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夏磊不和梦凡私会,心眉就不会挨打,心眉不挨打,就不会积怨于心,难以自抑。那么,随后而来的许多事就不至于发生。人生,就有那么多的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也不是人力可以防范或挽回的。
心眉和康勤的事,终于在这天早晨爆发了。
对康秉谦来说,似乎所有的悲剧,都集中在这个冬天来发生。他那宁静安详的世界,先被夏磊和梦凡弄得天崩地裂,然后,又被心眉和康勤震得粉粉碎碎。
这天一大早,康秉谦就觉得耳热心跳,有种极不祥的预感,他走出卧房,想去看看夏磊。才走到假山附近,就看到有两个人影,闪到假山的后面去了!康秉谦大惊,以为梦凡和夏磊又躲到假山后面来私会,他太生气了,悄悄的掩近,他想,再捉到他们,他只有一个办法,把梦凡即日嫁进楚家去。
才走近假山石,他就听到石头后面,传来饮泣与哭诉的声音,再倾耳细听,竟是心眉!
“……康勤,你得救我!老爷这样狠心的打我,他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他现在变得又残酷又不近人情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没办法再在康家待下去……康勤,我这人早就死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现在,不敢去药材行见你,我是每夜每夜哭着熬过来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心眉,”康勤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楚和无奈:“小磊和梦凡是我们的镜子啊!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还弄成这步田地,你和我,根本没有丝毫的生路呀……”
康秉谦太震动了,再也无法稳定自己了,他脚步踉跄的扑过去,正好看到心眉伏在康勤肩上流泪,康勤的手,搂着心眉的腰和背……他整个人像被一把利剑穿透,提了一口气,他只说出两个名字:“心眉!康勤!”说完,他双腿一软,就厥过去了。
康家是流年不利吧!咏晴、胡嬷嬷、银妞、翠妞、夏磊、梦华、梦凡都忙成了一团,又是中医西医往家里请,康忠、康福、老李忙不迭的接医生,送医生。由于康秉谦的晕倒延医,弄得心眉和康勤的事,完全泄了底。大家悄悄的,私下的你言我语,把这件红杏出墙的事越发渲染得不堪入耳,人尽皆知。康秉谦是急怒攻心,才不支晕倒的,事实上,身体并无大碍。清醒过来以后,手脚虽然虚弱,身子并不觉得怎样。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是彻骨的痛。思前想后,家丑不能外扬,传出去,大家都没面子。康秉谦真没料到,他还没有从梦凡的打击中恢复,就必须先面对心眉的打击。这打击不是一点点,而是又狠又重的。康勤,怎么偏偏是康勤?他最钟爱的家人,是忠仆,是亲信,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有如手足的朋友呀……怎么偏偏是康勤?
经过了一番内心最沉痛的挣扎,康秉谦把康勤叫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他定定的看着康勤。康勤立刻就情绪激动的跪下了。“康勤,”康秉谦深吸了口气,压抑的问:“你原来姓什么?”
“姓周。”“很好。今天,出了我家大门以后,你恢复姓周,不再姓康!”“老爷!”康勤震动的说:“你把我逐出康家了!”
“我再也不能留你了!”他凝视康勤:“虽然你曾经是我出生入死,共过患难,也共过荣华的家人,是我的亲信,我的左右手,而现在,你隙逼得我要用刀砍去我的手臂!康勤,你真教我痛之入骨呀!”康勤含泪,愧疚已极。
“现在不是古时候,现在也不是满清,现在是民国了!没有皇帝大臣,没有主子奴才,现在是‘自由’的时代了!小磊梦华他们一天到晚在提醒我,甚至是‘教育’我,想要我明白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人权’……没料到,我的第一件要面对的事,居然是康勤——你。”
“老爷,您的意思是……”康勤困惑而惶恐。
“你‘自由’了!我既不能惩罚你,也不想报复你,更不知该如何处置你……我给你自由!从此,你不姓康,你和我们康家,再无丝毫瓜葛,至于康记药材行,你从此也不用进去了!”“老爷,你要我走?”康勤颤声问。
“对!我要你走!走得远远的!这一生,不要让我再见到你!离开北京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得答应我,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我们康家的大门!”
康勤愧疚、难过、伤痛,但却承受了下来。
“是!老爷希望我走多远,我就走多远!今生今世,不敢再来冒犯老爷……只希望,我这一走,把所有的罪过污点一起带走!老爷……”他吞吞吐吐,碍口而痛楚的说:“至于……眉姨娘,您就……原谅了她吧!错,是我一个人犯的,请您……高抬贵手,别为难她……”
康秉谦用力一拍桌子,怒声说:
“心眉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是!”康勤惶恐的应着。
“走吧!立刻走吧!”康勤恭恭敬敬,对康秉谦磕了三个头,流着泪说:
“老爷!您这份宽容,这份大度量!我康勤今生是辜负您了!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康秉谦掉头去看窗子,眼中也充泪了。
“康勤,你我有缘相识了大半辈子,孰料竟不能扶携终老,也算人间的残酷吧!”“老爷!康勤就此拜别!”康勤再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不敢再惊动康秉谦,他依依不舍的掉头去了。
康勤当天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北京城。从东窗事发,到他远走,只有短短两天。他未曾和心眉再见到面,也不曾话别。夏磊却追出城去了,骑着追风,他在城外的草原上,追到了康勤。“康勤,让我送你一程吧!”
康勤震动的注视着夏磊。
夏磊跳下马来,两人一骑,走在苍茫的旷野里。
“康勤,”夏磊堆积着满怀的怆恻、痛苦,还有满怀的疑问、困惑。以及各种难描难绘的离情别绪。“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眉姨的未来,你也不管了?”
“不是不管,实在是管不着呵!”康勤悲怆的说。“心眉一直了解我的,她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说真的,我根本不配去谈感情,我内心的犯罪感,早已把我压得扁扁的。现在,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开我对老爷的歉疚!我想,终此一生,我都会抱着一颗待罪之心,去苟且偷生了!我这样惭愧,这样充满犯罪感,怎么可能顾全心眉……我注定是辜负她了!”“我懂了!”夏磊出神的说:“你把‘忠孝节义’和‘眉姨’摆在一个天平上秤,‘忠孝节义’的重量,绝对远超过了‘眉姨’!”“我这种人,在康家,是个叛徒,在感情上,是个逃兵!我怎么配谈忠孝节义!”康勤激动的一抬头。“小磊,临别给你一句赠言: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夏磊悚然而惊。“我倒有个想法,为断个干净,为一了百了,我不如现在就跟你一起走!”“小磊!”康勤语重心长:“你别傻了!我必须走,是因为我在康家已无立足之地,没有人要原谅我,甚至,没有人要接受我的赎罪。康家上上下下,会因为我的离去,而平息一些怒气,进而,或者会原谅了心眉!至于你,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康家每一个人都爱你,老爷更视你为己出,你只要压下心中那份男女之情,你可以活得顶天立地。终究,我只是一名‘家仆’,而你,是个‘义子’呀!”
夏磊呆呆的看着康勤。
“不要再送了!”康勤含泪说:“小磊!珍重!”
夏磊忽然慌张起来:“康勤,你走了,眉姨怎么办?她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你走了,她的世界也没有了,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康勤站定了,眼底闪着深刻的凄凉。
“不,你错了。心眉的世界,一直在康家,她是因为得不到康家任何人的重视和珍爱,才把感情转移到我身上来的!现在,我走了,釜底抽薪。她失去了我,会把出轨的心,拉回到轨道上来。只要老爷原谅她,康家上上下下不责怪她……这康家的围墙里,仍然是她最安全的世界!她本来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她会回到自己的天地里去!”
夏磊怔着。“你想过的!”他喃喃的说:“你都想过了!”
“想过千千万万次了!”康勤叹了口气,眼神悲苦。“可是,小磊,我还是几万个放心不下呀!我……我……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你说吧!”“你有时间,常去开导一下心眉,让她……像接受梦恒的死一样,接受了这个事实……”
夏磊用力点了点头。“你要到哪里去呢?”“我往南边走,越远越好。此后,四海为家,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里!”“你安定了,要写信来!”
“不用了吧!”康勤用力一甩头。“既然要断,不妨断得干净!说不定,以后会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跳越出人世的爱恨情仇,才能走进另一番境界里去吧!再见了!小磊!不要再送了!”夏磊呆呆的站着,看着康勤背着行囊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逐渐成为大草原上的一个小黑点。他忽然强烈的体会到,康勤说的,就是事实了。他会走到一个遥远遥远的地方去,从此青灯古佛,用他漫长的后半生,去忏悔他的罪孽。他就是这样了。夏磊眼中湿湿的,心中,是无比的酸涩和痛楚。康勤的影子,已远远的贴在天边,几乎看不见了。
康勤走了。心眉整个人像掉进冰湖里,湖中又冷又黑,四顾茫然,冰冷的水淹着她,窒息着她。她伸手抓着,希望能抓到一块浮木。但是,抓来抓去,全是尖利如刀、奇寒彻骨的碎冰。稍一挣扎,这些碎冰就把她割裂得体无完肤。
“什么眉姨娘,简直是霉姨娘呵,倒霉的霉!”银妞说着:“这下子,可把我们老爷的脸给丢尽了!”
“真是羞死人了!”翠妞说着:“别说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就连我们这些做丫头的,都觉得羞死了!”
“唉唉唉!”胡嬷嬷连声叹气:“她是康家的二太太呀!怎能这样没操守呢!她就算不为老爷守,也该为她那死去的儿子梦恒少爷,积点阴德呀……”
“是呀,人家望夫崖上的女人,宁愿变成石头,也不失节的……”心眉是逃不掉的!康家的大大小小,已经为她判了无期徒刑。她无论走到那儿,都可以听到最最不堪的批判。她已经被定罪了,她是“淫荡”“无耻”“下流”“卑鄙”……的总合。这些罪名,在梦凡的事件里,大家都不忍用在梦凡身上,但是,却毫不吝啬,毫不保留的用在心眉身上了。
心眉被孤立了,四面楚歌。在茫然无助中,她去找梦凡,但是,梦凡房里,正好有天蓝来玩。
“梦凡!”天蓝正咄咄逼人的说:“你不要再帮眉姨辩护了!不忠实就是不忠实!水性杨花就是水性杨花,说什么都没有用!你家眉姨娘,生活在这样的诗书之家,即使有些寂寞,也该忍受!我们女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就看在自我操守上吗?眉姨娘这样的女人,留在家里,是永远的‘祸害’!”心眉不敢去找梦凡了,她逃跑了。逃到回廊的转角处,听到康福在对康忠说:“其实,康勤是个老实人哪!坏就坏在一个眉姨娘,天下的男人,几个受得了女人的勾引呢?”
“说得是啊!这康勤,被老爷逐出北京,以后日子怎么过呢?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心眉赶紧回身,反方向逃去,泪眼昏花,脚步跄踉,一头就撞在咏晴身上。“心眉!你这是怎的?”咏晴一脸正气。“老爷病着,你别让他看到你这股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果心里不舒服,要害什么相思病的话,也关到你自己的房里去害,别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给大家看笑话……”
心眉冲进了自己的房里,关起房门,又关起窗子,浑身颤抖着,身子摇摇晃晃,额上冷汗涔涔。
没有人会原谅她的!没有人会忘记她所犯的罪!关紧房门,她关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指责;她淫荡!她无耻!她玷污了康家!她害惨了康勤!所有的罪恶,她必须一肩挑,她隙感到,自己那弱不禁风的肩膀,已经压碎了。
夏磊来找她了,急促的敲开了门,夏磊带着一脸的了解与关怀,迫切的说:“眉姨,你要忍耐啊!你要勇敢啊!这个家庭的道德观念,就是这样牢不可破的!但是,大家的心都是好的,都是热的……你要慢慢度过这一段时间,等到大家淡忘了,等到你重新建立威信了,大家又会回过头来尊重你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痛哭了起来。“没有人会原谅我的!他们全体判了我的死刑,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说的话像一把利剑,他们就预备这样杀死我!我现在真是生不如死呀!大概只有我跳下望夫崖,大家才会甘心吧!”
“眉姨,你不要说傻话!”夏磊急切的说:“干爹,干爹他会原谅你的!只要干爹原谅你了,别人也就原谅你了!你的世界,是康家呀!你要在康家生存下去,只有去求干爹的原谅!去吧!去求吧!干爹的心那么柔软……他会原谅你的……”心眉心中一动,会吗?康秉谦会原谅她吗?
晚上,心眉捧着一碗莲子汤,来到康秉谦的卧室门口,犹疑心颤,半晌,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房门。
咏晴打开房门,怀疑的看着她。
“我……我……我来,”心眉碍口的、羞惭的、求恕的说:“给……老爷送碗莲子汤……”
咏晴让到一边去,走到窗边,冷眼看康秉谦做何决定。
心眉颤巍巍,捧着莲子汤来到康秉谦床前。
“老爷!我……我……”她哀恳的看着康秉谦,眼里全是泪:“给您……熬了莲子汤……您趁热喝……”
康秉谦注视着心眉,接触到的,是心眉愧悔而求恕的眸子,那么哀苦,那么害怕。泪,从她眼角滑下,她双手捧着碗,不敢稍动,也不敢拭泪。康秉谦的心动了动,这个女人,毕竟和他同衾共枕,也曾有过儿子的女人哪!他吸口气,伸出手去,想接过碗来。但是,刹那间,他眼前又浮起假山后面的一幕,心眉伏在康勤肩上哭诉:“康勤,你得救我……我这人早就死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他接碗的手一颤,变成用力一挥。汤碗“哐啷”一声砸得粉碎,滚热的汤汤水水,溅了心眉一手一身,烫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你这个下贱的女人,给我滚!滚到我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心眉夺门而逃。奔出了康秉谦的卧室,奔入回廊,奔过花园,穿过水榭,奔到后门,打开后门,奔入小树林,奔过旷野,奔过岩石区……望夫崖正耸立在黑夜里。
“眉姨!”心眉奔走的身影,惊动了凭窗而立的夏磊。“眉姨,你去那里?”他跳起来,打开房门,拔脚就追。“眉姨!回来……眉姨……”心眉爬上了望夫崖,站在那儿,像一具幽灵似的。
夏磊狂奔而来,抬头一者,魂飞魄散。
“眉姨!”他大喊着,疯狂般的喊着。“不可以!不可以!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康勤交代了一些话要告诉你……’夏磊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的爬望夫崖。
心眉飘忽的,凄然的一笑。对着崖下,纵身一跃。
夏磊已爬上了岩,骇然的伸手一抓,狂喊着:
“眉姨……”他抓住了心眉裙裾一角,衣服撕开了,心眉的身子,像个断线的纸鸢般向下面飘坠而去。他手中只握住一片撕碎的衣角。“眉姨!”夏磊惨烈的颤声大喊,倒在岩石边上,往下看。“眉……姨……”心眉坠落于地,四肢瘫着,像个破碎的玩偶。
心眉死了。心眉的死,震碎了夏磊的神志。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怎样的,也无力去把自己那破碎的感觉,再拼凑整理起来。他觉得彻底的失败了,输了!从五四以来,那燃烧着他整个人生的新思潮,到此作为一个总结。死亡,把所有的爱恨情仇,全体带走了。夏磊这一生,面对过两次死亡,一次是父亲夏牧云,一次是眉姨。奇怪的是,这两人都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都结束得如此惨烈。中国人是怎样的民族?有人“视死如归”,有人“壮烈成仁”,有人“以死明志,有人“一死了之”。人,不是因有生命才有一切吗?放弃的时候,竟也如此这般的容易!生命本身,原来是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的。
夏磊不能深思,不能分析,他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了。
心眉死后第三天,就草草的下葬了。秉谦卧病在床,已无力再来承担心眉的死。梦华在一夜间就成熟了,他挺身而出,坚决果断的料理了后事,所有亲戚朋友,一概没有通知,连亲如天白天蓝,都不曾来过。心眉虽然也葬进了康家墓园,却远在祖坟外围,一块荒僻的角落里。夏磊目睹那口薄棺,在凄风苦雨中,凄凄凉凉的入了土。他想,眉姨不会在意了,她连生命都不要了,怎会在意葬在何处?入土的,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可是,人的灵魂与精神力量,是不是也跟着生命一起消失,还是徘回在这虚空之中呢?
梦凡悄悄的在心眉房中,立了一个灵位,燃上两支素烛。她手持香束,站在心眉灵位前,焚香祷告:
“眉姨,你安息吧!在你活着的岁月里,你没有享受到快乐幸福,终于你选择了死亡!或者,也只有死亡这个归宿,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安和宁静吧!眉姨,你的一生,欲追求自由,而自由不可得!欲追求尊严,而尊严不可得!欲追求爱情,而爱情也不可得!然而今天,你用无价的生命,换得了一切!或者,这也是你的智慧吧!因为你知道,唯有一死,你的魂魄才得以解开拘束,挣脱牢笼!也或者,此时此刻,你的魂魄正超越于尘土之上,遨游于太虚之中,笑看着世人的庸俗和愚昧呢!”夏磊站在门边,听着梦凡那诚挚低回的声音,梦凡,她是这么冰雪聪明,这么灵巧智慧,才能说出这样一篇话!他看着心眉的灵位,看着那缭绕的青烟,再看梦凡那超凡绝俗的美丽……他心中猛的抽紧,脑海里竟跳出红楼梦葬花词中的两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他被这种思想震骇了。梦凡,梦凡!今天是谁杀了眉姨?这只杀眉姨的手,会不会再来杀你?“夏磊!”梦凡拿着一束香,走过来递给他,“你也给眉姨上一束香吧!”他一把推开了梦凡的手。
“眉姨,她什么都不要了,她还要我们的香吗?烧香,是超度死者呢?还是生者自求心安呢?我不烧!烧香也烧不掉我的自责,和我的犯罪感,如果没有我鼓吹什么自由人权,眉姨,说不定仍然活得好好的!”
“夏磊,你不能这样!”梦凡急切的说:“眉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现在,死者已矣,你不要把自己再陷进这悲剧里去!你不能自责,不能有犯罪感!你一定要超脱出来!”
“我超脱不出来了!我太后悔了!我彻底的绝望了,幻灭了!”夏磊推开梦凡,急奔而去。
夏磊径直奔到天白家门口,见着天白,他就一把抓住了天白胸前的衣襟。“天白,”他急促的说:“你要郑重回答我一个问题;从今以后,梦凡是你的事了!是不是?”
“梦凡?”天白怔了怔,眉头一皱,吸口气说:“她一直就是我的事,不是吗?”“说得好!”夏磊放开了他,重重的一甩头。“从此以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你的事!她如果变云、变烟、变石头,也是你的云、你的烟、你的石头!你记住了!你记牢了!你给我负责她的安危,保障她一生风平浪静!千万不要让她成为眉姨第二!”夏磊说先,掉头就走。天白震撼的往前一跨,心中已有所觉,他喊了一句:“夏磊!”“珍重!”夏磊答了两个字,人,已经飞快的消失在街道转角处了。夏磊就此失踪,再也没有回过康家。在他的书桌上,他留下了四句话:“生死苦匆匆,无物比情浓,天涯从此去,万念已成空!”
梦凡冲进了小树林,冲进旷野,爬上望夫崖,她对着四周的山峦,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喊:
“夏磊!你——回——来!”
她的声音,凄厉的扩散出去,山谷响应,带来绵绵不绝的回音:“夏——磊——你——回——来——回——来——回——来……”但是,她的呼唤,也没有用了。她再也唤不回夏磊,他就这样去了。把所有的情与爱,一起割舍,义无反顾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