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凉,这天叶齐眉家楼下缓缓驶入一辆银灰色的车,规规矩矩花坛边停好,钱老师性急,一推侧门就下来了,一边招呼老伴一边埋怨,“都这么久了还开得这么慢,天都要黑了。”
叶爸爸好脾气地呵呵笑,提着草筐下车走过来,“安全第一嘛,这些螃蟹给宝宝送上去,我们要不要等她回来?”
“齐眉上庭去了,刚才打电话去事务所她同事说的,我们上去先把螃蟹弄干净放蒸笼里,等会再打给她让她早点回家。”
“好嘞。”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叶爸爸提着草筐就往前走。
这套公寓是女儿工作后自己买下的,虽然不常来,但老两口手边也有钥匙,这时熟门熟路上楼,开门就直接进了屋。
很久没来了,钱老师心细,一进门就感觉不对,鞋柜上随便搁着一付高尔夫手套,客厅沙发边的小书桌上还有一枚黑色的男式手表,表面复杂,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样子。
再转到浴室,玻璃架上剃须刀和刮胡泡沫一应俱全,拿起来看了一眼,钱老师的眼睛情不自禁就眯了起来。
男人比较直线,叶爸爸在楼下得令之后就手提螃蟹,进屋心无旁骛地直奔厨房,厨房连着一个小小的储物阳台,把螃蟹都倒进水斗里,刚想把草筐先在阳台上搁一搁,迎面看到的东西连他都吃惊了,“宝宝妈,宝宝妈?”
“干吗?”钱老师闻声走过来。
叶爸爸指着阳台上立着的一整套高尔夫球具直了眼,“最近宝宝开始打高尔夫了吗?她不是一直很忙,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些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门响了,有钥匙声。
女儿回来了?正好,他们有许多话正要问她,一起往门口走,一声“宝宝”刚要出口,门已经被推开。
实在是巧,成志东原本昨天半夜就该到上海,但航班临时改签,早上9点才落地,又直接赶去公司主持会议,心里有事,好不容易会议结束,他直接就往这里赶。
双方都没有心理准备,门一开三个人都愣住了,心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各不相同,叶爸爸想得是,原来是这个小子,能让宝宝看中登堂入室,真是便宜他了。
钱老师却一肚子火,都已经住在一起了,还不让他们见一面,臭丫头,回来有你好看的。
成志东想得最多,越想就越是懊恼,遗传是很奇妙的东西,齐眉和面前这两张脸都有些神似,而且这对老人站在门里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傻子都猜到他们一定是宝宝的父母。
早就想好要见他们的,他为了初次见面不知道准备了多久,打点十二万分的精神,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回和齐眉说定之后还没进入实施阶段他就被总公司急召回美国,足足耽搁了两个星期才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这种情况。
他是要见他们的,可是没想过是这种场面,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些什么,可自己女儿的公寓里突然有个不认识的男人自己开门进来,再开通的父母都会接受不良的吧?这可和他所设想的第一次见面差太远了,这可如何是好?
呆了半天钱老师第一个开口,句子很简短,气势却很厉害,“别站在门口,先进来再说。”
“啊?”从来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成志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嘴里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叶爸爸开始打圆场,“你就是宝宝提过的那个朋友吧?这是宝宝妈,我是她爸爸。”
“老叶!”对他自来熟的表现及其不满,钱老师立刻横了他一眼。
这么多年条件反射了,习惯性傻笑,叶爸爸做出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唉呀,螃蟹,我的螃蟹要爬出来了。”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厨房跑,转眼就在成志东目瞪口呆的注目中消失了。
面前只剩下气势惊人的钱老师,唉呀,不愧是女王的妈妈,就是不一样。硬着头皮开口叫了一声伯母,成志东满脸黑线条。
门刚合上又被推开,叶齐眉一步跨进来,先不说话,眼睛找到妈妈和成志东,立刻走到他们当中,脸先转向钱老师,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知道成志东晚上会回来,她今天开庭结束后没有回事务所,从法院出来就直接开车回家。
一路上并没有赶时间,照习惯也知道他不会太早到家,所以她原本打算先梳洗休息一下,然后在家等他。
可是还没上楼她就知道大事不好,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但成志东的Q7一向醒目,爸爸的车她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时候两部车同时出现,安安静静停在花坛边,还一前一后排在一起,特别有默契的模样。
可是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默契,如果只是爸爸过来问题倒也不大,就怕妈妈也一起来了,这么突然看到成志东出现在面前,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天雷地火。
来不及多考虑,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上赶,到了门口正看到白色的大门被合上,没有多考虑,她一手就推开走进去。
果然是最坏的情况,妈妈脸上虽然还没什么表情,但就她观察已经快要火冒三丈,频临崩溃边缘,而成志东一脸状况外,愣愣地站在她面前,连声音都没有了。
没听到妈妈的回答,倒是厨房里的叶爸爸听到动静又跑了出来,看到女儿立刻开口,“宝宝,你总算回来了,好了好了,大家都进来坐下说话吧,我在蒸螃蟹,马上就可以吃了啊。”
“齐眉,你不给爸爸妈妈介绍一下吗?”钱老师一动不动,眼睛很有压迫感,盯着成志东不放。
他读书都在海外,再说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中国式高中老师的犀利目光,现在被盯得整个人都有点晕,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其实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尴尬场面,飞来飞去习惯了,出了任何情况他都能泰然自若处理,可就是现在不行,就是面前这位不行,她可是宝宝的妈妈啊,对他未来的终生幸福有着举足轻重的决定权。
虽然最近忙得脚不点地,可黛西准备的那首诗他就连在飞机上也见缝插针,一边听录音一边背得努力,就是为了投其所好,能够给他们留下最深刻的第一印象。
现在看来第一印象是很深刻,可惜方向反了,他实在是措手不及。
看到他的样子,叶齐眉突然有点想笑,原本绷紧的神经就不知不觉松了下来,尽量把声音放轻松,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她嘴角甚至微微弯了起来,“爸爸妈妈,这是成志东,是我男友,我跟你们提过他。”
什么表情?这丫头还觉得开心了,钱老师气不打一处来,对自己女儿也用不着客气了,直接就伸手拉过来训,“你给我过来,笑嘻嘻的干什么,我问你话哪。”
没站稳,叶齐眉被拉得一个踉跄,旁边两个男人一起心疼了,几乎是同时伸手扶了上去,左手右手各一边,四个人突然挤成一堆,再抬头叶爸爸第一个笑起来,“这是在搞什么啊,还是坐下再说吧,别站在门口了。”
知道自己拉重了,钱老师立刻放松力道,不过还是没有放开女儿,拉着她直接往厅里走。叶爸爸立刻跟上,回头又看了成志东一眼,这次眼光就不同了,和气得很。
小子,动作挺迅速的嘛,还算不错,有前途。
四个人在沙发上坐下,知道妈妈真生气了,叶齐眉不敢再笑,规规矩矩坐在当中低下头。
“多久了?”来回看他们两个,钱老师问得很直接。
“我和齐眉认识一年多了。”怕她被骂,成志东抢着回答。
钱老师看了他一眼,臭小子,还没轮到你哪。
接着又盯着女儿问,“我是说你们这样在一起多久了!都不知道先带回家让我们见一面,把爸爸妈妈当透明人是不是啊?”
“正要跟你们约时间吃饭嘛,没想到这么巧。”太乌龙了,叶齐眉也觉得有点委屈,小声答了一句,然后成志东立刻补充,“是的是的,原本前两周就想请你们吃饭,可是我有急事回了美国,今天刚回来。”
“真的?不是看到我们才这么说?”成志东的基本情况女儿之前已经简单提过了,知道他是个华裔,工作也忙,经常飞来飞去,但真有这么巧?钱老师表示怀疑。
机会来了,成志东立刻站起来证明自己,“是真的,我还特地问了齐眉你们喜欢些什么,为了跟你们见面准备很久了。”
叶齐眉撑着头觉得丢脸,这你也直接说?太直白了吧?
叶爸爸又想呵呵笑,被钱老师一瞪咽回去了,嘴巴已经张开了,好歹说句话,“准备什么啊?说来听听?”
说着又望向女儿挤眼睛,叶齐眉摊手摇头,她怎么知道这男人准备了什么,十几天前的事情了,自己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成志东站起来了,表情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两位老人,咳嗽了一声,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呆住的话来,“我背诗。”
啊——?三个人都被镇住了,就连钱老师也呆望了过来,一片安静中就听到成志东一字一句,很慢但是很清晰地开始背诗。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有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他中文说得不错,可是这诗词难度比较高,时间紧,声调上多少有点问题,听上去有点怪,一首诗念完也没人出声,成志东紧张地看着两个老人,扑哧一声,沉默终于被打破,一辈子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咏梅,钱老师实在憋不住,第一个笑了出来。
当天晚上那些螃蟹终于死得其所,被吃得干干净净,叶家是螃蟹的忠实爱好者,每年菊黄蟹肥的时候都当节日过,吃起来有经验,一个个蟹壳都被掏得干干净净。
中国人吃饭是门大学问,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是在饭桌上谈成的,一桌子盆盆碟碟热热闹闹,喝点小酒碰碰杯,酒酣耳热再陌生一顿饭下来也成老熟人了。
成志东在中国呆了那么久,这点道理心知肚明,边吃边用心回答所有问题,钱老师笑完也就不好意思再摆脸色了,上桌之后叶爸爸温了瓶黄酒,接着开始很热情地跟他聊天,这么来来往往,吃到一半大家的脸色就开始和风细雨。
觉得高兴,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小伤感,叶爸爸最后喝得满脸通红,还是叶齐眉开车送他们回家的,成志东开着他的Q7一路跟着,一直送到小院里。
终于觉得满意,这么多年看人总有点经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男人用了心,又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怎么想问题都是出在她身上,所以进门前钱老师对着成志东和颜悦色地说了最后一句,“以后跟齐眉一起回来吃饭。”
成志东立刻松了一口气,当下笑得一口白牙,头点得用力,然后被叶齐眉当场瞪了一眼。
叶爸爸走在后头,这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回去吧,要加油。”
心口一暖,成志东有找到组织的感觉,宝宝爸爸妈妈,你们看出来了吗?看出来我的辛苦了吗?那就拜托了,大家要一起加油。
不能说出口,他们三个用眼神进行最后的交流,内容很简单,就算是碉堡,我们也要攻克她!
叶齐眉站在旁边不顾形象地翻了翻眼睛,太过分了吧,当她是透明人?
两个人回头上车,分开两周了,一回来又遇上这么人仰马翻的事情,终于可以两人独处,合上门才觉得能够安安静静待在一起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四下很安静,叶齐眉舒了舒手臂,歪头看了他一眼,又想起那首咏梅,忍不住露齿笑了起来。
没什么灯光,车刚发动,仪表盘暗暗晶光,城市里看不到月亮,街灯蜿蜒排列,柔和的淡黄色一直延伸到遥远尽头。
她的笑容在这样的光线里明媚闪耀,他也笑了,眼角弯起来,开车的时候总是闪神,不断地往侧边看过去。
洗完澡走进卧室的时候,她已经靠在床上看书,头发还微微有点潮湿,散在肩膀上乌黑发亮。
忍不住,他掀开被子躺上去,一手关灯,另一手抓着她就吻下去,书还在手里,叶齐眉小声惊叫,然后笑起来,笑声埋没在他的唇齿间,模糊动听。
屋里还残留着螃蟹和米醋混合起来的鲜美香味,他在黑暗里抱着她吻了很久,然后翻身上来,分开她的双腿,动作很温柔。
已经意乱情迷,但叶齐眉仍旧残存一丝清醒,双手撑在他胸膛上,声音有点哑,“志东,安全套。”
“宝宝,我们生个小孩好不好?好不好?”已经俯身在她身上,他双肘撑起,呼吸温暖,一阵阵拂进她的耳朵深处,声音低而渴望,好像怕她拒绝,竟好像隐隐夹杂着恳求。
又想起那个街边的面包店,玻璃擦得透亮,货架上露出的孩子的脸,头发乌黑长直,小脸圆润可爱,仰头与自己的妈妈说话,然后看着她遥遥指过来。
想着想着便轻轻叹息起来,成志东等得紧张,听到叹息声,身子都有点僵硬,正要抬头,脸颊一暖,被她双手合住,没有声音,她在面前微笑,仿佛春暖花开。
欢喜过头,成志东反而有点不敢相信,想迟疑确认,又觉得乘胜追击才是正途,一时矛盾,他就这么呆呆看着叶齐眉,破天荒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彻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