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姨娘一愣。
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啊,怎么吴夫人的表情这样的沉重?
思忖间吴大人撩帘而入。
吴夫人领着众人上前给吴大人行礼。
吴大人瞥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地跟在吴夫人身后的吴姨娘,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吴夫人贴身的妈妈立刻领着屋里服侍的人退了下去,还体贴地关了槅扇。
吴夫人则亲自给吴大人沏了杯茶,又指了炕边的锦杌让吴姨娘坐下,这才道:“刚才听吴姨娘说,俞阁老家的珍姐儿百日礼的时候,西平侯家给珍姐儿送了件赤金百宝缨络……”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吴大人已脸色微变。
所谓的百宝,就是用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饰品,通常都价值不菲。而西平侯世镇凉州,乃是镇守九边的功勋世家,与俞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却借着珍姐儿百日礼这样大手笔地给俞家送礼,肯定是有求于俞家,而且所求的还不是一般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表情严肃地望着吴姨娘。
那天送礼的人很多,不过是那赤金百宝缨络特别的打眼,大奶奶非常喜欢,好几次她们去给大奶奶请安的时候,大奶奶都正在观赏把玩,为此陈小姐还在背后说大奶奶眼皮子浅,惹得大奶奶好一阵不快,所以刚才吴夫人问起的时候,她才提了一句。
没想到竟然把吴大人给引来了。
看吴大人的模样,这件事好像很严重似的。
她小时候也曾跟着父亲读过两年书,“非礼毋视,非礼毋言”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这样在背后议论俞家已是不应该……若是因此让俞家惹上了麻烦,岂不是她的罪过?
何况这件事还涉及到……
这么一想,吴姨娘神色间就浮现出些许的踌躇。
吴夫人就看了吴大人一眼。
毕竟是进了俞家的门,关键的时候,心里还是向着俞家。
她微微有些不悦。
吴大人却明白了妻子的意思,略一思量,索性沉了脸,厉声道:“你要分清楚主次才是。俞家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不是你背后站着吴家,俞家又会如何对你,你也应该很清楚才是。只有吴家兴旺发达了,你在俞家才能站得稳,走得直。要知道,俞阁老是京官,西平侯是外臣,京官勾结外臣,那是要抄家灭族的!”说到这里,他语气一缓,道,“就算是这样,你一个妾室,只要我出面帮你求情,也连累不到你身上去……”
吴姨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道:“不是勾结,俞家没有勾结西平侯,是西平侯有事求俞阁老!”
有时候得软,有时候却要当头一棒才有效果!
吴夫人钦佩地看了丈夫一眼,在旁边帮腔道:“你还说不是勾结。送了重礼求俞阁老办事,这不是勾结是什么?还不快告诉你伯父西平侯所求何事?你伯父到时候也好为你做主!”
吴姨娘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脸色却苍白如纸。
吴大人就温声道:“你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庙堂上的凶险。有时候看着是件好事,实际上背后包藏祸心;有时候看着是件坏事,可只要提前防备,却是件好事……”
吴姨娘听着,愕然地抬头:“提前防备……就是件好事……”
吴夫人见吴姨娘语气有所松动,忙道:“是啊!庙堂上的事,我们哪里知道深浅?你直管照直说就是了。你姓吴,京都谁人不知道你是我们家的人,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吴姨娘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道:“我听丫鬟们说,西平侯得罪了赵凌赵大人,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求俞阁老出面,想与赵大人讲和。”
怎么又扯上了西平侯?
吴氏夫妻不由面面相觑。
“这应该不算是勾结吧?”吴姨娘见状急急地问,“不过是求俞阁老帮着从中周旋罢了。”
“那,俞阁老答应了没有?”吴夫人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西平侯又是因为什么和赵凌结的怨?”
吴姨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西平侯家人从俞阁老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再多的,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
吴夫人琢磨着,看了吴大人一眼。
吴大人微微点头。
吴夫人就笑道:“倒是我们误会俞阁老了。没事了,没事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刚才不是说要早点回去吗?我让妈妈们送你吧?今天的事,你不要跟俞夫人提起。俞夫人那里,你也帮我跟她道声谢。”她喃喃道,“还特意让你给四丫头带了些小衣裳过来。”
吴姨娘心中也有事,起身辞了吴夫人,由吴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陪着出了垂花门。
“妈妈请先回去吧!”吴姨娘赏了十几个铜钱给那妈妈,“我自己出去就行了——马车就在门外等着。”
那妈妈也不客气,笑着道了谢,和吴姨娘在垂花门分了手。
吴姨娘忙吩咐莲心:“你先走一步,快去敲赵太太家的门,我要见赵太太。”
她的声音又急又促,莲心吓了一大跳。
吴姨娘却厉声催道:“还不快去!”
莲心还是第一次看见吴姨娘发脾气,怔忡了片刻,拔腿就跑到了赵家的门口。
“咚咚”的捶门声让月川眉头紧锁,他高声应了句“来了”,去开了大门。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闯了进来:“赵太太在吗?我们是俞阁老府上的,有事求见赵太太?”说完,朝着身后喊着“吴姨娘”。
然后一个妇人模样的年轻女子就疾步走了进来。
“赵太太在吗?我有要紧事找她。”女子满脸的焦急,“麻烦这位小哥快去帮我通禀一声。”说着,一面抓了把铜钱就住月川的手里塞,一面还神色紧张地朝身后望,好像有什么恶人在后面追她似的。
郑三他们都被惊动了,纷纷出来观看。
见是吴姨娘,郑三娘上前打量着她,奇道:“你来干什么?”
吴姨娘也认出郑三娘,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郑三娘的手:“妈妈,求您快帮着通禀一声,我有要紧的事……”
傅庭筠正带着元宵、呦呦和曦哥儿在厨房里做酥饼,听到动静吩咐珍珠:“你去看看?”
珍珠应声而去,很快折了回来:“是俞家的姨娘,就是吴家的那个,说有要紧的事要见您,郑三娘拦都拦不住!”
吴姨娘出门应该是得了俞夫人或是范氏同意的,而且身边还有俞家的仆妇服侍,她明明知道两家有罅隙还冒着被俞夫人或是范氏责罚的风险来见她,恐怕真有很要紧的事。
“请吴姨娘到南房厅堂说话。”傅庭筠吩咐珍珠,去洗了手。
珍珠很快把话传了下去,郑三娘请吴姨娘到南房的厅堂坐下,上了茶和点心。
傅庭筠换了件衣裳过来。
吴姨娘立刻站了起来:“赵太太,我不便久留。我刚刚从吴家出来,西平侯借着珍姐儿过百日礼的时候,送了件赤金百宝缨络给珍姐儿做贺礼,吴夫人问的时候,我无意间说了出来……西平侯家是想请俞阁老做中人,和赵大人讲和……吴大人也知道了。吴大人还说,俞阁老这是勾结外臣,会被抄家的……我也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处,就是来告诉您一声。”
话说得颠三倒四,傅庭筠却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多谢吴姨娘,”她诚恳地道,“还劳烦你特意跑来告诉我。”说着,眉宇间多了一份凝重,“西平侯要和我们家大人讲和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具体的,还得问我们家大人。”
吴姨娘听着,就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欢欣的笑容:“那我走了——俞家的马车还在门外等我。”她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
傅庭筠不敢留她,只好道:“你以后有什么事就让丫鬟来给我报个信,别这样跑过来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担忧。
吴姨娘听了,就翘着嘴角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五月的好春光,灿烂而明亮,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光彩照人。
傅庭筠有些意外。
吴姨娘已曲膝朝着她微微一福,快步离开了厅堂。
俞家的马车夫对服侍吴姨娘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耐烦,见吴姨娘突然丢下自己去了隔壁的赵家就更是不满了。因此吴姨娘刚上马车,没等吩咐,他就扬鞭催马,骨碌碌地驶出了史家胡同,马车里的吴姨娘和莲心被撞得东倒西歪。
待吴夫人听到消息赶出来的时候,俞家的马车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吴夫人不由跺脚,困惑道:“她什么时候能在赵太太面前说上话了?”
吴大人心里却只揣着西平侯的事,他心不在焉地交待了一句“你去打听打听不就行了”,然后去了书房,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郝剑锋。
郝剑锋听之愕然。
吴大人就道:“这个事恐怕还要麻烦你帮着打听打听……凉州可是归陕西都司管。”
郝剑锋连连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就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中,他立刻叫了管家来,让他帮着去打听西平侯的事。
管家拱手应了,随后笑着禀道:“岑大人来了,您见还是不见?”
郝剑锋却是听得眼睛一亮。
岑大人原是华阴的父母官,他升至吏部侍郎后,岑大人对他很是恭敬,不仅逢年过节的节礼丰厚,父母的生辰、他的生辰,甚至是他妻子、小妾的生辰也不曾忘记,一来二去,两人自然就亲厚起来,他又帮着岑大人谋划,一路擢升,前两天刚迁至汝宁知府。
他算着岑大人这两天也应该来京都吏部备报了。
看样子岑大人是亲自登门来给他道谢的。
“快请他到书房里说话。”郝剑锋大声地吩咐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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