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大军继续前行,那时正碰上雨季。只见遮天蔽日的全是树,看不见天上的云。
地下的路泥泞难行,水草布满了沼泽,根本不知道哪里是路。偶尔碰上当地的士人又言语不通,听说要找向导过这一带,许下天大的愿,也没人肯干。
这时箫剑和永琪他们商量道:“路况不明,不如大军原地不动,等派人查明地形再作打算。”
尔康说:“那我带十几个人去找向导来。箫剑说:“还是我去比较妥当。一来我比你闯荡江湖的时间久些,二来这一带地形复杂,少数民族杂居较多,我还略通几门少数民族语言,找人问路也方便些。”
众人见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争执。
晴儿当然是很舍不得,但又不能随行增添负担,千叮吁万嘱咐。
箫剑笑道:“你放心,我去几日就回来。你在营寨里多去找找小燕子,紫薇她们,不要闷坏了自己。”
于是准备停当,带上十几个兵士,箫剑辞别众人而去。
他们在密不透风的树林里摸索着前进。
有时攀着古藤越谷,
有时沿着独木桥过沟,
有时还得扎筏子渡水,
昏天黑地地向西摸索行进着。
箫剑带了一面罗盘,沿途经过之处还细心地在树上砍下标志以免迷路失途。
那条道上到处都是陷井泥窝,瘴气弥漫过来对面不见人,还得时时防着蛇蝎毒虫叮咬。
幸亏箫剑经验丰富,知道厉害,带有蛇药和金鸡纳霜,又知道口噙木叶能避瘴,好好歹歹就在这烟瘴路上努力寻觅着……
这样在密林里转了三天、好容易才见到一处苗寨。
在杳无人烟的老林里艰难跋涉,乍一登上石板路,听见犬吠鸡鸣,看见一排排竹楼,真好像在大海里久航返回陆地那样,欢喜不尽。
奇怪的是,寨子里不见男人。只有几个老妇人。
有的用竹筒打水,有的在火塘上烧饭。
箫剑多多少少懂几句苗语,连说带比划,才弄清楚男丁都在寨北谷场上。
从老婆婆脸上露出的神色看,似乎还有几分神秘。
箫剑他们凑在一处猜了半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箫剑十几个人跟那个打水的老婆婆到了竹楼上,比划着请她弄饭吃。
那个老婆婆大概也看出这是—群官军,就把家里所有的糍把都烤了结他们吃。—边流泪,—边指着北方,叽哩哇啦越说越有劲,像是要箫剑他们去谷场上看一看。
她那急迫的神情,使箫剑认定寨里出了大事,当下决定道:“走,我们去看看!”
兵士就带了十支火枪,略略整顿了一下衣衫,箫剑挎上宝剑,背着硬弓来到了寨北。
这时已经暮色苍茫,谷场旁的老橡树下只见星星点点都是火把。
苗家壮汉们敞胸赤膊,满脸满身油汗,腰间插着方头砍刀,一队队来往舞蹈正中土台上一个祭司,脸上青一条红一块画得像个瘟神,头上一条条彩布披散下来,手中举着一面幡,发了疯似地舞蹈着,叽哩咕噜念诵着咒语……
箫剑曾在贵州黔北苗寨里见过这种场面,原来是在驱瘟神!
他心里一口气松下来,不禁好笑,这也值得那老婆婆如此张惶!
见兵士们瞪着眼还在傻看,箫剑就说:
“大家都累坏了,不用再看他们驱瘟神耍把戏!我们回去,好生睡一觉,想法子如何摸写路径找个向导要紧。”
“箫爷!”一个老兵一把紧紧抓住箫剑的胳膊,—手指着土台子,声音有点发颤:“他们要……杀人!”
箫剑仔细一看,真的!
土台子旁边垛着多半人高——个柴堆,柴堆下两个门板上,直挺挺捆绑着两个剥得一丝不挂的人,不喊也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士台旁边还跪着五六个绑得结结实实的女人,衣饰整齐华贵,头上插金戴银;看样子祭把一完,立刻要将这些人扔到柴堆上烧死。
箫剑心里蓦地一缩,头上立刻浸出密密的细汗!
正是发愣之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长嚎一个年轻女子双手持着两把弯刀,口中似咒似骂地叫着,疯了一样跳到火光里,见人就砍,直冲那两块门板扑过去!
她的身手敏捷,几个男人也没拦住她。
扑到门板边,只见雪亮的刀闪了几闪,那缚人的绳子已经被割断了。
场上立刻大乱,鼓咚咚的响起。
男人们嚎叫着,往来奔窜。
那祭司疯了一样在台上,一手舞幡,一手舞着火把,口中鸣哩哇啦地喊叫着。几个男了冲了上来,夺了那女子手中的刀。
火光映射下,箫剑看清那是个面目十分清秀的年轻女郎。
只见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苗语和祭司斗嘴。
箫剑的苗语有限的很,听得出的字眼只有“你才是瘟神,你才是恶魔。”
“格斯摩勒!”那祭司狞笑一声:“格拉木拖拥火温!”
他揩着头上的汗叫了几声,人们立刻把那女子也捆绑在—边,不过,却没有和原来那群人缚在一起。
祭司亲自围着柴堆兜了一圈儿,便用火把点燃了那柴堆……
箫剑的心像一下子被泡进了沸水里,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不许杀人!我们是官府派来的!”
箫剑的喊声惊动了场中所有的人,所有的火把都集中了过来,所有的目光都盯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突然,那个缚在门板上的年纪大一点的青年竟高喊一声:
“官家救命!这个祭司是叛贼!”
他竟然能说这么纯熟的汉语,箫剑心里不禁轰地一热,一手按剑,口中大喝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士,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天朝律令诛杀自有法度,谁敢乱杀人命?快放了他们!”
但没有人听得懂这些话,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只听那持刀被擒的女子又和祭司各自大声吵嚷了一阵,那女子的口便被人堵上了。
只听祭司念四着咒语,人们又像着了魔,挺着刀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开枪——朝天!”箫剑下令。
“砰”地一声响,似乎震得苗人们迟疑了一下,但这都是些剽悍勇猛之士,很快就灵醒过来,又逼上前来。
箫剑这时心一横,咬牙说道:“冲那个祭司,齐发!”
“呯、呯、呯……”十枪齐发,那个祭司连哼也没来及哼一声便软软栽到士台子旁边。打得他脸上身上都像蜂窝一样,汩汩的血顺台流淌下来。
箫剑一边命令急速装换火药,一边大声喝呼:“违命者死,放刀者生!”那个躺在门板上的青年说了一阵苗语,像是在翻译箫剑的话,于是人们纷纷将刀扔在了地上。
于是箫剑就这样救下了当地土司嘉勒巴的两个孙子——色勒奔和莎罗奔。
原来一个月之前,当地土司嘉勒巴和儿子阿莫强一同去铜令寨赴筵,回来后父子双双染病,百治不救。一个月内就双双去世了。
嘉勒巴一死,家里治丧,苗人很是信神的,他夫人说丈夫是英雄,儿子也是英雄,坚持要请红衣活佛第桑结措——就是那个祭司——来给他们父子俩祈祷。
这样,就引狼入室了。第桑结措带着二百多名喇嘛来到他们寨中,本来他们是为亡灵超度的,但一来就占了嘉勒巴的宅子,恰也凑巧,嘉勒巴的两个孙子也一齐病倒,发热,说胡话不省人事。
第桑结措又是烧香又是请神。
还说嘉勒巴祖孙三代作恶,得罪了佛爷,不但一门绝后,全寨人都要跟着死,除了处死色勒奔兄弟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箫剑听色勒奔向他说了这些,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用火枪击毙了第桑结措却并没有解除人们疑虑。
箫剑略定定神,带着那十几个兵士走近士台,土台周围的几百双眼都死盯着箫剑,他们只是一步一步向后退,却没有人离开场院。
苗民们在暗中窃窃私议了一阵子,一个头发灰红的老者站出来,双手平展向箫剑一躬,说:
“官府老爷,我能说汉语。嘉勒巴土司穷兵好武,给我们带来了无数的征战,他惹怒了上天,他的子孙也应得这样的报应!如果不烧死色勒奔和莎罗奔,上天还会降祸我们全寨。我们一向遵守官家法统,不知老爷为什么要干预我们的族务?
箫剑说:“这是你的话,还是你翻译别人的话?”
“这是第桑结措带来佛祖的旨意!”
“他不是你们寨里的人,凭什么来管这寨里的事务?你叫什么名字,在寨里是什么身分?”
人们听了那老者翻译箫剑的话,又交头接耳一阵议论,又一齐用专注的目光盯着箫剑,仿佛在等箫剑的回答。
老者郑重地向箫剑一躬,说:
“我叫桑措,是嘉勒巴土司的弟弟,专管本寨佛寺祈祷供献的使者。我哥哥一家遭到这样的报应,我比谁都难过。但我说的话确实是在西塔尔大佛寺求签求得的原话,大佛寺还专门派了祭司老爷来执行佛的旨意,你们打死了他,上天会雷击死你们的!”
箫剑听了哈哈大笑,说:
“大祭司既然是佛的使者,理应神通广大刀枪不入!这么多的人都没有死,怎么偏偏他被打成一堆烂肉?这正是他欺蔑佛祖的活证据,他来诱骗你们杀掉自己的英雄,好让你们重新被欺侮奴役!”
箫剑说着说着灵机一动,想起这一带苗民对诸葛亮敬若神明,接口又说:“我们是去边疆巡视的朝廷大军,路过这里,诸葛亮托梦给我们主帅,说有英雄遭难,要我们赶快来救!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诸葛亮?诸葛亮是谁?”
箫剑正在发怔,一个小校大声喊:“就是孔明!”
人们轰然一阵议论,竟都一齐跪了下来,膝行向箫剑靠近。口里热切地说着什么,一脸虔诚膜拜的神色。
突然。一个小伙子“呀”地大叫一声,举起一柄大刀冲过来,对准门板上的色勒奔就刺。
箫剑粹不及防,连剑也来不及拔。
斜刺里又冲出一个女子,用火把直撞那个小伙子,口中尖叫着什么。
老桑措叹息一声给箫剑翻译,箫剑才知道,这是几个年轻人的又一本孽缘帐。
那举刀杀色勒奔的叫贡布,那掩护色勒奔的女子叫葛玛。
桑措说,贡布喊的是“他不爱你!”
葛玛则喊的是“我不爱你!”
这翻译得简捷明了,大惊初定的箫剑倒被逗得一笑,心想看来情之一物,无分域中域外,皆是一理啊。
于是问了问色勒奔兄弟的病况,才知道不过是虐疾。
箫剑便把随身带的金鸡纳霜给色勒奔兄弟吃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退了热。这一手比什么都管用,苗民们立刻把箫剑看成神仙活佛。
箫剑他们带的紫金活络丹,薄荷油、驱热怯风散,在这里大有用处,家家户户轮流抢他们去喝糜子酒。
箫剑不敢耽搁太多,问起往青海回疆去的路途。
他们一听都笑了,说:“我们吃的盐巴都是青盐,年年都要到青海去,恩人需要,我们自然选最熟悉地形的人去。”
于是苗民护送箫剑他们回大本营,藏红花、鹿茸、麝香、三七、木叶草整整用了十个骡驮子作礼物。
色勒奔兄弟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依依分手时对箫剑说:
“您是个心地极好的人,佛爷必定保佑您。有朝一日有使得着我们兄弟的,只要捎个信来,千里万里我们不辞!”
就在箫剑满载而归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永琪的大本营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永琪的五千大军依林傍河扎下营寨,日子一晃就过了好几天。
这一日正是太后者佛爷的千秋节,大军虽已远离北京,但永琪还是传令下去教军务分发每个士兵二厅咸牛肉,一斤川黄酒同庆同欢。五千军士各归统属,叠石砌灶提水烧汤,一切预备停当,分帐篷席地而坐,饮酒吃肉取乐。
中军帐小四儿里外张忙,指挥亲兵们摆拜寿香案,布瓜果桌子,正是一头热汗,恰见永琪,尔康巡营回来,带着十几个近卫戈什哈。
小四儿说道:“两位爷,都预备好了,要不要知会各军门,佐领过来?”说着便打下千儿去。
“不需要了!”永琪说道:“他们各自设帐,乘今天大喜的日子,也都要各自聚一聚。”
于是领着紫薇、小燕子、晴儿、拈香在手,在案前对着北京的方向跪拜下去,五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永琪仰首望月,喃喃说道:
“恭祝太后老佛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太后千岁千岁千岁!”
这时月朗星稀。岸风凉凉,涛声远长。
行礼完毕,众人起身回到帐中,入席祝贺。谈笑玩闹间。想起紫禁城里的种种往事,晴儿愈发惦念起箫剑来。
忽然听到左营寨中歌声嘹亮,是官制凯歌,唱得雄壮齐整:
旧闻天字原知向
今恐雄锋不可撄
一一颉颛尽活首
夜来万斗静无声!
接着右军兵士应和唱歌:
阵台将军飞羽箭
战酣勇士掣雕戈
降戎奉檄皆鹰犬
兔有山前得脱么?
大家都停住了静听,心里比较着哪个营唱得好。
永琪说道:“军无凯歌兵气不扬,这次虽说是巡视边疆。看近年来,边疆日益多事,我们不得不有所戒备打算呀。”
尔康道:“现在南北疆大有狼烟遍地之势,这次皇上要我们巡视察探,看来也是做练兵兴军的准备不。”
永琪长叹一声,目光投向漆黑的远方,说道:“我只想兢兢业业,努力办好差事能替皇阿玛分扰解愁就好了。”
又想到什么,问小四儿:“中军怎么静悄悄的?去看看都在干什么呢!”
“奴才不敢偷懒。刚才各营又转了一遭儿。”
小四儿重:“海军门正和兵士们说笑话儿呢,奴才笑得肚子都疼了。”
“什么将带什么兵。”永琪笑道:“海察儿精灵机智,自己有自己的一套——他说什么笑话,讲给我们听听。”
小四儿答应一声“是”说道:“说的大女婿是文秀才,二女婿是武秀才,三亥婿是个泥腿杆子二百五。”
他这一说,众人已是笑了。
小四儿也笑,说道:“大家作诗,要有‘圆又圆’‘缺半边’‘乱糟糟’‘静悄悄’的话。”
大女婿说:
“十五的月亮圆又圆
初六初七缺半边
前半夜,乱糟糟
后半夜,静悄悄
丈人便说好,丈母娘就斟酒给女婿。
二女婿说:
“月饼什么的圆又圆
我咬了一口缺半边。
嚼在嘴里乱糟糟,
咽到肚里静悄悄。
丈母娘就夸奖:“到底是文武秀才,这诗做的真不含糊!”
三女婿见两连襟儿得彩头,就说:“我也有诗——
“丈人丈母圆又圆,
老丈人丈母两个都说不通,女婿又说:
死了一个缺半边。
一个死了乱糟糟,
一齐死了静悄悄!”
后头还有笑话,怕爷这边有事,小的就赶回来了。”
大家轰笑间,永琪说:“我出去活散活散,顺便再查看一下营盘。”
尔康立起身来说:“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了”永琪摆摆手,“你在这里陪陪紫薇、小燕子、晴儿,我去去就来。”
小燕子正想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见尔康传了个制止的眼色,就忍住了。
永琪一个人走出帐来,但见篝火堆堆,松林声声,自己的心却是莫名其妙的愁帐和失落,而且隐隐约约中又有一种不安。
越想越是有些心烦,不禁加快走了几步,迎面的凉风例让人舒畅了些。
这样连看了几个营帐,军士们不是在斗酒取乐,就是赌钱寻欢。值夜的将弃军士都站得直挺挺的,没人敢疏忽职守。
慢慢离中军帐远了些,喧哗笑闹声飘洒在后,永琪遥望明月,心有所感,喃喃念道:
“远人但忆故乡好,
且观残月晚今昏。”
“将军好才情!”身后突然有人悠悠来了一句永琪蓦然一惊,反跃过身来,手腕一翻,长剑已从腰间拔出,口里猛喝道:“什么人?”——个黑衣蒙面人站在那里—动不动。
永琪全身一寒,竟不知此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听说将军武艺好得很,今夜特来找你比划比划。”那蒙面人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显得风姿翩翩。
永琪警惕地摆了个剑势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方停住步,说道:“将军又何需知道这么多!”话音未落,出手已是一剑,永琪身子一偏,让开来剑。
谁知对方身手极为敏捷,立即又挺剑当胸平刺过来,这次永琪来不及避让,待剑尖刚沾胸衣,突然一吐气,胸膛向后陷进三寸。
对方用力已足,虽只相差三寸,剑尖却已刺他不到。
对方显然也是一惊,怕永琪反击,双足一点,跃身已是一丈开外。
永琪见他施展的是上乘轻功,当下不敢轻敌,斜身纵起直扑而来。
对方左掌护身,也纵向永琪肩刺过来,口里还吨一声:“看剑!”永琪身子略略一偏,手中宝剑向蒙面人后心挥去。
蒙面人再击不中,右脚在石块上一点,“风点头”让过挥来的剑身,斜刺抢上使招“玉带围腰”,长剑绕身挥动,连绵不尽,正是太极剑术的精要,跟着和身纵前。
永琪竟然不退,待他扑到,身子突然拔高,半空转身,头下脚上,宝剑当头挥下。
蒙面人举剑上撩,谁知宝剑已顺势而下,在他头脸上一拂,头巾面纱飘然落下。
蒙面人一慌,低头窜开,待得站定,见永琪正落在自己面前。
依稀月光下永琪衣襟当风。长剑在手,显得十分潇洒。
永琪看见对方一头秀发飘散,俊目含情,容颜秀雅,心里受到极大的震撼,连退两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问道:
“你?你?你是易可么?”
易可见他如此模样,突然掩面狂奔而去。
永琪心里顿时雪亮,拔腿就追了过去。
“易可!易可!你等等!”
易可哪里肯听他的,跑的更快,永琪凝神运气,施展轻功追了上去,一把拉住易可的衣襟,喊道:“真的是你吗?”
易可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直视永琪,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看到这个曾经熟悉又异常陌生的俊秀女子,永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梦中。
半晌俩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风涛阵阵,夜虫凄鸣。
终于,还是永琪先开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这夜空间显得有些空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可似乎已下定了决心。迎着永琪的眼光,一字一顿地说:
“我是易可,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易可!”
“你打算再编一个故事,再耍弄我一次吗?”永琪突然间非常烦躁郁闷,但觉得奇怪的是,想要恼怒却又无法恼怒。
“我没有编故事,我也没有耍弄你!”易可愤愤地说道:
“我家确实是江南天涯在线书库,因开罪于朝廷,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恶运。我当时年方七岁。”
永琪在脑海里飞快地寻找着记忆库,想着十多年前的江南不知是哪家易姓人家获这么大的罪。
易可见他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不由冷冷一笑:
“五阿哥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象,想必那时的五阿哥正在御花园里阔步,在围场里练习骑射吧。你哪里会想到这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同龄人却已家破人亡。若不是老天怜悯,让恩师救下我来,我们易家就真是一根不留了。”
永琪听到这里,惊愕地连退几步: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当然,我早就知道你是乾隆最为欣赏宠爱的五阿哥,永琪。”说到这里易可笑了笑说:“你才是骗了我,谎称自己是什么艾琪。我倒真的是没有骗过你,只不过隐瞒了一些东西。”
永琪想起山东的街头卖艺,想起西湖的弹奏吟和,不禁又惊又恼:“你到底想干什么?”
“乌绕柏树,象走泥淖。
萤飞悉涧,鱼度坝桥。
堪磋众生,苦多欢少。
营营奔竞,劫来难逃。
——入得我们命尽饶!”
易可虽然声音不高,却犹如金属撞击,丝丝颤观。
永琪听了这词儿,脸色骤变,莫不成她是白莲教教徒!
易可说道:“可还记得西湖边上我的那番‘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吗?”
永琪点点头,不知她又要说出什么让人惊异的话来。
“官贼本是一家,我恩师就是白莲教教主王聪儿,在你们眼里她是啸聚山林公然造反的女匪首十恶不赦,在我心中她却是慈祥和蔼正直公正的再生父母恩重如山。”
永琪虽然有所猜测,至此才完全明白过来。
“那么我们南巡,你一路跟寻而来,那些街头巧遇,西湖邂逅全是精心安排设计的了?”
“是的!”
“那么你们用意究竟何在?为什么那时你不来刺杀我?”
易可迟疑着,好象很难作答的样子。
永琪只觉得一股怒气渐渐上升,漫过他的胸,漫过他的心,漫遍了他的全身。原来他一直欣赏倾慕的易可兄弟,竟是一个居心区测用尽诡计要来接近,刺杀他的白莲教徒。
他听见自己叫道:“你接我一招。”
语音没完,人已跃起,手中宝剑直向易可脸上刺来。
易可骡惊之下没想到永琪会突然发招,眼见来剑迅猛难以躲避,更何况刚刚那一句“为什么那时你不来刺我?”让她愁绪纠缠难以理清,竟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剑去得气势汹汹,永琪见易可一动也不动,震撼之极,心里一犹豫,手中的剑已偏了偏,只在这一瞬间,剑已刺进易可的左胸。
“哎呀”一声,易可倒了下去。
永琪大震,什么也顾不得了,俯身捞起易可,嘴里大叫着:“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易可面孔苍白,黑衣衫一片片潮润过来,永琪把自己的手伸到眼前一看,是鲜红鲜红的。
“我们本想靠近你们打探消息,哪知道……”易可轻轻说了半句,乌黑的眼珠里光芒一闪,头已垂了下去。
永琪脑中轰的一响,这一下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抱着易可,往中军营帐方向飞窜,哑声大叫着:“军医!刘军医!刘军医!在哪儿?”
顿时,欢歌笑语的营寨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尔康乍闻有变,马上出帐来面集军门佐领部署,刚刚下令完毕,只见永琪浑身浴血抱着一个黑衣女子,脚不沾尘飞窜而至,也不待细问,又命道:“让军医到中军营帐来!”
奔入帐中,骇得紫薇,晴儿、小燕子惊呼不已。
永琪说:“别怕!别怕!我没受伤!”永琪仍然抱着易可,不曾松手。他低头,看到易可的脸色越来越白,剑还插在她胸前,血一滴一滴还在往下淌,不禁心慌意乱,愧恨交加。
他喊着:“易可!易可!你睁开眼看看我,求求你跟我说话!听到没有?”众人听他这样一喊,均是一震。
“军医来了!军医来了!”
刘军医气喘吁吁站在那儿:
“请爷把伤者放下,让我诊治!”
永琪这才想起把易可放在床上,军医急忙上前把脉,察看伤口。
小燕子急忙上前来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没有?”
永琪烦躁地挥挥手,急急地说:
“我没受伤,现在什么事都要问了,先把易可救活要紧!刘军医,她怎么样?”
“只有把剑拔出来才好说。”刘军医有些紧张。
“那还耽搁什么?快呀!”
刘军医吩咐准备热水,准备参汤,准备绷带,准备止血金创药……
永琪实在忍不住,拦住他问:
“刘军医,你跟我说实话,拔剑有没有危险?”
“回爷的话,这位姑娘并没有伤及心脏,但流血太多,如果剑拔出时,她一口气提不上来,确实会很危险!我已经拿了参片,让她含着,但是……”
永琪明白了,咬牙说道:
“我看着你拔剑。”
两人大步来到床前。众人都围了上来。
易可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剑仍然插在胸前。军医将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用帕子压着伤口周围。准备拔剑。
永琪咬紧牙关,觉得好像是自己在拔剑。
军医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鲜血立刻飞溅而出,易可一挺身,痛喊出声:“啊———”永琪将易可的头紧紧一抱,血溅了一身。
易可又晕了过去。
永琪说:“她死了……她死了……”
尔康,紫薇,小燕子,晴儿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要说些什么。
易可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她闪动着睫毛,微微的睁开眼睛,只见帐内灯光荧荧。
她的眼光从灯光上移开,看到了军医、小燕子、紫薇,还有一位美丽端庄的姑娘……然而没有看到永琪的身影,她几乎脱口就喊。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刺杀你!”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好微弱,好微弱。
小燕子却听到了一些声响,立刻扑上来,惊喜地喊:“易可!你醒了!”
紫薇赶忙喊军医:“刘军医!”
“小的在!小的马上诊视!”
刘军医急忙上前,看了看易可的眼睛,又握起易可的手来把脉。
半晌,刘军医放下易可的手,松了一大口气,回头看小燕子她们:
“姑娘已脉象平稳,没有太碍了!真是苍天庇佑!现在只需要好好调理,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小燕子、紫薇、晴儿松了一口气,紫薇又吩咐道:
“去告诉五爷他们,易姑娘已脱险了!”
“是!”
小燕子低头去看易可。
“易可!你觉得怎么样?你还认得我吗?”小燕子关切地问道。
易可点了点头,虚弱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放心吧,你在中军营帐中,这里有全军最好的医生,你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晴儿眨着大眼睛安慰她。
“是啊!是啊!”小燕子乐呵呵的”你没有死!这真是太好了!永琪把什么都给我们说了,他真是不象话,竟然问都没问清就把你刺成这样。”
“他什么都给你们说了?”易可感到极大的震撼,见小燕子这副表情。
“是的。”紫薇用热毛帕绘她擦擦脸。说道:“你就不要想得太多,安心养好身子要紧。”
易可简直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们三个。
但她们三个脸上的确是不容置疑的关切和真诚。
易可猛地鼻子一酸,泪水盈满了眼眶,感动得一塌糊涂。
紫薇轻轻地绘她擦拭着说:“不要担心、军医已经给你去熬安神止痛的药去了。你要快快好起来,为我们大家快快好起来!”
易可拼命地点着头,无言可说。
箫剑回来的时候,易可正在昏迷之中。
听永琪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箫剑心里已明白了大半。他细心地问永琪:“你可问清她家获罪于朝廷,究竟是什么罪?”
永琪一愣说:“当时那样的状况。我也没想起来问这些。”
箫剑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江南苏杭一带因文字狱受牵连的家族实在不少,想必易家也是其中之一吧。”
永琪心中一凛,想起箫剑小燕子兄妹俩也是因此而家破人亡,吃尽苦难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涌上了心头。
“很显然,易可接近你是为了探得对白莲教有用的讯息,所以前面几次她不会也不能刺杀你。”
尔康点点头说:“箫剑说的有理,时机未到她也不会轻易动手。但我听永琪说来仍是有些疑惑,哪有刺客先跟你打招呼才出招的,既是刺客,惯用技俩就是攻其不备。”
不知为何,永琪觉得这“技俩”两字好刺耳。
箫剑说:“要么就是她自恃武艺高强,不把对方放在眼里,要么就是——”箫剑意味深长地看了永琪一眼。接着说:“另有隐情!”
永琪一震,想起易可那双含情的俊目,想起她昏厥前没说完的半句话,心跳莫名其妙就加快了些,脸颊泛起一片热,他看看箫剑,又看看尔康,俩人竟都是望着他没有言语。
永琪心里一烦,感觉思绪混乱,说道:
“易可就像是个谜,一时半会我们也揭不开谜底。现在最主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办?”
箫剑反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你才是这五千大军的主帅!”
尔康也说:“昨夜那么一闹,虽然马上平静了下来,但也得对将士们有所交待,以免军心有所疑动呀。”
永琪说道:“找个什么借口安定军心就是。让易可把伤养好之后,我打算揭揭这个谜底再作打算!”
箫剑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把她留下来?”
“是。”
“我看这样也好。”尔康说是:“不管怎么样,易可是白莲教教主的义女。在教中地位可想而知,若能劝服她放弃家仇恩怨,弃暗投明是再好没有了,就算劝服不了,我们总也不能放虎归山吧。”
“要一个人放弃他从小的仇恨和信念谈何容易?”箫剑长叹一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倒不认为那是易可的本性。”永琪说道:“我与她交往数次,知道她冰雪聪明,才华横溢,而且心地也是纯朴善良的。她只是为人做事与我们的角度位置不同罢了,我并不认为她是个可怕的贼类。就算‘道不同,不予谋,’放虎归山又何妨?我就不信众位皇祖、皇阿玛那样风夜勤政经营的堂堂大清天下,那么容易就会被一股山林叛逆给弄乱了。外敌不是那么可怕,我只怕‘祸起萧墙’呀。”
永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深深震撼了箫剑和尔康。没想到这位五阿哥心里有着如此的见识和胆魄,只见他挺立在那里,闪烁的双眼望着前方,仿佛想的很远很远,全身透露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度风韵,似乎庄重沉浑,又似乎威严难犯。
箫剑心里又是喜悦又是佩服,想永琪真是在不断历练中日益成长为一个坚稳可靠又令人敬畏的男人了。
“那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尔康说道:“不知易可是不是独自前来的,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我有信心。”永琪望着箫剑诚恳地说:“看到你,我对劝服易可就很有信心,事实会让她明白一切。她是个聪明有智慧的人,她也能做到‘饶恕’两字的。”
箫剑听得心头一热,尔康走上前来说道:“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三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易可接连好几天都处于虚弱模糊状态之中。
她当然不知道永琪他们已对她做了那样的打算。
她只是觉得自己睡在一床棉被之中,到处都是软绵绵的。朦胧中,有医生在诊治自己,一会儿扎针,一会儿喂药,朦胧中有几个美丽温柔的脸孔常常出现,嘘寒问暖,喂汤换药。
在这样昏昏沉沉的沉睡以后,终于有一天,易可觉得自己清醒了。
她忆起前面自己好象也醒过,见过小燕子、紫薇、还有另外一位美丽的姑娘,只是没见到永琪,她觉得自己要给永琪解释一下,她真是无意要置他于死地的。
本来也是,她奉师命一路跟踪前来就是为探查军情。那夜见永琪一人月下独吟,一时孩子气就显身出去和他比剑。没想到永琪的武艺那么好,自己败得那么惨。更加鬼使神差的是被永琪识破真面目后,自己还说了那么多。
易可也不知道那些话该说不该说,只是觉得当时说得痛快,现在却又有些后悔了。
她突然想,为什么这一剑没把自己刺死呢!动了动眼睑,易可蓦然发现永琪正站在床前看着她。
她一震动,彻底清醒了,惊喊:“你!——”永琪笑着点点头,说道:“是我。”
易可才发现他身后还有箫剑和尔康。
“易姑娘、你已经没有危险了,安心静养一段就可痊愈。”尔康在一旁说道。“谢谢!谢谢你们!”永琪说:“我是来向你道歉请罪的,我不应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你刺成重伤。幸亏有苍天庇佑,你没有死去,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易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了看永琪,又看了看箫剑、尔康,说:“你们?你们不计较我……”
永琪打断她的话头:“你不要多想,一心一意把伤养好,一切等以后再说。”易可在中军帐里,休养了一个多星期,因为年轻,复元得很快,已经能够活动如常了。
由于考虑到易可的身体状况,大军一直耽搁着没动身,幸好也就是巡视,没有紧急的军务。
这天,小燕子、紫薇、晴儿,陪着易可走出行军营帐,在林间小坐。
箫剑、尔康、永琪都围了过来。
“易可,军医说可以出来了吗?吹吹风不要紧吧?”易可站起身来,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已经好了。
换了女装的易可愈发显得青春亮丽,俊秀可人,举手投足间显露出一种典雅的气质,令人无法相信她的真实身分。
真的,她好象是一个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
永琪边看着她边想着。
“我已经没事了,只是劳烦了你们大家。”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易可和众人都熟稔了不少,大家也都一直没提那些事。
“易可,今天想和你说说。”永琪斟酌着语句。
易可一下子楞住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看了大家一眼,挺爽快地说:“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好!”永琪说道:“我仍是有一些疑问,希望你能给我解开。”
“我只能尽力而为。”
“你们家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被获罪满门的?”“一首诗,我爹写的一首诗。”刹那间,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是文字狱。
小燕子“啊”地惊叫了一声,易可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却没有人说什么。
“我们曾经有过几面之交,易可。”永琪缓缓说来:“在山东小镇的街头我们一起杀退了南一霸,那一夜还又观赏了你的剑术。在西湖,你给我们大家弹奏吟唱过……”永琪似乎陷人了回忆。在想一件件极美好的往事,遂长叹一声,声音变得柔和“……那些时候,我们还称兄道弟呢……”
易可也一一想了起来,其实这些事何尝不时隐时现地索绕在自己心头,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沉吟良久,易可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轻柔得象一溉寒溪流水:
“不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但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想过要刺杀你,我此行的目的——”易可一咬牙说道:“也是了解边疆的情况。”
“我相信你!”永琪说道:“要是你真想刺杀,早巳暗地得手了,我们也不可能还象现在这样交谈了。”
易可向前轻跨一步:“看来你已没有什么疑问了,都预备好了,要动手拿我了。”
众人皆是一愣。
易可却坦荡自如:“是刀山还是油鼎?悉听尊便!”“拿你只是举手之劳。”永琪皱起了眉说道:“你身犯灭族之罪,要真拿你也就不用救你了。”
易可冷笑道:“灭族之罪?!我十多年前就是灭族之罪的漏网之鱼,能苟活这么多年,也是者天怜我,到今日我又哪敢再有什么奢求!”永琪道:“我们见过几面,也算有缘,现在我仍旧把你当易可兄弟在说话儿。我心中一直疑惑,你师父虽是女流之辈,却一定也是才华横溢,武艺过人,做什么不好,几次三番聚众造反搅扰天下太平?图谋什么?”易可冷冷看看永琪,没有回答。
“你不肯回答我的话吗?”“没法回答,回了你也不懂。”
永琪那阿哥的尊严骤然令他有些不舒服:“五经六艺二十四史我都读懂了。你没有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
易可笑起来,说道:
“一个人要活命,每天得几文制钱?
大雪封门瓦灶冰冷,烧几斤柴能勉强度寒?
债主上门,驴打滚算利是什么脸色,
听算盘珠儿的人是什么滋昧?恶霸赖债,
穷寡妇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又是怎样的心境?”
易可突然显得有些亢奋,她苍白的脸色竟泛起一阵红晕:“这些事,你懂得多少?!”
“你……”永琪有些话塞。
“我懂!”箫剑打断易可的话,重重回道:
“我妹妹小燕子比我比你更懂!”
易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箫剑走到小燕子的身旁,爱怜地说道:
“小燕子没进宫之前,什么苦没吃过!日子过不去的时候,也去饭馆里做过工,也到戏班里卖过艺。也做个‘奴才’,受过饿挨过打……”
小燕子边听箫剑说边一个劲地点着头。
“唉”箫剑长叹一口气,说:
“易可,我们家也是浙江大户人家,也居杭州。十多年前,也是因文字狱牵连满门获罪探斩。我父亲生怕我和妹妹难逃魔掌,仓淬之中,把我交给义父带到云南去养育。小燕子那时才一岁,交给一位奶娘抱往北京一个世伯家,谁知路途中失散,小燕子被一家尼姑庵收养至七岁,出门看花灯就失去了踪迹。”
“易可,你七岁那年有师父搭救,把你精心抚养成一个知书达礼,文武双全的人,小燕子却从此混迹于江湖民间,吃了上顿为下顿担忧,刚刚那些问题,你说她是不是比你更懂一些呢?”
箫剑说到这里,已是语气缓和,满含深情了。
易可见大家不知不觉中都含了泪,但觉自己眼眶里也一片潮湿,见箫剑问到自己,毫不犹豫点头说:“是!”刚才的那股气焰刹时烟消云散。
“易可,我要把对箫剑说过的话对你再说一次。”
尔康望着易可,一字一句清晰说来:“文字狱是每个朝代都有的事,它是每个帝王对‘思想’的统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你能处在皇帝的位置上去想一想,你就能体会到为君者的无奈和不得不为之了。而且,就算皇上错杀了你们家,他现在也变了,现在的皇上和以前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他已经不再残忍。心存仁厚,轻易不用死刑!这一点我不用多说,你自己在江湖上行走这些年,所见所闻也一定能感觉到的。”
尔康见易可若有所思状,就接着说下去:“自秦皇汉武以来,哪朝哪代少了你说的那些事,就是唐太宗贞观之治天下盛平,也仍是有处死贪官盗贼之案。极盛之世,好比大树,树大荫也大,太阳没晒到树荫下的人也是在所难免的呀。”
易可环视众人道:“我知道你们苦口婆心的用意所在了。”
尔康正色道:“你不用揣测我们是什么用意,你只需们心自问自想就行了。至于我们心底也有一股正义感,正因为这股正义感,让我们可以不计较什么救你,也正因为这股正义感,使我们不能抹煞皇上的好和他的英明!”
易可有些震动地望着坦白而正直的尔康。
箫剑见她有些动心的样子,很认真地说道:“尔康是从国家的大方面给你讲道理,我只想从切身的体验来劝劝你。这世界上有着许多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情,仇恨并不能给你带来解脱,哪怕是报了仇也不见得会绘你带来幸福快乐。”
“那么,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易可仍是有着戒备。
永琪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们不会勉强你干任何事情。我们只是要把一些话和你谈清楚。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不能够这样,易可一定要和我们待在一起。”一直沉默的晴儿喊起来。
大家都有些出乎意料。
晴儿拉起易可的手温和地说道:
“你的身子还很弱,这—带地形又很复杂,让你一个人回中原是万万不可的。”
紫薇也赞同道:“无论于‘私’于‘公’,我知道你很难下这个决定:永琪说的是我们大家的意思,我们决不会勉强你什么。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呢,我们走着瞧吧,但真的要请你留下来,边疆这一带情况确定非常复杂,你可以和我们巡视完边疆一起回中原去。”
“是啊,是啊!”小燕子忙不选地也劝道:
“你就仍做我们的易可兄弟好了,大家化‘力气为浆糊吧!”
易可愣了一下:“化力气为浆糊?”
大家哄然笑起来,永琪解释道:“是化戾气为祥和!”
易可也笑了,待停住笑,半晌,说道:
“认识你们真是我的福气!和你们相处久了,会让人忘了自己是谁!”
众人见她如此,知道她已答应留下,不由相互一视都欣喜地笑了。
由箫剑带回来的向导引路,五千大军不久就穿出了丛林。向回疆进发。
七个年轻人抛开那些规矩倒也相处得颇为融洽。
这一日又行出了一百多里,大军停驻下来安营扎寨。
小燕子兴致勃勃要亲手为大家做饭菜,易可就来帮她的忙。
没用多久的功夫,一桌丰盛的饭莱就出来了。
小燕子一边一盘一盘搬上桌,一边赞叹道:“易可真不简单,洗菜切菜都好利索,菜也炒得漂亮,这里有一大半菜是她做的呀。”
易可微微一笑说:“从小做惯了,大家尝尝可合胃口?”
“好的,好的!”大家欢呼着,就要动筷子。
永琪笑问道:“你有没有给这些菜取名字呀?”
大家一听都笑的更厉害了,易可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说道:
“这都是一些家常小菜,无需特意取名呀!”
箫剑道:“幸好小燕子没有想要展露才华,否这桌饭菜又要难以下咽了。”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不可抑制,小燕子心里有些恼火:
“你们不要一天到晚笑话我好不好,我又不会再来一篇‘吃饭论’。”
“‘吃饭论’?”易可更觉得奇怪了。
永琪便把以前紫薇表演了一桌子菜,每道菜都取了一个好好听的名字,结果小燕子依葫芦迫瓢让大家大倒胃口不敢下筷的事说了。
易可听了笑道:“真是各人行事自有各人风格。我就不给这些菜取名了,我们来行酒令如何?”
“好好好!”紫薇立即同意:“不过不要太难了!”
小燕子坐了下来,很不服气地说:“好!就行酒令!难点也没关系,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
永琪一心想让小燕子露露脸,便说道:“乱令者,错令者,男士罚酒,女士罚茶上首人随举四书中的一句话,下首人接上一个古人名,要合着四书的意思。”
于是起句道:“孟子见梁惠子。”
挨身的尔康立刻应声答道:“魏征!”
紧接着晴儿说:“载戢干戈!”
箫剑夹了一口菜,将一杯酒彻底而尽,恬然说道:
“载戢干戈是——毕战。”
紫薇笑着说:“五谷不生。”
永琪喝了一口酒,笑道:
“出得好——田光。”
尔康亢声道:“可使治其赋也。”
“——许由。”易可出句道:“秦伯可谓至德矣!”
“予让!”晴儿应道。
“虽千万人言往矣。”箫剑笑道。
大家静了静,易可想了想说道:“杨雄!”
永琪赞道:“这个令出得好,答得也好!”
突然发觉小燕子坐在那一直没出声,永琪心里有些纳闷,想上次回京她还乐颠颠地和自己说起学四书的事,或许这些出得有些难了,永琪心念一转出道:
“寡人好勇——”
易可几乎张口就要应答,晴儿细心,悄悄在桌下拉了她一下,易可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众人都不约而同等着小燕子回答。
小燕子本就有些慌张,见众人都等着自己来答更是紧张不已,在那里如坐针毡却又无计可施。
紫薇连忙来打圆场:“这是——石秀!”
尔康心知肚明,马上嚷道:“错了,错了!紫薇罚茶一杯!”
“这个也难了些。”晴儿也在一旁帮衬着:“令也行得差不多了,天寒菜易凉,我们还是快点吃吧。”
“对,对,大家好好来尝尝小燕子,易可的手艺!”箫剑哈哈笑着。
这天夜里,小燕子有些闷闷不乐,她突然觉得易可没那么可爱了,易可有些爱抢风头。尤其让她生气的是,永琪竟然故意刁难她,明明知道她的四书读得还不好,偏偏要行一个那样的酒令,那不是存心让她出丑吗。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正好永琪夜深归来。
“你还没睡?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小燕子说的好大声。
永琪一怔。
“辛苦一天了,明天一早还要行军赶路呢,不要坐在这里发呆了……”
小燕子一听气更大了。
“我就喜欢坐在这里发呆,你不喜欢看我发呆,就去找不发呆的人去。”
永琪夜里刚刚接到前哨的情报知道前去几百里的南疆正有一股匪民在骚乱,连忙和箫剑、尔康商量应急之策,正是忧心仲仲,见小燕子这样无理取闹,一时间,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真是莫名其妙!好好的,你生什么气?就为那个四书酒令对不上来?对不上来有什么要紧,我又不会逼你去学那些东西,你也知道我对你从不在乎那些的,你干嘛和自己过不去。”
小燕子听了这话又是沮丧又是伤心。沮丧的是自己的学识不如人,伤心的是永琪根本都不在意这些。刚想说几句。见永琪自顾自的宽衣倒床就睡,一副懒得理睬自己的样子,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永琪确实是累了一天,也没注意到这些,于是一宿无话。
小燕子醒得比较晚,因为她昨夜折腾了很久才入睡。
一睁开眼,永琪已经不在身旁了。
梳洗完毕,走出来见前营已经开拔,中营后营军士正在收拾,准备启程。到处都找不到永琪的影子。
小燕子觉得有些奇怪,便吩咐明月、彩霞也收拾收拾,准备随军启程。自己便往箫剑、尔康的帐篷走一路两旁到处堆放着刀枪,锅盆拆迁下来的帐篷、人喊马嘶地一片繁乱。
往右转过一个弯不远就到箫剑、尔康紧紧挨在一块的帐篷了,小燕子突然看见永琪的身影——闪去了左边,小燕子起初一喜,接着一愣,想起左边是晴儿住的帐篷,而易可是和晴儿住一块的。
小燕子心神不宁,有种强烈的不样之感,匆匆跟过去,正要掀起帐帘只听见永琪在里面说道:“情况就是这样的,易可求求你仔细想一想,答应我好不好?”
良久里面没有声响。
小燕子忍耐不住,挑起帐帘看进去。
帐里只有永琪和易可两人。
易可正说道:“好,我答应你。”
永琪大喜,情不自禁上前去握住易可的手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燕子在帐外几乎要气晕过去,她脑袋嗡得一响,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她要冲进去,但她心里在说:“我怎么去和才貌双全的易可争高下呢?我不是自讨没趣么!”
她咬咬牙,一跺脚飞跑而去。
小邓子、小卓子见小燕子脸色惨白跑进帐来,忙问道:
“格格,出了什么事?”
小燕子一声不吭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打成包裹,说道:
“我要去回疆找蒙丹,含香了。”
小邓子、小卓子奇怪起来:
“我们不随大军一块过去吗?爷还没回来呢。”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要走了!”小燕子听见提起永琪不由火冒三文,掉头就走。
小邓子忙朝小卓子使了个眼色,小卓子会意,飞找永琪去了。
小邓子快跑跟上小燕子,一步也不敢远离。
马厩里的玉聪千里驹见主人过来,不由兴奋得仰天长嘶。
小燕子走上前去拍拍它的背,想起皇阿玛送她这匹宝驹的情形不由心一酸,泪水泪泪而下。也顾不上擦拭,跃身上马,挥鞭就走。
小邓子这下有点急,忙也跃上一匹马在后面追喊着:“格格,格格,你等等。”
小燕子哪理他这么多,只是狠狠地抽鞭,那白马脚程好快,只觉耳旁风生,山岗树木如飞般在身旁掠过。一瞬间,就把小邓子远远抛在后面了。
到了午间,已奔出二百多里。用过一些干粮,小燕子纵马又驰,心想今日奔跑一天,永琪他们永远也别想再赶得上。晚上在客店歇宿时,小燕子决定明天改成男装行路更方便些。
小燕子并不知道她这一走,添了多少乱。
永琪、易可马上就弄明白厂她负气出走的原因、仓猝之间永琪将军权交给尔康。易可说:“我也和你一起去。”
永琪一楞,不好决定。
易可说:“这场误会让我来亲自解释好一些。”
永琪点点头,俩人骑马飞驰而来。
中途碰上小邓子时,小燕子已跑得毫无踪影了,永琪叹伤道:“幸好知道她要去找蒙丹、含香,否则我会疯掉的。”
易可见永琪一脸愁容,心里暗暗有种别样的感觉,劝慰道:“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她,她会没事的。”
小燕子又奔驰了一天,登上嘉峪关头,倚楼纵目,只见长城环抱,婉蜒如线,俯视城方如斗,心中颇为感慨,出得关来,也照例取石向城里投去。
关外风沙险恶,旅途艰危,相传出关时取石投城,便可生还关内。
又走了几里路,只见烟尘滚滚,日色昏黄,只听得骆驼背上有人唱道:
“一过嘉峪关,
两眼泪不干,
前边是戈壁,
后面是沙滩。”
歌声苍凉、远播四野。
一路过去,沙漠由浅黄逐渐变为深黄,再由深黄渐转灰黑,便近戈壁边缘了。
这一带更无人烟,一望无垠,广漠无际,那白马到了用武之地,精神振奋,发力奔跑,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岗峦。
眼转之间,石壁越来越近,一宇排开,直伸出去,山石间云雾弥漫,似乎其中别有天地,再奔近时,忽觉峭壁中间露出一条缝来,白马沿山道直奔了进去,那便是甘肃和回疆之间的交通孔道星星峡。
峡内两旁石壁峨然笔立。有如用刀削成,抬头望天,只觉天色又蓝又亮,宛如潜在海底仰望一般。峡内岩石全系深黑,乌光发亮。道路弯来弯去,曲折异常,这时已人冬季,峡内初有积雪。黑白相映,蔚为奇观。
过了星星峡,在一所小屋中借宿一晚。次日又行,两旁仍是绵豆的黑色山岗。奔驰了几个时辰,已到大戈壁上。戈壁平坦如镜,和抄漠上的沙丘起伏全然不同,凝睁远眺,只觉天地相接,万籁无声,宇宙间似乎唯有她一人一骑。小燕子不觉感到大干无限,自己渺小异常。
到了哈密城,见对往来旅客盘查非常严密,才知道军情已紧急。于是绕过城市,径直往西,按照以前蒙丹,含香来信指点的路径找寻过去。
这天天气忽然热了起来,大漠之中气候变化剧烈,往往一日之内数历寒暑。
本来水囊中的水都结了薄冰,这时却越走越热,烈日当空,人马上都是汗水,小燕子想找个阴凉所在休息,四顾茫茫,尽是沙丘,只得驰到一个大沙丘的背处,打开水袋喝了三口,也让白马喝了三口。虽然奇渴难当,却不敢多喝,只怕附近找不到水源,喝完了水那可是死路一条。
人马休息了一个时辰,上马又走。正走得昏昏沉沉、人困马乏之时,忽然白马仰起头来,向空中嗅了几嗅,振鬃长嘶,转过身来,向南奔驰。
小燕子正是有点莫名其妙,已见前面沙丘间忽然出现了稀稀落落的铁草,再奔一阵,地下青草渐多。小燕子想前面必有水源,心中大喜。
那白马也精神大振,四蹄如飞。不一会,已听得淙淙水声。
转眼之间,面前出现了一条小溪,白马奔到溪边,小燕子跳下马来,见水清见底,抚摸马背;笑道:“谢谢你,多亏你找到这条小溪,咱们一起喝吧?”
俯身溪边,拥了一口水喝下,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肺。
那马喝了几口水后,长嘶一声,跳跃了数下,也是说不出的欢喜。
人马都喝足,还把水袋装满了水,小燕子心想:“沿溪往上去,或许能遇到人,问到蒙丹、含香住的黑水河一带。”
于是骑上了马,沿溪水向上游行去。
渐行溪流渐大,忽然眼前一片大湖。湖的周围花树参差、杂花红日相间,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之中。远处是大片青草平原。无边无际的延伸出去,蓝天相接草地上几百只白羊在惊跑吃草。草原西端一座高山参天而起,耸人云霄,从山腰起全是皑皑白雪,山腰以下却生满苍翠树木。
小燕子看得口呆目瞪,正巧几个回族女子骑马从草原上奔来,小燕子忙迎上去想向她们打听一下黑水河方向怎么走,谁知那几个人不懂汉文,小燕子又不会讲回语,双方打了半天手势,小燕子又拿出地图来比划来比划去。好不容易对方才明白了她探路的意图,见她要去黑水河方向却有惊诧神色,不住打量着小燕子,指点她沿溪流径往西南行。
天色将黑时,小燕子在河旁一块大石下歇宿。出走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次露宿在外。
空旷的原旷上孤寂寂的一个人。她觉得阴森恐怖,天边的黑暗中好象随时都会蹦出个什么怪物来似的。
小燕子把火烧得更旺些,把剑紧紧拿在手中,脑袋里止不住在想:
“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
紫薇、尔康、箫剑、晴儿一定是心急如焚,到处找我吧,紫薇会不会哭呢?永琪还会紧张担心吗?
一想起永琪,小燕子怒气上升,连恐惧都忘了。
“他肯定不会再挂念我了,他现在喜欢的人是易可,他竟然握住了易可的手,……我没易可那么有才华,我也没易可聪明能干,他巴不得我早点离开他呢,哼——”
小燕子想到这里气愤难平:“有什么了不起,格格,福晋我都不要做了,我还是做我的小燕子!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们俩个!”
小燕子就这样在一阵愤怒一阵难过一阵恐惧中迷迷糊糊睡去了。
永琪和易可却迫切地想要找到小燕子。
他们打马飞驰,也是往黑水河的方向而来,一路边追边问,仅仅几天功夫,永琪就瘦下去一圈。
易可见永琪急忧不安,也不敢多言,只是沿途默默照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