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开到稍稍安静的地方,就掉头回去了。路边已经有两部车在等他们,静言扶着车门开口,“威廉,晶晶,你们先回去吧。”
再看了那两个男人一眼,威廉转头先对晶晶说话,“晶晶,你先回家好不好?”
黑色的房车静静停在身边,夜色沉沉,刺激喧闹的一天快要过去了,可感觉上真正的不安和惶恐现在才刚刚开始,心里忐忑,晶晶咬嘴唇,“我,我想跟你们一起。”
我们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再次看透他们的想法,ken和rokey同时露出挫败的表情。
拗不过这两个人,一行人最终全都上了车。司机熟练地将车转上高架,迅速平稳地向前疾驰。
浩浩荡荡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近七点。私家车道两侧林荫密布,平直漫长,开了许久都没有到头,柔和灯光从身边一直延伸到暗色的山脚下,一栋栋巨大的宅子,形状各异,灯光中轮廓隐约。
车终于停在其中一栋的前侧,门口有人等着,干净利落的年轻人,剃着精神的平头,看到他们就上前迎接,走到跟前,表情一点点疑惑。
车里的司机跳下来,上前低声解释,他终于点头,上前对着静言笑,“华小姐,袁先生等你很久了,请进吧。”
袁先生?完全陌生的名字,威廉和晶晶一头雾水。静言已经当先举步,推开门,屋里暖意融融,大厅沙发里有个男人正站起身来,带着斯文的金边眼镜,眼尾细长微扬,看到他们未语先笑,“欢迎欢迎。”
“袁先生?”小声确定。
“叫我肖好了,这位一定就是华小姐,易的眼光有进步啊,呵呵。”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大家有志一同地看着他,无语了。
好歹平日做的都是和各色人物打交道的工作,静言率先回神,“对不起,打扰袁先生了,这是我的朋友厉威廉和欧阳晶晶。”
“哦,你们好。”客气地与他们握手。
“袁先生是易仁的朋友吗?”
“朋友——”他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肯定,“做点生意,他老是跟我抢来抢去,时间长了,应该也算某种朋友吧?”
呃——被他的回答打倒,大家再一次安静了。
寒暄了几句,肖开始低头看表,“都这个时候啦,先到餐厅吃饭吧。”
餐厅很大,长桌宽而直,大家全都落座以后,还觉得空荡荡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中式西式都有。
还是没什么胃口,但是自己也知道,不吃是不行的,静言勉强举筷,往嘴里塞东西。
“是不是不合胃口?”肖抬眼看过来。
“不是,是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实在是麻烦到人家了,静言不好意思地回答他。
胖胖的阿姨正在上菜,闻言很热情地提议,“要不要吃点清淡的?厨房里还有粥。”
“我有点想休息。”实在太累了,她觉得自己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静言,你要不要紧?”晶晶担心的声音,圆圆的眼睛和威廉一起关心地看过来。
“我让人先带你去房间吧。”肖立刻站起身来叫人,刚才那个年轻人应声走进餐厅,非常礼貌地伸手引路。
的确不能再撑下去了,低声谢过,静言跟着他往楼上去。身体没力气,上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房间里暖气充足,快走几步把自己放到床上,她埋头下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柔软宽阔的大床,无比舒适,可是身体仍旧僵硬不适,身下被褥松软,闭着眼睛,只是一片漆黑。这漫长无比的一天,仿佛是个没有尽头的恶梦,无法相信的,激烈的,可怕的恶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实在挣扎不动了。
门被推开,这宅子装潢极尽考究,没有一处不是用的顶级好东西,木门虽然沉重,但是门轴顺滑无比,开启的时候竟然了无声息。
脚步声,在厚厚的地毯上低而轻悄。突然听到声音,还不等她起身反应,背后一紧,已经被人满怀抱住,熟悉的气味,轰然将她包围,冰冷的脸颊,好像刚刚离开室外的寒风,贴在脖颈里,满是凉意。
不再挣扎,僵硬的身子慢慢柔软了,咬牙冷静到现在,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可是一切的惊惶脆弱却在最后关头汹涌而出,将她彻底淹没,身子不再听从意识的指挥,这一刻,她竟然可耻地缩在他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楼下,餐桌边的威廉和晶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楼梯方向。
“不用看了,刚才和我交谈的那位先生,就是传说中的孔易仁。”慢条斯理地结束用餐,怕面前这对可爱的新朋友诧异过度,肖开始善意提醒。
“那就是孔先生?”交谈?拜托,一分钟完成问候,握手,寒暄,问清静言的下落,还能百忙之中保持完美风度。那个不叫交谈,叫奇迹好不好?还没有机会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孔先生说上一个字,晶晶就开始盲目崇拜了。
“晶晶!”看出她眼里的梦幻,威廉有点小小不满。
“我要出门了,需要搭车吗?”
啊?重要客人刚来,主人就打算撒手不管,自己出门去了?这位先生说话,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威廉和晶晶同时愣住。
已经站起身来,肖回头忘了一眼楼梯处,低声叹息,“人人都比我快啊,不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易这个家伙。”
什么跟什么啊?还是一头雾水,不过至少可以感觉到,他们今天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威廉回神过来,拉着晶晶跟上去,“袁先生,谢谢今天的招待,我们也要离开了。”
身体被翻转过来,很小心地。
眼睛望出去,一片朦胧。知道为什么,心里看不起自己。
脸上有温暖的触觉,他的手指,一点点抚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非常温和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诱哄,“如果很累,就睡一会。”
鼻梁酸痛,努力再努力,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其实有无数的疑问,无数的话想说,可是——
自暴自弃地在温暖旁边团起身子,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让她先休息一下,逃避一下,这样极度的疲倦,是可以原谅的吧?
这个男人,让她变得软弱。
埋首在熟悉的怀抱里,脸颊有湿润的感觉。睡去前,静言脑海里只有这句话,绝望地萦绕不去。
卧室里寂静无声,窗帘是合着的,笔电的屏幕微微闪着亮光,孔易仁皱眉的侧脸落在微光里,剪影清晰,偶尔落键,动作很轻。
窗外黝暗,寂静冬夜,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淡淡晨光的影子漫上来。看了一眼窗外,他伸手去合电脑,身体微微一动,腰里的手臂收紧了。
“我在。”低声安慰,她安静下来,一点点侧脸露出来,漆黑的眉毛微微蹙着,眼角湿润。
静言一直是冷静镇定的,偶尔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娇态,也是一晃而过,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脆弱的样子,心里揪动难过,怎么办?越是突然的情况,就越是应该冷静。可糟糕的是,现在他实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睡得并不踏实,其实一晚上都时不时会醒来,可是每次都看到他微光中的侧影,紧锁着眉头。
这么担忧的表情,是因为自己吗?明知这样不好,可是每看到一次,莫名的情绪就会让她心里酸软,眼眶刺痛。
“嗯。”一整晚就这样过去了,不想再逃避问题,静言闭着眼睛闷声开口。
“不睡了?”将笔电搁到一边,他伸手抚她的头发。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吸气,开始做心理准备。
“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他稳定温暖的手指,稍稍加重了力道,“静言先说吧。”
睁开眼睛,看到他俯身下来,很专注地看着自己,深褐色瞳仁里,竟然微有些期待的意思。
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很弱势,静言再吸一口气,直起腰坐起来,“我看了那些报道。”
“嗯,”他声音里隐约叹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你干的,谁会自毁名誉啊?睡了一晚上,精神振作起来,嘴上没有反驳,可是眼神完全表达了静言此刻的想法。
揪心的感觉稍微退下去一点,看到她此刻的样子,孔易仁微笑。
“那个协议,是真的吗?”直接切入正题,她表情严肃。
“是真的。”略略迟疑了一下,他还是点头。
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突然散了,静言的嘴唇不由自主抿起来,沉默半晌,她慢慢吐出几个字,“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他伸手过来,揽她的肩膀。
僵硬地一侧,她避开他的手,“对不起,我想离开。”
同一张床上,能够躲到哪里去?一秒之后,她还是落进他臂膀里,小小挣扎,宣告无效。
“我会解释。”低声安抚她。
别过头不说话。
“我在纽约逗留了几天,然后去了一次巴伐利亚的修道院,和希音的妈妈谈过了,协议正在修改。”
没有回答。
“一定会有人反应强烈,不过没想到那么快。”
安静。
“我正在处理这些事。静言,你还是不愿意说话吗?”
继续沉默。
他叹息了,手臂加重力道,声音低下去,“静言,对不起,可是我爱你。”
手下的肩膀,突然微微颤抖起来,她回过头,杏眼里水光弥漫,“我昨天,去了医院。”
“我知道。”他点头。
大衣就在床边,她伸手过去,掏出那张检验单,手指有点抖,展开来,“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他低下头,很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侧过脸,看得出已经尽力在克制情绪,可是揽着她的手臂,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眼角已经微微弯起来,“很好。”
对他的反应有点失望,静言扁嘴,“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难得看到她这么孩子气的表情,心里太过愉快,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不,我保证,昨晚没来得及,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去医院的半路上。”
放松的感觉,让身体变得柔软,心里原已经有了决定,这时看了他的反应,更加立定心意。再不多言,静言舒展双臂,微笑了,“现在离开吗?”
“离开?为什么?”他露出一点点诧异的表情。
开心过头,傻了吗?静言盯着他看,“我们要一直待在袁先生家吗?”
低笑声,“这不是袁先生家,不过他在这里也有宅子,不是很远,静言想看,晚些可以去参观。”
啊?不是袁先生家?静言满脸问号。
抱着她重新躺下去,倦意漫上来,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当初和他一起做的投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过来住,地方太偏,偶尔落脚不方便,宅子老是空着,还要临时麻烦他带人过来。”
啊——?呆望身边已经闭上眼睛的侧脸,静言无语。
想起什么,他又睁开眼睛,“睡了那么久,饿不饿?”
好问题。原本没什么感觉,被他一问,胃里的空空如也突然强烈涌上来,她点头,“饿。”
坐起来,“要吃什么?我叫阿姨去做。”
“不用,我昨晚听到阿姨说有粥,自己下去吃好了,你睡一会吧。”
“一起吧,我也有点饿了。”他已经立起身来,眼里笑意微微,“可以吗?”
宅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走进餐厅,静言小小叹了一声,“好空旷。”
“总会有满座宾客的时候。”伸手揽她的腰,手自然地落到细窄凹陷处,想到不远的将来,这里会有多么甜蜜的改变,他不由自主微笑。
“太大了,很寂寞,我不喜欢。”
厨房宽大,料理台边有木制的原色桌椅,替她拉开椅子,孔易仁转身掀开保温煲的盖子,白粥的热气升腾上来,他伸手取碗筷,“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年轻时候觉得,所谓极致成就,就是让所有人仰望,后来发现,能让身边人泰半满意,就足够耗尽心力了。”
不敢苟同,她小声反驳,“华服美食,唾手可得,有你撑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人会不满意吗?”
他回头一笑,“静言满意吗?”
“我——”想到那些煎熬,静言沉默。白粥放到面前,小声叮咛,“小心烫,等一下,还有些配菜。”
掌心合着暖烫的碗壁,面前他的背影宽厚挺拔,同样温暖的感觉,好像一直会漫进心里,可是这温暖,是危险的。她低下头,“山珍海味,也不过一日三餐,广厦千间,也只能睡一张床而已,物质从无止境,也不可能让人真正满意。”
没有回答,肩膀上有力道,稍稍用力的一握。然后,孔易仁终于结束他的工作,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十几小时没好好吃过东西,食物当前,静言暂时抛开一切杂念,埋头在粥里,“嗯,好吃。”肯定地夸赞了一声。
“静言。”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温和而认真。
“嗯?”一口接一口,袁先生家的厨师,熬得一手好粥啊。鸡汤做得底,白粥上微微一层油黄,鲜美入味,加上刚烘好的肉松,久违的玫瑰腐乳,爽脆的各色酱菜——饿足一整天,她实在停不下来。
“有点仓促,希望你不要介意,你——”一点点停顿,然后那个声音继续响起,“你愿意,嫁给我吗?”
筷子突然停止移动,小勺碰到瓷碗边缘,清脆的一声轻响。
厨房里安静下来,长久的沉默之后,白色纤细的手指动了一下,黑色油亮的乌木筷子被搁下,静言抬起头来,微笑了,“易仁,你能这么说,我觉得很幸福。”
他的眼角弯起来,偌大的空间暖意融融,但是静言并没有停下,而是伸出手,握住他的,杏眼里流光亮影,美得惊人,“但是就在昨天,我已经立定心意,要让自己和我的孩子,过上平稳安定的生活,如果你要加入,我很乐意,可是现在,一场婚姻多半只能带来狂风暴雨,所以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至少现在不能,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