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日,周六。
农历二十日。
生年喜用:丙庚辛乙。
宜:安葬、迁徙、祭祀、嫁娶。
忌:合医、穿井。
苏小鱼在皇历面前站了许久,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东西。
皇历是朱世昌年初的时候挂上的,他买,他挂,红底洒金,花团锦簇。苏小鱼家装素淡,不搭,不过她接受。一开始很不习惯,看久了觉得还好。
就像她接受他进入自己的生活一样。
男人和婚姻虽非必需,不过她是俗人,一棵白菜而已,能吃的时候就上汤、下锅、清炒,何必假装自己是棵翡翠白菜,非得熬到永垂不朽。
红底洒金的皇历,就挂在厨房边的白墙上,走出卧室就能看到,但她平时从来不在意它数字下的那些繁杂内容。
苏小鱼在外企工作,部门开会的时候好像到了联合国,身边的同事走路崴脚叫的都是"Oops",没有皇历的生存空间。
但她今天已经在它面前驻足了五分钟以上,看不懂生年喜用,更别提丙庚辛乙。
不过"嫁娶"两个字浅显易懂,它们提醒了她今天该做些什么。朱世昌已经打过电话,说他一早出门,正在去民政局的路上,声音和那双红字一样喜气洋洋。
掬水在脸上的时候感觉好奇怪,苏小鱼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她根本忘了用洗面乳,刷牙的时候觉得满嘴无味,原来连牙膏都没有挤。
奇怪的事情做了太多,她出门时就觉得时间很紧张。门边有个直身长镜,苏小鱼一抬头就看到自己一身黑衣,一只脚套着白色的羊皮靴,另一只还在手中,竟然在大喜的日子里乌云盖雪,她终于忍不住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并非不满意朱世昌,事实正相反,他是苏小鱼这辈子见过的最适合成为丈夫的男人。
朱世昌,博士学历,生物研究所专业人士。忠厚宽和,友善待人,热爱动物,相识以来待她一直如同待一个孩子,打开戒指盒求婚的时候额头有汗,简单的三个字说了十五分钟。
这样的男人……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苏小鱼,你并非出类拔萃,外表、皮肤尚可,内里却千疮百孔,现在能有朱世昌这样的男人愿意与你共度一生,真该见庙便拜,见神便谢。
民政局在林荫覆盖的小路上,单行道,出租车开到路口就停了下来,苏小鱼付钱下车,从树荫间隙透下来的阳光被她踩在脚下。地上还有半黄的落叶,边缘卷起,踩上去声音清脆。
路不是很长,又窄,小鱼往前走的时候有两对年轻男女与她擦身而过,他们紧紧地牵着手。
风很冷,苏小鱼把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取暖。朱世昌走路喜欢抓着她的手臂,走一段之后找个机会,再将她的手拉出来握住。也许结婚以后就会好了,男人做很多事情原本就只是因为不确定。
街道两边有很多老式洋房,铁艺围墙上爬山虎茂密,灰色外墙粗糙。有一栋改成了临街餐厅,木制排门,三十年代的桌椅壁炉,里面只有三两食客,门外黑板上是用粉笔写的菜单,龙飞凤舞的一行手写体,法语和意大利语,写着今日甜点是提拉米苏。
她是喜欢这样的餐厅的,等一下从民政局出来,可以和朱世昌进去吃顿饭。不过他和她的饮食爱好正相反,再说以她对他的了解,很可能已经在某个富丽堂皇的中餐厅订好了包间,等着庆祝。
有人推门出来,门开的时候小鱼听到餐厅里的音乐,很模糊的男声,唱的是法语歌。
亲爱的小鱼,我好爱你!
我喂你面包,你要快快长大。
亲爱的小鱼……
脚下突然有陷落感,她在原地僵立。
离开苏雷以后,她再也没听过这首歌。她曾经寻觅若狂,后来以为是幻觉,以为一切都是幻觉……
做爱之后,熟睡之前,他都会在黑暗里笑,轻轻地哼唱这首歌。因为是法语,他以为她听不懂。
亲爱的小鱼,我好爱你!我喂你面包,你要快快长大。亲爱的小鱼……
门又合上了,音乐消失,苏小鱼转身走回去,推门之后笔直地戳在门前一动不动。
餐厅里只有三两个食客,老板就坐在壁炉前看杂志,没人招呼她。那首歌还在继续……
苏雷是个永远都滴水不漏的男人,哼歌时的那点儿闲散在记忆里显得异常珍贵。有次以为她睡着了,抓住她的手放进他宽大的T恤里,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
那些该忘记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