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可及的地方,都只是咫尺,但这世上总有些地方,是你穷尽一生都走不到的。
1
下车前沈智已经擦干了眼泪,司机一直埋头开车,但时不时从反光镜里偷偷看她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开腔。
"吵架啦?两个人在一起么就开心点,像我跟我老婆,吵到后来都就觉得没意思,过日子呀,有什么好吵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沈智略有些尴尬地"恩"了一声。
那司机倒来劲了,"要不要帮你开回去?我看他多半还在那里等你呢。"
"不不,师傅,你一直开。"她立刻拒绝。
司机师傅嘴里咕嘟两声,像是在说这女孩子怎么这么犟之类,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沈智逃一般开了门下车,连找零都没要。
楼里漆黑一片,沈智看了看时间,十一点都快过了,整栋楼都是静悄悄的,她怕吵到邻居,上楼时都不敢把脚步放得太重,借着转角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扶着冰凉的扶手慢慢往上走。
沈智母亲家在三楼,并不高,她开始走第一级台阶的时候突然包里的手机响了,声音突兀,让她猛地一惊。
沈智伸手去摸手机,邓家宁的名字在黑暗中的屏幕上闪烁,她接起来,放到耳边。
"睡了吗?"他在那头问,背景安静,又像是怕惊醒身边的人,声音压到极低,低得让她觉得陌生。
"还没。"她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回答他的问题。
"这么晚还不睡?上床了没?"
沈智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混乱,就在这一瞬间,邓家宁那一晚在她身上的脸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那狰狞的表情,那喘息的声音,那浓重的气味,让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回答他,"恩,已经躺下了。"
他在那头慢慢答了一个"好"字,然后电话便断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收起手机继续往上走,将要走到最后一个拐角处时黑暗中突然看到一条人影,沉默地站在楼梯顶端,低头看着她。
沈智被吓得几乎尖叫起来,等看清那人之后突然通体发冷。
"家宁?"
"怎么了?没想到会看到我?"邓家宁冷笑了一声。
邓家宁是连夜从远郊赶回来的,七点他与沈智通过电话,对她说自己不能回去了,沈智应了,其声寡淡,寥寥数语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之后他又拨了回去,这次的电话是沈智母亲接的,他问沈智呢,沈母就说女儿出去了,一会儿回来。
他把电话搁下之后便开始满脸阴霾,到后来就连坐在他边上的蔡秘书都看出来了,问他,"小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啊?看你坐立不安的。"
他就顺水推舟,"是啊,老婆说女儿发烧了,她一个人在家呢,我担心这么晚了叫车去医院都不方便。"
就连坐在上手位的副局长都听到了,李副局五十左右,长得很是儒雅,常年带着个微笑的表情,听完立刻说,"小邓啊,这你得赶回去。"旁边几个老板立刻附和,"是啊是啊,让司机送,很快的。"
他就告辞出来了,桌上其他人还就着邓家宁的背影夸了他几句,说这么顾家的好男人现在不多见了啊,到底是李副局带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之类,说得桌上笑声一片。
路远,虽然司机开得很快,但仍是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邓家宁一路都没有说话,望着黑漆漆的路面沉默,下车之后走进小区,上楼,一直到沈家门前才停下脚步,然后摸出电话来,再一次拨了沈智的手机号码。
很轻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然后是熟悉的电话铃声,伴着那脚步声一同响起,他突然间没了一切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冰水浇透了一遍,冰冷过后却觉得脑海中乍然滚烫一片,烈火烤着那样,滚滚沸腾。
她撒谎,她骗他,她为什么要撒谎,她为什么要骗他!
邓家宁从楼梯上走下来,她已经冷静下来,低声开口,"家宁,你听我说,我刚才和朋友在一起,我只是不想你误会。"
邓家宁不说话,只是抓住她的手,大步往楼下走。
"家宁,家宁!"沈智被他拉得一路踉跄,手腕剧痛,又不能在午夜的楼道里叫出声来。邓家宁推开楼底的铁门,用另一只手将挣扎的沈智拽了出来,她差点跌倒在门前的石阶上,惊痛之下终于叫出声来,"邓家宁,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邓家宁回过头来,脸几乎要与沈智的贴在一起,声音里有着狂躁,"是谁在撒谎?是谁在半夜里告诉我已经躺在床上,可人却在门外的楼道里,不知刚从哪里回来?"
一楼的窗户突然亮了,沈智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丈夫掌握中抽回来,但是邓家宁抓得死紧,她根本无法动弹。
"我们回去说。"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你先放开我,我的手腕很痛。"
他不语,呼吸粗重,胸膛起伏,楼前的灯早已坏了,月光清冷,笔直地落在沈智脸上,那双墨色的眼睛,深深不见底地与他对视着,没有一丝羞愧与退缩,只是笔直地看着他,像是要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冷风吹过邓家宁的脸,脑子里沸腾的响声慢慢低了下去,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慢慢转过身去,"好,我们回去说。"
沈智开门,家里一室冷清,邓家宁走在她身后,反手合上门,砰一声闷响,沈智把灯开了,然后转身面对他。
"现在可以说了。"
她镇定的态度反让邓家宁有些无话可说,但是愤怒与猜疑仍在他胸口徘徊,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身体紧绷。
她撒谎了!她告诉他自己躺在床上,可人却仍在暗夜的楼梯上!她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撒谎?她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
激烈的情绪在他脑海里左冲右突,撞得他太阳穴声声闷响,邓家宁紧绷着脸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沈智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回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沈智表情比他更冷。
"你说了在家的,可你出去了,你有事瞒着我。"
"对,我出去了,和朋友吃饭,聊天,走了一会儿,然后回来了。"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个人的正常社交而已,我不觉得必须要经过你的允许,还有,你对我的不信任,让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沈智冷冷回答。
客厅吊灯是白色的,两个人面对面立着,他低着头,看到她眼里的血丝,看到她脸上隐约哭过的痕迹,她哭过了,不是刚才,刚才她一直都没有流过眼泪,刚才她一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这发现让邓家宁瞳孔收缩,脑海中激烈翻腾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猛地喷涌出来。
他叫,"我没有不信任你,是你变了,是你有事瞒着我!我看到了,那天你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可你说没有,你一直都说没有!你一直在撒谎,撒谎!"
沈智惊喘,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丈夫,"你疯了?"
"你才疯了,沈智,你才疯了,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你要单独跟他在一起,为什么你要跟他见面。"
沈智眼前晕眩,手指颤抖,不得不用力抓住身侧餐椅的椅背让自己保持平衡,她试图在这样疯狂的叫声中冷静地回答,但她用尽全力发出的声音仍是虚弱。
"那是我同学,我带安安去看病,一直叫不到车,他只是路过遇到,送我们回家。"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你可以说实话!"他逼近她,质问她。
"打电话给你?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一个前一天半夜在地板上强xx我的男人!"沈智终于尖叫出来,双眼涨得通红,脸却惨白一片,灯光下犹如一尊石膏雕成的像,摇摇欲碎的像。
邓家宁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也刷地褪尽,但数秒之后他突然再次爆发出叫声,"我是你男人!你是我的,你嫁给我,你就是我的!"
沈智有一瞬间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滑了下去,是邓家宁将她的肩膀一把抓住,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她慢慢抬起头来,在自己丈夫的禁锢中,没有再挣扎,声音虚弱,但是目光坚定。
她说,"邓家宁,我们离婚吧。"
一瞬间的死静,然后一声脆响,是邓家宁抬起手来,打了沈智一个耳光。
2
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之后,唐毅一个人在车里坐了许久。
多年前的沈智就立在他面前,阳光下明媚地笑着,牵着他的手,手指划过彼此的心口,"唐毅,我,跟你,永远不分开。"
然后是那一天,她在漆黑街道上,一字一字地回答他,"为什么?因为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我应该享受的生活。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再也受不了跟你在一起过这种穷日子了,你知道吗?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说过,"唐毅,你知道我要怎样的男人吗?我要他雄心壮志,我要他功成名就,我要他让站在他身边的我与有荣焉,让我为了他骄傲,现在的你能吗?不能的话,你就走吧。"
那样绝情,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抛在身后,重重地甩在他的身上。
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起她,在无数个忙碌的间隙,并不是儿女情长,只是一种本能,忽然一眨眼间,觉得她仍走在自己的左手边,或者人群中不自觉地回头,怕她步子太慢,跟不上自己。
那些深深植入身体里的习惯,不知不觉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成了他手指皮肤,成了他的呼吸心跳,他一直在想尽办法拔除掉它们,可是一切努力都在再次看到她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想念她,想念她的声音、气味、微笑,想念她的一切,但是他不应该,沈智已婚,有了女儿,那小小的孩子有一张甜蜜的像她的脸。
搁在仪表台上手机亮了,伴着震动,他没有接电话,心脏闷痛,只是慢慢低下头去,趴伏在方向盘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作声。
这天晚上,唐毅没有回来。王梓琳第二天一早去了建筑事务所,问保安唐先生在不在?保安认识她,立刻笑着答,"在,昨天很晚来的,通宵呢,大概在赶什么项目,都这么大牌的设计师了,做事还那么拼,真让人佩服。"
王梓琳听完就笑了笑,下车进楼去了。
她去得早,大楼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唐毅就在办公室里,趴在桌上睡着了,大衣丢在沙发上,桌上凌乱,烟蒂在透明的玻璃烟缸中堆起,她进门的时候也没有醒,眉头皱皱的,侧脸像个孩子。
她在晨光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渐渐表情温软,正要叫醒他,但是一低头间看到桌上的一抹晶亮,正是那个她亲手设计的钥匙扣,晨曦中微微闪着光。
像是一阵劲风吹过,她脸上温软的表情被突然地冻住了,王梓琳伸手,慢慢拿起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金属小块,那特意制成的半融化的效果,晃动时像是要在她眼前流淌下来。
沈智走了。
那记耳光之后,沈智夺门而出,邓家宁僵硬地立在原地,被拍门声惊醒之后才颓然放下手来,想追出去,却发现自己浑身发抖,竟一步都迈不动。
沈智奔回自己母亲家,沈母根本没睡,人老了原本就警醒,况且女儿十点左右就说在回来的车上,可到了半夜都没有回家,再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她一直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地等着,听到开门声就起身披衣走了出来,还问,"去哪儿了?这么晚。"
沈智不说话,沈母继续,"家宁打过电话来,我说你出去一会儿,他打给你没有?你也真是,一去就那么久,再好的朋友,聊一会儿就回来嘛,半夜三更的,家里人都睡了。"
沈母一边摸索着开灯一边说话,屋里黑,好不容易摸到电灯开关,灯光亮起的时候她再看女儿,突然惊叫了一声。
"小智,你这是怎么了?"
沈智站在门口,头发凌乱,半张脸隐约浮现红痕,她一眼看过之后大惊失色,走过去的时候急,撞在桌角上都不觉得,抓着女儿一迭连声地追问
"这是谁弄的?小智,出什么事了?"
就连沈信都被惊动,从自己屋里出来,看到姐姐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整张脸都涨红了。
"谁打你,姐,是不是邓家宁?是不是他!"
沈母紧着看女儿怎么了,嘴里还说,"别瞎说,家宁不是在青浦,根本没回来……"一句话说到一半,眼睛对上女儿的表情,嘴唇就抖了,"小智,他不是,他不是……"
"妈,小信,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行吗。"沈智拨开母亲的手,走了一步又回身,看着她说话,声音闷闷的,压着出来似的。
"对了,妈,我要跟邓家宁离婚。"
真的是邓家宁!沈智进屋了,沈母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脚发软,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女儿要离婚,要跟邓家宁离婚!
邓家宁,她挑中的女婿,她外孙的父亲,她要她女儿回心转意守着他一辈子的男人,打了她的女儿!
沈信在边上没说话,回身进屋穿上衣服,然后铁青着脸,拉开门就往外走,沈母突然回神,追着儿子问,"你去哪儿?"
沈信一声不吭,半个人都已经出了门外,沈母知道自己儿子要去干什么,心乱之余本能地想把他拉回来,又怕追不上,再也顾不上半夜三更邻里间的面子,急叫起来,"你给我回来!"
沈智原本已经进屋,闻声也追了出来,在门口拉住自己的弟弟,沈信出声,"姐,你别拉我,邓家宁居然敢打你,今天我一定要揍他,谁也别拦我。"
沈智扯住自己的弟弟,"你别去。"
"邓家宁打你!姐,他凭什么打你!"沈信叫了一声。
"别去。"沈智不放手,"是我,是我要离婚的。"
这话一出口,只听"咕咚"一声,两个人一起回头,却见原本站在门里的母亲,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已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3
十点一刻,关宁拨电话到沈智办公室。
电话是杨晓倩接的,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答,"沈智啊,她请假,听说是母亲病了。"
关宁说好的,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自从沈智日行一善地结识了关博文小朋友之后,倒是与她们母子相交如故,沈智喜欢孩子,有一次还带着女儿一起出来过,关博文嘴里没说什么,但那天就是待在小妹妹旁边,稀奇得不行,回来常提起沈安安,关宁还笑话他,你都几岁了?妹妹还抱奶瓶呢,想老牛吃嫩草哦。
关博文虽然像个小大人,但这个词条太新鲜了,到底没听懂,还傻乎乎问了一遍,为什么是老牛吃嫩草,小牛就不能吃嫩草了吗?笑得关宁肚子疼。
无关老牛与小牛,关博文倒真把安安放在心上,在幼儿园得了两张迪士尼冰上芭蕾的券回来,第一时间就想到妹妹,关宁拨电话给沈智就是为了这事,想约她周末带孩子一起去看冰上芭蕾,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沈智因为母亲生病请假了。
她皱皱眉头,想是否要拨个电话到沈智的手机,想想还是作罢。
她一向认为,人在某些时刻并不需要太多的关心或者问候,与其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断追问,不如事后做些实际的表示。
门一响,助理抱着一束花走进来,绿色绒制包装纸衬着大朵的雪白百合,香气四溢,身后未合上的门缝中一溜注目,什么复杂的眼神都有。
"关小姐,今天又有花来了。"
关宁抬头看了一眼,表情不置可否,"谢谢,放桌上吧。"
助理就放在她桌上了,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羡慕,终于忍不住多嘴一句,"关小姐,哪位追求者啊,这么有心。"
关宁瞪了她一眼,"讲八卦!不用上班?"
助理笑着吐了吐舌头,转身出去了,关宁等门合上之后才拿起花来,仔细找了一遍,想找到只字片语,结果仍和之前几次一样,什么都没有。
整个办公室里都弥漫着浮动的暗香,她拿起笔来,试图让自己专心在面前的急件上,但是数分钟之后仍是无法集中精神,索性丢下笔,一个人对着花束发呆。
半个月了,一日一捧百合送至她桌前,心思十足,但由始至终都没人署名,就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她问过快递,快递说是网上按照订单发出来的,至于是谁定的,他也不知道。
究竟是谁?她不认为自己有魅力到让天下男人竟折腰,一个带着孩子的事业女性,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站稳脚跟靠的都是敢打敢拼,寸土不让,有时在会议室里与男性同僚起了争执,她不用直视都看清楚感觉到他们怒火之后的暗语,这样的女人,还是女人吗?
习惯了那么多完全不将她当作异性的,针锋相对乃至轻鄙辱慢的目光,这样坚持不懈的花束,让她无措,就连关博文都有礼物,昨天连着花束送来的是一套大不列颠版少儿百科全书,带回家后关博文一见到便爱不释手,几乎是欢呼着抱住她说谢谢,问清是送她的礼物之后还评论。
"爱屋及乌哦,人家好爱你。"
这孩子早慧早熟,书看得太多,小小年纪就跟他老妈说话掉书袋,听得关宁哭笑不得。
中午关宁与助理一起到附近餐厅吃饭,结帐的时候服务员走过来弯腰笑。
"谢谢,已经有人结过了。"
关宁愣住,"是谁?"
服务员就笑着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回去的路上助理一直双颊晕红,"好贴心哦,关小姐,究竟是谁在追求你?比言情小说还浪漫。"
"说不定是在追求你呢,我沾光。"
助理翻白眼,"人家都一天一束花送到你桌上了,还不是追求?别说我,我早就死会了,我家那个会偷偷替我买单?哈,笑死人,他不一个电话叫我过去替他买单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天晚上关宁失眠了,睡在床上还仿佛能闻到隐约的百合香,半夜起来喝水,又走到儿子房间看了他一眼,关博文睡得很香,小手露在被子外面,她走过去想替他盖好,走到近前就看到一本厚厚的少儿百科全书,还是翻开着的,就在关博文的脑袋边。
等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助理捧进关宁办公室的是一只密封木盒,放下也不走,一脸好奇与期待,关宁觉得,要不是碍着她还是她的上司,这满脑子幻想的已婚小助理早已先她一步把盒子拆开,一睹为快过了。
关宁也好奇,这神秘人的游戏进行到第十五天,她从一开始的无措到渐渐期待,现在竟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助理离开之后关宁才将盒子打开,里面一片葱绿,居然是一小盆文竹,枝叶青翠可爱,彩绘瓷盆上还有两句苏东坡的诗,"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看得关宁莞尔一笑,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在案头上,衬着一旁玻璃瓶中仍旧盛放的百合,一桌怡人风景。
再看盒子,里面还附了一张小小的卡片,银色的邀请卡,上面手写着地点时间,末尾四个字,诚邀一聚,却仍是没有署名。
关宁举着这张小小的卡片一个人看了许久,最后微微一笑,将它折起收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关宁到达那个餐厅的时候,诧异于它的安静。
约的是中午,对方好像非常熟悉她的生活规律,关宁极少在外晚餐,晚上的时间是属于她和关博文的,没有其他人可以插入的余地。
餐厅隐藏在深深的弄堂里,小径两边种了竹,走到底有沉重的木制大门,进门却别有洞天,服务生看到她就问,"关小姐吗?"
她略觉奇怪,但仍是点头,那服务生就露出笑脸来,一路引着她上楼,"这边请。"
木制楼梯,关宁拾级而上,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她不小了,三十出头,结过婚,离过,孩子都五岁了,这样贸贸然来见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太可笑了吧。
正踌躇着,楼梯顶端传来脚步声,有个男人出现在楼梯口,遮去一半的阳光,阴影落在她身上,而他低着头,对着她微微一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句。
"太好了,你来了。"
楼梯上立着李兆文。
他在照片上见过关宁许多次了,但是乍见真人,仍觉得眼前一亮。
初春,关宁穿着轻便,素色风衣下白色衬衫黑色宽腿裤,浑身上下没一点多余的色彩,隔着三两级楼梯,抬头一瞬,乌黑双眉,挺直的一管鼻梁。
饶是李兆文这样阅人无数的男人,都要喝一声彩。
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怪不得想见她会有这么难。
他在国内最新成立的公司急需一个研发管理,而她是猎头公司推荐的最好人选,一开始李兆文并没有太在意招募关宁的这件事情,什么人都是有价钱的,只看他出不出得起而已,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他们所提的条件,就连他想让猎头邀她出来面谈都被一口拒绝了。
从未见过这么拽的女人,倒让李兆文把这事放到了心上,恰好香港的一个朋友到埠,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还谈到关宁,朋友是个资深PR,听完就笑。
"老兄,是个女人吧?是个女人就用对付女人的办法啊,要不要我教你两招?"说着就滔滔不绝地提供了多套方案,还有必杀绝技,据说当年他朋友就是靠这一招搞定了渣打银行最龟毛的女主管。
李兆文觉得可行,立刻把这件事交给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去办了,没想到效果卓著,不出一个月,百请不至的关宁自己出现了。
关宁听完李兆文的话之后就笑了。
是那种自嘲的笑容,但关宁平时少笑,嘴角浅浅一弯,嘲讽之意都隐藏在眼底深处,李兆文竟是没有看出来,还觉眼前一阵光亮,心下竟有些唏嘘,想什么样的男人曾经得到过这样的女人,然后居然不要了。
没想到关宁笑完便冷下脸来,直视着他开口,"不好意思,李先生,我拒绝。"
李兆文一愣,"关小姐是对我提出的条件不满意吗?"
关宁摇头,"这么好的条件,请两个关宁都绰绰有余。"
"那关小姐是觉得我不够诚意?"
关宁又是一笑,"李先生这样还不算诚意,那诚意这两个字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那关小姐还有什么疑问?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关宁看着面前的男人,李兆文穿得休闲,但处处低调奢华,举手投足风度翩翩,就是这个男人,让她费尽思量,让她满心期待,让她足足困扰了半个月!
她并不是对猎头电话无动于衷,但从回国以来,她对目前的工作环境很满意,一切胜任愉快,硬要找出缺点,也就是对国内总部略有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有些不适应而已,但她又不是国外出生的香蕉女,早有心理准备,一直都应付得不错,知进退,有礼节,从未为之太过困扰。
更何况她在这家公司多年,这个国家做到那个国家,一路都被看好,就算有玻璃天花板,也还不是她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有时候工作跟嫁人差不多,到了一定的年龄就知道,跟谁在一起过日子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做生不如做熟,她何必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从头熟悉起?好听一点的职位,高一些的收入,这些对她来说吸引力都不大,她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环境,能够让她与关博文都感到安定的环境。
因为这些,她几乎对所有的猎头电话都是无动于衷的,没想到这位李先生,竟会用这样的方法让她自投罗网。
多可笑,他让她觉得自己是可笑的!
"关小姐?"关宁不说话,李兆文便再次开口叫了她一声。
"不必多说了,李先生,我暂时没有调换公司的意思。"感觉自己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刻就是多一刻的自取其辱,关宁说完这句话之后站起身来,一手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风衣,一声再会之后,转身就要走。
李兆文错愕,他没想到关宁竟会这样不给面子,三言两语一拍两散,颇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他一生顺遂,从没受过这样的对待,仓促间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纸,只是本能地想阻止她离开。
去路被李兆文挡住,关宁不得不停下脚步。
"关小姐,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这样吧,今天我们不谈合作的事情,先吃饭,交个朋友可好?"李兆文和颜悦色。
"李先生,请你让一下。"
"关小姐,我的话还没说完。"
"李先生!"心里压着的那团火随着他的一再阻挡爆发了出来,关宁终于不再客气,表情严肃,声音冰冷,"我不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吃完这一顿饭,或许你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招募员工很有意思,但恕我无法接受。"
关宁说完再不看他,拉开一侧的餐椅,起步就越过他身边。
她如此气势,倒让李兆文情不自禁一侧身,关宁与他擦肩而过,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对他说了一句,"李先生,还有一件事容我提醒你,这里是中国,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方法来招募员工,很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误会,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意会你这样的诚意的。"
关宁说完就走,半寸鞋跟在楼梯上踩出"噔噔"的响声,留下李兆文独自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关宁下楼,推门而出,回到公司之后犹自气咻咻,一手拿起瓶中的百合,干脆利落地丢进桌边的纸篓里,抬头再看到那盆文竹,双手已经伸了过去,碰到那冰凉的瓷面之后却顿住了,半晌一声轻叹,颓然收手。
别人又有什么错呢?还是她的问题,空窗太久,单身女子综合症,为了神秘人坚持不懈的示好放松了警惕,心生期待,自取其辱。
受辱?她再次自嘲地对自己笑笑,说不定那位李先生才觉得自己受辱了呢。
她这么想着,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最后看看时间,拿起电话直拨到幼儿园去。
幼儿园老师让关博文听电话,孩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她与他说了几句,挂电话前关博文还提醒她,"妈妈,你跟沈阿姨说好没有?别忘记啊。"
"晓得了,你好啰嗦,小心安安嫌弃你烦。"
关博文叹气,"你才好麻烦,不说你又忘记。"
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听得关宁在这头情不自禁一笑。
挂上电话之后关宁拨了沈智的手机,很久以后电话才被接起来,关宁问她母亲如何了?沈智说已经出院,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家里有些乱,可能周末没法出来,关宁说好,又说如果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说,沈智谢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之后关宁微微皱眉,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乌龙事已被搁到一边,她一直觉得沈智是个永远保持微笑的人,既然她母亲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那么还有什么事让她的声音如此有气无力?听上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4
关宁没听错,电话那头的沈智确实没什么精神,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她这时候心力交瘁,哪还有精力热情洋溢地接电话。
沈智母亲在那晚突发心脏病,幸好送医院及时,尚无大碍,医嘱住院观察两天,邓家宁在第二天中午过来的,还没进病房门就被沈信揪住衣领拖了出去,邓家宁要说话,但沈信铁青着脸,在医院走廊里就一拳挥了过去,邓家宁抓住他的手,但沈信抽回来,又是一拳。
邓家宁再怎么理亏总是个男人,两拳挨下来本能地想回手,但一偏脸看到跑过来的沈智,双手抓在自己弟弟的手臂上,半张对着他的侧脸红痕宛然,仿佛又回到昨夜晚上,邓家宁只觉得浑身一颓,握紧的拳头立刻松了,连格挡都忘记。
沈信还要再打,医院保安已经冲了出来,旁边人看热闹的人早就围了一堆,还讨论。
"哦哟,这是怎么回事,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打架打到医院里来了。"
"快看看快看看,咦,这个女人脸上也给打过的,要死,是不是有了外头男人的小孩,给抓到了。"
"瞎说什么,这里又不是妇产科。"
"是不是从妇产科打到这里来的?"
"哪能可能啦,你看看这个医院的保安效率多少高,一打就有人冲出来了。"
"搞搞清楚好伐,这种地方一天到晚有病人家属来闹场,砸东西打护士给医生耳光,保安不好怎么开下去。"
一片讨论声,热烈非凡。
沈信人被保安拉住,眼睛仍是怒视着邓家宁,邓家宁结结实实挨了两下,眼镜都给打飞了,脸上狼狈不堪,沈智站在他们俩当中,手还抓在自己弟弟的手臂上,声音无比虚弱。
"小信,不要打了,我自己跟他谈。"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沈信还想冲上去,沈智急了,声音情不自禁地大起来,对他叫了一句。
"那你想怎么样?想把妈妈气死是不是?"
沈信这才没了声音,沈智过去捡起邓家宁的眼镜,递到他手里,声音很冷,"走吧,我们出去说。"
邓家宁接过眼镜,声音复杂,慢慢叫了声,"沈智……"
"出去说。"沈智当先走了出去,再没有多看他一眼。
沈智与邓家宁就在医院外的咖啡店面对面坐了,小姐递菜单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凝重气氛,沉默地上过咖啡之后倒退着离开,几乎没一溜小跑。
沈智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垂目看着桌上的咖啡杯,邓家宁坐在她的对面,双手交握在一起,两人相对许久,最后终于是邓家宁开口打破沉默,声音暗哑。
"沈智,妈妈她……"
沈智简短地回答,"突发心脏病。"
"没什么大碍吧。"
"留院观察,过两天出院。"
"怎么会那么突然……"
沈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让邓家宁羞愧地中断了这句句子,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这样吧,我托人找这家医院的关系给妈换个好点的病房,顺便做个全身检查。"
"不用了。"沈智拒绝,"我和小信会尽我们所能让妈得到最好的治疗,不劳你费心。"
"我也是想为了妈做点事。"邓家宁低声回答。
沈智看着他,用一种陌生的眼光。
"沈智……"邓家宁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之间情不自禁地吐出妻子的名字来,略带些哀求。
沈智摇头,在自己的丈夫面前,闭着眼睛,缓慢地摇头,"不,家宁,我们分手吧,这样太可悲了,我已经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我不同意。"同样的句子从沈智口中吐出,邓家宁如遭雷击,整张脸都被刺激得痉挛了,"沈智,我不同意离婚,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邓家宁深吸一口气,他昨晚手掌挥出去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清醒过来那声脆响已经过去了,他没想过自己竟会对沈智动手,他爱她,这种爱煎熬着他,让他患得患失,让他害怕失去,让他无法忍受任何她可能会离开他的念头,但现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离开他,她不要这个家了!她要离开他!
"你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是不是!"邓家宁的表情渐渐变了。
"没有。"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究竟在哪里,沈智绝望地吐出这两个字,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面前那张可怕的脸。
"不可能!"她目光的回避让他更加无法停止,"我看到过,是那个男人,那个开着车送你回来的男人,你不敢看我了?沈智,你跟他在一起,你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他们俩个坐在窄小的包厢中,邓家宁并未提高声音,但其声嘶哑,字字咬牙切齿,反比高声叫喊更令人觉得可怖。
沈智浑身僵硬,"邓家宁,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这段婚姻的事情,离婚是因为我无法再忍受你对我的不信任,无法忍受你对我的施暴。"
她坚持着说出这些话,说完只觉气息不稳,一时无以为继。
邓家宁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许久没有说话,沈智努力均匀着自己的呼吸,沉默地等待他的反应,但是邓家宁突然站起来,向前倾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沈智一惊抬头,挣扎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但邓家宁十指用尽全力,她又哪里挣脱得开。
他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沈智,我不同意,你是我的老婆,你永远都是我的人,我绝对不会跟你离婚的。"
肩膀欲碎,沈智低呼了一声,有服务生掀帘进来,"出什么事了?"
邓家宁一回头,沈智猛地将自己抽回来,再不敢多停留一秒,扭头就冲出包厢,吓得服务生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5
那天之后,关宁没想过自己会再遇到李兆文。
她拿出一贯的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把生活中的这个小插曲迅速地抛到脑后,第二天直到中午都没有鲜花送至,关宁走出办公室时在众人猜测的目光中淡然而过,倒是那位助理比她更为失落,期待整个早上,然后在余下的时间里一直都无精打采。
与关宁不同的是,李兆文一直都无法忘记那一天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他反复地回忆起关宁从楼梯下走上来的样子,覆额短发,双眉下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她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突然露出略带嘲讽笑意的脸,嘴角很浅的一道弧度,离开又回头说出那段话时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怒气,但原本雪白的脸颊却微微泛了红。
关宁是个强势的女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那一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微妙羞涩,竟给他带来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就连李兆文自己都未能预料。
回程的路上李兆文暗叹可惜,也不知是可惜关宁如此人才,还是可惜自己竟被她拒绝。
数日之后的晚上,李兆文晚归,走进卧室看到田舒已经上床,正靠在床上看杂志。
田舒做了太太之后,每天大把的时间,渐渐就养成了看这些时尚杂志的习惯,一买就是一厚叠,卧室客厅四处可见,待到李兆文上床之后又伸出手来,"看我今天新做的指甲,喜欢吗?"
他看了一眼,田舒平日里不需要做事,自然是十指白嫩,精心修饰之后确实精致漂亮,只是那些色彩堆叠,看上去总有些假,他忽然想起关宁放在桌上的手,指甲圆润,白色的一道弧,健康天然。
田舒还是个姑娘的时候,穿着清淡,素面朝天,也极少讲究穿戴,但是嫁给他之后,不知是为了融入他家的女眷圈子还是自身爱好有变,越来越喜欢那些奢华繁复的东西,从头到脚无一不花上大把的时间,有次他心血来潮陪她去烫发,在一边只坐了半个小时便呵欠连天,离开后只吩咐司机继续等,晚上一问,居然用了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如果是一个职业女性,八个小时可以做多少事?伦敦飞巴黎都打了几个来回了。
丈夫对她的指甲只说了一声"不错",然后便在自己身边打开一本财经杂志来,田舒月月算着排卵期,好不容易等到这几天,丈夫毫无表示,不由有些心急,手上杂志翻了几页,再也没看进去什么,最后咬着嘴唇放下了,把手试探性地轻轻放到丈夫肩上,耳朵凑过去,小声说了句。
"今天,今天我们要不要……"
李兆文不语,慢慢把手放到田舒的身上,她主动脱了衣服,身体贴向自己的丈夫,手往下摸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仰头略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丈夫。
李兆文也觉得不对,两人身体相贴,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身体现在的感觉还不如与关宁隔桌相坐的时候,某些本能无法压抑地跃跃欲试,几乎让他有坐立难安的感觉。
想到关宁李兆文血液流动的速度就开始加快了,这天晚上,李兆文夫妇仍是按照原定计划做爱了,但是身下躺着的是自己的妻子,李兆文闭起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隔日早晨。
关宁的助理在一声敲门之后便推门进了她的办公室,一脸笑容地叫了她一声。
"关小姐。"
自从花束停送之后,助理小姐已经数日没有露出过这么灿烂的笑容了,关宁正在接电话,闻声抬起头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没想到那助理从背后举出一大束花来,笑嘻嘻地对着她眨眼睛。
关宁愣住,但仍是镇定地把电话结束,放下话筒之后才接过来,问了一声,"谁送来的?"
助理指指花束中插着的小卡片,"这儿有卡片。"
关宁低头看一眼,果然,打开后白色卡片上空荡一片,只写了一串数字,连个署名都没有。
"你先出去吧。"关宁看着卡片说话。
助理带着不情愿的眼神拖着脚步出去了,胸中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烧,关小姐的追求者已经让整个部门乃至全公司的女性沸腾不已,怎么当事人却一脸平淡,还是表面平淡,总感觉风雨欲来那样,让她隐约觉得寒,都不敢多问一句。
关宁知道这束花是谁送来了,这一次不再是百合,白色的一捧玫瑰。花是好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但她却不觉愉悦,只觉困扰。
李兆文想干什么?用一束花表达他的歉意?还是用一束花表达他仍没有放弃招募她的决心?如果是前者,她不需要,如果是后者,他真是找错人了,她已经决定抛诸脑后的事情,就绝不会为此再多浪费一丝精神。
关宁拨电话,叫助理进来,助理立刻出现在门口,效率前所未有的高,她将花束递过去,"送给你。"
"什么?"小助理目瞪口呆。
"不喜欢吗?那就替我扔了。"
"为什么?太可惜了。"助理抱着花束,目光惋惜地看着它,走出去的时候脑子里自动幻想出无数原因。
难道追求不成?不可能啊,前一段时间关小姐看到花还面带笑容呢,还是吵架了?对,说不定是吵架了,隔了几天又送花来赔罪,可关小姐还没有消气。
助理想到这里顿时觉得有理,之前想不通的疑点一举击破,情不自禁地双掌一击,眼睛都亮了起来。
关宁不知道办公室外众人心理活动的的波涛汹涌,她很忙,新到的一批实验室器材需要调试,工厂里生产的样品需要监控质量,忙碌的人是没有本钱八卦的,尤其是关于她自己的。
但是玫瑰在第二天继续送到,第三天也是,颜色渐变,浅白到淡粉,最后竟有像火红发展的趋势,众人的议论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人开始打赌,赌关宁什么时候会原谅她的那位神秘男友,就连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大人都耳闻了公司里的这件最新逸闻,那天会议之后对关宁笑。
"关,女人嘛,当然不能时时让男人觉得那么好搞定,不过太拿乔的话,男人也会怕的哦。"
关宁听完立时皱眉,"事情不是这样……"
"好了好了,享受追求是人生一乐,不过关,你的追求者要是一直这么高调下去,小心公司里那些大龄剩女,我看她们眼红得都要坐不住了,哈哈哈。"
总经理是个澳大利亚人,最喜欢开玩笑,但关宁听得明白,回办公室便开始在桌上翻找,助理进来还问,"关小姐,你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关宁只说不用,最后终于在桌角一大叠文件下找到仅存硕果的一张白色小卡片,还是她早晨要丢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才随手放下的。
李兆文正在与公司几个主管开会,电话就放在桌上,一声振动之后原本想按掉,但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来就往外走,丢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李先生。"
"关小姐。"仿佛能够透过电话线看到她微微皱眉的脸,李兆文声音愉快。
"请你停止无聊行为,我不会接受你公司的邀请,我想这一点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我明白,不过你误会那些花的意思了。"
"如果你是为了表示歉意,OK,我接受了,今后你大可不必再浪费金钱在这上头。"
"呵。"李兆文笑了,"你觉得我送花是为了saysorry?"
"不是吗?"跟这男人说话感觉很奇怪,关宁暗自皱眉。
"当然不是啊。"李兆文仿佛看到关宁的表情,但仍是心情愉快地微笑回答,"关小姐,我是在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