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的介绍。”
  史蒂夫就是依依的那位地产大亨先生,中文名字有点儿土,叫牛振声,依依觉得叫出来不好听,所以坚持叫他的洋名。
  “不用了,我觉得相亲的男人都有问题,还是自己找。”
  “你不是要结婚吗?出来相亲的男人才是一门心思奔着结婚去的,其他的——”依依挥挥手,修饰完美的指甲闪过一溜光,“再说了,到现在你还这么拼命加班,哪会有男人受得了啊!”
  杏仁摩卡端上来了,钱多多捧着热腾腾的杯子大口叹气,“何以解忧?唯有工作。好歹工作不会背叛我。结婚嘛,好坏参半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原来兴致勃勃的依依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一秒钟,不过也就是一秒钟,接着就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那你见仁见智的结果是什么?到底结婚不结婚?”
  “结婚啊。”钱多多把咖啡杯放下说话,“我都答应我妈了,反正我都想好了,就是找个合作伙伴呗。”
  “合作伙伴?”这词新鲜,依依睁大眼睛追问,“什么意思啊?要不要签合同?”
  “就是找个还可以接受的男人。大家都是冲结婚去的,该充场面的时候别丢人,该尽义务的时候出个手就行,至于平时,想干吗干吗。如果他想签合同,我也不介意啊。”
  “不要爱情了?”
  “爱情?”钱多多叹口气,“上次听到这词好像还在白垩纪吧。”
  依依捂着嘴巴笑,“你想好了?跟之前那几个相亲对象谈过这个问题吗?哦,我知道了,他们是被你这样吓跑的。”
  “什么呀,根本还没提过这些好不好?”叹息了,钱多多垂头说了句丧气话,“没相亲的时候,我觉得我哪里都挺好的,一到那个氛围,完了,我就是挑剩下的小白菜,头都不敢抬。”
  钱多多的三次相亲依依都有所耳闻,想了想再问:“是你挑剔好不好?前两个肯定不行,不过那个IT男不是挺合适吗?你们都约会好几次了吧?”
  钱多多撑住额头做无力状,“再怎么着也得我的身体能接受啊,光是牵个手我就受不了,以后到底是要肉体接触的。”
  依依当场笑倒,半个身子扑在沙发扶手上,一边擦眼泪一边讲话:“明白了,你对合作伙伴的肉体要求还挺高。交给我吧,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男人,这次保证靠谱。”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男人?除了之前那些要求,我还是有原则的哦。”钱多多挑眉毛。
  “我知道。”多多从小就是有原则的女孩子,依依怎么会不清楚,“不找比自己小的男人,不找外国人嘛,了解了解,看我的。”依依跟小时候一样对她眨眼睛。
  “好,那我把自己交给你了。吃饭去吧,我饿死了。”对相亲这档事已经麻木了,钱多多说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放下杯子就拉她。
  第二天,有原则的钱多多照常上班。她手下负责的某个两年期的新产品项目已经接近尾声,投入市场前最后一轮调查,各地汇总过来的报告厚厚的一大摞,整个工作小组都忙得人仰马翻。
  从早到晚的埋头苦干,钱多多就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可以把眼前堆积如山的工作马上做完,不过也有好处,一忙就把男人的事情全忘了。果然是,何以解忧?唯有工作。
  快到下班的时候工作还没有做完,钱多多把新来的助理叫进办公室。
  “简妮,等下日本那边会有一个电话会议,通知整个小组准备一下。”
  “经理,今天我不能加班。”简妮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钱多多露出奇怪的表情。
  “今天是我男友生日,我们要一起吃晚餐,为他庆生。”
  “哦。结束以后再去,顺便帮我说声生日快乐。”简妮的男友多多是记得的,明明是街头卖艺款的脸,偏要次次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大楼下等待女友,偶尔还看到他手捧鲜花做痴情小生状,每一次都让她无语地掩面而过。
  “不行,餐厅早就订好了,如果我加班,他一定会不高兴。”
  那就让他不高兴好了,真想就这么一句话送给她,但是钱多多开口之前看到面前这位小姐脸上的坚毅表情,想了想还是忍了。
  婚姻幸福与恋爱甜蜜的女人自然有种底气,这种底气无法形容,却从里到外地透出来。无论她们的性格如何,谦恭忍让或者彪悍强硬,总给人一种我有人撑腰,我什么都不怕,全世界不把我当回事我照样是某人的宝的那种感觉。
  搁在过去,钱多多一定会和自己之前的那位顶头上司一样,对这种感觉嗤之以鼻,然后摆事实讲道理地跟小助理好好谈谈女人应该以什么为重的人生哲理。但是一路跌跌撞撞到今天,尤其是经历过三次惨痛的相亲经历之后,多多决定三缄其口。
  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她跟依依,大家求仁得仁,多说无益。
  幸好其他同事都跟多多一样,都是一色的工作永动机。能够进入UVL不容易,每个人都很珍惜机会。
  电话会议开得很顺利,最后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拒绝了同事们找她一起吃火锅的提议,多多在办公室整理材料。
  走出电梯的时候正遇见市场部总监,一身套装,看到她就满脸笑,“多多啊,这么晚才走?”
  的确是晚了,不过也只有像她们这样的单身女主管才会这么卖命,有家有室的谁不是到点就飞奔而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人惺惺相惜,一起去了街角的酒吧。市场部总监是个澳大利亚人,今年已经三十八岁,再怎么掩饰,眼角也还是有了皱纹。这时她端着酒杯,支着头问多多:“怎么搞的?一晃就到了今天。”
  多多跟总监私交甚好,知道她任期将满,感慨万千。多多温言安慰她:“下一步到欧洲吗?巴黎还是伦敦?不过都是好地方。”
  “到哪里不都是一样?公司早有安排。”总监叹口气,“刚进UVL的时候才二十出头,转眼已经十多年,世界各地都跑过了,以前那种跺跺脚就能出发的劲头全都散光了,只想休息。”
  “真的累就趁这次放松一段时间,去旅行好了。”
  “旅行?”总监看着多多笑,酒吧墙角有个仿古的地球仪,她指着它转了转手指,“北极圈都到过了,到哪里都是一个人去的,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说的也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不过是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去的地方。多多想起记忆里淋着雨的苏州,心下恻然,不过脸上半点儿都没有流露出来。“不是很快又要升职了吗?还没有恭喜你。”
  还有一周就要离开上海,不知道为什么总监今晚特别伤感。“多多,我离开澳大利亚到上海来的时候跟你一样大,前男友在机场质问我:‘你真的要走吗?事业比我们在一起更重要吗?’”
  都是一样的,多多低头看杯里的酒。
  “我就回答了一句‘再见’,事实上从此之后我们再没有见。”
  太后悔了。钱多多觉得今天晚上绝对不是一个喝一杯的好日子。
  “总会遇到合适的人的,公司里的主管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啊?”虚弱地讲了一句,多多的声音低得好像是讲给自己听的。
  她没有乱说,UVL对有潜力的员工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培养计划。通常是在本土工作三到五年之后被派驻亚非欧美中的某个国家,如果被看好,三五年后接着又是另一个国家,两三个国家之后就能升到独当一面的位子。
  “可其他主管都是男人啊。”总监苦笑,“能够升到这个位子,起码得三十五了,正是男人的好时候,而我们呢?”
  她说的是“我们”,钱多多如遭雷击。虽然后来总监亡羊补牢,又一次暗示了多多继任她的位子的可能性,但是多多回家的路上半点儿愉快的心情都没有了。突然想起昨晚依依的保证,多多到家就拨电话给她。
  “你说的靠谱的男人呢?”
  依依正在敷面膜,害怕动作太大嘴角长细纹,接电话的时候呜呜呜,半天才把话说清楚,“已经搞定了,你安排个时间吧!保证没问题。”
  钱多多查了下日程表,然后把见面时间安排在周四的晚上。跟这位靠谱的对象见面前一天,她做了个噩梦,梦里的自己已经满脸褶子,还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套装,手里拿着公文包,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等其他人出现。
  等来等去都没有一个人,跑到会议室外面去找。大楼里每一个办公室都是空的,世界安静得跟死了一样,只有她的鞋跟急促地敲打地面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多多一身冷汗,跑到浴室开大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反复确定还是那张颇具可看性的脸之后才稍稍平静下来。
  当天她破天荒地用午休的时间去了公司旁边大厦里的spa做美容,依依赶来跟她会合,两个人脸上敷满了绿色的火山泥。躺在粉色长榻上的时候,依依从放在一边的精致坤包里摸索出一张照片,放到钱多多的手里,“喏,先看看样子。”
  钱多多伸出刚被涂满了精油的手,用指尖拈着照片的一角举到眼前仔细看。照片明显是抓拍的,是一个男人的侧影,虽然模糊,也看得出很是斯文儒雅。背景里有很多人,有的抬头望他,有的埋头刷刷写字。
  “老师?”脸上面膜很厚,钱多多吐字艰难。
  “嗯,人家已经是副教授了,史蒂夫的老师。”
  史蒂夫的老师——钱多多眼角抽了抽,又仔细看了一眼照片,“你家史蒂夫已经快四十了吧?这个人看上去最多也就这个年纪,他是周伯通吗?”
  “叶明申也就四十不到好不好!”要不是顾虑着脸上的火山泥,依依差点儿大叫,“他在复旦经济学院工作,是史蒂夫经济管理课程的老师。”
  钱多多恍然大悟,“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老总联谊会,对吧?”
  “对,就是假借培训的名头认识同类的地方。”依依伸手指过来戳照片,“怎么样?单身,满腹经纶,对太太的要求就是钱多多。”
  “啊?”钱多多再次被吓到,“想吃软饭也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吧?”
  “我说你哪!”依依翻白眼,“他眼前坐着一溜上市公司的女老板呢!想吃软饭哪里轮得到你?我说你的条件正好符合他的要求。”
  “真的吗?”钱多多本着一贯认真的态度追根问底,“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跟史蒂夫聊天的时候谈到的嘛!独立,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整天黏着男人;事业心强一点儿没关系,只要逢年过节能够夫妻双双一起出现在该出现的场合就行;另外,千万不要太年轻。”
  哗——这不就是钱多多吗?
  多多听得心花怒放,手里照片上那个稍有点儿模糊的影像顿时变得光芒万丈起来,但是一转念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要年轻的?男人不都喜欢年轻女孩子吗?”
  依依已经解释得有点儿无力,这时候闭上眼睛长出气,“谁知道?或许人家老是待在学校里,对年轻女孩子审美疲劳了呢!”
  钱多多在回公司的路上一直琢磨叶明申教授的择偶条件,其实她对男人的要求总结归纳起来也就是这几条——独立,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整天黏着太太;事业心强一点儿完全没关系,只要逢年过节能够一起出现,让自己不至于被妈妈的怨毒眼光杀死就好;另外,当然不能太年轻,她是有原则的人。
  这样说来,如果依依的情报无误,那她和叶先生真是天生一对。想着想着,钱多多就欢喜起来,进而对第二天的会面充满了期待。
  下午是市场部主管会议。进会议室的时候,钱多多就走在总监身后,上海地区的洋老大亲自主持会议,大大赞扬了一番总监这几年来的工作业绩,然后恭喜她再次荣升。总监已经接到正式的调令,今天她一身宝蓝色套装,在掌声中满面笑容,那天晚上的失落仿佛海市蜃楼,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痕迹。
  多多也为她高兴,下一个职位是总监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目标,一条路走到今天,能够证明她自己没有选错方向,总是值得欢喜的事情。
  要想到还有很多人付出同样的代价,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结果的。
  老总预告送别会定在周五晚上,同时宣布新一任市场部总监。钱多多坐在会议桌的右边,对面的市场部另一位高级经理任志强和她同级,两人在掌声中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分开。
  火花四射,除了男女惊情一瞥之外,还有可能在很多其他场合发生。钱多多侧过头了然一笑。
  为了第二天能够准时下班,这天钱多多工作到很晚,到家一开门就吓了一跳。客厅里灯火通明,电视里在放法制节目,妈妈一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看到她后目光如炬。
  “妈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钱多多低头看表。
  钱爸爸听到响动就从旁边书房里走了出来,老花眼镜还架在鼻梁上,手里拿着翻开一半的《东周列国志》。
  钱多多满脸疑惑。自己老爸老妈的退休生活非常规律,通常这个点他们两个早已经会周公去了,怎么今天精神这么好,一起等她到现在?
  “多多,你过来给我坐下。”钱妈妈关掉电视,很有威严地指了指身边的沙发。
  电视一关,所有背景声突然就没了,屋子里变得好安静。钱多多感觉不妙,求援的眼神看向爸爸。钱爸爸已经走过来坐在老伴旁边,这时扶了扶眼镜安慰:“多多啊,先坐下再说。对了,今天怎么加班到这么晚?累不累?”
  “还好……”钱多多挨着沙发坐下来,又觉得口渴,重新站起来想去倒杯水。
  “你给我坐下!”钱妈妈一声断喝,多多差点儿没跌回沙发里。
  无视女儿惊恐的大眼睛,钱妈妈的声音铿锵有力,“今天你王阿姨打电话给我了。”
  王阿姨是妈妈以前厂里宣传科的副科长,也是忠厚老实的IT男的介绍人。钱多多听完这句话就知道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立刻举手投降,“我跟他说过对不起了,说过了。”
  看着女儿的样子钱妈妈就气不打一处来,呼地站起来,“人家对你满意得不得了,一个劲儿问到底怎么了。我说你到底是不是认真想找个人安定下来结婚啊?说老实话!今天不说清楚别想睡觉。”
  不给睡?这也太残忍了吧,钱多多满脸痛苦。
  钱爸爸挺身而出劝老伴:“女儿这么晚回来,你让她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钱妈妈瞪过去,“你也给我说说她,别老是坐在旁边。”
  钱多多趁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赶紧站起来到厨房去拿杯子倒水,先喝一大口再说。
  走回客厅的时候钱妈妈还在瞪她。多多撒娇,“爸爸妈妈,我说了今年解决就一定不会食言啦。你们放心好了。”
  钱爸爸又开始打圆场,看看时间也确实是晚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总有点儿心疼。钱妈妈最终恨铁不成钢地伸手点多多的脑袋,“就知道工作,工作能陪你一辈子?工作会管你老了有个伴?工作……”
  “工作会在你生病的时候能煮粥?好了好了,我都会背了,快去睡吧,爸爸妈妈。”钱多多撒娇成功,一鼓作气把老爸老妈推进了卧室。
  快手快脚洗完澡进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握着那张照片最后看了一眼。叶明申对吧?默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钱多多放下照片合上眼睛。
  依依,看你的了。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第二天,钱多多难得地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准点往外走。经过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正遇到任志强的助手伊丽莎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眼神一闪,也不打招呼,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伊丽莎白进公司后就跟着任志强。后者作为本土员工在公司多年,一路做到市场部高级经理,她一路鞍前马后直到今天,功劳苦劳占全了,这种敏感时分,两边壁垒分明,看到她自然没什么可多说的。
  钱多多眼睛不好,但走廊狭小,两个人离得近了,就瞥见伊丽莎白的耳郭隐约泛着可疑的红色。驻足一秒钟,她又看了一眼关着的总经理办公室大门。
  管他呢!钱多多不再停留,继续大步往前走。
  昨晚她睡得不错,今天起了一个大早,一整天情绪都很高昂,好像变回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老师把她叫进办公室说恭喜她有一个直升大学的名额,她却笑着拒绝,“老师,这不是我的目标。”
  那一次,她如愿考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这一次,她也对自己有信心。
  上车时钱多多把车里的镜子翻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握拳头,谁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就是今年,就是这一周,她钱多多要把鱼和熊掌一起吃下去。
  见面地点定在市中心。钱多多把车停在离公司最近的地铁站,然后搭乘了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为了表示对这次相亲的重视,她不但在时间上掐分掐秒,选择了最有保证的交通工具,就连衣着都花了一番心思。中规中矩的黑色长大衣里面是暖色的羊绒两件套和及膝裙,鞋跟纤细,显得女人味十足。
  知名的粤式餐馆。钱多多一报名字小姐就笑,“叶先生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走在小姐身后的时候,多多看表,时间正好,守时是美德,但如果男人能够比女伴提早十分钟到,那更值得加分。
  包厢在走廊尽头的右手边,很清静的一个角落,旁边一丛翠竹,灯光里风雅得很。小姐推门,叶明申独自坐在里面,正在低头看菜单,闻声抬起头来一笑,“你来了?”
  他语气自然平常,也没有站起来殷勤一下的举动,笑容儒雅,与那张照片并无二致。
  钱多多回报以微笑,坐下简单认识之后,两个人开始边吃边聊。依依的介绍果然靠谱,叶明申言语斯文幽默,见识广博,且全然不提“相亲”二字,天南地北都讲得精彩,钱多多听得津津有味。
  全部菜色撤下,小姐最后端上香片。喝茶的时候,钱多多才发现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叶明申为她倒茶,开口前先微笑,“多多,你是否知道我的择偶条件?”
  钱多多是知道的,但第一次见面就讲到“择偶”这两个字,相亲路上现在也算见多识广的钱多多也还是有点儿适应不了,“大概知道一点儿。”
  “很好,你的条件呢?”
  他问得那么直白,钱多多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依依没有提起过吗?”
  “有,说你想找一个合作伙伴,挺有意思的,我印象很深。”
  钱多多大窘。这个依依,怎么上来就把她的底牌全部泄光?回头看她怎么修理她。
  窘完了又觉得松口气,再讲话多多就少了点儿顾虑,“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啊。”他说话的时候弯着眼角,心情愉快的样子,“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俩能够按部就班把任务完成,然后在互相尊重彼此理解的基础上继续自己想要的生活。你看如何?”
  目标的确一致,但他说得那么顺畅自然,好像一切都已经十拿九稳,往后五十年都已经计划完毕。就那么笃定她会答应?他这决定也下得太早了吧?
  钱多多当场有点儿下不来面子,质疑一句:“听上去你也不是那么需要婚姻。真的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何必结婚呢?”
  叶明申继续微笑,“多多,你不也是一样?”
  钱多多无语,其实他们两个的想法的确是一样的。完美对象乍然出现在眼前,志同道合,心意相通,但她心里却一丝愉快的感觉都没有,隐约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反驳的理由,钱多多只能沉默。
  他也不催促她回答,两个人静静喝完茶走出餐馆已近九点,外面照样是车流滚滚。
  叶明申是开车来的,多多不想让他送了,说坐地铁很方便,但他坚持开车把她送到了她的车边。
  钱多多的车停在露天的停车场里,叶明申把车靠在街沿,陪她走进去。停车场很简陋,路面高低不平,多多鞋跟细巧,走起来小心翼翼踮着脚。叶明申就走在她的并肩,也没有伸手扶,维持一个很有礼貌的微笑,什么话都不说。
  上车后,叶明申很绅士地替她关上车门,然后退开一步,站在一边看着她发动。多多把车窗按下来挥手说再见,他笑笑点头。
  踩油门的时候,钱多多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那个男人。他身材修长,笑容斯文儒雅,月光下的确赏心悦目。
  只是叶明申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里,她就伤心了。其实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伤心,那个男人跟她明明很合适,不但合适,根本就是她达成今年年度目标的最佳人选,但她就是伤心。
  然后开始怀疑叶明申的性取向,难道他是GAY?急于找一个女人来解决世俗眼光的问题,然后才可以自由自在与自己的同性爱人天长地久?
  一路胡思乱想,到家以后钱多多停好车往自家楼里走。走了几步,包里电话铃响,是短信。这么晚了是谁?多多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寥寥数语:“多多,下次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家。”
  是叶明申,多多不想回,握着电话继续走。虽是清冷冬夜,但月光很好。她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步步踏在光影里,突然很想笑一下,但笑容还没有展开就收敛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