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的长女,文治武功的武宗皇帝之妻,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傅庭筠不由唏嘘。
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太皇太后也不例外。
这么一想,反而没有刚才的诚惶诚恐。
“那我就穿件寻常的衣裳进宫好了。”她道,“装饰得太过华丽,不仅不符合我的身份,被太皇太后这样的公卿之女见了,只怕也要将我们当成那暴发户似的人物看待,反而不美。”
赵凌点头。
傅庭筠挑了件湖水绿绣缠枝花的纱衫,挑银丝线的白纱裙,镶白色南珠的银簪,早早歇了,翌日寅时即梳妆打扮好了,由赵凌护着往宫里去。
一路上,她腿都有些发软,不停地问赵凌:“太皇太后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太皇太后进宫后,推说原来身边服侍的或是不在了,或是年纪大了不便在身边服侍,让皇后娘娘帮着安排在慈宁宫服侍的人。只有个被人称做英姑姑的老妪你要注意了,太皇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她就在身边服侍,后来又陪着太皇太后在玉鸣山静修,太皇太后和皇上团聚后,只求了皇上两件事,一件事是找寻被流放到铁岭卫的胞弟,另一件事就是请皇上封英姑姑的一个侄儿做了指挥使同知。”
傅庭筠不由动容。
待到神武门,正是卯初差一刻,赵凌低声嘱吩了她几声“太皇太后也是寻常人,你就当长辈对待就是了,用不着害怕”之类的话,去了值房,阿森和雨微陪着傅庭筠等了两刻种,钟公公和昨天去他们家的小公公笑盈盈地过来了。
傅庭筠反而平静下来。
两厢寒暄了一番,阿森和雨微在宫门外等着,傅庭筠则跟在钟公公身后,金吾卫的检了腰牌,放他们进了宫门。
大红的围墙好像没有尽头,触目皆是青砖铺地的甬道,穿着青色服饰的内侍和绿色服饰的宫女见到钟公公纷纷行礼问好,钟公公微微颌首,矜持中带着几分倨傲。却苦了跟在他身后的傅庭筠,不住地微笑还礼,直到面皮笑得都有些僵了,才转进了一个院子。
那院子不大,十分的整洁,不时有内侍进进出出,显得有些忙碌。
看见钟公公,有小内侍高喊了声“章公公”,道:“钟公公把人领来了。”
就有个二十岁出头、眉目清秀的内侍走了出来。
钟公公忙上前行礼,态度十分的尊敬,让傅庭筠心中暗暗生出几分警惕来,谦恭地跟着行了礼。
那章公公就看了眼傅庭筠,说了声“傅姑娘跟我来”,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走。
傅庭筠急忙跟上,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她不由回头张望,看见钟公公正和一个内侍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她这才惊觉,原来这个钟公公不过是带她进宫的人罢了,带她去见太皇太后,另有品阶更高的太监。
她不禁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章公公身后。
走过一段红墙隔断的青石甬道,穿过一个大花园,沿着用金漆描了蓝绿色花卉图案的抄手游廊走了快半个时辰,然后进了一间花厅。
“傅姑娘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去禀了李公公。”章公公说着,没等傅庭筠起身相送,就出了花厅。
有宫女进来给她上茶。
她道了谢,悄悄地塞给那个宫女两个四分的银锞子。
那宫女有些惊讶,低声道谢,羞涩地收了,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走了这大半天,傅庭筠早就口干舌燥,汗流浃背了。
她忙整了整衣容,这才坐下来喝了几口茶。
茶叶很一般,却正好解渴,竟然让傅庭筠生出几分心满意足之感来。
四周静悄悄的,她坐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更不要说是续茶了。
傅庭筠开始有些不安起来,想看看什么时辰了,花厅门扇四开,只有几把太师椅和几张茶几。
她不由气馁。
花厅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傅庭筠忙正襟危坐。
有个十五、六岁的宫女走了进来。
她圆圆的脸,笑眯眯的,看着十分喜庆:“傅姑娘,请您跟我来。”
傅庭筠笑着道谢,跟着那个宫女出了花厅。
沿着抄手游廊,她们进了一个院落。
面阔七间的正房,合抱粗的松柏,窗棂上镶嵌着的玻璃,在庭院里悠闲地迈着步子的仙鹤,屋檐下笔林般寂静无声地立着的宫女、内侍,让傅庭筠知道,她此刻已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宫女的示意下在殿门前恭手而立,等着那宫女去通禀。
隐隐有笑语声传来。
傅庭筠暗暗称奇。
不知道是谁在太皇太后这里?
念头刚刚闪过,圆脸的宫女已折了回来了,笑着让她进去。
傅庭筠轻轻地扯了扯衣袖,跟着宫女迈进了殿门。
如镜的地砖,大红织锦地毡,红木家具,明黄色的幔帐,霁红、霁蓝、甜白色的香炉、盒儿、花瓶,低调而奢华的气息迎面扑来,站在落地柱旁、幔帐前的宫女、内侍,又为这屋子增添了几分威严。
东间有年轻女子欢快的笑声。
傅庭筠垂着眼睑走了进去。
那笑声立刻停了下来,有四、五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傅庭筠没敢抬头,在宫女“傅姑娘来给太皇太后问安”的禀告声中,她恭敬地跪下给太皇太后行了大礼。
“起来吧!”太后太后有些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殿堂里。
傅庭筠连忙道谢,飞快地睃了一眼大殿。
靠窗的大炕上坐着个年约六旬的妇人,花白的头发,清瘦的面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素面杭绸褙子,通身没有一件饰品。她下首坐着个花信少妇,体态微腴,面如满月,一双眼睛盈盈含着笑意,穿了件蓝绿色四柿蒂纹的绸衫,乌黑的青丝插了金镶玉的葡萄松鼠簪,耳上戴着莲子米大小的南珠,雍容而华贵。花信少妇身边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明眸皓齿,穿了件桃红色折枝团花纱衫,戴着赤金项圈,项圈上挂了块羊脂玉荷花挂件,矜贵中带着几分活泼俏丽,十分引人注目。
六旬妇人坐在主位,应该就是太皇太后了。只是不知道那花信少妇和那明媚少女是何人?能在太皇太后面前有个座位,还能谈笑风生,只怕也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傅庭筠猜测着,就听见太皇太后对那花信少妇道:“这位是羽林卫左指挥使赵凌的未婚妻子,听皇上说,是王宝钏一样的女子,让我给他们赐个婚,我听了,就想见见,不曾想皇后娘娘今日竟然带了孟小姐过来,孟小姐又说话幽默风趣,让哀家都忘了时辰。可见这也是缘份!”
傅庭筠大吃一惊,顾不得太皇太后那句“王宝钏一样的女子”的话,忙跪下给皇后娘娘磕头。
那少女望着傅庭筠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好奇。
皇后娘娘笑盈盈地受了傅庭筠的礼,指了身边的少女道:“这是辅国公府的十九小姐,颖川侯从妹,也不是什么外人,你们也见见!”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傅庭筠和孟小姐见了礼。
太皇太后就吩咐宫女给她们端了锦凳来。
两人道谢,并排半坐在了锦凳上。
皇后娘娘看着,就笑着对太皇太后道:“您看她们两人,春兰秋菊,倒各有千秋。”
太皇太后露出淡淡的笑意,没有像初见的人那样问起傅庭筠的籍贯、父母、年纪之类的,反而问起了她是怎么随赵凌到了京都之类的话来。
傅庭筠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
既然赵凌已经把两人的情况向皇上和盘托出,她如果在太皇太后面前再含糊不清,未免不恭,可让她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说起那些龌龊事,她又觉得羞赧难堪……她不禁对看似清冷的太皇太后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来。
皇后娘娘听着啧啧称奇,对太皇太后笑道:“难怪皇上要让您给他们赐婚的,真是像书里写的似的。”
太皇太后听着眼底闪过一丝恍惚,说了句“这书上写的,本就是世间的事”,然后很快收敛了思绪,问傅庭筠:“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六?”
傅庭筠恭声应“是”。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了些“夫为妻纲”之类的话,吩咐身边的一个女官,让赏了对金簪给她。
皇后娘娘见了,也叮嘱了一番“为妻之道,重在恭顺”之类的话,吩咐赏了对金戒指给她。
太皇太后就端了茶。
傅庭筠起身告退。
那女官和带她来见太皇太后的圆脸宫女就领着她出了大殿,沿着抄手游廊回了花厅,却并不在花厅停留,而是穿过花厅旁的抄手游廊,出了宫门。
傅庭筠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就笑着问那圆脸的宫女:“这位姑姑,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那圆脸的宫女笑道:“去领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给你的赏赐啊!”
傅庭筠汗颜,跟着她们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女官和院落里的内侍画了押,圆脸的宫女做证人,领了一对金簪和一对金戒指出来。
傅庭筠谢了又谢,拿出银子打赏了内待、女官和宫女,这才拿着金簪和金戒指跟着那圆脸的宫女往外走。
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怎么,那个孟小姐又进宫了?”
她不由循声望去,看见有两个宫女从花墙旁走过。
傅庭筠瞥了一眼圆脸的宫女,就看见那圆脸的宫女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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